第五十章母子
“我媳妇说——”萧云峰刚想说是郑青鸾的主意,转念一想,要是被眼前这人认定自家媳妇是个有计谋,有城府深的人,那可就糟了。这人能眼看着自己娶这样一个女子吗?他可不想冒险,于是话到嘴边又像是不好意思的咽下,呐呐了半晌,脸都憋红了,才道,“这就跟庄稼人雇长工收庄稼是一个道理,即使自己不下田,也要有人看着才是!这对主家和长工都好,有人看着,长工只管干活,不用为旁的分心。就算出了什么事,牵连不到自己身上。而且,干半晌的活,渴了饿了,主家也能及时送来,这是有利的。对主家来说,万事都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就放心。”他不好意思的撇过头,“你也知道,乡下姑娘,读再多的书,不能出门,见识到底浅薄。不过这话倒提醒了我!国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您派人摻进来,我就只管练兵打仗,缺了补给要起来也好张口。也能让您放心不是!”
“混账!”泰安帝斥道,“什么就让朕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难道朕不懂?”但到底没说拒绝的话,协议就这样达成了。
萧云峰回萧家军,改为御边军。各级由朝廷派副官一名,只管生活,不管军事指挥。而朝廷则要提供足量的粮草。
两人对这一结果都很满意。
泰安帝眉眼都带了笑,“快些走吧!”说着率先往山上去,“听说去郑家送礼的人回来了,咱们快去瞧瞧。”见萧云峰的脸又黑了,知道他是不满意送人过去的事,“你娘也是为你们好!到底是出身低了些,以后你们成亲,你这媳妇不仅要结交朝中命妇,还要应付宗室勋贵。这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有些规矩礼仪也是早早学了也好!方嬷嬷母后宫里的旧人,她调教出来的姑娘谁敢指摘?”
“那也不能一股脑的什么都想插一手!”萧云峰不以为然的犟嘴。
“你啊你!”泰安帝回过头,无奈的指了指四周,“这是你娘的地盘,谁知道哪片叶子的后面藏着耳朵?当心让你娘听见!”
“听见就听见,当面我也这么说!”萧云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十年了!当年那个哭着要娘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郑家姑娘可还称心?”泰安帝转移话题,十年的光阴改变了太多人,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无能为力。“上次我和你娘说,这姑娘的家世低了些,想给你另外赐婚,你娘不同意,火气一上来,不管不顾砸了我的御书房,还要走了方嬷嬷和暗卫营的女护卫。”似是无意的说起了这些话,“她年纪不小了,要是换个跟你年纪相当的姑娘,她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还是这般任性。”
萧云峰心里一跳,这些话的信息量很丰富啊!他一时摸不清这位舅舅心思。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想要另外赐婚?什么叫年纪相当的姑娘?
他可不相信这一位是随意拉家常的人!那么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第一,他打算另外给自己赐一门家世好的婚事。那这姑娘家必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第二,自家公主娘不同意,替自己给拦了。一个母亲为儿子考虑,这倒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第三,方嬷嬷和女护卫就在未婚妻身边服侍,他们是皇上的人。那现在告诉自己是示恩还是要挟,呵呵,还真是不好说。
第四,特特提到年纪相当的姑娘,他是想要赐什么人给自己吧!打着恩宠的幌子,明着放一枚钉子。
好高明的手段!
你萧家要是不在意这个媳妇,那就在亲信中给你换一个出身好的姑娘。要是你萧家在意这个媳妇,那么也没关系,你媳妇身边都是我的人,想做什么都成啊!而且你年纪不小了,别人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了,为了子嗣计,赐两个好生养的侍妾还是很有必要的。当然了,即使你拒绝也没关系,毕竟萧家未来的主母身边都是钉子,我不信你明知道那是我的人,你能把他们都打发了!
萧云峰心思电转,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好算计!
他了然的点点头,一点也没隐藏自己明白了这里面暗含的意思,甚至很敬佩的看着浑身透着儒雅之气的男人,拱手作揖,“受教了!”
“君王嘛!一半小人一半君子。”泰安帝说的很坦然,像是淳淳教导子侄的长者,宽厚,温润。
“要是把他也教成一半小人一半君子,我的好哥哥哎!您就该哭了!”前面的树影中,转出一个二十许岁少妇模样的女子,短袄长裙,别样飘逸,恍如神仙妃子。萧云峰倒与这女子有六七分相像。她的眼神直接掠过泰安帝,直直看向萧云峰,然后嘴角一撇,很不以为然的道,“还是像宋家人多一些。”又打量几眼,转头对泰安帝道,“都说我一半像父皇一半像母后,现在看来,我这儿子比我还像。”也不等二人答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像宋家人好啊!至少能活的久一点。”说完,转身往白云观而去。
她看起来很理智,甚至于是冷漠!但萧云峰知道,她很紧张!但凡她一紧张,右边的眉就不由自主的上挑。
十年的怨怼!一瞬间化为乌有。心里酸酸的,涩涩的,突然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娘穿着那样的长裙在山中行走,怕是很不方便吧。萧云峰知道,这身衣服,是十年前母子分别那天所穿的衣服,右边的袖口,还能看见一片污渍,那是当日为自己擦脸上的泥留下的。她怕自己认不出她来。
时间仿佛不是过去了十年,母子分别了不是十年!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出去玩了半日,回家来母亲还在,还穿着那件旧衣!
萧云峰看着走在前面挺直了脊背的母亲,深吸了两口气,快步上前,不由分说,背起母亲。他能感觉到母亲浑身僵硬,挣扎着要下去。
“山路不好走。”萧云峰的声音有些低沉,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粗暴的背起母亲就走。
“重!”女声依然清冷。
萧云峰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滑,一滴滴的直趟到心底,他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气,哪里重了?背上的人浑身骨头,硌的人直疼到心里。再不是小时候那样,绵软的怀抱。
“要多吃饭!胖点才有福气!”萧云峰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硬朗。
这是小时候,娘亲喂自己吃饭时常说的话。
“好。”女子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出门要多带几个服侍的。”萧云峰说着话,走的却很很沉稳小心。
这是每次出门玩耍母亲的叮嘱。
“好!”女子的声音很轻,如羽毛刮过耳边,听在心里却是那般沉重。
“山里气候凉,出门要记得加件衣服。”
“好!”——
泰安帝看着走在前面的母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没有打扰这对母子,悠然的走在后面,等到他晃悠到地方,人家母子已经坐在大殿了,品茶了。虽然表情一样的冷然,但明显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温情。
他替妹妹高兴,“听说你那儿媳妇也准备了回礼,让我也好好瞧瞧!”他自顾自的斟了杯茶,“你可是把母后的不少宝贝都送去了,总得让我看看值不值吧。”
江阳长公主嘴角就扬起了一个浅笑,很有几分得意的样子,“东西不在贵贱,难得的是心意。”
泰安帝一噎,这叫什么话?他堂堂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就是再贵重,也难入他的眼,可不就是看心意吗?
自家妹子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都懒得计较!这脾气,就是父皇母后在世还忍三分呢!何况自己,从小忍到大,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看妹妹这样子,很是满意啊。”泰安帝瞟了萧云峰一眼,见自家外甥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正襟危坐,事不关己。
江阳长公主一招手,屏风后转出来一位年纪五旬的嬷嬷,手捧的托盘里,是一张外表非常朴素低调的礼单。
泰安帝接过来,看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没整的的烫金裹银,跟暴发户似的,这一点很好。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低调本分,就足够了。
等翻开来,一笔簪花小楷让人眼前一亮,算是有两分才气。
不由想起瑞王叔上次让自己看的字画,是草书写就,很是有几分洒脱。再加上,诗词中难得的风骨,又满意了两分。
有文人的风骨才好呢!萧家有一个文人意气的主母,就比较让人放心了。这样一想,世家勋贵家里出来的姑娘反倒不如郑家的姑娘合适了!
等看完了礼单的内容,泰安帝的神情更是郑重了几分。虽是从小处改善民生,但难得是这份本分与务实。
尤其是一罐西北的土,一罐西北的水,真是大有深意啊!
郑家的姑娘,有些意思!
第52章 礼物
第五十一章礼物
西北!
萧云峰心中一动!是个好主意。他冷漠的坐着,看不出别的情绪,泰安帝就有几分拿不准。
“峰儿!西北的事,你怎么看?”泰安帝抿了一口茶,他微低着头,似是专注的盯着茶盏中起起伏伏的茶叶。
萧云峰用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舅舅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枚扳指是按照郑青鸾所给的暗器图制造的,得来很是不易。
“呵呵——”泰安帝放下茶盏,“傻孩子!此时的萧家军,早已不是十年前的萧家军。里面掺了多少沙子,谁也说不准。都是什么人往里掺沙子,你心里也得有个谱。”所以,我这个皇帝的支持对你很重要。
萧云峰心里冷笑,坚持不懈的掺了十年的沙子,萧家军依然是你们指挥不动的萧家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外甥心里有数!”
泰安帝眸子一暗,又想起萧云峰展示的比之前更先进的霹雳弹!他笑眯眯的端起茶盏,轻轻的摩挲着杯口,“萧家在治军上,确有独到之处!”
萧云峰点点头,很坦然的接受这份恭维。
萧家有用,又愿意被他用!对泰安帝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宋家的天下,来的也并不光彩。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争征伐天下,不过是一场政变而已。如今的朝堂上,都是前朝的旧臣,跟前朝比起来,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这个崭新的政权历经三十年,也不过是刚刚坐稳皇位。
各方面的掣肘太多,这个皇帝当的也并不那么顺心自在。
起复萧家,平衡朝政,也已经刻不容缓了。泰安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萧云峰的目光就多了些宽和,“这郑家,也算是耕读传家了,姑娘自身又难得有几分风骨,那两首诗朕也是极爱的。等规矩教的差不多了,不妨将人撤回来?江阳,你看呢?”
没称呼乳名,倒叫起了封号。萧云峰端着茶的手不由一僵。
果然,就听见江阳长公主清冷的声音,“不必了!不过几个奴婢,巴巴的叫回来做什么?一直伺候着吧。”
泰安帝为难的看了一眼萧云峰,“你娘就是这么个脾气!”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
萧云峰眼神一暗,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早在十年前,她就做了选择不是吗?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浑身却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头也没抬,轻轻的回了一句,“无所谓!”
