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苏梨得知了一件事。


    崔氏有一座建于蓬莱山中的别院,说是院落,实则占地颇广,比之皇家园林不遑多让。


    每逢九月,蓬莱山遍野都是丹枫,一片纷红骇绿,映照着成绮余霞,景致极为秀美,说一句神仙桃源也不为过。


    每年重阳节百官休沐,放假居家的时候,崔翁会在山中别院设下赏枫宴,邀请皇族贵卿,抑或是世家尊长前来赏枫、赏菊、登高、饮酒、吃重阳糕……


    世家人无不以收到崔家宴请为荣。


    这一次宴会,主家是崔氏,苏梨自然也能参加。


    她知道崔珏身为崔家新一任家主,定会前往别院住持宴席,除他以外,重华公主李慕瑶也会前来赴宴。


    虽说有崔珏的未来妻子在场,苏梨想要近崔珏的身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也因李慕瑶的赴宴,让苏梨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多了几分把握。


    苏梨心中对于崔珏已有深深惧意,但此次借种计划,是她千载难逢的出逃机会,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愿放弃。


    于是,苏梨兵行险着,她打算直接去买催情的药,趁机喂给崔珏……男人一旦瘾头上来,她半推半就献身,怎可能不成事?


    所谓强硬手段,不过情趣而已。


    况且,是崔珏耐受不住催.情药,是他强迫于她,难道崔珏还有脸找她麻烦?


    就算崔珏查出是苏梨下的手,难道他抹得开面子对外说自己被一名女子夺走精.元阳躯吗?重华公主可还在场呢!崔珏必然不想让未来妻子知晓这些腌臜的苟合事。


    虽说有点对不起崔珏,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委屈一下大公子。


    况且,苏梨得手也是自个儿的能耐……她还冒着万一失手会被崔珏一刀毙命的风险呢!


    苏梨想过了,最差的情况,便是在崔珏盛怒之时,她惶恐说出自己实为二房孀妇的事,再将崔翁和婆母兼祧的打算逐一道来……崔珏再怎么样,也不能对自家人动手吧?


    有了敦伦之实,苏梨便能让二夫人放宽心,再以此胁迫嫡母告知她关于祖母的落脚处,计划便达成一半了。


    一旦苏梨和祖母见到面,她就能够开始筹谋逃跑的事宜。


    建业距离兰河郡遥遥万里,这里不是苏家人的地盘,没有私兵能够缉拿苏梨,她一定能够逃出生天。


    苏梨畅想未来,欢喜一笑,她一定能够带着祖母离开这个龙潭虎穴,自由自在地生活。


    思及至此,苏梨出了一趟门。在她的多方打听之下,终于从青楼馆子里买到了催.情助兴的媚.药。


    苏梨看着手中小小的一个瓷瓶,若有所思。


    据说只需小小一滴香露,便能让男子意乱情迷,在帐中如牲口一般,只知交欢。


    这也是楼中姑娘们为了揽住常客的杀手锏。


    压箱底的宝贝,苏梨花了三两金子才拿到手。


    任崔珏再清心寡欲,一瓶灌下去,还怕他不能成事?只是看避火图上所述,女子初次较为娇弱,苏梨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住……罢了,横竖也是她吃苦,受点颠簸也受着吧,就当是补偿崔珏好了。


    苏梨解决了一桩心事,心神都放松下来。


    她好久没和秋桂外出逛街,正好趁此机会散散心。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苏梨胃口大开,在外头吃了一碟酱牛肉、蟹膏粥,吃得肚皮滚圆,这才心满意足回府。


    回崔家的时候,苏梨还顺道带了两颗绿油油的香橼子。等香橼变黄了,可以切成数片,晒成枳壳,用来香屋子。


    乡下庶民没有闲钱买那些昂贵的香料,少时祖母都是用这些树上结的香橼、柑橘熏床帐……苏梨睡在软被里,鼻尖嗅着这些山野果香,每一觉都睡得很香甜。


    九月初九,重阳节。


    一大早醒来,秋桂就拿了一个塞有茱萸草的蜜黄缎香囊,别上苏梨的腰间,“娘子,还没入冬,山中蚊虫多,茱萸可以驱虫避邪,你戴上这个,莫说虫蚁,便是魑魅魍魉也不敢近身。”


    苏梨摸着香袋细腻的针脚,又看一眼秋桂眼底的青灰色:“连夜为我缝制驱蚊香袋,累着了吧?”


