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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051

    岁蘅面上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言稚川,重新评估后,更新了对她的模糊印象。

    湛玉节扶了扶面具,她的神色藏在狰狞的兽形面具中,只有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无奈。她故作沉静地问:“怎么说?”

    话已经出口,只能希望言稚川的馊主意没那么糟糕。

    不管湛玉节问不问,言稚川都是要说的。不过能得到应和,情绪都要畅快些。她眉飞色舞地看湛玉节,道:“名单上那么多人,先从那拍到丹药的富商查起。崇玄教远在天边,来不及支援。如果他的背后有人,一定在附近。筑基丹被劫之后,他们肯定会冒出来的。”

    “如果是他结交满天下呢?未必是为了筑基丹。”岁蘅蹙眉道。

    “你也说了是‘如果’,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到底对不对,试了才知道。”言稚川眼神闪烁,“如果冤枉他了,就把筑基丹还回去呗。”甚至都不需要打斗,能那一拨人现身,言稚川就能从系统那得到答案了。

    岁蘅转眸看湛玉节,她承认言稚川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传出去未免不太好听,真的能那样做吗?

    湛玉节沉吟片刻,说:“事急从权。”她的底线逐渐被言稚川拉低,心想着,坏是坏了点,只要控制着不伤无辜的人,就不算恶事。

    岁蘅还在犹豫,言稚川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感慨道:“白玉京潜龙部这么有底线吗?”

    白玉京下太平坊的太平音部,为修道人奏响降魔大曲,是大善人。可潜龙部一个四处打探情报的,连别人家长里短都要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啊?而且她听说了,潜龙部不仅消息来得快,还很擅长刑讯询问,她就不信,潜龙部没有屈打成招过。

    岁蘅:“……”她心中一梗,觑着那张鹿角面具,心中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吐出一口浊气后,她道,“先前说好的,白玉京只负责提供线索,余下的事得你们自己来,除非确定那人真与魔修脱不开干系。”

    湛玉节“嗯”了一声,正色道,“多谢岁道友。”

    提供九云舫拍筑基丹的客人名单,一定程度上有碍白玉京的名声。

    虽然本来就很差了,但能维持多久算多久。

    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常市进出随意,不过黑市特殊,不到翌日闭市时间到,入内的道人是不能外出的。

    处于九云舫时,白玉京那边还能看顾,言稚川她们用不着盯着每一个人,只需要锁定那富商。

    “就不能在九云舫里做交易吗?这样连追逐的力气都省了。”言稚川垮着脸,因即将到来的工作长吁短叹。她的情绪来得快也消散得快,都不需要湛玉节说什么,她又活蹦乱跳起来,一双狡黠的眼滴溜溜地转动着。她搓了搓手,很期待说,“我还没有当过劫匪呢。”

    湛玉节垂着眼,欲言又止。

    难道当劫匪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言稚川一拍脑袋,又问:“我们用九渊之剑会不会被认出来?”

    湛玉节凉凉道:“师妹还怕被认出来吗?”

    言稚川“唔”一声:“我不要紧,反正天下无人识我,但是师姐你美名在外,不能被人玷污了。”

    湛玉节一噎,注视着言稚川半晌,才说:“谢谢师妹如此替我着想。”

    言稚川笑逐颜开,认真诚挚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湛玉节眼神古怪。

    在这一刻,从言稚川的笑眼中她的确看得到那发自内心深处的赤忱,不能没有感触。她在宗中与师姐妹们交情不错,但甚少有人像言师妹这般亲昵……她像一团暖阳,让人有些不忍推开。

    但无形之中,她感知到了一丝丝的压力,以及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不祥。

    言稚川期待地望着湛玉节。

    就算没有感恩戴德那也该有一声“谢谢”吧?像她这么好的师妹不多了,现在可不是为了任务。

    可湛玉节只轻飘飘地挪眼,故作漫不经心道:“师妹不用忧心,也不是九渊之剑能用。”

    言稚川歪着头看她:“那也能被看出是九渊宗的吧?”湛玉节的剑哪个不是在九渊宗学的啊?

    湛玉节淡声道:“也未必是九渊宗。”

    言稚川一怔,片刻后福至心灵。

    九渊宗与冲虚宗出自同一个祖师,道册之间相同,纵然后来分道,可一些基础剑式,却是两个宗派的人都能修行的。

    好啊,原来师姐已经做好了栽赃给冲虚宗的准备!