几个下人而已,那小丫头要是处理不了就是笑话了。想起郑青鸾,心里才划过一丝暖意!对别人,他就不该有过多的期待。
母子间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丝温情,却荡然无存。
“几时动身去西北?”萧云峰不欲多做停留,抬起头问泰安帝。
“呵呵——,不急!十年在外面飘荡,好容易回家了,就多陪陪你娘。”泰安帝像是没感觉到母子之间气氛的变化,“再说了,你是朕的亲外甥,也该让人知道了。一个侯爵舅舅还是舍得的。”他看看妹妹古井无波的脸,也有几分愧疚,让她有个萧家妇的名分,光明正大的认回儿子,也算是补偿吧。
萧云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既然觉得让人知道掌握萧家军的人是自己的外甥,能让这位皇帝更放心,他倒是无所谓。
江阳长公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意。看着萧云峰,欲言又止。
萧云峰装作没看到,“有没有爵位都不打紧。”
“傻小子!封妻荫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泰安帝呵呵的笑,只以为他在客气推辞。
萧云峰的嘴角挂上了暖意,“甥儿的媳妇是自个挣功名,不用占我的光。至于儿孙,更用不上!他们若出息,功名自己挣,他们若是没出息,祖上的爵位是祸不是福。”
“难得你竟这么通透!”泰安帝有些讶异,看来十年的苦没有白吃,就这份豁达通透,就很难得。
而萧云峰不免想起郑青鸾说的玩笑话,“儿孙不如我,要它做什么?儿孙强如我,要它做什么?”不由的喃喃出声。
泰安帝很是感慨的点点头,“朕不及你通透!放不下呀!”这是要为儿孙守住这江山的意思。
萧云峰点点头,也不说话。这话没法接。
江阳长公主藏在广袖中的手,狠狠的握成拳,面上却一派清冷。
泰安帝也不在意没人接话,自顾自的感慨了一回,才道,“话虽如此说,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我只你娘这一个嫡亲的妹子,也就你一个嫡亲的外甥。”他坦然的笑,“只要无关皇权,朕会是个好舅舅。”一点也不掩饰为皇权可以舍弃一切的态度。
果然皇家无亲情!萧云峰心里更谨慎了几分。
“我会是舅舅喜欢的好外甥!”萧云峰这样表态,不论里面有几分真心,都让泰安帝龙心大悦,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尝过了郑家的肉干点心水果罐头,泰安帝点点头,“有些野趣。”看萧云峰吃的津津有味,“这东西虽新鲜,却也不算难得!回头挑几个好厨子给你,想吃什么让他们伺候着。”
“不过是爱吃这样的家常味道。”萧云峰把水果罐头里的汁水喝了个干净,“您可别给厨子了,他们做菜,一个家常的白菜,恨不得几只鸡的来配,有个什么趣。”又对江阳长公主道,“我见礼单里有两罐酱,都给了我吧。想必您也不会吃这样的乡野吃食。我是不嫌的!”
江阳长公主看着儿子吃的香甜,眼里的宠溺一闪而过,“想吃什么拿什么吧。”见他对郑家的礼格外感兴趣,想是对人家的姑娘很是满意,投其所好道,“郑家姑娘亲自画了两幅画,我还没来得及看。”说着就让人取了过来,“看来不仅诗做的好,画也错不了的。”敢当成礼进上来,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萧云峰眼睛一亮,哎呦一声,“那可是宝贝!”本来上次分别是,郑青鸾就送了两幅画给他,留着送人。他哪里舍得!
他站起身来,直接从婢女手中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连泰安帝也勾起了几分好奇。
“烟雨图。”萧云峰一看,心中一动,难道下雨会变吗?
泰安帝接过来看了几眼,“工笔不错!”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宝贝的。
“小小年纪,能画成这样已是难得。”江阳长公主道。这也是实话,那样的穷乡僻壤,那样的家庭条件,也没名师指点,在学了正经的四书五经的情况下,把画学成这样,很是不易,“京里的闺阁千金,在这个年纪上,很少能有人与之比肩了。”
正说着话,几声雷声过后,雨点就砸了下来。山里的天气多变,这没什么好惊奇的。
“快看。”萧云峰即便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泰安帝凝视眼前的画,几乎忘了呼吸。江宁长公主冷漠的面孔也维持不住了,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这是怎样的神乎其技!
忙碌的山村,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立马鲜活了起来。孩子们挤在一堆躲雨,还不忘门前的那只大黄狗。田里忙碌的人们飞奔在雨中的小路上——
“确实是宝贝。”山里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盏茶功夫,雨过天晴,画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泰安帝轻轻卷起画,赞叹道。
江阳长公主看着泰安帝的动作,柳眉倒竖,“这画可别想拿走!”
泰安帝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是还有一副吗?”说完忙去拿另外一副。
却见萧云峰已经展开画卷,脸上有些绯红。两人凑过去一看,桃花雨中那宽袍广袖的美男子不就是自己的外甥(儿子)吗?
虽是初夏,但山中本就清凉,自然是春时的景象。
“四时图?”泰安帝看着画上的字,明白过来,问江阳长公主,“可有热一点的地方?”
“有!”江阳长公主马上明白过来,这幅画最得她的心意,“后院温泉附近,本就温度高,那儿没树遮挡,太阳一照,犹如仲夏。”
泰安帝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处院子,也不耽搁,往后院而去。
当画上出现萧云峰夏日游水图了,当事人立马涨红了脸,赤、、、裸着上身从水里冒出来,脸上身上的水珠滴滴都像有光泽,连身上的疤痕位置都准确无误。
泰安帝朗声大笑,“确实是难得的美男子!不过可惜今日看不到秋景和冬景了。”
江阳长公主却看着画中人胸口的伤疤,沉下了脸。
她默默的收起画,明显打算自个留下。“当日说好的,不会伤了他。”她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率先走人,“哥!那些人我派人处置了。谁敢再伸手,我就剁了他!”
“随你!”泰安帝有些愧疚,当日有人浑水摸鱼!
借刀接到皇家暗卫里了,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萧云峰沉默着,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他在忖思,暗器也打好了,也该给小丫头几件防身——
第53章 姑姑一家的打算
第五十二章姑姑一家的打算
等院子里的杏黄了,桃红了,已经入五月。田里的瓜也长到两三斤重的样子。池塘里的荷叶都已经冒出水面,零零星星的有几只荷花骨朵,俏生生的立在水中央。微风拂过,倒也意趣盎然。水中的鱼儿,有些已有半斤的样子,悠哉哉的摆着尾巴。墙头上从外面伸进几只蔷薇的花枝,顽皮的偷窥。
郑青鸾坐在亭子里,翻着手里的书。也不知道药杵给园子里杂七杂八的种了些什么草,到真的不见一只蚊子。小八领着大柱二柱,在果园子里粘知了,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她也无心看书,站起身来,在园子里来回转转。虽种的是瓜果蔬菜,但侍弄的人多,也精心,倒弄得像是花园子一般,整整齐齐。菜园子里的黄瓜茄子都已经能吃了。个个鲜嫩嫩的垂在枝蔓间。
“二小姐可是想吃个新鲜的,奴婢给您摘来。”豆角架下钻出一少女,倒有几分清秀可人。正是福家的福团儿。她日常负责洒扫,得闲了,就在菜园子里张罗。这样的丫头比招娣和喜鹊强多了,做粗使难免有些可惜,但无奈,以郑青桔的心眼子还收复不了这丫头,心有些大了,放在身边就是祸患。具方嬷嬷说,常往二郎三郎身边凑。郑青鸾轻叹一口气,人多有人多的烦恼!
她不动声色,轻轻笑着摆摆手,“还有些嫩!再长两日吧。现在摘下来,就是糟蹋了。”钱氏一准会念叨的。
见郑青鸾转身要走,福团儿有几分急切,“二小姐,听闻姑太太来家了。”语气虽急,面上却一片平静。
这是说郑陆凤一家到老宅了!她消息倒是灵通。看来老福头这个门房当的不错,这才几天,村里的事就没能瞒得过他的。怕是谁家炕下面有几个耗子洞,他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有些意思!
而这个丫头,倒是很有些上进心的丫头!就是不知说这些话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老福头的意思。
郑青鸾眸光又暗了一分!到底是侯门大户的家生子,怕是见识过不少后宅倾轧。所以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
“哦?”郑青鸾驻足,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
“姑太太对老太太说,两位表小姐配上咱家的两位少爷是绰绰有余的。”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连老太太和闺女说的私房话都能马上知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招招手,示意这丫头过来。“你知道我身边的方嬷嬷是什么身份吗?”郑青鸾为她取下粘在头发上的枯叶,顺手理了理。“那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子。这院子里的人,一举一动都甭想瞒过她的眼睛。”
福团儿脸色煞白,头上的冷汗直流。惶惶然跪下,听候处置。她知道自个犯忌讳了!她悔不该不听爷爷的劝阻,小看了这位二小姐。
“起来吧。”郑青鸾见在院里干活的下人都悄悄的望过来,不欲给她没脸,这丫头还是有些用的。
见她马上会意站起身来,就道,“你是个聪明的。但郑家不是文远侯府,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你也别打歪主意。好好当差,我许你个好前程。”
福团儿眼睛一亮,马上明白过来。这位可是萧家未来的主母,她身边的丫头,那些军中的武官可是抢着要的。正经聘回去的正房太太,“奴婢不敢有二心。”
郑青鸾看着这姑娘明白过来,也松了一口气,这福家她原就打算重用的,现在不过是压压他们的气焰。“外头的事,你多注意点,及时报上来,自有你的好处。”
“是!奴婢领命。”态度很是恭敬。
郑青鸾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葡萄架下,郑青桔正领着两个丫头做针线,南北风穿堂而过,确实极为凉爽。
“怎的又给小八缝肚兜?”郑青鸾翻着大红锦缎的料子,“他都多大了?”
“怕夏天贪凉,被子蹬了,再凉了肚子。”郑青桔抬头扬了下下巴,示意妹妹坐着说话。
“你也别老给我们几个做。反而落下姐夫。”郑青鸾想起隔三差五从府城送回来的玩意,提醒道。
郑青桔面上一红,瞪了妹妹一眼,说话也不看看场合。她支使两个丫头,“去果园子看看,有黄了的杏摘几个来。”
招娣和喜鹊连忙起身去了。
“用着可还顺手?”郑青鸾看着两个丫头的背影,低声询问。
“还成!”郑青桔手下不停,偶尔抬个头,“是勤快本分人,也不偷懒耍滑。得闲了在厨房帮忙,劈柴挑水,很能干!是过惯苦日子的。没那么些花花心眼。”又问,“福家的丫头怎么了?不安分?”