    秋桂连连摇头:“这有什么累的?比起苏家那些主子一个不顺心便要挨打挨骂的婢女,奴婢都不知自己的命有多好。”


    苏梨眨眨眼:“那我就当你在夸我吧。”


    她取来两块插上小红旗的花糕,递给秋桂:“这个赏你,说是从道观中请回来的糕点,吃了可以消灾祛厄。”


    “谢娘子赏。”


    两人说笑了几句,青霞姑姑已经备好出门的车马,在外催促苏梨出门了。


    苏梨虽然住的是独门独户的暮冬阁,可外出游玩,崔家备下的车辆数量有限,她还是要和外院寄住的小娘子们共挤一车。


    车上的几个小娘子一见苏梨过来,便冷着脸,拧着小腰,恶声恶气避开了。


    上个月,在李慕瑶的生辰宴上,苏梨召来长公子的爱驹助阵,在马球赛上出尽风头,她们记得苏梨骑马的英姿飒爽模样,心中既妒又恨,如今各个都不愿和苏梨一起玩。


    特别是那位名叫“江如云”的小娘子,她最不喜欢苏梨,还四处散播苏梨的坏话。只因她的手帕交范宝珠,受到苏梨赠琴一事牵连,如今家道中落,连建业都不能回。


    江如云心里门儿清,若非苏梨惹是生非,崔珏又怎会为了哄李慕瑶消消气,而特地对范家出手?


    小娘子们虽然不通国政,但江如云散播风言风语,她们的心里俱是惶恐不安。


    小娘子们宁愿冷着苏梨,也不想往后因她之故,祸及门庭。


    苏梨也不耐烦和旁人应酬,这些世家贵女不理她最好,还能落个清静,免得磕着碰着,又要上她跟前哭哭啼啼。


    没等苏梨爬上马车,崔舜瑛就大声招呼她:“苏姐姐,你躲哪儿去了?让我好找!快来,我们坐阿兄的车,他车上摆了烘炉,焚的是紫竹观里送来的檀香,可避凶趋吉,招财纳福!”


    闻言,车里的小娘子各个打帘张望,露出艳羡的神情。


    崔舜瑛得意扬眉。


    她早就看到那群小娘子欺负人的嘴脸了,崔舜瑛把苏梨归于自己麾下,怎可能任由苏梨被外人欺了去?这群女孩不是最想接近她阿兄么?那她就故意把苏梨拉到崔珏车上,气死她们!


    崔舜瑛自以为这招妙极,殊不知苏梨一听到崔珏的名讳,竟有一瞬腿软。


    她是存了下药的贼心,但不代表她不怕崔珏啊……


    特别是前段时间,她刚色胆包天,亲了崔珏一口……自从那天以后,苏梨和崔珏就没见过面了,鬼知道崔珏心里是不是还存着气?


    万一待会儿见到苏梨,新仇旧恨一块儿想起,定会一刀劈了她的。


    苏梨的掌心冒汗,她战战兢兢道:“要不算了吧,我一个人也挺好……”


    “哎呀,怕什么?我阿兄看着是凶了点,但他不会苛责小娘子的……苏姐姐,你这么害怕,难不成你得罪我阿兄了?”崔舜瑛纳闷地打量她。


    苏梨做贼心虚,听到这话,哪里还敢婉拒,急忙摆手:“没有!怎可能有这样的事?我、我只是有些怕生……”