    她其实觉得这样做大快人心,但啾啾的叫声在耳畔响起,言稚川瞬间警觉起来。她注视着湛玉节,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沧桑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师姐,做人要善良。”

    湛玉节:“?”

    翌日。

    九云楼顶青光一闪,旋即放出万丈光芒,好似一轮大日腾空。

    钟磬声从街头荡到街尾,原先留在九云舫中跟人讨价还价的道人先是一怔,继而纷纷停止了手中的事,化作一道遁光争先恐后地离去。

    言稚川一度怀疑没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会被九云舫彻底留下,化作滋养道宝真灵的元炁。直到离开后,看着动作稍慢些的道人,被九云舫一颠,下饺子似的砸落在渺茫无涯的大湖中,她才“噫”了一声。

    打开通天宝鉴,很快就找到好事者留下的影像。

    罢市后,面具也化作一道轻烟飘散,这“饺子盛宴”场面太壮观,要脸的修士已经偷偷联系上传影像的将自己的身形抹去。

    不到一刻钟,留在通天宝鉴上的“饺子”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好事者赚得盆满钵满。

    言稚川:“……”还能这么挣钱吗?

    湛玉节催促言稚川:“师妹,走了。”

    她心想着,师妹神思不属地看着湖边的道人,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主意。

    言稚川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她抬手摸了摸脸,没触摸到面具坚硬寒冷的边沿,她轻声道:“师姐,面具,”

    湛玉节嗯了一声,递给言稚川一只在黑市里买来的鬼面,旋即又取出从岁蘅那处要来的碧色障形叶来遮掩行踪。

    昨夜白玉京监察的道人没出现半点异状,也不见他们与谁往来。湛玉节只能按照先前的计划,优先调查拍到筑基丹的富商。

    天道系统一直在啾啾:“这对吗?”

    言稚川不解:“哪不对了?”

    天道系统:“……”哪哪都不对啊,她们是去抢劫,怎么坦荡得像是游山玩水一样?

    言稚川:“我们只是试探,你别紧张,师姐这不是没堕魔吗?”

    天道系统欲哭无泪。

    湛玉节是没堕魔,但言稚川可是大大的魔种啊,迟早将湛玉节带歪。

    富商很是低调,只带了两个金丹一重境的仆从。

    离开九云舫,就坐上了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疾驰,似是要归家。

    只不过在岔路口,奔驰的马车一拐,朝着另一条小道去,前行约莫数里,抵达一处林荫地。在树木掩映中,依稀可见一处洞府藏于其中。

    那洞府青石铺地,洒扫得很是干净,两扇木门便侍立着两个小童子,朝着富商一躬身喊了声“真人回来了”,便将他迎入。富商推门,走了两步,随即气机全无。

    湛玉节眼神微凛,和言稚川一道追上。

    院落齐整,木屋依山而立,穿过打开的屋门,进入一个不见尽头的洞窟。钟乳石分布,如石笋,滴水声清脆如拨弦之声。壁上镶嵌着两盏明灯,柔和的光晕散开,照亮石室中的一尊散发着药香的鼎炉。对面则是一条幽暗的通道,不知通往哪一处。

    那条通道起初还能容数人并行,可越来越窄,最后只容一人通过。石阶上长着一簇簇青苔,脚印却是新近留下的。

    湛玉节和言稚川一前一后,挤过窄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浓郁的草木香味传来,言稚川耸了耸鼻子,莫名有些馋。

    此刻她们已经不在洞窟中了,天光透亮,前方秀丽的青山在飘渺的云中若隐若现。

    富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除他之外,还有个须发皆白的道人,也是金丹道行。这道人青色的衣袍很是好辨认,腰间悬挂着药葫芦,一副妙手宗装扮。

    “已取来了筑基丹,只是不知真假。”富商犹豫着开口,虽然有白玉京的鉴定,但白玉京道人毕竟是外行,失传已久的筑基丹当真能现世吧?

    那白发道人取出一只玉匣,里头也放着一枚筑基丹,她道:“真人研究筑基丹已久,虽然小成,可真人仍旧觉得没能完整重现古丹方。如果这一枚当真如白玉京宣扬的那般——”她的话还未落下,便敏锐地朝着湛玉节、言稚川藏身的方向望去,拔高声音喝了声“谁”!