这是刚才看到那丫头下跪了。郑青鸾也不隐瞒,“心有些大了!常往二郎哥和大哥身边凑。”
郑青桔放下手里的活计,一时没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去伺候三郎?”见妹妹一副你是傻子的表情,才明白过来,“相当姨娘啊?”
郑青鸾点点头,“我已经处置了。别担心!你以后可长些心眼吧。”真是愁人。
“所以你才不把她给我,专找了两个没牵没挂的粗笨丫头,怕我辖制不住啊。”郑青桔看着妹妹问。
郑青鸾脸上写着‘你才明白过来’,很是无奈,“那丫头的心眼太多,也活泛。十个你也不是她的个。后面又是福家那么一家子人精,糊弄你跟玩似的。招娣和喜鹊,都是穷苦农家出身,就算有私心,也瞒不过你去。再加上白家,将来你出门子,两方没太大的利益冲突,又能相互监督制衡,出不了大差错。”这是跟郑青桔交底。
郑青桔点点头,妹妹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她听吩咐就成了。
郑青鸾突然觉得,这个姐姐的日子才是真的好福气。万事不操心!将来成亲了,她更不用费心,汪兴华满身都是心眼,用不上她。
好像自个才是最苦命的一个。暗暗囧了一下!转移话题,“说是姑姑一家来了。”郑青桔说着话,看着喜鹊提着果篮站在不远处,就招招手。
喜鹊放下果篮,里面有十几个已经洗过的黄橙橙的杏。
“今年没结多少果子,只够自家吃的。”郑青桔把针线收起来,也挑了一个软的,又吩咐喜鹊,“你找福家的二叔,就说我的话,让人把熟了的果子赶紧摘了,留出送人的,你们每人也分几个。再留在树上就把雀儿招来了,白糟蹋东西。”见喜鹊应声而去,又对郑青鸾道,“如今家里人多,园子里产的刚能自给自足,一点多余的都没有。”
“我心里有数。”郑青鸾吸着软杏里的汁水,“秋收后,就慢慢置办田地。那时候爹爹要是能中秀才,咱家的地就不用交赋税了。”
郑青桔点点头,只要妹妹有打算,她就不多言,见喜鹊走远了,又把话题转回来,“早料到小姑会回来。有便宜能不占吗?怕是老太太叫人捎的话。”
“老太太是个疼闺女的人。”郑青鸾客观的赞了一句。
“哼!多半是冲着五郎和小八来的。”郑青桔撇撇嘴,很是不屑。
郑青鸾倒是愣住了,这话是怎么说的?不是想把闺女许给三郎吗?
看妹妹一脸求解的样子,郑青桔微微一笑,“小姑嫁到赵家,就生了两个闺女。赵米分蝶和赵紫蛛,一个十一,一个九岁。咱家五郎,十三了,比赵米分蝶大两岁。小八今年八岁,比赵紫蛛小一岁,说是一岁,也就两月而已。年龄相当。这是打算招个出息的上门女婿啊!”她把杏核也收进果篮里,接着道,“三郎是长子,她断不会打三郎的主意。”
郑青鸾恍然,还真是有这种可能。怕是老太太和老爷子也是赞成的吧。这是多么奇葩的脑回路,郑青鸾就是再活两世,也想不到啊。
“娘能大巴掌把她糊出去!”郑青鸾实在有些厌烦,“得想个折,一劳永逸才好。”
“拉倒吧!除非不认这门亲,否则——”郑青桔用帕子擦了手,“想摆脱,那是难上加难了。”
郑青鸾点点头,心里不停的在谋划得失,这事倒不是不能操作,她三口两口吃完手中的杏,果核一抛,站起身就朝正门跑去。
“这死丫头,做什么这么风风火火?”她把东西都收拾了,寻思着,快晌午了,午饭吃什么好呢?那些个操心的事,且轮不到她管。
郑青鸾在大门外,看在正在修剪花枝的老福头。他小孙子正在把枝条收拢起来。就听见老福头交代道,“别乱扔,这东西野,插芊就能活。多插上几片荒地,能多养两箱蜂。”
郑青鸾暗自点头,能放得下身段就好。
“二小姐,您有事吩咐?”老福头看到郑青鸾站在门口,忙放下剪子,快步走了过来。
郑青鸾点点头,“其他的活放一放,这两天你只管给我打听一件事,二十多年前,这村里可来过什么道士,给谁家算过卦,看过相,批过命。”
老福头点点头,“小姐且回,这事不难,很快就能问清楚。”
郑青鸾颇有深意的看了老福头一眼,“要好好的问,问仔细些。”
老福头被那一眼看的有些拿不准——
第54章 出手
第五十三章出手
郑陆凤回娘家,是什么目的,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不过人家没把话题挑明,还真不好应对。
吃完晚饭,五郎就悄悄的找郑青鸾,兄妹俩坐在郑青鸾外间的书房里,房间里没留伺候的人。
郑青鸾正在练字,也没抬头,笑着问,“怎么?忍不下去了。”
“尽早处置了吧。”五郎坐在软塌上,捡了果盘里的蜜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里感叹如今的日子,这在半年前是不敢想象的。见郑青鸾收了笔,在笔洗里认真的清洗,才道,“想办法请族里出面吧。”
“会留下把柄的。!”郑青鸾苦笑一声,“这事由我们提出来,未免显得凉薄。今后,难免被人诟病!”
“只要做过,哪能不留痕迹?”五郎冷笑一声,“只要爷奶点头,他们就敢把两家亲上作亲的消息散出去,咱们肯定是不认的,可那时候流言会怎么说呢?”
人都是仇富的!当然会认为是郑家三房悔婚!
郑青鸾心里咯噔一下,她真没往这边想。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父母的孝道压下来,郑老三两口子要是硬抗,那可真是不经人讲究了。
“我今天让老福头去打听过继的事了。”郑青鸾皱着眉,抿了一口所谓的‘玫瑰露’,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味道,复有放下,“可这也得几天呢!”还真把人给难住了。
“爹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五郎烦躁的挠挠头。
“那好歹是爹的亲妹妹,爹心里虽然清楚,但未尝没有侥幸的心思,觉得自个妹子不可能不顾忌亲哥哥的感受。”郑青鸾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显得有些慵懒,“至于娘,也就是能在挑明了时候,闹一场!她想不了那么远。小姑子回家和嫂子闹腾,也不是新鲜事,她根本就没把这事当事。毕竟为做亲,反成仇的也不少见。就是别人闲磕牙,觉得也就那么几天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再说了,娘怕是没觉得咱们家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又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今早不比从前,明里暗里多少眼睛盯着呢。如今是一点把柄也不能让人揪住了。”
兄妹俩正商量,就听见院里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如今天已经全黑了,村里很多人家劳累一天,都早早的歇下了。如今前院的客房住着郑老二两口子,二郎和郑青蔓住了正房两侧的耳房。三房的几个孩子占了东西厢房。
听到脚步声,郑青鸾出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也恰好出来,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向院中喘气的福地,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神情。
“别急!慢点说。”郑老三和钱氏从屋里出来,边走边扣扣子,“这黑灯瞎火的,怎么了?”
“回老爷的话,刚才老宅的的大少爷来了,说是老太太病了,起不了身,让老爷和二老爷赶紧过去一趟。”十岁的孩子口齿伶俐,说的极清楚。
“只让两位老爷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老二和梅氏已经进了二院。梅氏皱着眉问。
本来急着往出跑的郑老二和郑老三马上停住脚步,这是有猫腻吧!兄弟俩相互苦笑一声。
“是。只让两位老爷过去。”福地肯定的点点头。
果然如此!
梅氏冷笑一声,“婆婆病了,儿媳妇自该侍疾的。弟妹,快走吧。”
钱氏忙整理好衣服,应了一声,边走边用手指梳理头发。
“方嬷嬷看好家。”郑青鸾吩咐,“奉剑和药杵随我去。”
两房人在老宅门口遇见了四房一家四口,没顾得上说话,都急急忙忙的进了院子,直接去了正房。老太太在炕上休息,而房中除了郑家人,还有族长和族老,以及两三个在村中极有威望的邻里。这些人都是精于人情世故的,原以为是真有什么事情,看在郑家二房三房都不简单的份上,给个面子,来一趟罢了。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形。因此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生病了不请大夫,反而请了这么些人来!傻子也知道这是借机生事呢!
于是,郑家的几个儿子本该问候病人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连忙给众位客人见礼,为自家的事大晚上的折腾人家,很是过意不去。
郑青鸾借众人寒暄的空档,四下打量,看见坐在老太太身边年近三旬的妇人,低头饮泣,看不清表情,不用问,这就是郑陆凤了。炕下站着两个小姑娘,畏畏缩缩,柔柔弱弱,眼睛却不安分的朝郑青桔和郑青蔓的首饰上看,一股子小家子气。郑青鸾狠狠的皱了眉头,却换来郑陆凤一个白眼、这让郑青鸾很摸不着头脑!心里不禁冷笑,我还没寻你的麻烦,你倒先找我的不自在。
而郑青桔则对这些女人家的小心思看的更明白些。她示意妹妹看赵米分蝶的衣服。郑青鸾才恍然。原来是撞衫了!赵米分蝶身穿一身绿色细棉布的襦裙,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看着挺热闹,其实穿在身上她根本压不住,越发显得人瑟缩怯懦。其实按这小姑娘的气质,一身月白米白倒还能显出些楚楚可怜来。
而反观郑青鸾,年岁同赵米分蝶一样,却因为有了绣裳这巧丫头,前些日子倒做了不少衣裳。比如今天这身嫩绿的短袄,偏衿,窄腰,宽袖。用鹅黄的锦缎镶了边,盘扣做成迎春花的样子,鲜嫩靓丽。下身是墨绿色的高腰裙裤,除了更方便,看起来与裙子没多大差别。简简单单的两条大辫子,用丝带系住,随意的垂在胸前。料子可是进上的好料子,低调奢华。身材高挑挺拔,已经有了少女的婀娜,面庞如珠玉般发着盈盈光彩。再加上自信的气质,飞扬的神采,愣是把赵米分蝶比的不堪了起来。
正在休息的老太太也不由一顿,眼睛一一扫过几个孙女。梅氏一直注意老太太,如今随着她的目光,也不禁呼吸一窒。
大丫头青枝一身淡紫,十六岁的少女娇若桃花。
二丫头青梅一身玫红,十四岁的年纪娇憨可爱。
三丫头青杏一身雪青,也更显身形窈窕皮肤雪白。
四丫头青桔一声淡米分,亭亭玉立,芙蓉作面。
五丫头青蔓一声鹅黄,眉目开阔如明月姣姣。
六丫头青鸾一身翠绿,仪态出众,气质高华。
平日里不打扮还显不出来,如今有郑青鸾给的衣料,首饰,稍微收拾一下,竟都是如此的出众。更难得的是几个姑娘站在一起,身高差不了多少,年纪也相近,很有视觉冲击力。
把赵家的两个姑娘比的连身边的丫头都不如。
没有老太太的声音,自然大家都是关注的。也就注意到这样的六个姑娘。
破棉袄里还真是裹着珍珠呢!这是几个客人的心声。
老太太再看看外孙女,两下一比较,心头就一梗!这样的姑娘配给五郎,别说老三和老三媳妇,就是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她不禁朝五郎瞧去,十三岁的小伙子已经一米七五的身高,长身玉立。身着锦袍,头戴玉冠,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这是自己的亲孙子,从私心里说,配公主郡主,这样的相貌人才,也是足够的。可看看女儿,又觉得十分可怜。
郑陆凤自然看出老太太的犹豫不决,满心焦急,狠狠的掐了一把老太太,示意她赶紧装病吧。
郑青鸾一直分神注意这母女俩,一见郑陆凤掐了老太太一把,马上冲过去,呵斥道,“姑姑掐奶奶做什么?”不由分说,就把老太太的胳膊举起来,卷起袖子,果然见一片乌青。她动作迅速,一气呵成,郑陆凤来不及阻止,老太太是没那么大的劲阻止,如今就这么突然的暴露在人前。
众人倒吸有口凉气。对亲妈下狠手啊!
