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旻沿最终还是拗不过湛槿。哨兵先将智能电子手环拆除, 湛槿惊讶地发现身体内的精神力竟然重新运转起来，像是体内的封印被解开了一样，精神力源源不断地填充着原先被“抽空”的区域, 看来这个手环还有其他的抑制作用。
精神力的恢复带来“超载”的能量，让湛槿感觉到瞬间的疲累, 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稳。周旻沿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湛槿顺过气来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够听见心跳的声音。身体上没有本能的排斥，适应了黑暗，湛槿深深地看进与其对视的棕色眼睛里。
“很快了……”周旻沿低声道, “解决这件事情之后, 你就自由了。”
湛槿缓过神来，没听清周旻沿的话：“什么？”
“没事。”哨兵拉远了距离, “我跟你重新建立链接。”——
咔哒。
房间里恢复了亮光，机器也重新运转。湛槿已经走出了实验舱, 身体上也没有了工具的限制。
周旻沿离开之后, 外面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安静, 似乎也没有人有要来这个房间来检查一下湛槿的情况。
不过在第三次精神链接完成之后, 周旻沿倒是在因为精神链接脸上热意还没退下的时候就再三强调让他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等季闻那边的人过来接头。
湛槿将小房间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更别提这个房间连个窗户也没有，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好在精神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精神链接的一端，湛槿扯了扯：“你现在在哪儿？外面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旻沿才回复：“伊安暂时被其他协议向导牵制住了, 他们想要重新谈判。”
湛槿想了想, 正准备追问，门口却在这时传出了新的动静。
这次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至少有三个人以上。湛槿做出判断，稍稍退回了实验舱边, 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时间短暂到来不及用精神力进行试探，湛槿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睛有些许的干涩。
识别系统顺畅地发出了通过的提示音，自动门随即缓缓打开。
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湛槿最熟悉的人。时间流逝，向导的短发长长了不少，此刻被扎到了身后。身形因为过久的不进食变得更加瘦削，再加上几乎白到病态的皮肤，都让眼前的人看起来更加脆弱，像一个易碎的瓷瓶。湛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状态下的湛昀，显然他是刚醒来不久就赶了过来。
更进一步的，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湛昀，除了讶异和惊喜，湛槿心底还产生了退缩之意。
另一双同样像海洋颜色的眼睛里却溢满了坚定和急切，湛昀上前几步，湛槿终于反应过来：“哥，你醒了……”
“小槿，你没事吧？”
“没事，我……”
“先跟我走。”
手臂被对方拉住，湛槿这才将视线落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好家伙，是季燃和秦南煊。
湛槿跟着三人走出房间，快步穿过昏暗的走廊，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所谓的“地下研究所”，而是空地上的几个拼起来的大型集装箱。
“我们现在去哪？”湛槿看了眼地面不远处停着的小型飞行器，这应该就是他们一行人赶来用的交通工具。
“去找季教授。”湛昀转过头，“小槿，其实我有很多想问你的事儿。”
湛槿心虚地笑笑，简直不敢回想自己用湛昀的身份捅了多少篓子。倒是看着这张与自己相像的面孔，再想起哥哥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熟睡不醒的模样，恍惚间好像还是在做梦一样。
“还有……对不起，你辛苦了。”对着湛槿，湛昀的语气都要比平时轻柔不少，“等这件事情解决了，就让南煊把你送回我们家。白塔里的问题我去解决，有我的关系网在，他们也没办法把一个没登记的向导怎么样。”
“先不说这个了。”湛槿打断了湛昀，“伊安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让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声音从身后的方向传来，众人回过头，季闻从集装箱的另一头走过来，远处传来飞行器逐渐靠近的轰鸣声。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搜集他违反联邦法的证据，加上他干的那些违反人道的事儿，足够给他掀一个底朝天了。”季闻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笑意，“本来按照计划，昨天他就应该把你们都给送进原始漩涡里，今天这里的证据会被全部清除，好在我们及时拖延了时间，他现在必然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了。就看看他是想要留着原本多年积累的地位跟头衔，还是一意孤行地把自己送进绝路。”
“走吧，上来。”联邦派来的飞行器停在空旷的地面，季闻在不远处冲几个人招了招手。