    富商心中一惊,一路上他并未察觉有人尾随。

    回答妙手宗道人的是一道如狂风骤雨般激射而出的剑光。

    剑鸣声起,打破了四野的寂静。那药田中的草木被剑芒一削,仿佛落入火中,顷刻间便被灼烧成了灰烬。

    富商张皇四顾,等看清两道骤然出现的身影后,一抬袖也将法剑一催,直指前方!可他只是小宗派出身,加上自觉破境无望便疏于修行,哪能是湛玉节的对手,不一会儿,法剑便被凛冽的剑芒一绞,断成两截。

    妙手宗白发道人面色沉冷,将牙一错,一抹药葫芦。塞子一落,葫芦中倏地喷出如狂蛇乱舞的火焰来。

    言稚川探头探脑。

    见这道人不是湛玉节的对手,便放心去薅附近的草药。

    这妙手宗不是魔修,可她提到了筑基丹,说明就是从她们妙手宗流出去的。

    难道妙手宗就没有错吗!

    第52章 052

    妙手宗的道人没料到会有人潜入,情急之下运转玄功,希望将湛玉节、言稚川二人驱逐出去,可她擅长的是医术,又不似部分医修那样炼体,哪里能是湛玉节的对手?纵然是放出幻烟迷彩,依旧不能动摇湛玉节分毫。

    水火风雷鼓动,四面都是霹雳般的大响,各色光华如风驰电掣,神通变幻莫测。妙手宗道人眼花缭乱,看不出湛玉节的跟脚。只能寄希望宗中长辈及时发现此间的异状,快些来此处支援。

    湛玉节也知道妙手宗还有其它人在,拿了富商和道人,催促着还握住药锄在掘草药的言稚川快走。她服了丹药恢复元炁,遁速极快。这地界的五色烟光还没有彻底消散,就已经遁出百里之地。等到她们离去不久,一个元婴真人急匆匆地现出身形,朝着满是狼藉的药园看了一眼,神色倏地一变。

    有恶徒洗劫种植在此间的灵草!看顾的师妹人呢?元婴真人将法诀一掐,顿时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这是一只耸动着触角的小虫,能够辨认出同门身上的草药味,可以借此搜寻师妹的下落!

    另一边,湛玉节将道人身上能定位的法符和法器毁去,只是内心深处仍旧存在着一丝疑虑。

    言稚川鼻翼动了动,说:“她的身上有药味。”没等湛玉节喊她,她就拿出药神鼎捣鼓起来,不出片刻,就炼制出了一坨异味冲天的药泥,不由分说地往妙手宗道人以及富商的身上抹。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筑基丹跟瀛洲岛上出现的一样。”言稚川又信誓旦旦地说。妙手宗炼制的筑基丹是根据流传的残方推演完善的,与药书上给出的丹方有些微妙的不同。能做到这一步,想来也是个炼丹奇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魔修勾结到了一块。

    湛玉节嗯了一声。

    言稚川倒腾着那妙手宗道人,半晌后又问:“师姐,是走流程还是直接搜魂?”她注视着道人,一脸跃跃欲试。

    “等她醒来。”湛玉节淡声道。

    虽然筑基丹出自妙手宗,可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她们勾结魔修。搜魂对道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如果最后冤枉了她,事情就不妙了。

    言稚川点头,盯着那妙手宗道人,从乾坤囊中倒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覆着扩音符的喇叭。朝着道人的耳边一抵,言稚川随即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醒来!”喇叭声响,回音入云。那妙手宗道人几乎被震得耳聋,缓缓地睁开眼,在看到戴着面具的敌人时,神色倏地一变。她仍旧想垂死挣扎,可还没等她动手,一阵风以极快地速度刮来,猛地将她一掼。

    妙手宗道人被砸得眼冒金星,浑身好似散架了般疼痛。她强撑着起身,一个字都没说出,那骤然刮到眼前的人就往她口中塞了一坨奇怪的东西。

    “桀桀。”言稚川怪笑,模仿着话本中的反派角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道人,“我们只劫财,不谋命,你最好将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妙手宗道人眸色微暗,她抿着唇不说话。嗅觉还没消失,她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的异味,面颊血色倏地退去。师姐恐怕无法靠着奇虫来定位她的踪迹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的思绪转动,良久后才软声说:“我是妙手宗出身,眼下出来游历,身上并无值钱的物什。你待我回宗之后支付报酬,如何?”