郑陆凤涨红了脸,“我没有!我没有!”她连忙摆手,又去摇老太太,“娘,您说话啊!您到说句话啊!”
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音。
郑青桔嘴角轻轻挑起,心里冷笑,摆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借病要冲喜吗?要亲上作亲吗?用身体有恙逼迫儿孙吗?那好!今天就成全你!
见到大伯母小赵氏冲过来,郑青鸾默默后退,她可知道,小赵氏和郑陆凤是表姐妹,两人打小就不对付,见面就掐,如今大伯母有这样的机会,还不咬死郑陆凤啊!
她抬起头,正看到二伯母颇有深意的目光,她毫不心虚的展颜一笑,带了几分调皮与无赖。
梅氏心里有几分无奈!
这郑家还真是‘能人’辈出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众目睽睽之下,陷害自己的姑姑,用针封了自己祖母的哑穴,面不红,心不跳,连被人发现了,也能镇定自如,毫不心虚。
还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小赵氏这会子双眼含泪,对着众人哭诉,“老太太今儿早上还好端端的,早饭进了一大海碗白粥,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半上午的时候,又吃了三弟妹送的一盘子点心,四弟妹做的一整碗鱼丸,还把二弟妹送的一瓶子花露喝光了——”
第55章 措手不及
第五十四章措不及手
这都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一天的伙食了!又是精米细面,又是鱼,又是点心,还有大户人家喝的什么劳什子花露,这是典型的败家呀。
族长和几位族老的脸马上都耷拉了下来,“你们兄弟几个孝顺原是应该的,但切记勤俭二字,过于奢侈了!”
郑家几兄弟面面相觑,忙连声应了。其实几人都挺冤的,谁知道自家娘一顿把这么些都吃完了,而且那玫瑰露是兑在水里喝的,隔三差五喝上一杯,能喝小半年。就是罗汉肚子也搁不下这么些水啊!这究竟是咋喝的?虽然认定这是吃撑了,但该请的大夫还是要请的。郑老三示意随从周海去镇上请人。
郑老爷子气的满面通红!这些吃食他从来就没见过,感情儿孙们的孝敬,全进了这死老太婆一个人的肚子了?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就有些愤愤和心寒。这是宁肯自个吃撑了,也不肯给自己留啊。
郑陆凤也不免有些埋怨,只是知道自己个今儿要回家,紧赶慢赶把好吃的都吃了,还说疼自己,全是假的!光是一瓶子花露,没有一两银子是买不来的,给自己尝尝味也好啊!自家吃不饱穿不暖,娘家过的这般富裕,一个月也就补贴自家几百文,他们良心怎么过得去!
钱氏打量了老爷子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落井下石,“这不怨咱娘,怨我们没把话说清楚!那碟子点心,是今儿特地让人从县城的玉品轩买的,是给爹娘两人的份例。谁料娘一个人都吃了。小半斤呢!”她像是不好意思的道,“玉品轩,大家都是知道的,一天限量半斤,多了没有。要是自家的点心,也不能巴巴的使人送来,就送一碟,闹得爹还没粘牙。”钱氏红着脸,似乎总是小心的觑着郑老三的脸色,“明儿让人再去买,给爹送来。”
郑老三不知道是不是真没听懂,欣慰的点点头,“爹!您消消气!赶明给您新买。”
宋氏站起身来,就吆喝,“大郎媳妇,去熬些山楂水来,你奶这是撑着了!”回身又懊恼,“那一碗鱼丸是给爹娘晚上添的宵夜,在高汤里滚一滚,连汤正好两碗。这东西琐碎的厉害,幸好做的不多。”又坐在炕沿上为老太太压压被角,“幸好没听孩他爹的话,要是真弄上小半盆,真能把人撑坏了。”说完嗔了郑老四一眼。
郑老四憨憨的笑,“老小孩老小孩,怎么娘如今都不知饥饱了呢!”
郑老五看大家说的热闹,埋怨道,“咱娘也真是的。花露要好好兑了水品的,怎的这样暴殄天物?”又很是惋惜的道,“您也不嫌腻得慌!”
“你这人!”黄氏扯扯郑老五的袖子,“娘爱喝就得了呗!没看咱们小七馋的直流口水,娘也没给尝尝味,那肯定是爱极了的!”
好家伙!这老太太不仅不舍得给自家老头子吃,连小孙子也舍不得!这真算得上件稀罕事!谁家不是有点好吃的,紧着家里的孩子和男人,这样不贤的妇人休了都是轻的!
郑家的族长和族老脸色就更加不好看。几个邻里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太太其实挺冤的!她一个老太太的饭量哪有那么大?不过是怕媳妇们有意见,把吃食偷偷藏了,打算晚上避开媳妇孙子拿给自家闺女吃。如今别说说不出话,就是能说话,那也是有口难辨!
小赵氏心里明镜似的,但就是不替她辩解,还很是自责的道,“也怪我没拦着,只当老太太又是拿回屋给小姑子偷偷留了,要是知道老太太真能吃出毛病,当时就该请大夫的。今天下午娘还好好的,和小姑子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晚饭也挺正常的,怎的吃了晚饭倒闹起来了?”又转向郑陆凤,“小姑一直陪着老太太,可瞧出什么不妥了?”
“我怎么知道!”郑陆凤瞪起眼睛,这贱人什么意思,“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儿媳妇伺候的不经心,害的娘这样!别以为送点吃的就是孝顺!孝顺孝顺,要真孝,就得顺!你们顺着娘没?”她别有深意的看看钱氏,“凡事顺着娘些,比什么轩的点心都好使。”说完冲老太太道,“你说呢,娘。要是我说的对,您就点点头。”
见老太太果然使劲点头,郑陆凤大喜,不顾众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道,“娘这样,也不像是吃撑了!没听过撑的说不出话的呀!”又满含深意的看看郑老爷子,“爹!我娘这不会是冲撞了什么吧?听说冲喜是极有用的!爹,您发发话!”语气里满是恳求。
“你一个出了门的姑奶奶!什么时候郑家轮到你说话了!”郑老大难得的开口,他可不是傻子,这些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早在从府城回来的路上,见到阮三,他就暗暗留意,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很是不简单。三房怕是要起来了。等见到萧家的礼,更肯定了这样的想法。他可不是糊涂之人,往后难免会用到三房,很是不必得罪。明知道自己的蠢妹妹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要同意那就见鬼了。瞪起眼睛斥道,“什么冲撞!要冲撞也是你冲撞的。娘身体一直很好,十几年都没吃过药,怎的你一回来,就不好了!明儿一早,麻溜的回你自己家去,娘家的事情你少搅和。”
郑青鸾很是讶异的看了郑老大一眼,这位大伯倒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郑老爷子原本是有些心疼姑娘,但如今老大这么说,再加上五郎毕竟是郑家的孙子,还真是有些不舍得招赘出去。又见老大的眼神暗含恳求,忙表态道,“听你大哥的。”
“爹!”郑陆凤的声音有些尖锐,“您怎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呢!您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她带着哭腔,去摇晃老太太,“娘,你看我爹!您快说句话!给女儿做主啊!”
郑老三一直低垂的眼睛,好似什么也不关注,只是心里越发的冷了!没有大哥的发话,老爷子怕是真会把自己的五郎招赘出去吧!为了孩子,也许该早做决断了!
郑老二朝郑老三点点头,看向郑老爷子和郑老大的目光就有几分讥讽。
这时候赵海背着药箱,搀着大夫进来了。一家人忙起身相迎,极近客气!
这位李大夫的医术很是不错的。
但想看出她的手段,还是不可能的。郑青鸾朝梅氏点点头,示意没事,他看不出来。
李大夫是个极为耿直的人,病症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此时他黑着脸,站起身来,“老太太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说完提着药箱就要走。这大晚上的装病折腾大夫,惯出来的毛病!
“什么庸医!”郑陆凤一把扯住药箱的带子,“没看见我娘都不会说话了吗?”
李大夫的脸上都能刮下一层寒霜来,“不说话是老太太不想说话。”
装的!装出不能说话来胁迫儿孙!这是一群人共同的想法!连郑陆凤都这么想,一时之间,竟有些懊悔不该拆穿,娘也真是的,提前也不说一声。
郑青鸾嘴角挑起一抹笑,道,“知道您医术高明,您能想法让我奶出个声就行,也省的这一大家子人担心。”
说完走到炕前,握着老太太的手,“您老说说话,您想怎样,大家都听着,一切都依您还不行吗?”见老太太张张嘴,一张脸急的通红,她脸上适时的露出担心的样子,“李大夫,您老出出手,只当安我们这些儿孙的心!”
郑老大一个劲朝老太太使眼色,别装了!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见老太太一如既往的嘴巴一张一合,心里难免埋怨,合着这么些儿子还不及您闺女在您心里来的要紧!
