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因白捡了一条命,认为当及时享乐,如今想的却是如何能活得更久一点。
她记得那本奇怪话本中关于太子的结局只有:“暴毙于东宫”四个字。
那时太子与她无任何关系,且话本以郑熙的视觉开展剧情,所以她读话本时未留意是否写过太子暴毙于东宫的具体原因。
但是,她如今成了太子表妹,注定与太子捆绑在一起。
她若想活下去,就得从现在开始筹谋。
若能护住太子自然最好,若不能,也绝不能让吴王捡漏登基。
筹谋的第一步就是接下忠义侯府,从中寻找新的生机。
只是,或许因近年关,出乎林书瑶的意料,侯府的庶务竟然多如牛毛。
她从年糕口中知道:五年前忠义侯夫人病逝后,李舒窈正式接手侯府庶务。
之后,李舒窈边摸索边学习打理各项庶务,直至三年后才终于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
现下,林书瑶成了李舒窈,她只能在年糕的协助下,重新走一遍李舒窈当年走过的路。
这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样去万松院向祖母忠义侯老夫人姚氏请安。
忠义侯府是武将世家,府中庭院的装修风格比吴王府简约质朴,院中遍植楸树。
万松院中,除了正中一棵罗汉松,其余皆是楸树。
如今楸树的叶子已全部落尽,深秋的暖阳透过光秃秃的枝丫,悉数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暂时忘了连日积累的疲惫。
入了内室,林书瑶问近身伺候姚氏的蔡嬷嬷:“祖母今日仍无好转的迹象吗?”
蔡嬷嬷为姚氏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后,回:“回郡主,老夫人与之前并无不同。”
林书瑶每三日向祖母请安一次,每次所说之言都是重复这样的内容。
姚氏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蔡嬷嬷喂给她的汤汁,大多数从她嘴角漏出。
林书瑶问话时,她的眼珠不曾转动一下,看得出她感知不到外界的人和事。
看着蔡嬷嬷喂完一碗汤药后,林书瑶才起身离开。
她从年糕口中知道:姚氏未中风前一直不喜欢李舒窈,后来忠义侯府出事,李舒窈出宫回到侯府,还被姚氏骂扫帚星。
林书瑶能理解姚氏的心态。
李舒窈自幼被养在宫宫中,太后和皇帝对她的宠爱源于已故的李皇后。
姚氏只要想起已逝的女儿,就不可能亲近这个孙女。
李舒窈生前从不稀罕祖母的疼爱,林书瑶自然也只会走走过场。
离开万松院后,她继续接见侯府名下商铺和田庄的执事。
好在她对这些比较在行,很快就大致理清忠义侯府名下的产业。
这些日子,通过执事述职的内容,再结合过去两年的账簿,林书瑶得出了一个结论:忠义侯府非常穷。
虽然这些产业都有收益,甚至有些田庄收益良好,但耐不住每月的支出巨大。
长此以往,忠义侯府恐怕不得不变卖田产。
在未想到开源之策前,她打算节省开支。
特别是别院管家送来的账簿中那项用在面首身上的费用,她打算从下月开始节流。
是夜,林书瑶看完田庄账簿时,已是深夜。
合上账簿,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后,问年糕:“你是否知道别院那些面首有何特长?”
向来知无不言的年糕此刻却忽然怔住。
她扭头看过玉露团后,才回:“您每次去别院,凡召见面首皆由别院的钟嬷嬷负责,且您之前也不许我们打听有关面首的事。”
“所以你二人都不知面首的具体情况?”林书瑶一脸匪夷所思。
年糕和玉露团齐齐点头。
如此,林书瑶就能理解那次雨中,李舒窈为何孤身前往别院。
林书瑶:“我可曾将面首带回忠义侯府?”
年糕回:“除了清风和明月,其余未曾。”
清风和明月就是李舒窈之前带去吴王府助兴的面首,听闻二人是兴乐郡主所赠。
成为李舒窈后,林书瑶因怕被面首识破身份,加之确实太忙,故而从未去过别院。
此刻,她竟然对那些面首好奇起来。
每月用这么多金钱养出来的面首,那得该有多身娇体贵呀!