    言稚川嗤笑一声:“放你回去还能再回来吗?”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你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好物,除却一枚筑基丹。昨夜九云舫夜市开市,一枚筑基丹拍出天价。”

    妙手宗道人咬了咬牙。

    是冲着筑基丹来的!

    跟着那富商行动,难不成只是想劫掠筑基丹,结果误打误撞发现她,以为筑基丹是她炼制的?可也不想想,如果出自九云舫中的筑基丹是她炼制,那富商又何必去高价拍?

    还有九云舫主顾的消息如何泄露的?难道是白玉京那边?

    道人越想越是心凉,她苦笑一声,说:“我并无炼制筑基丹的本事。”

    言稚川扬眉,她将从道人身上搜刮来的筑基丹取出,故意问道:“难道这不是你炼制的吗?”

    道人抿唇:“与九云舫中不是同一枚,这只是半成品罢了。”

    言稚川想了想,说:“第一枚筑基丹拍出那样的高价,之后的想来也不差,你故意让富商去拍筑基丹,目的是抬价。”

    道人:“……”

    单方面栽赃道人、强行串联了互不相干的线索后,言稚川又问:“筑基丹丹方呢?”

    道人藏住内心深处上涌的厌恶,道:“道友不是炼丹师,要丹方又有什么用?道友如果真需要筑基丹,等到丹方复原后,我主动奉上几炉。”

    言稚川最快,上下嘴唇一合,一句话就抖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湛玉节在一旁看言稚川发挥,等到此刻才眸光一凛,漠然道:“不要与她废话了。”

    言稚川用力一点头,结果视线一对上道人,又说:“我拿了丹方,自有解天悬道友替我炼丹。”

    道人:“?!”

    她说的是解天悬师妹?怎么可能!难道消息不是白玉京流出去的?不对,解天悬师妹近来都在炼制什么丹饼。宗中许多人对筑基丹感兴趣,但解天悬并不是其中之一。这个恶人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来乱她心绪的。

    道人越想越是心慌,等言稚川拿出一张落着解天悬名印的帖子在她眼前一晃,她眼前更是发黑。

    “你、你们——”难道真的是同宗的道友出手,想要从她们的手中拿到趋近完美的筑基丹?如此险恶手段,是将她们这一脉当软柿子捏吗?是因为真人历来遁世不问世事吗?

    心慌意乱的道人不免自乱阵脚,她瞪着言稚川,色厉内荏道:“就算你是掌教那脉派遣出来的人又怎么样?我们离经真人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真人,妙手宗中残缺不全的丹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可能早被九渊比下去了!”

    言稚川注视着道人,笑嘻嘻的。

    那有解天悬名印的帖子是三途河斗剑时候拿到的,她对解天悬一众可有着救命之恩呢。

    不过离经真人是谁?不认得。

    湛玉节神色淡淡的。

    妙手宗中只有一位洞天道人,便是解天悬的师尊、掌教孤阳真人。余下的几位辅师都是化神境界。可妙手宗仍旧是一流的宗派,毕竟医修极为重要。

    道人口中的离经真人她听说过,是道行仅次于掌教的存在,如今化神三重境。

    是她推演的筑基丹丹方么?

    言稚川扭头看湛玉节。

    问到了一点线索,然后呢?灭口吗?

    湛玉节沉思片刻,缓声道:“离经真人恐怕自身难保了。”

    道人一怔,拔高声音道:“什么意思?”

    湛玉节:“瀛洲岛上魔修手中握有大量的筑基丹,借此给凡人‘灌顶’,借机侵占凡人躯壳。那些筑基丹,便是出自你们妙手宗之手。”

    道人疾声道:胡说八道!”她们炼制筑基丹,怎么会跟魔修扯上关系。再说了,难道筑基丹只有她们能炼制么?她怒瞪着湛玉节,“九云舫中拍卖的筑基丹不是出自妙手宗,你们怎么不怀疑那人?”

    她确定了!

    这不是劫匪,也不是解天悬师妹派来的人。

    是白玉京潜龙部的!她们在调查筑基丹的事,所以知道到底是谁买下筑基丹!不对,九云舫是白玉京的产业,那她们不是也该知道是谁寄卖筑基丹吗?难道那枚筑基丹不对劲,其实是为了引对筑基丹感兴趣的人上钩?也许不只是她,任何一个准备拍筑基丹的,都被白玉京盯上了!