于是几兄弟难免红着脸,尴尬的请大夫出手。
“罢罢罢!”李大夫拿出银针,“对没病的人扎针,还真是头一回!”
郑青鸾立马去扶老太太,在大夫的银针朝人中扎下去的一瞬间,解开了哑穴,老太太‘哎呦’一嗓子格外的响亮,其实李大夫的针也就刚刚停在人中上方,还没扎下去。她这一喊出来,让人更觉得之前是装的,你瞧,大夫拿着针一吓唬,这不立马喊出声了。
郑青鸾在老太太喊出来后,又迅速封了哑穴。众人就见老太太的嘴又开始一张一合,就是不出声!
李大夫拎起药箱,甩袖而去,“真是不可理喻!”
三郎忙吩咐周海,“送李大夫回去,诊金给双份的!明儿带重礼过去致歉!”
族长和族老看的连连点头,什么也没说,顺势起身离开。三郎又吩咐自己和五郎的小厮,郑青鸾的药杵,把人安安全全的送到家,明儿亲自上门道谢!
等屋里就剩自家儿孙,郑老爷子才对老太太道,“你就作吧!”他磕磕旱烟袋,冷着脸,”都回去吧!死老婆子且有的活呢!一时半会的哪里就死得了!”
这话说的——
第56章 骇人听闻
第五十五章骇人听闻
等郑青鸾回到家,老福头已经等在门口,朝她微微点头,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吗?
郑青鸾神色不动,很自然的看了五郎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眼睛扫过二郎和三郎,稍微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二郎哥,大哥,来我房里一趟,有事商量!”
“什么事啊?”钱氏转过身来,很不满的样子,“这么要紧,都等不到明天?”
郑老三脚步一顿,“随他们去吧。”黑暗中他的神色看不清楚,语气淡淡的道,“二郎入秋要去京城,许多事情要交代。可不就是今天想出,明天想一出。”顿了顿,才道,“别太晚了就行。”
钱氏也就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拉了梅氏,两妯娌不知道叽叽咕咕嘀咕了些什么,在垂花门口才分开,各自回了房。
郑老二颇有深意的打量了老福头一眼,转身回房,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要有什么事能瞒住这两只老狐狸,那才见鬼。所以郑青鸾压根就不避讳,坦坦荡荡。
几人在书房落了座,药杵上了茶,就悄悄的退出书房,守在门口。
看着老福头只坐了凳子沿,郑青鸾替他难受,“安坐吧!”她看看几位哥哥,笑道,“咱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又朝二郎三郎解释,“我让他打听了些陈年旧事,请哥哥们一起来听听。”
陈年旧事?二郎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三郎想起郑老三提过的过继的话,心里有了谱,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郑青鸾示意老福头,“有什么说什么,一家人关了门说话,也没什么要忌讳的。”
老福头的面色有些复杂,“其实什么道士的话,倒是其次,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关键是听的人心里有鬼,所以本来算不上什么的事,也都成了大事!”
心里有鬼!兄妹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也都凝重了起来。
“这得从您的曾祖父那一辈说起。”老福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您的曾祖父名叫郑美才,他本有个孪生弟弟名叫郑良才。”他顿了顿,抬头看见几位小主子皆一脸愕然,才道,“郑家这么大的族,咱们这一脉,并不是只有咱们这一支的。”
他艰难的道,“郑家的老宅和家产就是这位老太爷从关外淘金回来后置办的。其实,本来去关外的时候,是两兄弟,可是回来的只有老太爷一人。在当时谁也没多想,淘金的事本就是九死一生,能回来一个已是祖上积德,算是运气了。都以为叔太爷死在了关外!没想到时隔十年后,那位叔太爷带着一双孪生儿子回来了。”
郑青鸾听到这里,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向老福头。就见老福头微一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没错,据说这位叔太爷极好武,当年正是他进入矿场,九死一生淘回了金,而老太爷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外面接应。叔太爷把金沙带出来,也身受重伤,老太爷趁机把自己的亲兄弟扔进了野狼沟,拿了金子独自回来了。”
老福头一口气说完,都不敢去看几位主子的脸色。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像是凝结在一起,让人窒息。
二郎‘蹭’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道,“可当真?”
老福头点点头,“族里的老一辈都是知道的。但毕竟是丑事,——”
郑青鸾几人了然的点点头,兄弟争产,手足相残,族里丢不起这个脸面,肯定都封口了。怕是他们的父辈都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那位叔太爷受了极重的伤,被野狼沟的狼女所救,一养伤就是两三年,期间和狼女生了一对孪生儿子。”老福头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郑青鸾挑着眉头,“又是双生子?”
这郑家还真是代代都有双生,郑青桔和三郎就是这一辈的双生。
老福头点点头,又看了二郎一眼,“而且都十分好武。听说小小年纪,就能在山上打猎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郑青鸾也有几分糊涂,示意老福头继续。
“据说叔太爷在那位狼女去世后,带着一双稚子,一路风餐露宿找了回来。回来后,两兄弟发生争执,闹到了族里。老太爷坚决不肯归还家产,甚至一点银钱都不肯拿出来。而那时候叔太爷的双生儿子才六七岁的样子,一路跋涉,都病的起不了身。老太爷坚决不拿银钱出来救命,两个孩子,一个没活下来,一个烧成了傻子。叔太爷怒急攻心,活活气死了。”
“那个傻了的孩子,和咱们家老爷子是堂兄弟,族里的人各家省一口饭食,倒是养大了,直到老太太生二老爷那一年——”他小心的看了二郎的脸色。
二老爷,是指郑老二郑双木。
二郎急切的问,“怎样?”
“那时候族里为翻新祠堂,男丁都去山里伐木。那傻子也是大小伙子了,一身好力气,族里的人就带着他,多少能帮点忙。那天,一块巨石不知怎地突然从山上滑下来,朝老爷子而去,那时候,老爷子也不过刚刚二十岁,手脚还很麻利,拉了在他身边的傻子挡在了身前。那傻子当场就被砸死了——”他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当天,老太太生下二老爷,据说长得和那个傻子有些相似——”
原来如此!
郑青鸾从脚底冒出几分寒意!
“族里人都亲眼看见老爷子拿傻子挡了灾。但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个傻子,要了另一个后生的命吧?当时族里的意思,叔太爷郑良才这一脉,皆因咱们这一脉而绝,理应过继嗣子给叔太爷。后来因为族里的老人相继都去了,清楚这些恩怨的老人也不多了。而咱们家大爷又是少显才名,二爷早早的离了家,早年咱家老爷据说也是个人物。也就更没什么人提起过继这茬事,犯不上为死人得罪活人。”
老福头看了眼郑青鸾,“其实道士看相的事距离现在没多少年。”
郑青鸾点点头,听了这些陈年旧事,她就料到,道士的事她可能猜错了。
一个心里有鬼的人,总有些杯弓蛇影。也许只是些似是而非的话,在他们心里难免将某种恐惧无尽的放大。
郑青鸾示意他继续,
老福头深吸了一口气,“据说,那位道士是老太太请来做法,为大老爷添气运的。”
添气运?
什么意思?完全没听过!
“就是把气运好的人的生辰八字和毛发拿去做法,把气运转嫁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老福头觉得声音都有些发涩,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五郎用手攥紧茶杯,“把谁的气运添给我大伯了?”
“老爷!”老福头垂下头,“老爷当年在府城混的风生水起,老太太就请道士做了法,不出十天,老爷果然就出事了,被萧家的老爷所救,才牵出后来萧郑两家的亲事!”
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
郑老二和郑老三铁青着脸站在门外。药杵一脸为难的看着郑青鸾。
郑青鸾一脸为难的挥挥手,让他下去。才过去扶了郑老三进来。
显然这些事情,这两兄弟是不知道的。
郑青鸾自打穿越以来,对鬼神还真是有些敬畏。那道士做的法是不是真有效,也没人去关注。真正让人在意的是,老太太的这种做法,跟谋杀亲子没什么差别!而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子是不可能不知道的。那么,他是默许的吧。
不管是谁,遇上这样的事,都承受不住吧。
郑青鸾扶着郑老三入座,三郎斟了茶递过去,五郎不停的为自家老爹顺气。
郑老二要冷静许多,他坐下,狠狠的盯着老福头,“这些事可当真?”
“郑家守坟的哑叔,已经八十高龄了。”老福头沉声道,“他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真的哑巴。族里的事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
郑老二点点头,这位老爷子他是知道的。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容貌,熏了嗓子,就一直守着郑家的祖坟。他的话是可信的!
郑青鸾挥挥手,示意老福头可以下去歇了,“管好自己的嘴!”
“是!”老福头躬身应答。等出了门,后背都是冷汗!这样的丑事,自己一个下仆,实在不该知道!
郑老二苦笑,“我到今天才知道,小时候,为什么爹娘见到我就像见到了脏东西!”
郑青鸾默。
两家祖上是孪生兄弟,后辈长相相像也无可厚非!
心里有鬼,才处处皆鬼!
说实话,郑老三和郑老二有七分相似,而且又和郑老四是孪生。
孪生
郑美才郑良才是孪生,最后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郑良才的一双儿子是双生,皆因自己一房的过错,不得善终。
这是横在郑老爷子心中的梗!郑老三郑老四不受待见是肯定的!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已经故去的人转世投胎前来寻仇的!
郑老三额上的青筋直蹦,“你们几个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顾忌我们。”
第57章 谋划
第五十六章谋划
郑青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说实话,知道自己的曾祖父和祖父是这样的人,因为没什么感情,也就是觉得如同吃了苍蝇一样,让人觉得的恶心。但自家老爹的感觉可能并不怎么美妙。尤其是在郑老大屡试不第的情况下,找人作法的事,每想一次难免让人心寒一次。
初夏的夜风从糊着纱窗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郑青鸾把身上的小被子紧了紧,睁着眼看月光中窗户外的树影,影影倬倬,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摇摇曳曳,有些漂浮不定。
这是一次摆脱麻烦的好机会,但怎样处理才是恰当的,她有些拿不准!
依照她的本性,她恨不能直接拍死他们,永世都别想翻身。但她不能!不仅是因为郑老三心里过不去,更因为她要做给暗中的人看!一个宽厚的,重视血脉亲情的人,比一个冷酷,心狠的人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第二天一早,郑青鸾打完一趟军体拳,就见老福头已经在等着了。
郑青鸾接过揽弓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脸上的汗,“老宅的事是像谁打听的?”
这是问老太太和姑太太说的私密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老福头沉吟了一下,“姑娘可还记得芸娘?”