打定主意后,她第二日便带上年糕和玉露团去别院会那些面首。
为免被钟嬷嬷察觉出郡主已失忆,年糕让她将所有面首召集到芙蓉苑。
郡主别院共八个小院,按各类花草命名。
李舒窈住的是芙蓉苑,面首住的则为梅、兰、竹、菊、松、桑、葵等苑。
目前共有九名面首,除了前阵自荐枕席的那位书生,其余面首每两人住一个院落。
片刻后,除了两名面首感染风寒不便前来,其余七人全部到场。
未待他们开口,仅看了相貌和神情,林书瑶就已对他们大失所望,甚至愈发觉得花那么多钱养他们太不值得。
清风和明月是乐籍,那副时刻讨好人的神情早已烙印在他们身上。
此刻二人站在一侧,不敢主动与其他几人见礼,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书瑶。
其余几位面首,虽然有读书人的书卷气,却都长得很一般。
若无身上的那身华服衬着,估计连那身书卷气也要大打折扣。
钟嬷嬷不知郡主为何突然一次性召见所有面首,待人到齐后,她只是安静地侯在一旁。
林书瑶失望过后,突然想起了一项赚钱的路子。
她看着他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微微蹙眉道:“我被责罚后,宫中赏赐减半,今秋封地食邑也未收齐,故而已经见肘捉襟。”
说至此,她顿了一下,那些面首却无一人露出关切之情。
她接着开口:“今日召大家前来,是为开源节流之策集思广益,不知大家可有良策?”
面首们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有一位着灰色长衫的公子问:“郡主是想问赚钱的法子?”
林书瑶猛点头,双眼期待地看着他:“你有良策?”
其余几位面首闻之,立时大惊失色。
有一名蓝色长衫的公子甚至满眼厌恶:“行商之事是为下贱,郡主怎可用这等事侮辱我等。”
他在别院的所有开支皆来源于忠义侯府名下的商铺收益,他竟然敢清高到看不起行商?
林书瑶此刻算是知道中间这四位为何在听完她的话后,忽然迅速变了脸。
她原想旁敲侧击打听他们擅长之事,然后调动他们靠这些本事挣钱。
如今看来此计划只能暂缓。
谁让这些人都是被李舒窈抢来的呢?
从进这间屋子至今,他们对林书瑶除了因身份有别不得不摆出恭敬之态,并无任何亲近之意。
林书瑶暂时不想强人所难,于是看向唯一一个略显热情的公子,悄声问钟嬷嬷:“最近太忙,忘了此人是谁。”
钟嬷嬷愣了一瞬,才回:“此人名赵蒙,他自荐入别院后,郡主未曾召见过他。”
原来是那位呀!
林书瑶当即让其余面首退下,独留赵蒙。
她笑问:“赵公子在别院住得可还习惯?”
赵蒙非常识时务,忙上前行礼回话:“承蒙郡主关照,学生觉得此处有如人间仙境?”
如此能屈能伸的读书人,让林书瑶顿时来了兴致。
她于是详细问起他的身世和自荐做面首的始末。
赵蒙曾详细讲述过自己的身世,然郡主今日又问起,他只当是贵人多忘事,于是又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叹道:“若非学生走投无路,断然不会身无所长却厚颜自荐,郡主良善,愿意收留学生,是学生三生有幸。”
赵蒙,字子明,会稽郡山阴县人士,父母双亡后靠亲朋接济读书。
后进都城赶考,不但落榜还丢了盘缠无法返回,故而想到向姚安郡主自荐。
“你是想留在洛阳为两年后的科考备战?”林书瑶问。
大雍的科举每两年开考一次,他若留在这里备考,确实比回山阴省时省力。
赵蒙赧然一笑:“若郡主给学生此等机会,学生就是结草衔环,也不足以报。”
林书瑶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此人不但能屈能伸,胆子还很大。
从知道年糕和玉露团都不了解别院面首的具体情况时,林书瑶就已在心中猜疑这些面首。
今日见中间四名面对她非常敷衍,她愈发可以肯定:这些面首,或许并非因被强抢后,自觉无颜回去而留下。
或许他们另有所图,又或许李舒窈曾答应了他们什么丰厚的条件。
他们中有几名家世显赫者,虽在族中子弟中不显大才,却犯不着为找补面子自毁前程。
只是,李舒窈已逝,林书瑶暂时猜不出这些人留下的真正原因。
想到每月为养他们划走的巨大开支,莫非,他们是为财?