“……走了，小槿？时间宝贵，还在发什么呆。”湛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湛槿仍愣在原地没动，又返回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拉着他向前。
在床榻上沉眠了太久，湛昀感觉湛槿似乎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这几天被限制自由的情绪影响，比之前要沉默了不少，外貌气质上也像是有意模仿着以前的自己，让以前坚定认为自己跟湛槿是完全不同的个体的湛昀第一次有了照镜子的错觉。
小槿啊，哥一直没忘记你说过的话。湛昀揉了揉湛槿的短发，湛槿还在想着些什么，反倒没有反应，只是脚步跟了上来。
就快结束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第82章 只身 你是准备自己一个人进去的……
湛槿的脸色一直不算好。
精神链接的另一头毫无动静, 他也不知道如何主动去跟周旻沿联系。心底里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无限接近一些什么，而本能地去抗拒面对即将到来的对峙。
湛昀就坐在身边的位置上。湛槿望向飞行器总控前发号指令的季闻，转过头跟湛昀对视。湛昀冲他笑起来, 一如他还没有成为一名向导时的那样。
“怎么了，小槿？”
大概是因为视线停留太久, 湛昀也发现了湛槿的心不在焉。
“……哥, 我没事。”
湛昀再次伸手摸了摸湛槿扎手的发尾，另一只手抓了一把自己蓄起来的长发。
“我现在还没习惯把头发扎起来呢。”湛昀说着，“回去之后你要再将头发留长么？”
湛槿反应了几秒钟才听明白湛昀的话, 虽然不明白湛昀为什么对头发如此执着, 还是如实回答：“还没有想过。”
季燃和秦南煊又在一旁因为什么争执着拌起嘴来，湛槿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盛大的“闹剧”即将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自己却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似的。
穿梭在星河之间，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暗。磁场环境的转变让湛槿意识到他们在逐渐靠近那个一切的根源点——原始漩涡。
令湛槿意外的是, 在到达漩涡的跃迁点时, 伊安已经被联邦派来的另一小队控制住了。漩涡旁荒芜的小星球上竟然还有一些基地关押着用来进行磁场测试的异能者, 现在也开始一波一波地被送上军部的飞行器上进行紧急治疗。
人太多了。季闻让秦南煊、湛槿和湛昀留在飞行器上, 自己跟季燃下去指引相关工作。季燃下去前还嚷嚷着凭什么让秦南煊留在飞行器上之类的话，不过最终也是乖乖的被季闻带了下去。
透过飞行器主控台的屏幕，可以看到不远处原始漩涡前拉起的警戒线。望过去的时候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个黑洞吸附进去，湛槿收回视线，心里的不安却在加重。
“小槿, 小槿？”
湛昀的声音让湛槿回过神来。
秦南煊也开口了：“湛槿, 你看起来脸色很难看。”
“是在担心那个哨兵吗？”
湛槿回头看了他一眼，起身就往门口走：“我也下去一趟……”
“等等！”秦南煊眼疾手快地拉住湛槿，“你要去哪儿？外面现在乱七八糟的，还是先跟我们商量一下比较好。”
湛槿“嗯”了一声：“去找一下周旻沿。”
“……”秦南煊跟湛昀对视一眼,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当然。”湛槿毫不犹豫地开口，“我们还有链接，走了。”——
一片的漆黑。
漩涡旁边这颗无名的小星球除了被伊安用作临时基地以外，由于资源匮乏，完全没有人类生存的痕迹。湛槿穿过所谓的基地后一片静谧的森林，来到了一个湖泊边。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漩涡之后，湛槿总觉得这里的地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他本来就应该知道这里有一片湖泊。
精神链接的尽头是一片寂静。周旻沿没有回应。
湛槿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在哨兵的精神图景之中，熟悉的路径并不是自己家通往什么林间仙境、童年回忆的道路，而应该是周旻沿童年时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星球时所记忆下来的路径。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精神图景像人的梦境构建一般，本就是多层次的结合，这下周旻沿的图景构成反而更加合理了一些。
由于是在太过于黑暗，湛槿只得召唤出精神体用精神力制造出一点光亮。布偶猫踱步到湖泊边，正想伸出前腿去碰一下湖面，却又猛地缩了回来，回过身喵喵地冲着湛槿叫个不停。
周围一片寂静的情况下，猫咪的叫声更显得凄厉。
湛槿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湖泊。这个湖泊就像湛昀陷入精神黑洞时，图景里那个巨大的漩涡，水流好像永恒的，在被吸附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息。
“湛槿。”
湛槿转过身，借着布偶猫身上的微光，看到了此时此刻依旧可以称作为“自己的”哨兵，周旻沿。
布偶猫跳下去，三步两步跑到周旻沿身边，窜到他的肩膀上，爪子扒得紧紧的。
湛槿没有动，只是开口：“你背着我答应了他们一些条件。”
周旻沿却沉默了。
“你比我都要清楚吧？只要有这一层链接在，就算你不回应我，我也能感觉到你。”
“关于这个原始漩涡，我事先也多少从季教授那里了解过。这里，”湛槿道，“应该就是第二个入口。”
“所以，你是准备自己一个人进去的，对么？”
第83章 吞噬 这一次你不要再想着不告而别了