“芸娘?”郑青鸾有些疑惑。突然她想起来老宅唯一的一个外人,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女人。搬家前钱氏几妯娌花钱为老爷子买了个伺候的媳妇。这个女人低调的让人险些忘记她的存在。“是她!”也只有她。
老福头点点头,又扔出一个炸弹,“老太爷已经受用了!”对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说出这样的事,老福头恨不能把自家埋起来。
受用了?什么意思?郑青鸾迷茫了好一会子,看到老福头如鸵鸟似的恨不能把脑袋埋在沙里的样子,才恍然的睁大眼睛,手中的帕子掉了也不自知。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吗?她吃惊的看着老福头,等着答案!
老福头点点头,复有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老天爷啊!老爷子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样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不会是‘偷吃’的吧?
郑青鸾平复了心情,才问,“是不是我奶还不知道?”以老太太的性子,知道了不闹翻了天才怪,怎么会这么悄没声息的,还瞒着这么些人。
“是!”老福头声音又低下来,“大太太怕是知道的。”老福头声音几不可闻,“芸娘应该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怕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才主动示好的。”
这是嘛意思?她吃惊的睁大眼睛。
老爷子今年五十四了吧!
这是说自家老爹要添一个小兄弟或小妹妹的意思吗?那是自己的小叔叔小姑姑,这没错吧!
大郎两口子年纪轻轻,成婚五年都没个子嗣!老太爷都能做曾祖父的年纪了,又添儿子!这不是闹笑话吗?
这在庄户人家决不是喜事!
大伯母小赵氏是知道的!呵呵——还真有可能!她恐怕正暗地了幸灾乐祸呢吧!
郑青鸾捂着小心肝,摆摆手先打发走老福头,“你先忙,我一会再找你。”
她一口气跑回内院,钱氏和梅氏刚从后院出来,应该是去厨房吩咐早饭去了。一看见钱氏,郑青鸾就冲过去。
“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才能稳重?”钱氏跟梅氏抱怨。
“姑娘家,也就这几年自在!就随她吧,”梅氏不以为意,这样有活力,多好!
“娘,二伯母。”郑青鸾福了福,这是最近方嬷嬷才教的礼仪。也不用长辈吩咐,自己就站起身,凑过去,低声嘀咕,“芸娘有喜了!”
梅氏还有些不解。这芸娘是谁呀?
钱氏先是愣了下,才想起芸娘是谁。她像受到惊吓似的口吃起来,“你——你——你爷——的?”
见郑青鸾点点头。
她羞得脸通红。遇上这么个老不修的公公,真是没脸见人了。
梅氏这才想起在老宅奉茶的媳妇子,“竟然是公公的妾?”
钱氏拉了梅氏去堂屋,大略的解释了几句,“只是为了赌气买的!原是为伺候老两口子的,谁能想到——”钱氏有些说不出口,“这事怕是婆婆还不知道!”又恨声道,“偷偷摸摸的,上不得台面!一大把年纪,要是大郎媳妇争气,重孙子都到能进学的年纪了。怎出了这样的丑事!以后还怎么出门,不定多少人背后怎么笑话咱们呢!几个孙子孙女都到议亲的年纪了,不知情的人家还不得说,这上梁不正,下梁能正到哪里去?——”
郑老二和郑老三一晚没睡,一大早又被这样一个消息打击的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造了什么孽?才碰上这样的父母!
“让二郎现在就去村口,把老四叫来。”郑老二面色阴冷,对梅氏吩咐。
郑青鸾很有眼色的制止梅氏,“您坐!我去叫二郎哥!”说完就窜出来。
二郎正在园子里打拳,三郎五郎在早读。郑青桔和郑青蔓在园子里的水渠里捞从池塘跑出来的虾。
郑青鸾过去把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把新消息与大家分享完,才道,“二伯让去叫四叔。谁去?”
二郎胀红着一张俊脸,“你们读书,我去一趟!”这是对三郎和五郎说的。
三郎五郎也没争抢,默默地点点头。
郑青桔和郑青蔓到底是姑娘家,早就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郑青桔拉了郑青鸾到亭子里,姐妹三个坐下,才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打听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郑青鸾想想,这也没什么好瞒的。简略的把昨晚听到的事说了说。也不去管她们如何反应,还是起身去找老福头。
尽早脱离关系吧!再耽搁下去,还不定要怎样闹呢?
“让芸娘想法暗示郑陆凤,老太太口不能言,是因为郑家祖上伤了阴德,人家来要债了!”郑青鸾声音平静,低低的带着些晨起的沙哑。
老福头眼神一变,连忙应是。
“你的小孙子以后也跟着小八念书吧!”郑青鸾微微一笑,“到时候放出去,也是能为官做宰的!”
这是天大的恩典!
老福头心里明白,这是敬酒!若是不好好办差,罚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主子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老福头肃着脸表忠心。他也观察了这些日子,这郑家未必就不能成为新贵!
堂屋里,郑老二郑老三正给钱氏梅氏极郑老四一家说着昨晚的事。
“这真是缺了大德了!”宋氏心直口快,“这是要累及儿孙的!”
神佛故事里,祖上不积德,祸及子孙的事例比比皆是!这样劝人向善的故事,深入人心。钱氏和梅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过继吧!”郑老二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只当为长辈赎罪了!”
“害死了人家父子三个,理应还人家三房儿孙!”郑老四连忙表态,他当然更愿意跟着两个哥哥过日子,“你们别撇下我啊!”他不安的看着郑老三。
“这是自然!”郑老三安抚道,“这不一大早,就把你叫过来了。”
“至于以后的奉养,咱们商量个章程出来。”郑老二看看听傻了的四郎,“去把其他人叫过来,都听听。”
等人聚齐了,郑老二才道,“鸾儿,你想怎么办?”
郑青鸾有犹豫了一下,“这事咱们不能先提出来!”她看了郑老三,“不管理由多充分,都难免让人觉得凉薄!日子过好了,就急急忙忙抛弃爹娘兄弟。咱不能背这个骂名!而祖辈的事,藏都来不及,又怎敢往明面上说。大家不清楚情由,难免偏颇。所以,得让爷奶心甘情愿,甚至求着把咱们三房过继出去!”
“竟异想天开!”钱氏无奈的道,“你奶是啥人?你们不清楚,我和你四婶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明知道这三房儿子身上能炸出油来,她会放手才怪!”
“就是这个话!”宋氏认同的点点头,“别小看老太太,精明着呢。”
梅氏看郑青鸾欲言又止,心里马上明白,这丫头是想将计就计,“老太太口不能言!你是想——装神弄鬼!”
“呵呵——”郑青鸾尴尬一笑,“是无中生有!”
郑老三看向郑青鸾的目光多了几分严厉,“老太太不是装病?”
郑青鸾连忙站起来,跪在郑老三脚边,“爹!我错了!”对这个给与她太多关爱和支持的爹,她无心狡辩,“是我封住了老太太的哑穴!”见郑老三的脸色果然更难堪了两份,忙道,“不会影响身体!三天后自解!”
“孽障!”郑老三的手有些抖,“我教你读书!学的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之道!谁教你这些鬼蜮伎俩!”
“兵者,诡道也。”郑青鸾有几分不服,“又有‘兵不厌诈’的话!”她仰起头,脊背挺得笔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能达到目的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咣当’一声,茶盏摔的米分碎——
第58章 禁足
第五十七章禁足
郑青鸾看着身前摔碎的茶盏,愣了愣,在她的记忆里,从没见过这个爹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做事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在她看来,郑老三的这场火发的莫名其妙!
“爹!您消消气!”郑青鸾不敢再辩解,“我错了还不成吗?”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管怎么说,先认错总是没错吧。
钱氏自嫁给郑老三,就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气。如今见他这般教训孩子,就立马不乐意!合着你娘你妹妹合起伙来糟践我的五郎就可以,我的孩子自保都不行!她站起身来,护犊子一般挡在小女儿身前,“好你个郑老三!能耐了是吧?看我们娘儿们碍眼了是吧?没糟践成我的五郎小八你不甘心是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张嘴圣人言闭嘴圣人言,圣人还问你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双手叉腰,嗓子清亮,一句一问,“你倒说说,我的鸾儿哪儿错了?”
郑老三正被钱氏的气势所慑,有些发愣。宋氏和梅氏连忙拉住钱氏,“好好说话。怎的这样叫嚷起来了?”
郑老二也埋怨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哪里是教训孩子的样子!”
“三哥!”郑老四狐疑道,“这是哪来的邪火,冲孩子发什么?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郑青鸾听到这句话,脑袋嗡一下炸开了!
她就觉得,这场景很违和,一直不知道问题在哪。现在才知道,这样的处事手段,根本不像是自家老爹!更像是故作姿态!
对!就是故作姿态!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噪杂的堂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个不停。郑老三还是面沉如水!
郑青鸾心思电转,她偷偷撩起眼帘,看到郑老三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两手的指节都泛白。
“闭门思过去吧!”郑老三也不去看闹腾不休的钱氏,淡淡的说了一声。
郑青鸾起身,一脸沉思的向外走去。闭门思过,那剩下的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起她来了?
对啊!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时机?她迈出门槛的脚步一顿,这是不让自己沾手的意思吗?
郑青鸾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她懂了!这不是教训她!是保护她!
她擦了眼泪,转过身来,“爹!我懂了!”她跪下,虔诚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往外走,“我这几天就在房里,事情一天没结果,我就一天不出来!”
郑老三的脊背瞬间放松了下来,眼窝潮湿,这孩子能体谅这一片苦心就好!
坐在书房里,郑青鸾思绪起伏不定!
过继这事,是个毁誉参半的事!不论做的有多漂亮,都无法改变不奉养亲生父母的事实!人言可畏啊!
但这恐怕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可能自己做事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现在,不如抽身出来,在一旁好好看看。
方嬷嬷端了早饭进来,两样麻油拌的野菜,一碗荷叶粥,一笼蒸饺。“姑娘,进些吧。”
郑青鸾调整好自己,看见饭食也确实饿了,“正房摆饭了没?”方嬷嬷点点头,应道,“是”。
她这才用热帕子擦了手,先喝了一口粥,荷叶粥的清凉软糯让人精神一振,“可是咱们家池塘里的荷叶?”