    一股寒意自背脊窜起,道人自行将破绽圆上,推演出了“真相”。

    她与魔修没关系,光凭借这些如何能证明勾结魔修?就算是白玉京也不能胡乱给她们定罪。心想着,道人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她死死地盯着湛玉节:“道友,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要如何解释出现在瀛洲岛的筑基丹呢?”湛玉节问。

    道人一默。

    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硬气道:“这也不能污蔑我们勾结魔修,你们白玉京难道都是这样行事的。”

    “白玉京?”言稚川眸光迷茫,怎么就白玉京了?

    湛玉节不说是,可也没否认。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淡薄的轻烟风卷似的飘了过来。

    湛玉节和言稚川根本来不及屏息,浑身法力就像是被拿住了一般。

    轻笑声响起,如云雾飘渺不定的身影出现,她朝着湛玉节二人微微一笑,道:“有什么问题何不询问贫道呢?何必为难我门下道人?”

    那道人抬眸,面上浮现震惊和惊喜,忙不迭朝着来人一拜,恭谨道:“真人!”

    原来是那元婴真人四处找寻不到师妹,便将事情通报了。只是那元婴道人也没想到化神境的真人会亲自过来。

    言稚川眸光落在那缥缈不定的身影上,悄悄地往湛玉节身后藏了藏。

    系统扫描过了,妙手宗离经真人,是个不红不绿的,立场没那么坚定。

    以师姐金丹三重境的实力,能打过吗?

    言稚川悄悄传音询问。

    湛玉节:“。”

    她只是个金丹!

    “小道友似是对筑基丹很是好奇?”道人温声询问,语调很和气。至于眉眼,仍旧是如处在雾中那般朦胧模糊,看不真切。

    湛玉节按剑,镇定自若。

    她道:“真人既然炼制出了筑基丹,为何不宣告九州?”

    离经真人不以为然说:“残次品罢了。”

    “真人囿于玄门规制,不好拿凡人试药,所以将它们送到魔修手中,请魔修来验证?”湛玉节又道。

    “不啊。”离经真人微笑,“筑基丹本就是受罗观音之托炼制。不过,竟有人认出了那是筑基丹吗?”

    湛玉节和言稚川做过最坏的打算,对这道人口中流露出的恶意没什么感觉。但是那妙手宗道人,一副遭到了极大冲击的模样,战战兢兢,如风浪里的孤舟。

    为什么直言?真人是要她们留命在此!

    第53章 053

    言稚川同情地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妙手宗道人。

    她的脸色泛白,内心深处想来已经被料峭的寒意笼罩,她站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

    真可怜,被宗中长者背叛了。

    言稚川在看戏。

    湛玉节伸手拉拽了道人一把。

    道人能想到的,她自然也知道。脑海中电光石火,思绪迸射,就在一刹那。

    这位真人,真是无所畏惧的坦荡啊!

    “真人所求为何?”湛玉节又问。

    可离经真人没有理会替他的问话,一抬手寒芒绽放,数十道绽放着暗紫色光芒的飞针直接朝着湛玉节、言稚川她们的面门刺去。

    言稚川还等待着“反派死于话多”,哪里知道离经真人压根不与她们解释。

    以金丹期对抗化神境那根本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啊,不过没关系,她和师姐是领了任务来的!做好了面对妙手宗道人的准备,哪能束手就擒?

    她鼓着腮帮子,一枚漂亮的小哨落入掌中。这处可不是三途河,并没有空间桎梏,她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啸声直冲云霄,回荡不绝!在哨声响起的刹那,言济之的化影伴随着水火风雷之声出现。

    “嗯?言济之?”离经真人眸色一寒,她看着尖锐的剑啸声往后退了一步,可旋即又讥讽一笑,“只是一道化影罢了。”可话音才落下,凌厉的剑芒伴随着强悍的威压向着四面扫荡,轰隆隆雷鸣声不绝,天地间刹那间现出一道雷网,离经真人立身之处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至于她本人,狼狈地闪向一旁。

    阴冷的剑芒照着离经真人的眼,她的眸底一片寒凉。她道:“不对!”

    只是一道庇护后辈的化影没有这般强横的力量,言济之她是将自己的大半力量都熔铸在这道化影里!

