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奏报递给太子:“你看看居墨的奏报,想想他的提议是否妥当。”
奏报中写了周砚护送药材和粮食至雁门后,协同雁门各级官员开展赈灾工作的情况和进度。
并根据此进度和雁门百姓今年的秋收情况,预定下朝廷开大雁门市的时间。
周砚提议将开放雁门大市的时间定在十月末。
理由是:届时民心已暂时稳定,大雍百姓也该开始置办年货,正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贸易最频繁的时候。
周硕看过奏报后回:“父皇觉得如何?”
皇帝:“居墨这一年办事愈发稳妥,我觉得可行。”
周硕:“那便按六弟的提议筹备开大市。只是,开大市前定然要备齐充足的兵马,以防突厥偷袭。”
“我知道,故今日召你前来问问有何想法?”皇帝期待的看着太子。
然而,太子思忖须臾后回:“石门关、函谷关、嘉峪关皆是重要关口,儿臣一时想不出该从何处调拨。”
“为何不是西郊大营?”皇帝反问。
周硕:“西郊大营需时刻拱卫都城,不可!”
皇帝闻言,只是轻叹一声,转而问:“听闻你责罚了姚安?”
周硕因担心自己的答案不能令父皇满意而心中忐忑不安。
听父皇提起姚安,他忙解释:“姚安顽劣荒唐,我早该责罚她的,不过我只打了她五下,想必很快就能恢复。”
皇帝听后,突然提高音量:“孝存!”
周硕闻声,蓦地抬头看向皇帝,眼中的惊恐忐忑一览无余。
只见皇帝接着开口:“你是储君,这样小的责罚,无需向朕解释。”
皇帝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在太子面前自称朕,可周硕不知是哪句话让父皇不高兴。
他忙回:“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看着这样的太子,这个自己倾注一生心血去培养的太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
“姚安有今日这般无畏果决,你该高兴才是。别说是五下,哪怕是十下甚至更多,今日你也得让人打下去。”
“父皇,可她是儿臣自幼看着长大的表妹,儿臣如何忍心!”
周硕心中惴惴不安,却仍慌忙解释。
这样的回答,然皇帝气急而笑。
笑过后,他疲惫出声:“居墨和姚安都在成长,为何你还能一如既往的天真?”
问出这话时,他眼中除了满是疑惑不解和匪夷所思,还隐隐透着一股失望。
周硕见状大惊失色:“父皇,儿臣愚笨,还请您给儿臣明示。”
他说着突然跪下,慌乱焦急之下竟红了眼眶。
太子敦厚温良,重感情也重义气,这些都是让帝最为欣慰的。
然而今日看着儿子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虽然心口酸涩难耐,皇帝却仍耐着性子回:
“姚安果决,才全了你今日的计谋。你以为重拿轻放,河东柳氏就能将此事揭过?”
周硕:“静恒公子胸襟开阔,儿臣以为,只需他开口,”
皇帝打断道:“眼看雁门即将开大市,柳氏在西郊大营扎根多年,他们在意的难道真是柳安的公道?”
他们的实际目的不是为柳安讨回公道,而是想借此让朝廷为忠义侯府的遗孤退让,让皇帝和太子在分拨兵马至雁门时,能避开西郊大营。
太子此刻也终于被皇帝点醒,他呐呐道:“可柳阳是太子洗马,柳氏,”
柳氏不该和自己在同一阵营吗?
看到皇帝的神色渐渐变得冷峻,他的声音随之越来越低,最终没有问出余下之言。
皇帝:“姚安犯错,定然会被朝臣参奏,但被你责罚后,他们不好再揪着一名烈士遗孤不放。”
“儿臣知道。”周硕答。
皇帝还想给太子一个机会,于是问:“姚安大闹吴王妃灵堂之事,你如何看?”
周硕回:“表妹如此行事,是对吴王妃不敬。”
皇帝闻言,眼中的不可置信慢慢变成冷然。
每次都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失望之余他早已心力交瘁。
可看到太子眼中的小心翼翼和孺慕之情,他又再次心软。
他让太子坐至跟前,然后认真看着太子的眼睛,缓缓开口:“吴王想提前出殡,是出于对爱妻的关爱。
姚安为义捐之人抱不平,是因为出身将门。
他二人各有立场,谁都没有错。”
周硕听后,更加茫然不解。
皇帝又道:“这世间的事,并非都能分辨是非黑白,你作为储君,该看的不是对错,而是大局和各方立场。”
“那,姚安该受责罚吗?”周硕问。
皇帝轻叹出声:“你的立场是顾全大局,所以姚安已经给了你答案。”
周硕怔怔地看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终于想通表妹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
皇帝知道有的事说太多无益,太子如今只是当局者迷,或许事后就能慢慢悟出道理。
他语重心长道:“居墨和姚安渐渐成长,终于可以真正成为你的助力,吾心甚慰!
望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如何为居墨争取到更多兵马。”
言罢,他埋下头打开奏章,然后挥挥手示意太子退下。
如何为六弟争取兵马?周硕如何不知柳氏和裴氏手中也有兵权。
可这两家一边有恩师,一边有好友,他们自入东宫后一直用心辅佐自己。
若真分了他们手中的兵马,难道不会令他们与自己生分吗?
如此,岂不是顺了四弟和五弟的意?