为验证心中所想,她即刻向钟嬷嬷说了自己的打算。
钟嬷嬷听后,却是瞪大眼看着她,怔愣须臾后,才出声:“郡主做此决定,可否想好后续应对之策!”
后续应对之策?哪有什么后续?
在林书瑶看来无需应对,他们若接受不了简朴的生活,自行离去便是,她一点都不留恋。
不过见钟嬷嬷一脸凝重,仿佛缩减面首的开支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林书瑶心思一转,立即胸有成竹地回:“自是已想好对策,你无需担忧。”
如此,钟嬷嬷也不好继续追问。
离开别院时,林书瑶的心情无比沉重。
她原想:这些面首养起来费钱费事,若他们愿意离去,补点银钱后遣散了就是。
如今看来,不但不能动他们,她还得不动声色去查他们的目的。
唉,还好赵蒙和他们不同。
去别院后的第三天,林书瑶让年糕去别院接赵蒙进忠义侯府,并给他下了第一个任务。
任务内容:让他务必想办法打听清楚那六位面首擅长什么,忌讳什么。
赵蒙很爽快地接下了任务。
年糕好奇之下问:“郡主打听这些是想要考核他们吗?”
林书瑶放下手中狼毫,看着精致的笔架山笑回:“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既予之,自当取些回报。”
玉露团闻言,瞬时恍然大悟,忍不住附和:“图财或图色总要有所图,既然他们不给郡主好脸色,那就不能白养!”
年糕觉得这话太过粗俗,林书瑶却笑着夸赞:“英雄所见略同呀!”
刚入十一月,林书瑶开始缩减别院开支。
她以为这些人会抱怨,会想要找她讨说法,奇怪的是,半月已过,别院却依然风平浪静。
为此,她愈发笃定这些面首有问题。
因对他们起疑,连带着那些为李舒窈抢面首的府兵也开始被她猜忌。
忠义侯府的府兵分两支,一支留在侯府守护侯府安全。
另一支则留在西郊别院,除了守护别院还负责抢面首。
林书瑶如今连别院都不敢踏足,就怕被他们发现端倪。
时间悄然流逝,终于迎来祭祖之日。
经过数月悉心准备,林书瑶总算没有在族中长辈面前出差错,最终圆满完成今岁祭祖。
祭祖结束后,是各商铺和田庄年终合账的时间,林书瑶自然也不能歇着。
如此忙碌之下,她竟然差点忘了交代赵蒙的事。
这日下午,天空突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今岁入冬后虽下过几场雪,却无一场如今日这般来得快且猛烈。
才一会功夫,地上、树上、房顶上都变成了白色。
她坐在窗前看着一片白茫茫,突然想起了周砚。
不知雁门关的大雪是否也如这般洁白无瑕?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他若能永远守着那一方洁白,也就不用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洛阳局势。
须臾后,风势渐强,有雪粒被吹入屋内,林书瑶刚想让玉露团关上格子窗。
却见年糕神色慌张步履匆忙地从外间进来。
她甚至来不及行礼,甫一见林书瑶便开口:“毕罗又抢错人了!”
林书瑶现在只要到“抢错人”三个字,立时头疼又惊恐。
她“蹭”地站起身后,问:“这次又抢了哪家公子?”
她成为李舒窈后从未下令让他们抢人,怎的还会抢错人了呢?
年糕咽了咽口水,才回:“这次抢的不是公子,是晋王,雁门关的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