    言稚川手中的哨子的确不是凡物,是一件名为“言灵”的宝器,里头寄托着她大半法力,一来是保护言稚川,二来是在意外发生时候能够压制魔种。她的正身反而不如这道化影强悍,并且时刻处于疲惫的状态。

    雷霆剑气绵延不绝,暴烈的剑芒以离经真人为中心向着四面荡开,纵然离经真人催动法力抵抗剑招,可短短的一交锋便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湛玉节见言济之的化影出现,暗松了一口气。

    如不出意外的话,白玉京的真人们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离经真人的面色难看,她其实没将这几个人放在眼中,在她看来只要将人抹杀了,便无人知晓筑基丹和魔修之事,她仍旧能留在妙手宗中继续研究她的丹方。但这俩看似平凡的道人是九渊宗门下,甚至连言济之的化影都能请动,九渊宗那边知晓真相后,不可能会放过她。

    好在她还有一条退路,她能够遁入天幽城中。

    只是这么一来,罗观音更会催促她将一身玄法化入魔道,让她替天幽城的魔修炼制丹药。

    这代表着她过往的研究都会前功尽弃。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剑风横扫,如果只是化影她尚有对战的把握,可眼下化影具备本尊的一切神通。先不说化神和洞天之间的差距了,就算她与言济之同为洞天又如何?医修是不可能抗衡剑修的。

    她当机立断,袖中弹出一道符书,此物名天幽符书,极为稀有,是用拥有空间天赋的魔族鲜血祭炼而成,如今九夏大陆,几乎没有魔族遗类了。

    天幽符书一旦催动了,便能撕裂空间,遁入天幽城中。只是它得用魔气来催动。由魔重新入玄极难,但人要落入魔道,将一身玄门真气转为魔气,只需要顺从道心中的魔念,只在刹那之间。离经真人面上难免露出犹豫之色。

    那头言稚川藏在湛玉节的身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天幽符书。

    莫名有些馋,那团能量应该很好吃吧?

    她的眉心火莲纹路隐隐若现,周身缠绕着一股怪异的气机。

    失魂落魄的妙手宗道人没注意,但距离言稚川极近的湛玉节蹙了蹙眉,她一垂眸,仿佛看到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眼中浮现些许困惑,抬手拍了拍死死盯着天幽符书的言稚川,她问:“师妹,怎么了?”

    “饿。”言稚川摸了摸肚子。

    湛玉节:“……”好在她之前在三途河已经见识过言稚川的“馋”了,如今出门有所准备。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根梆硬的、听说能啃很久的肉条,直截了当地塞到言济之的嘴中。

    言稚川后仰,眼神闪烁。

    要是那肉干再长点,她是不是嘴巴要被捅对穿了?

    两人交流刹那,远处的离经真人已经被逼入绝境。

    如果落到九渊宗手中,别说是继续研究她的丹方,能不能成活都是问题。她眼中掠过一抹恼恨,任由自己彻底堕入魔道中。只是在她催动天幽符书的刹那,上头浮现一团红火,晃眼功夫,便将符书上的秘纹灼烧去。

    等待着传送到天幽城的离经真人被一道剑芒打飞,狠狠地砸落在地,口中吐出鲜血来。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宛如废纸一张的符书,难道罗观音给她的东西是假的?还是——她心中一凛,脑海中浮现一团很模糊的念头,但没等她理清,便将东南方的天空中,闪过一道炽烈的火光,眨眼间人便已经到了跟前。

    离经真人心一沉。

    是洞天,白玉京掌教莫真人。

    岁蘅那边在言稚川离开九云舫后,就不再插手这件事情。

    但在湛玉节给她传讯,说找到妙手宗能炼制筑基丹的道人后,她不敢大意,将此事回禀恩师。

    白玉京洞天对瀛洲岛上发生的事极为看重,当即动身。等看到那刺穿云霄的凛冽剑意时,更是加快遁速抵达。

    看到白玉京洞天来了,言稚川悬着的心是彻底放下去了。

    她按了按莫名发胀的眉心,腮帮子鼓动着,努力地消化着湛玉节的“好意”。

    到了这地步,离经真人哪还能抵抗得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白玉京洞天擒住,带回白玉京的镇狱中囚禁。

    言稚川、湛玉节以及那可怜的妙手宗道人也都被邀回白玉京做客。

    “筑基丹的丹方是真人复原的,我等虽然看了丹方,可尚未学会将它炼出,平日里只是替真人照看此处的草药。”妙手宗道人一声苦笑,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用言稚川她们再逼问,就倒豆子似的说出来龙去脉。

    这富商与她有些亲缘关系,她过去又救过富商的命,所以听到九云舫黑市拍卖筑基丹时,就托富商替她竞下。她知道九云舫筑基丹不可能是真人送过去的,以为是旁人研究出了丹方,想要取来一枚研究一二。此事虽是她个人的主张,但她仍旧依照过去的习惯,将一切上报给真人……真人鼓励她去研究,其实是想用她当诱饵,引布局人上钩灭口么?