林书瑶不知她一番随心之举已被皇帝解读出如此高的深意。
她的初衷只是让柳氏没有理由继续为难太子,顺便让她不用参加马球比赛。
如今两件事俱成,她终于可以安心养伤,顺便躲避秋老虎。
只是,她无法继续去吊唁,便派了玉露团代她前去。
第六日这天,玉露团告诉林书瑶:高诚代晋王吊唁时,看起来很伤心。
林书瑶听后,想起了那日在晋王别院那棵柘桑树下,周砚吃透花糍时,眼中的泪珠滴滴晶莹透亮。
她不由自主开口:“你去沈府找一些做透花糍的食材。”
“透花糍这种常见点心,我们府上也可以做,郡主为何非要用沈氏的食材?”年糕一脸不解。
林书瑶:“不一样,等做出来,你尝尝就能知道。”
年糕记得郡主对吃食不甚讲究,此刻只当她是怀念吴王妃的点心。
沈绩听完忠义侯府侍女的来意后,不但爽快地送了一堆食材,还附上了详细的制作步骤。
郡主的名声不好,以往他们为她办事时免不了遇到各种眼光。
但今日的沈大郎君看他们就像看恩人一般,热情得让年糕一时难以适应。
回去后,年糕将自己的感受告诉林书瑶。
林书瑶笑回:“吴王妃是他的外甥女。”
年糕顿时恍然大悟。
待厨房按方子做出透花糍时,她不得不感叹:“都是透花糍,口感竟然能相差这么多。”
林书瑶拿起一块透花糍放入口中,虽然口感比传统制作的好,却远不如自己亲手所做。
她细细用完一块后,似喃喃自语般:“有人曾因为吃到如此美味的透花糍而激动得落泪。”
“是孩童吗?”玉露团笑问。
林书瑶想起与周砚在白马寺禅房的那场初见,那时的他手足无措得似个孩子。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是个很纯情的弟弟!”
时间悄然流逝,至重阳日,林书瑶身上的伤已痊愈。
如愿免去马球比赛的资格后,她此刻正悠哉悠哉喝着饮品坐在看台上。
再次坐在此处欣赏洛阳贵女们打马球时的风采,她既恍惚又唏嘘。
比赛结束后,她去了太后寝宫。
这是她成为李舒窈后第三次被太后召见。
她早已从年糕口中打听清楚太后与李舒窈的相处模式。
用年糕的话说,太后待郡主如同亲儿,疼爱得恨不得把月亮都给摘下来。
可林书瑶并不这么认为。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却非当今陛下生母。
先帝在位时,她只生下一位公主。
不得宠的她韬光养晦避开了杨贵妃一党的明枪暗箭,还联系上地方藩王,助其登基。
其能力不是普通女子所能及。
可惜,她费尽心思谋得太后尊荣,女儿的驸马一家却是杨贵妃同党。
新帝登基后,驸马一家被清算,独留兴乐公主在别院颐养。
太后在先皇后去世后,主动抚养非亲非故的李舒窈,除了让当今陛下放心,或许还是为了扣留人质。
林书瑶并不想把人性想得如此阴暗。
但是自幼在蜜罐中成长的她,非常清楚一个不满两岁的小女孩需要的不是恩宠。
而是亲生父母的真心疼爱,和与至亲之人团聚时的温馨时光。
那时的李舒窈,看似盛宠无限,却也是最孤独的吧?
因这样的发现,每次被太后召见,林书瑶都浑身不舒服。
今日,太后又开始抱怨她不主动进宫陪自己,自己是如何每日翘首期盼。
林书瑶听后,假装一脸感动地回:“我也甚是挂念太后,只是现下年关将至,侯府需要我准备祭祖相关事宜。”
太后并不关心林书瑶是否真的忙到没时间进宫,所以只需随便说个理由,她就会转移话题。
“兴乐前阵与哀家感叹许久未见你,你不便进宫怎的连公主府也不去了呢?”
兴乐公主是太后亲女,林书瑶之所以感受不到太后的真心,便是因为她。
每次太后与她说话,话题最后都会转到兴乐公主身上。
她看似很疼爱林书瑶,却更像在疼爱一只宠物。
曾经的李舒窈,只是太后为女儿养的宠物。
“兴乐一个人在公主府甚是孤寂,你替哀家多陪陪她。”太后又道。
林书瑶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笑着在太后怀中撒娇:“太后也能这般待我就好了!”
这是李舒窈以前常对太后说的话。
她或许是真心想要太后的疼爱,但林书瑶不是。
太后听后,手指轻敲她的额头:“贫嘴,哀家待你如何不如她了?”
林书瑶又笑着和太后聊了一些趣事后,带着一堆赏赐离开了太后寝宫。
她成为李舒窈后,这些无可避免的人际关系自然只能继续由她维系。
好在,她不是那个一生孤寂的李舒窈。
虚情假意也好,捧场做戏也罢,这些赏赐却是实实在在的。
故而,演戏的本事,她如今也愈发纯熟。
雁门郡,晋王府。
高诚吊唁过吴王妃后,快马加鞭赶回雁门郡,如今刚至。
“你说吴王想提前出殡?”周砚问这话时,眼神发狠,紧捏拳头。
高诚点点头:“若非姚安郡主大闹灵堂,属下未必赶得上吊唁。”
“他实在欺人太甚!”周砚沉声回。
高诚知少主此刻已是怒恨至极,于是安静地候在一旁。
须臾后,情绪稍有些舒缓的周砚问:“还有其他事吗?”
高诚忙将和姚安郡主有关的事一一道来。
末了,他道:“有女娘私下偷偷嘲讽郡主是因为爱慕吴王,才会把其他女娘赶出灵堂后,日日去吊唁吴王妃!”
周砚听后,嘴角带着对那些女娘的讥讽:“那是无稽之谈。”
高诚顿时好奇少主为何如此笃定,但又不敢刨根问底。
于是笑回:“此番郡主倒真令属下刮目相看。”
周砚想的却是李舒窈竟能在挨打后安安静静地回去养伤。
他记忆中的她,不该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