周旻沿的肩膀在布偶猫的重量下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黑暗中, 哨兵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身后那无声吞噬着水流的诡异湖泊吸走。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猫咪柔软蓬松的颈毛，却让精神链接另一端的湛槿心脏骤然一紧。
“……你不该过来。”周旻沿的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却掩藏不住深深的疲惫。
湛槿向前一步, 靴底踩在潮湿的湖岸碎石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瞳孔在微弱的精神力光芒映照下，紧紧锁住周旻沿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所以我应该在飞行器上，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 等着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漩涡里？”
布偶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 不安地在周旻沿肩头挪动了一下，发出细小的呜咽。
哨兵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与湛槿在微弱的光线下相接。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此刻深得像脚下的湖, 里面翻涌着湛槿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周旻沿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是, 这里……就是一切的起点，也将成为终点。”
他看向那吞噬一切的漩涡：“原始漩涡的能量核心在异变，如果任由其这样下去，很快这里以及周围的几个星球，都会消失。母亲……也再也没有被唤醒的可能了。她的精神意识会随着这个漩涡的彻底爆发, 一起化为宇宙尘埃, 永远消失。”
湛槿的心猛地一沉。他完全理解了周旻沿这近乎自毁的选择的根源，不仅仅是为了阻止灾难，更是为了抓住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父亲……”周旻沿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恨意和深深的无力，“他认定只要找到足够强大、精神力特性匹配的向导进入漩涡, 就能够找到办法唤醒母亲。所以他制造了所谓的‘边境计划’，甚至不惜用无数向导和哨兵的生命去填这个无底洞。我无法阻止他也无法认同他的行为，却又无数次地被他用母亲作为要挟。”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只要没有产生永久链接，哨兵的消失也不会影响到向导……”
湛槿的声音带上了冷笑的意味：“周旻沿，你太自私了。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只能在你精神图景崩塌时修补的工匠？一个可以随时被你切断链接、抛在安全区的累赘？还是你觉得，我连和你一起面对这些的能力都没有？”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链接是双向的，你切断的只是回应，但你切断不了我的感知。你背着我做这个决定，就是在告诉我，你根本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的向导有能力站在你身边。”
湛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与他的精神体如出一辙：“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哨兵和向导结合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精神链接告诉我，我们应该是一体的。你的责任，你的痛苦，你的过去……
“别再推开我。我已经失去过你两次了。”
周旻沿脸上的冷硬出现了裂痕，他想起了湛槿是如何一次次将他从深渊拉回，想起了那些无声的默契与支撑，还有更早的，从童年就开始的羁绊。他害怕湛槿因他而受伤甚至消失，却忽略了湛槿同样害怕失去他——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就在周旻沿喉结剧烈滚动，眼中挣扎与动摇翻涌，似乎想说什么的时候——
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深处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从深邃的漩涡湖泊中心炸开！湖面中心区域的漩涡骤然加速，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幽深到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的黑洞。布偶猫瞬间炸毛，发出变调的尖叫，猛地窜回周旻沿怀里。
周旻沿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股漩涡带来的毁灭性的精神力冲击让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图景都在哀鸣。他猛地看向漩涡中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绝对的骇然取代：“漩涡已经开始主动吞噬，没时间了！”
他一把抓住湛槿的手臂：“湛槿！走！从原路返回……立刻离开这里！”
“那你呢？！”湛槿反手死死扣住周旻沿的手腕，精神力汹涌而出，在两人身周形成一层柔韧的屏障，抵抗着漩涡恐怖的吸力和精神污染。
“这一次你不要再想着不告而别了。周旻沿，你必须跟我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