    至于瀛洲岛的事情,她的确不知情。

    镇狱中。

    离经真人清楚地知道白玉京潜龙部一行人的刑讯手段,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开口,倒不如直接说了。

    “你们是说那些其实是魔物的凡人么?简单啊,我复原出一味无我丹,让他们服下。此丹入口,连本我都迷失了,哪还能分玄还是魔?魔修侵夺他们的躯壳后,是意识不到‘我’的存在的,也不会被人发现。但魔宗之中自有妙法将他们唤醒。”离经真人语气淡淡的,提到被魔修侵占躯壳的凡人,她的眼神也很是漠然。

    “道友这么做是为什么?”白玉京道人沉默半晌,才问道。离经真人出身大族,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医道天赋,被妙手宗收为真传。在白玉京握有的资料中,离经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遭遇到任何坎坷。她如今是化神三重境,但其实迈入此境不久,也没有长久困在这一境界,假以时日,她必定能迈入洞天。

    “天幽城那边,一个魔族苏醒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了吧?”离经真人一扬眉,忽地问道。

    白玉京道人颔首道:“是。”

    离经真人笑了一声:“这是高等魔族,在玄天仙障树立后,少有的从沉睡中苏醒的魔。她知晓当年修界的胜景,也知道当初的医修是如何意气风发。魔族研究过当年的玄修,在医道传承断绝后,只剩下那古老的魔知晓传承了。她们愿意将丹方告知我,我答应她们一点要求,又有什么奇怪的?”可惜,魔族就是魔族,理解能力缺失,留存下来的丹方也不够完成,可比起玄门这边,绰绰有余了。再者,洞天并非终点,走到洞天后呢?难道等死吗?

    白玉京道人掀了掀眼皮子:“就因为它?”

    离经真人毫不犹豫点头说:“是!”

    镇狱中极为静谧,嘀嗒嘀嗒的水声落下,清脆中泛着一丝寒峭。

    “可我有筑基丹、龙血丹、万毒丹、清心伏魔丹等丹药的完整丹方诶,而且已经炼制成功了。”一道怯怯的声音传出,却是跟随着湛玉节一道出现的言稚川。从妙手宗道人那得知消息后,她又想撬开离经的嘴,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离经道人冷漠地瞥了言稚川一眼,只将她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言稚川见她不理会自己,握了握拳。

    瞧不起谁?!

    她将一坨筑基丹取出,扔给了镇狱中的离经道人,张嘴就是:“听说道丹在九夏大陆早已经失传,可我不信邪、不认命。在我的不懈努力下,道纹终于在炼制的灵丹上生出,自从之后,一出手就是绝品。那一年,我十八岁。”

    离经道人在看到筑基丹后,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神中满是震骇。

    虽然不是丹药的模样,但的确有道纹、道韵!

    湛玉节无言。

    她瞥了言稚川好几眼,那回忆往昔峥嵘的神色……难道今年就七老八十了吗?

    第54章 054

    先前不管白玉京的道人如何言说,离经真人面上都是一派视苍生为蝼蚁的漠然。她不在乎这一举动会给玄门带来多大的灾难,也不在意未来的走向。可在看到言稚川取出的道丹后,她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庞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

    她仍旧没将言稚川的话当真,可不管是谁炼制出了早已经在九夏大陆绝迹的道丹,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她还孜孜不倦地研究筑基丹丹方,九渊宗那边,原来已经复原丹方,并且将灵丹妙药推到道丹的层次了吗?这怎么可能?!活人去死峰终究只是九渊峰诸峰之一,只能得到部分资源。可妙手宗所有人都执着于医道,将一切都投入医道中,难道还不如九渊那帮人?!

    言稚川歪着头看那离经真人,又说:“区区道丹,你们还炼制不出来吗?不会吧?”