    崔舜瑛噗嗤一笑,两下子把她拽上那一架金蟾折桂纹绿缎垂帘的马车。


    苏梨心知今天在劫难逃,她也不再抵抗,只小心翼翼地动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梨知道马车里坐着崔珏,她刚爬上车便局促不安地挪步,把头压得很低,雪颈伏下,后脊的骨珠微微突起,丰肌秀骨晃动着一层莹润的雪光,更衬得女孩那一节脖颈修长脆弱。


    几乎不堪一折。


    苏梨连眼角余光都规规矩矩,只瞧鞋尖上的珍珠,不敢乱扫乱瞄,生怕讨崔珏的嫌恶。


    苏梨慢慢吞吞,崔舜瑛等得不耐,手心朝后一抓,直把她拽近两步。


    浓郁清疏的兰草味瞬间袭来,充盈苏梨的鼻腔


    清苦的花香若隐若现,苏梨又记起那一夜恐怖的画面。


    她死都忘不了,这是崔珏衣袖盈来的滟滟暗香。


    苏梨微微抬头,看到了堆叠于地的广袖。


    槐叶绿的阔袖,月白色缎滚边,一簇簇梅花暗纹点缀边缘,秀雅风流,是崔珏的衣。


    苏梨的脚步一顿,不敢冒进上前。


    她见过崔珏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知道他对外表现出的清雅绝尘的姿态,不过是伪装罢了。


    决不能轻易靠近这只恶鬼,招惹他会被杀的。


    在借种计划暴露之前,她要安分守己,绝对不能引起崔珏的注意。


    马车里置了几块待客的刺绣软垫,苏梨选了一块距离崔珏最远的蒲团,蹑手蹑脚坐下。


    檀腮杏靥的小娘子正襟危坐,连脊背都立得挺拔,好似等待老师考校功课的学生。


    崔舜瑛虽然好奇苏梨为什么离得那么远,还这般拘谨的样子,但仔细一想,崔珏在朝为官,威仪日重,苏梨敢惹他才叫奇怪吧?于是,她也不再管苏梨的异样。


    崔珏本在车上品茗清茶,偏生车帘一掀,四妹拉了个小娘子上车游玩。


    他有心苛责四妹的不懂事,但看到她身后缩头缩脑的苏梨,莫名止住了声,一双冰冷凤眸微微眯起,嘴角亦噙了冷笑。


    近日政事繁忙,他倒是忘记处置苏氏了。


    今日凑巧,苏梨竟有胆子自己撞上门来。


    崔珏将啜饮一口的乌金釉盏放下,指骨不耐地轻敲两下案几。


    不过细微两声叩动,震在苏梨耳中,便如五雷轰顶,令人战栗不休。


    她当然能觉察出崔珏隐忍不发的怒火,可私底下怎么责骂她都行,苏梨唯独不想在崔舜瑛面前争吵……万一崔舜瑛误解她不怀好意,明面上和崔舜瑛称姐道妹,私底下竟敢轻薄崔珏,崔舜瑛得知后,定会对苏梨失望透顶。


    苏梨知道崔舜瑛三番两次庇护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崔舜瑛出自何等考虑,她都是向着苏梨的,苏梨不想让崔舜瑛失望。


    何况,她与崔珏是私人恩怨,何必牵连外人?


    思毕,苏梨大着胆子,主动开口:“大公子所饮茶水,香气清冽,茶汤澄澈,不知是哪家的茶叶?”


    崔珏淡瞥她一眼,指骨敲击桌案的响动虽然停止,但他久久不说话,晾着苏梨的冷待之意很是明显。


    苏梨沮丧,她心知,恐怕崔珏还存着气,决不会给她一个体面。


    倒是崔舜瑛见惯了阿兄的冷脸,帮着打圆场:“是庐山产的茶,其味柔滑芬芳,往年都是作为贡茶,进献给各大世家以及皇室。苏姐姐喜欢吗?我那里也有几斤,可以给你匀一点。”


    苏梨见状,急忙摆手:“不必了,我笨口拙舌的,品茶真是牛嚼牡丹,给我就是暴殄天物了……”


    她故意在崔珏面前自贬,只差将自己碾进尘埃里,就盼着崔珏能高抬贵手,能饶过她一回。


    也不知崔珏良心发现,还是在妹妹面前愿意伪装一下良善兄长,听完苏梨的话,他倒没有出声为难,反倒好心地唤来茶童,为苏梨和崔舜瑛都沏了一杯新茶。


    崔舜瑛觉得大哥很给自己脸面,一边品茶,一边对苏梨挤眉弄眼:“茶汤如何?是不是很香?”