“正是呢!”方嬷嬷觑着小主子的脸色,小心的道,“掐了刚出水面的叶子,正鲜嫩呢!如今吃着却正好。”
感觉到对方的打量,郑青鸾也不在意,兀自夹了蒸饺,“什么馅的?”翻来覆去的看,像是不知道馅料就不下口的样子。
“虾仁的!”方嬷嬷拿了醋碟过来,“水渠里的,顺手捞了,剁成泥,包了一些。刚够尝尝味的。鲜得很!”
郑青鸾尝了一个,马上爱上了,“可惜太少!不能尽兴。”她三口两口吃了饭,“刚才的事,嬷嬷怎么看?”
她坐在书房的矮榻上,斜倚着靠枕,随意的拿着本书,似乎静等着对方的回话。
“姑娘!”方嬷嬷看不懂这小主子脸上的神情,斟酌道,“二老爷和四老爷也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亲儿子,姑娘能做了三房的主,难道还能做了其他两房的主?”
郑青鸾挑挑眉,这话也有些道理。即便二房四房和自家一个意思,但自己不该越俎代庖,这是态度的问题!再说,人心易变,现在没有异议,不等于以后也没有!毕竟时移世易!二郎四郎六郎也会有妻子孩子,人多心杂,到那是,一切还会一成不变吗?
她点点头,算是认可这样的说法。
“姑娘!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方嬷嬷俯身跪下,声音有些颤抖,压低了声音,“在有些事情上,除了姑娘自己,其他的人对您来说,都是外人!”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响在耳边。她沉默半响,“受教了!”
她干脆踢掉鞋子,躺在榻上,“你下去忙吧!别让人进来。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是。”方嬷嬷擦点头上的冷汗。不由佩服这位郑三老爷,亲自给自家姑娘上了一课!
郑青鸾仰躺在榻上,很多想不通的枝节现在完全想通了!爹是在做戏!做给二伯四叔看!做给其他兄弟姐妹看!
在他们的心里,爹恐怕真是为耿直的君子了吧!只要这个形象深入人心,很多不好的事情,即便做了,也不会有人信,即便信了,也会找出无数的理由来为你开脱。
他是想告诉她,即便万不得已做了,也不要说!即便是面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不能去承认。
可以虚伪!可以伪善!但绝不能留下把柄!
郑青鸾压下心中的酸涩!她知道,郑老三一直都不是这样的人!而如今,知道自己将来必定要走进另一个见不得人的圈子中,才不得不教自己保全之道吗?
郑青鸾想不明白!为今之计,她只能这么静静的看着,然后细细的品着,或许能揣摩出几分来!
心里一定,就开始犯迷糊。毕竟昨晚没睡好,如今吃饱喝足,可不就睡过去了。
吃完早饭,钱氏不放心,就过来瞧瞧,一看小闺女睡的四仰八叉的样子,浑身的气都泄了,她替小闺女把肚子盖住,嗔道,“心大的臭丫头!”又嘱咐丫头,“备上温水,这丫头睡到一半常要喝水的!别让她贪凉!”
出门见郑青桔三郎五郎在门口,才道,“没事!睡了!没心没肺的!”又叮嘱,“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有你爹出面就好!你们小辈犯不上跟着掺和!你爹还没老到不中用。也是我犯糊涂,这事就不该让你们沾手,难怪你爹发脾气!不管对了错了,别人怎么说,都有我和你爹扛着。”
钱氏回到堂屋把小闺女的样子学给郑老三听,“那丫头是个心宽的!”
郑老三松了口气,她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孩子,心里也不好过。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这话再是不错的。可是有身办法呢?
“二郎!”郑老三吩咐道,“去请你大伯和五叔。连同大郎一块叫来吧。”
二郎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我的意思是,买上百十亩地,交给族里代管。一半出息供养爹娘,一半留给族里办族学,聘请夫子。以后,凡是族里的孩子,适龄的都可免费入学。”郑老三揉着眉头,“这钱我来出。”
“主意是好主意!”郑老二想了想,“这点钱二哥我还拿得出来!反正这些年,我也没在家,他们也没从我这儿得什么。总归是生养了我一场!如今这样也好,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见老三老四还要争,郑老二摆摆手,“就这样吧。”竟是一锤定音。
梅氏也点点头,“很该这样!”花点钱买个心安,很划算!
“族里怕是很乐意!”郑老四撇撇嘴。这可是全族得利的好事。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郑老二一笑,“原先我最怕的就是族里说三道四。这么一来,族里不仅不是阻力,反倒成了助力。”
一百亩的一半就是五十亩,一年五六十两银子的出息,聘两三个夫子都不是难事。谁家能不乐意。多余的银钱每年翻修祠堂,也是很便宜的。
钱氏和宋氏还有些心疼,白白便宜了外人。但为了子孙后代不被诟病,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商量妥了事情,大房和五房的人都过来了。郑青桔郑青蔓拉了大房的三个姑娘去摘果子,小八拉了小七在水渠里玩水。毕竟很多事情,不适合姑娘家和孩子在场。
没有多做寒暄,郑老二就把自己祖父和父亲做的那是事,毫不保留的揭开了。
就听郑老三道,“大哥也是少时就颇有才名,怎的偏偏屡试不第!五弟也算刻苦,怎生毫无建树?大郎两口子年轻,身体康健,却恰恰是长房长孙到如今没有后嗣,我是越想越怕——”
第59章 条件
第五十八章条件
堂屋里一时之间似乎真有些阴风阵阵。
郑老大直接傻眼。他虽算不上好人,也确实卖了家里的田地,但真是没打算独吞的。给兄弟几个的安家银子,他是真心没打算赖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有些心虚气短。猛然听到祖上还有这样的狠人,一时之间很是难以接受!
他能欣慰的想,跟祖父父亲比起来,作为郑家的子孙的他变得越来越善良了吗?
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缺德啊!缺了大德了!郑达金自认为自己是个坏人,但决不是祖父那样的恶人,父亲那样的狠人!
他猛地灌了一杯茶水,“这事可不能乱说,得查实了啊!”声音有些颤抖。
“这事——难道谁还愿意往身上揽不成?”小赵氏嗔了一句,她有些幸灾乐祸!总是瞧不起她娘家穷,哼!穷怎么了?再穷也没谋财害命啊!再穷也活的清清白白!
“闭嘴!”郑老大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没心思听老娘们唧唧歪歪,他又不是真傻,那语气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听不出来吗?蠢货!她以为她不是郑家人了,狠狠的瞪了一眼,才道,“这事过去这么些年了,咱们都没听到过什么闲言碎语。怎的就突然就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
郑老三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大的脑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好使。
问题的症结不是过去发生过什么,而是特意翻出过去想干什么。
“这事怪我!”郑老三有些惭愧,“大哥是知道的。我今年想下场试试。”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哥的学问,年轻的时候,哪个夫子不夸?不一样没个结果。”见郑老大的脸色不好看,就忙道,“难道别人的学问就真的那么好?这我是不信的!这凡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怎么次次都不顺呢?”他一脸忧心的看着郑老大,“大哥,你觉得呢?仔细想想,是不是特别邪门。”又看看郑老五,“老五,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考试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干扰?”
见两人的神色郑重,又下了一剂猛药,“就比如这次在府城,险些把全族拖进去!多险啊!”他一脸的心有余悸,“要是歹人再多用一分力,你们爷三个的命可就交代了。我能不怕吗?”他看向郑老大头上的伤口,“大哥五弟是常在外走动的,怎的平时不出事,偏偏考试的时候出事?跟鬼迷了心窍似得!”
郑老三尴尬的道,“不弄清楚,我是不敢去下场的!”他长叹一声,“谁知,一打听,竟是这样的结果!我能不心惊胆颤!大哥!你拿主意吧!该咋办?总不能拖着这一大家子——这次府试咱们爷几个侥幸没把命搭进去,下次呢?”
“我说呢!”郑老五可算逮到机会证明自己了,“前村那个葛老三,跟我是多年同窗,前几年就考中秀才了!在学堂的时候,对他,夫子那是一天一骂,对我,那是一天一夸。怎的一下场,结果却完全不同呢?”他摇头叹息,“我还总以为是怀才不遇,没想到是祖上不积阴德,祸及子孙啊!”
拉倒吧!钱氏和宋氏对视一眼,心里鄙夷。就那个酒肉夫子,谁舍得好饭菜,谁就是旷世奇才!
郑老三垂下眼帘,不再说话。郑老二端起茶杯,遮住嘴角的讥讽。郑老四看着郑老五的目光有些迷茫,就这样的智商,到底这二十年学了些啥?
黄氏瞥了一眼郑老五,对于自家男人,那是太了解了!要说鬼神之事,他肯定是不信的。但他愿意作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又是为什么呢?虽说郑家的发家史有些肮脏,但有钱人家有几个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干净的?没做一点亏心事的?没有!肯定没有!什么勤俭持家?全是扯淡!勤俭要是能富起来,天下九成的人都是财主!
她低头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鬼神之说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敬畏些,总是没错的。”
郑老五赞赏的看了黄氏一眼,就再不说话。他且不傻呢!今儿就看看这几个哥哥唱的是哪出戏。
郑老大一直沉默!他也在心里思忖着,老三到底想干什么?
昨儿老太太刚闹了一出,今儿老三就说了这么一番话。要说前后没联系,他是不信的。
也怪老太太越来越不着调,要是六丫头的夫家脱了罪,五郎什么人家的姑娘找不到,能看上赵家那样的破落户才怪!这不是诚心毁人呢吗?这是把老三惹急了吧!
那也不会用着陈芝麻烂谷子威胁老爷子老太太。犯不上啊!
这么大张旗鼓的,所图肯定不小啊!他有些琢磨不定!
他试探道,“是啊!是挺对不住人家的!三条性命啊!”似模似样的叹息,小心的瞄着郑老三的神色。
就见郑老三也是一脸感慨,“是啊!大哥说的很是!”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废话!
郑老大就皱紧了眉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人都已经死了,总不能让人偿命吧。族里都没说什么,难道要巴巴的跑去认罪吗?那不是有病吗?死都死了,还能怎样?补偿后人?那不是没有后人吗?
后人?没有后人!
郑老大脑子了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
人死了,自然最在乎的是有没有人供奉,有没有后嗣继承香火!
没有后嗣!自然能过继!
从情理上,自家对不住人家,过继子嗣理所应当。
从血缘远近上,更是同出一脉,族中没有比他们兄弟更近的了。
老三想过继出去!
郑老大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骇然的抬起头,从老二和老四身上掠过,心中了然,这是兄弟三个都想过继!
他把茶杯里的水一股脑的全灌进嘴里,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欠了三条命,还他三房儿孙!”郑老大盯着郑老三,“你是这么想的?”