    苏梨没吃出什么茶香,她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气息,眼下只能头皮发麻地点头:“是……是不错。”


    说完,她又一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坐车途中,没敢抬一次头。


    苏梨胆小如鼠的样子,倒让勤政批文的崔珏也深感纳罕……既然这么怕死,那天夜里,她是疯了才敢轻薄他?总不至于,是真爱他如痴如狂,连性命都顾不上?


    崔珏拧了下眉,没有深究原因。


    只盼着苏氏能刻骨铭记他的一时垂怜,切莫再犯,否则……崔珏定会杀了她。


    -


    别院热闹非凡,来做客的世家郎君、娘子不知凡几。


    那些执掌中馈的世家宗妇领着女儿拜见崔翁,又退到花厅里和和气气地闲谈。


    她们一见到崔舜瑛,两眼放光。


    一串串绞丝金镯、十八子青玉佛珠,统统戴到了崔舜瑛的手上。巴不得就此讨得崔舜瑛的眼缘,让自家儿子早些将这名仅剩下的长房崔氏女迎娶进门,也好为家宅添一份助力。


    夫人们比小娘子会做人,即便看到苏梨跟着崔舜瑛过来,也不甩她脸子,镯子、簪子照给不误,只是问的问题都是苏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半点不问年纪还有学识,这就是没有相看的意思。


    苏梨心里门儿清,她就是一片绿叶,用来衬托崔舜瑛这朵鲜花。


    苏梨倒也不恼,她本就无意于上嫁高门。


    反倒是崔舜瑛心里惴惴不安,余光瞟了苏梨无数次。


    苏梨见了,拍拍崔舜瑛的手背,小声和她咬耳朵:“这有什么?阿瑛不必在意,我早说了,我不想远嫁,我早晚是要回兰河郡的。”


    崔舜瑛想起从前初识苏梨,她还故意拿话敲打过苏梨,让她歇了勾搭崔珏的心思。


    崔舜瑛:“其实、其实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心里已经把苏姐姐认为亲姐,从前不想苏姐姐嫁到建业,如今又觉得你在建业也很好,这样即便我日后出阁,也能常常与阿姐来往……”


    苏梨自然知道崔舜瑛被崔家养得极好,天性纯真烂漫,待人真诚,有崔珏护着,崔舜瑛这一生定会无忧无虑。


    苏梨心里没有嫉妒,她为崔舜瑛感到开心。


    苏梨握住女孩的手:“放心,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时常来探望你的。”


    崔舜瑛惊喜:“真的吗?”


    “真的,就算我回了兰河郡,也会给你写信、送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你,只要你别忘了我。”


    “我肯定不会!”


    苏梨和崔舜瑛说笑了两句,谎称自己头晕,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崔舜瑛恋恋不舍看她离去。


    苏梨其实也不想和那些高门夫人周旋,比起这桩事,她更愿意去熟悉山中别院的地形。


    好的是,这次来赏枫的宾客很多,别院的客房都被分出去供人居住,没有空缺虚置。


    因此苏梨身为崔家人,所住的院子,就距离崔珏的居所便近了很多。


    仅仅隔了一条游廊。


    当然,苏梨没那么作死,青天白日也通过游廊去找崔珏,她要等的是两日后的大宴。


    据说在宴会上,崔家会将去年埋下的青杏酒开坛,请诸位宾客喝酒。


    每年都有客人喝得酩酊大醉。


    宴席当晚,厨房里更是要熬煮几百碗醒酒汤,忙得脚不沾地。


    而崔珏要接下各家敬酒,自也会喝得醉醺。


    苏梨想好了,夜晚时分,仆妇们都去宴席上帮忙,后院空荡,她会让秋桂支开卫知言,然后悄悄潜进崔珏的寝室,往他的醒酒汤里下药,再等他回来。


    等崔珏喝下醒酒汤,药效上来,苏梨再施施然现身,帮他释缓药效……那么大一个美人杵在崔珏面前,任他是清心寡欲的凡尘神仙,也要把持不住!


    苏梨算盘打得极响,却不知她择竹叶深思的娇态,早被竹林另一边的两人尽收眼底。


    宣宁帝的次子靖王扒拉竹叶,深深看了两眼,只觉苏梨杏眸空濛,面似芙蓉,如此倾城国色的美人,说一句仙露明珠都不为过。


    见苏梨走远,靖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问李慕瑶:“瑶瑶,你当真有法子,助二哥心愿得偿?”


    “自然。”李慕瑶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李彰。


    靖王李彰身为皇子,明明生得也算器宇轩昂,偏生沉湎酒色,每日微服出府,厮混于青楼酒肆,一腔精神气全消耗在红罗幔帐中,如今看起来衰惫气短,半点都没有儿郎的阳刚健朗之气。


    李慕瑶撇嘴:“不过是个兰河郡的破落户,让她进王府后院都是抬举她了,她怎敢不依?二哥身为龙子皇孙,看得上她便是苏家祖上冒青烟了,她自当感激涕零!”


    说到这里,李彰也连连颔首:“自是如此,虽说她是崔家远亲,但到底不是崔氏女,料想崔珏知我俩生米煮成熟饭,也不会多加为难……”


    李彰之前在马球场上见到苏梨骑马的飒爽英姿,被迷得神魂颠倒,回府后仍念念不忘,接连几次向李慕瑶打听苏梨的家世,好将她迎回王府,给个妾室的份位。


    只是世家女鲜少为妾,李彰色欲熏心,唯恐横生枝节,想着趁此机会,先将苏梨捞到床上,待他夜里御服了她,苏梨失了贞洁,再如何寻死觅活,还不是得乖乖跟着他入府?


    思及至此,李彰心潮澎湃:“瑶瑶如此体恤二哥,是想要什么好处?”


    李慕瑶没想得什么好处,她只是觉得苏梨碍眼,怕苏梨日后会进崔珏后宅,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因此想尽早处置苏梨。


    李慕瑶想了想,随口道:“那便将父亲之前赐你的玉兔盆景转赠于我吧。”


    她不在意什么珍宝,她不过是不想给苏梨生路。


    李彰不疑有他:“好好,为兄再加赠几箱西域上贡的宝贝,保管你满意。”


    -


    两日后的赏枫宴,苏梨故意没有多饮酒,她明面上夹菜吃,私底下却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她注意到,院外全是被坚执锐的崔家私兵,来回巡察。


    各家贵客放心宴饮,自有崔家兵马会巡视院落,护卫他们的安全。


    因崔珏在主持宴会,卫知言也在席间宿卫,并没有回到内院守门。


    苏梨松了一口气,没有卫知言看守,那她潜入崔珏院子的胜算更大了。


    苏梨抿了一口甜酒,对崔舜瑛摆摆手:“我不行了,我要下去歇歇。”


    崔舜瑛笑道:“阿姐,你酒量真浅!好吧,你回去睡吧,记得喊厨娘送一碗醋芹或是醒酒汤来喝。”


    “知道了,你也少吃点酒。”


    苏梨佯装步履趔趄,回到崔家后院。


    奴仆婆子都在席间帮忙招待客人,以至于后院冷冷清清,连游廊底下的灯笼被吹熄几盏都无人知情。


    苏梨摸黑回到房间,桌上已经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醋芹汤。


    醋芹能够解酒,缓解宿醉头疼,苏梨很爱吃。


    她端起解酒汤,小饮一口。


    苏梨刚想夸赞秋桂机敏,知道自家娘子快回房了还贴心地为她备下汤水。


    可苏梨余光一瞥,竟看到床脚躺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那一片芽绿色的袖口,不正是秋桂吗?