郑老三诧异的看向郑老大,“大哥怎会这么想?”他很诧异郑老大这么短的时间就琢磨出门道来。可看在郑老大的眼里还以为自己猜测错误,才使老三这般惊讶,暗骂一句,装的真像!
“还?怎么还?”郑老五挑挑眉,“过继?”他的目光看向老二老三老四。
三人倒是没有过多的表情,他稍微安心的端起茶杯,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得猛然抬起头。
d,没有过多的表情本身就有问题!
这不是找他们来商量的,是已经下了决心了!
郑老五有些慌乱!他能活的逍遥自在,正是因为上面有三个任劳任怨的哥哥!小时候没人敢欺负他,因为有二哥!成家了,他也逍遥自在,因为有三哥四哥,即使有一天他没能力养活妻儿,反正两个哥哥不会看着他们饿死!他敢卖了房子,也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家里只要有哥哥们在,爹娘不会饿着。如今,他们要撇下他,这怎么可以!
可是已经下定的决心能随意的更改吗?不可能了!郑老五苦笑。做了半辈子兄弟,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看着郑老三,“三哥,我不拦着。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郑老三掀开眼帘,淡淡的道,“说!”
“七郎!以后七郎归三哥管教。”他瞪了一眼黄氏,示意她闭嘴,“今儿七郎就留下,一应事宜都归三哥管,一直到成人,娶妻生子。”他就七郎一个儿子,自当为他打算。放在三房,从小养着,感情自然深厚。三房眼看就要起来了,以后对七郎的安排肯定差不了。自己半辈子就这么糊糊涂涂的过去了,也为孩子留不下什么,这是唯一能为他争取的。再说了,一个村里住着,抬脚就到,想见随时能见,有这个桥梁,自家和几个哥哥也不会生疏。三嫂也不是刻薄的人,又和小八年纪相仿,伴着长大,情分自是不同的。
郑老三再也想不到老五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这是养孩子,不是阿猫阿狗给口吃的就能应付的事,得为孩子的将来打算啊!虽是亲侄儿,但将来是好是歹谁看得出来?养不好,怎么交代?
他看了钱氏一眼,为难的道,“老五,你三哥我五个孩子,你就一个,怎么就照顾不了呢?再说了,对孩子来说,当然是愿意跟亲生父母的。”
“可不是这个话!”黄氏连忙应道。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离了心可怎么得了。见自家男人黑了脸,又道,“这样,白天送来念书,晚上接回去。能这样,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钱氏这才点点头,“这样也好。”算是应承下了、黄氏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理郑老五要吃人的目光。
大郎看看自家爹,他虽然羡慕三房的日子,但真心不想来念书,受不了那份罪。
郑老大也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与其要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多要些实在玩意——
第60章 事成
第五十九章事成
郑老大有些迟疑。什么样的条件开出来,是老三能接受,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贪心。这点很为难。
就算不过继,他和老三的关系也就这样了!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反而是过继之后,有些事自己开了口,只要不过分,他倒是不好拒绝。毕竟是亲兄弟,太过绝情反而落人口实。
所以,与自己这一房真没什么利益冲突,甚至多少能捞点好处。
“既然老五也是赞成的,我也不好反对。”郑老大垂下眼帘,“毕竟是亏欠了人家,怎样还人家都不过分。”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血浓于水,亲的就是亲的,名分上的事认真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到啥时候他也变不了。”微微一笑,像是等着郑老三表态,“就怕爹娘和族里不好说话。”
“爹娘总是亲的!生养了一场,哪能真不管呢?”郑老三语气有些怅然,“我和二哥老四打算买上个小庄子给爹娘养老。”见老大和老五眼睛一亮,就又道,“我的意思是托族里照看。一则呢,大哥和五弟大郎都要念书,哪有那些闲工夫处理这些琐事。二则呢,让族里用田里的一半出息办个学堂,好堵了别人的嘴。这件事在咱们这一代能了就了了吧。以后省的牵三扯四的说不清楚。再影响了大郎他们。毕竟三个侄女都大了,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事了!”
郑老大一直想靠三个闺女结门好亲,一想也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不能因小失大。也赞同的点点头。等二老百年后,这些田产自然归他们,这也是不错的结果了。“爹娘那儿,我去说吧。然后让爹去和族里说。”由当爹的亲自去求族里,名声也更好听一些。
“求个心安罢了。”郑老三有些唏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钱氏心头一动,“四时八节,该孝敬的还是要孝敬的。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就是平日里的吃喝穿戴,也照旧孝敬。除了名分,一切照旧。”
郑老三点点头,“这也是我的意思!”说完看看郑老大,言下之意是可以把这一层意思转达给老爷子老太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买卖,老两口子怎么也不会拒绝的。
宋氏后知后觉的意识道,这是个赚取名声的好机会,“爹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递个话我们就想法给寻摸来,自己的亲爹娘,啥时候都改不了。”她心里还真不怕他们狮子大张口,要的过分了,自有人说他们的不好。要的不过分,给就给了,花钱买名声的事,她很乐意干。
“我们不常在家,一年单给老爷子老太太二十两银子。”梅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真心不差钱!伯父叔父都是跑海船的,自家也跟着入了股,虽然不多,但二十两银子不过是一件舶来品从南到北的差价,很不必放在眼里。但这二十两放在庄户人家,那绝对够一家子一年的嚼用。
这真不是个小数目!
小赵氏和黄氏对视一眼,看来二房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寒酸。
郑老二叹了口气,“爹娘再没有不同意的。”他笑的有几分讥诮,“把这些都写在过继的文书里,签字画押,也不用怕我们反悔抵赖。田庄会写在爹的名下,这应该没有异议。”
郑老大就有些讪讪然。知道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当真伤了情分。他站起来告辞,“你们等消息吧!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郑青鸾听说后,长久的不语。
这是利益的交换与妥协!
而她更擅长或者更习惯空手套白狼!
她是军人,军人的思维模式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现在,她才明白,有时候,适当的妥协是很有必要的。
政治,就是相互妥协!
她是个好军人!但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她要学习的东西真的还有很多!
郑青鸾不由一笑,这样的妥协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外人眼里,这事办的很敞亮。过继出去是替祖上还债了。甚至还安排好了亲生父母的后半辈子,这就很难得了!人都说养儿为防老,这儿子可真不是白养的。连一直担心的名声问题一并解决了!
和和气气,低声细语,确实比自己的办法效果更好!
“手段太激烈了些!”郑青鸾喃喃自语。
“知道错哪了?”
郑青鸾被门口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见自家老爹已经进了书房,忙迎上去,“爹!我知道错了!”她不好意思的低头,“错了很多!”
“其他的暂且不说,单说一件事。”郑老三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沉声道,“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想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你一味的靠些小手段,以小博大,是不能长久的。一次两次可行,次次如此,难免露出破绽!这世上从不缺聪明人!”
“世上之事,无外乎利益二字!”郑老三放缓语气,“你可懂了!”
懂!自然是早就懂!不过是思维模式的不同罢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这是上一辈子大家都知道的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郑老三一噎,“话虽然有些过了,但理就是这么个理。”他正色道,“想把世上的好处都占了,结果必然是什么也得不到!”
郑青鸾点点头,表示受教。
郑老三示意闺女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自从你要考科举,爹就担心!不是担心你学问不够好,而是担心你格局不够大。女子长在内宅,只学会些斤斤计较的小手段。但有一天你真的站在金銮殿上,别人把你当成能展翅高飞的鹰,而你则长成圈在内宅的看家鹅。当别人用对付鹰的手段对付你,到那时怎么办?”郑老三的手有些颤抖,“何况萧家那样惹眼,一个上了皇榜的萧家妇,别人怎么看?会把你当作是一般内宅妇人吗?”
“从明儿起,收起你这些华服钗环,跟你几个兄长一般打扮吧!”郑老三不去看小闺女娇娇软软的脸,“从今往后,你可以任意出门。把你那两个丫头揽弓奉剑都做小厮打扮,再带上药杵。随意你怎样都行!”
说完,站起身就走。留下郑青鸾一脸愕然。
这话说的,让郑青鸾哭笑不得。她如今可不是从没受过约束么?还要怎么自由?
看见方嬷嬷端着果子进来,就道,“嬷嬷也听见了吧!”她伸手挑了个李子,“做男装吧。家常穿的,出门穿的,都备上!”
方嬷嬷有几分不赞同,“姑娘做个样子安老爷的心就罢了,难道还真——”她笑的有些勉强。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肯定交代不过去的。
“嬷嬷!你没明白我爹的意思!”李子的酸味在嘴里微微有些苦涩。郑青鸾也不多做解释。
这两天,郑青鸾就在房里温书,偶尔趴在窗上和院子里的郑青桔郑青蔓说会话,又把写的文章递出去给三郎五郎看看,问问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小八时常从园子里寻朵花,摘个草,给她解闷。要是没有钱氏来来回回在外面唠叨,日子也算是惬意。
这一日,族长和族老及族中有身份的人一起来了三房。自有丫鬟婆子奉茶,钱氏急急忙忙安排酒席菜色。
“这些年,多亏各位长辈维护,族里不计较,外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已经让我们兄弟感恩戴德了!”郑老二挑了头。示意老三别说话。他以后要走仕途,这种事不论好坏,在外人面前,他最好避开,好歹上面有他这么个兄长在,也能挡一挡。他有些羞愧,尴尬的道,“如今再说多少对不起的话,都是空的!”
“祖上的事情,原与你们这些小辈就不相干。”族长嘬了两口旱烟,“也是受了连累的。你们几兄弟的品行大家都是清楚的,断不会说一些有的没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那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郑老二很认真的看向在坐的族老,“我们三兄弟,我为长,有些话我说了就算数。在咱们村子和西村的交界处,老田家的庄子,一百零八亩,我们已经买下来了。都交给族里照管。”见众人要推辞,郑老二连忙摆手,“您让我把话说完。家里什么情况您也是知道的。我大哥五弟压根管不了庶务,大郎没担过家事,真是啥也不懂的书呆子。能指靠谁?我们就合计着,族里帮着种,拿出一半给老宅,那么一大家子就饿不着了。城里的两处房产,供应一家开销也绰绰有余。剩下一半,给族里,办学堂。请个夫子一年也就十几两银子。剩下的给族里置办祭田,每年添三五亩,等我爹娘百年后,小庄子就给我大哥五弟,毕竟伺候老人的是他们,这也是他们该得的。那时候祭田也就不少了。完全能负担得起学堂的开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