    秋桂不会睡到地上,唯一的可能便是晕倒了。


    苏梨放下汤碗,急急去探秋桂的气息,好在她的呼吸平缓,并没有大碍。


    没等苏梨喊来医工,她的口鼻忽然被一只宽厚大手捂住了。


    苏梨的身后迅疾紧贴上一具炙热的躯体,肩背挨蹭,从硬朗的胸膛上,苏梨足够分辨出,挟持她的人是男子!


    苏梨的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她奋力挣扎,可那男人却猛然伸手,如同绞住鸡鸭双翅那般,将她两条伶仃的手臂剪在身后。


    苏梨的手肘酸疼,她惊得眼泪涟涟,口中含糊质问来者何人。


    很快,酒气浓重的话语回答了她:“苏娘子莫喊,是我,靖王,陛下次子。”


    苏梨压根儿不认识什么靖王,她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脂粉气息太重,浓烈到催人作呕的地步。


    苏梨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她再如何动作,都只是添趣的打闹。


    美人香汗淋漓,雪颈间滚汗明澄,那一股馥郁的桂花香味,仿佛要透着轻薄衣袖蒸出来,嗅得李彰欲念澎湃。


    李彰到底想要苏梨心甘情愿从了他,他一边搂着美人,一边抚着她的颈子,雷霆雨露地安抚:“你慌什么?从了本王,日后自有你好日子过!任凭你是要珠宝首饰,宅院车马,本王都能为你弄来,便是贪图仕途官职,想本王帮衬苏家,只要你伺候好本王,也不是不能够……”


    靖王的手掌早已按上她的腰肢,一寸寸收紧,意图透过美人衣襟的缝隙,徐徐探入……


    苏梨恨得目眦欲裂。


    她几乎能想象到,若是真让靖王得手,只要他许诺苏家一个锦绣前程,嫡母定会同意另攀高枝,将她塞进王府,至于小崔家,周氏是个心狠的,自有法子替她遮掩过去。


    待苏梨从了靖王,苏家人兴许还会夸赞苏梨聪慧,竟能高攀上皇家,飞上枝头变凤凰……要知道宣宁帝子嗣不丰,膝下也就三两个皇子!


    至于苏梨,她深知王府守卫森严,她再不能如出阁之前那般肆意出府,兴许往后她连祖母的面都见不到了。


    苏梨决不能落得如此境地!


    她凭什么要作为一个玩物,任人欺辱?


    她凭什么刚入狼窝,又进虎穴?!


    她要逃,她要逃出去!


    苏梨恨得双目赤红,她忍住腹腔涌出的异样燥热,狠狠咬了靖王的手掌一口。


    女孩崩溃至极,发狠下的嘴,齿关入肉三分,直咬得靖王鲜血淋漓,惨叫连连。


    苏梨顾不上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她趁此机会脱身,闷头奔向崔珏所居的院落。


    时候尚早,崔珏必然还没回院,只盼着还有守卫巡视,能将她的异样,告知崔珏……崔珏为了崔家颜面,定会救她!


    苏梨六神无主,没等她跑进崔珏的院子,迎面便撞上一人。


    那一股熟稔的清幽兰草气息迎面扑来,苏梨深嗅一口,眼泪忽然抑制不住,扑簌簌滚落。


    眼前的男人是崔珏!


    是那个厌她嫌她,甚至会杀她,却不会行卑鄙手段,恶意欺凌她的崔珏!


    苏梨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安下心神。她急忙环紧双臂,勒住身前男人的劲瘦窄腰。


    她能感受到崔珏的身体一僵,周身腾开凶煞的戾气。


    崔珏不喜她如此靠近,但苏梨没有放手,她抬起一双蓄满眼泪的杏眸,高声喊:“大公子,救我!”


    崔珏听得异动,本想调遣私兵巡哨内宅,不料刚一动身,竟被苏梨扑个正着。


    他刚要动怒,沉眉一看,便见怀中小娘子睁着一双红潮氤氲的泪眼。


    苏梨的上衣早被撕扯得凌乱,发髻松散,鸦鸦的云髻垂落双肩,盖着肩头那一线细细的小衣红带,如霜雪肌上还印了几个红肿的指痕,分明是遭人欺辱……脆生的女子瞧着当真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再见远处锲而不舍追来的靖王,如何不知这是崔家后院遭贼了?


    便是再不喜苏梨,崔珏也断不会任人在崔家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崔珏抬臂,虚虚揽住苏梨,带她调转了身子。


    就此,苏梨羸弱瘦小的身子,被崔珏高大的身躯尽数遮掩,她躲在崔珏的怀中,如同一只终于找到栖木的落水小鸟,满心满眼都是信赖之意。


    崔珏以后背示人,没有让苏梨露面。


    靖王不喜苏梨的忤逆,原本穷凶极恶的脸,在看到崔珏到来,瞬间煞白,他看到这尊阎王,酒都吓醒了。


    李彰明知崔珏代表吴东崔氏,很不好惹,他一个外男竟出现在崔家院落,怕是要被崔珏好一番惩戒弹劾,但他想到方才手中犹如醍醐一般酥软的触感,想到苏梨的玉骨冰肌,竟有些色令智昏。


    李彰步履蹒跚地对崔珏见礼:“真巧,竟在此地遇上了崔相公。”


    崔珏没有回身,只侧脸,勾唇冷嗤:“此为崔家内宅,倒是本官想问,靖王为何身在此处?”


    李彰咬牙切齿:“本王同姬妾玩闹,不慎误入此地,惊扰到崔家家眷,实在罪过。待本王找到姬妾,定会尽快离去。”


    “梨梨,切莫惊扰到崔相公休息,快些与本王回去!”说完,他犹不死心地看了崔珏一眼,恨不得伸手将苏梨拉回怀中。


    这是故意将苏梨的身份说成“王府姬妾”,倘若苏梨真的回到李彰身边,那她便不再是得到崔珏庇护的崔家女,也是她心甘情愿成为靖王侍妾,崔珏不会再多管她的闲事。


    李彰在等她抉择。


    苏梨闻言,气得咬牙,她没想到靖王能卑鄙下作到这个地步!


    没等苏梨开口,她忽然觉得腰上一阵细微痒意,仔细辨去,竟觉察到几下有节奏的叩动。


    冷硬的指腹,要触不触地搭在她的脊骨,动作很轻柔,却仍让人头皮发麻。


    在这一刻,苏梨确定了,崔珏平时轻敲指骨的意思是……他在看戏,亦或是思考。


    崔珏竟将她的纤腰,当成案几来使!


    苏梨心中五味杂陈,她定了定心神,只揪紧崔珏的衣襟,娇怯地说:“大公子,我不认识什么靖王……”


    崔珏的长指顿住,随即,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男人垂眸瞥了苏梨一眼,对靖王朗声道:“既是府上姬妾私逃,本官自会调遣军士寻人,给殿下一个交代。只是家中表妹受了惊吓,本官急着寻医,为其看病,请殿下恕本官招待不周之罪。”


    言毕,他正想搡着苏梨离开,偏生苏梨足下踉跄两步,竟有腿软之意。


    苏梨心中发虚,她并非故意不配合崔珏,实在是不知为何,身上竟发出阵阵虚汗,骨软筋麻,连站都站不稳。


    苏梨急得掉眼泪,却不敢发出啜泣的声音,只一昧抓着崔珏的衣襟不放,告知他关于自己的立场——她绝不要回到靖王身边!


    崔珏急于摆脱粘缠不放的李彰,见状,眉峰微蹙。


    不知想到什么,崔珏轻叹一声,竟就此躬身,弯下挺拔肩背,男人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不容分说地穿过苏梨的膝窝,托住她柔软的后腰,将她揽紧。


    就此,苏梨被崔珏,稳稳当当地抱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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