    离经真人面色煞白,她死死地瞪着言稚川,眸中出现了一道道的血丝。她身上的符文震动着,幻化出各色光芒。纵然知道她没办法从镇狱中跑出,言稚川还是小小地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湛玉节背后一藏,小心翼翼地揪住湛玉节的衣袖。

    湛玉节:“……”她扯了扯袖子,可没有太用力,怕言稚川那爪子直接把她的衣袖扯断。她注视着离经道人,若无其事道,“妙手宗方真人最近都在我九渊宗的药峰研究丹药。”

    离经真人眼睛一突,如果她不与魔修合作,而是和九渊宗合作,是否不会落到这个结局?她的身躯激颤,可旋即想到了什么,又将沸腾的情绪强压了下来。只是周身逸散的魔气越来越浓郁,充分地证明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白玉京道人不动声色地凝视着言稚川,内心深处暗自记下九渊宗方知我已经能祭炼道丹事,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审问离经道人。她们并不相信瀛洲岛只有一处,天尊观大张旗鼓,极有可能是抛出来吸引火力的,而在她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藏着无数个“天尊观”。

    离经真人虽然说了一些“无我丹”控制人的事,但并未触及根本,她们仍旧不知道危险潜藏在哪里。如果离经真人愿意将所知交代,那她们能省却不少功夫,不然,只能一处又一处排查了。

    “我用丹方与真人换消息怎么样?”言稚川又说。

    离经真人加入魔修的理由是对方给她提供了更完全的丹方,那她这里直接手握系统送来的方子,那不是比魔修更好?

    在言稚川话音落下后,离经真人面上的确出现瞬间的意动。但浑身萦绕的魔气提醒了她,在一念化玄入魔后,她与过去无缘了。纵然拿了丹方,也不可能催动元炁祭炼灵丹。她看着白玉京道人,连连冷哼,调整心绪后,她将筑基丹扔到了地上碾了碾,面上不再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言稚川:“!!!”她的道丹!这一坨足足九枚!愤怒瞬间往上窜,几乎将她整个人点燃。她脸上快活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烧般的赤红。眉心的印记一闪而过,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你”字,竟生生地将自己气晕过去。

    要不是湛玉节眼疾手快借助言稚川,恐怕她的脑袋“咚”一下落地。

    “师妹?”湛玉节脸色骤变。

    白玉京的道人虽不擅长医道,可毕竟道行极高。在看到言稚川出异状,便转眸注视着她,打出一道元炁。数息后,白玉京道人神色复杂道:“睡着了。”

    湛玉节:“……”

    她看了眼怀中的言稚川,面色红红白白的。数息后才跟白玉京道人说了两句,急匆匆地从镇狱中退了出去。洞天真人的诊断想来不会错,但万一呢?湛玉节不放心,带着言稚川一连走了几家医馆,得到一致的答案后,才略松了一口气。

    将人抱回到屋中后,湛玉节没急着走。

    她垂眸凝望言稚川,眉头不由自主地打结。

    小肥啾不知道在那啾些什么,湛玉节抬手将它的鸟喙一捏,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湛玉节松开小肥啾,屈指将它弹远。

    她弓下身看言稚川,手先是抵在她的鼻下,片刻后才捏了捏言稚川的鼻子。

    可言稚川跟死了一样,没醒。

    这样对吗?

    湛玉节心中困惑,又取出通天宝鉴联系钟湛兮。

    在抓住离经真人后,她其实已经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给宗中的真人们听了。

    到了这时候,她和言稚川的任务算是圆满结束,后续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们去关心。

    那头钟湛兮神色懒散,看过言稚川后,说道:“没事。”等消化完就醒了。

    湛玉节垂着眼,又问:“师尊,那些瀛洲岛上的人如何处置?”魔宗到底有什么让他们意识复苏手段,离经道人也没提。

    钟湛兮道:“妙手宗那边得到消息后,已经去离经的洞府搜寻了,如果能够找到无我丹的丹方,就能着手研究,迟早会找寻到解法。”

    湛玉节问:“要是不能呢?”

    钟湛兮眼睫颤了颤,良久才说:“只能悲哀了。”玄门被魔宗侵蚀太多,而天幽城那边只有白玉京的道人潜进去,她们小心翼翼的,无法得到太多消息。不过药峰那研究出来的“易魔丹”兴许会改变这个局面。借助这丹丸进入天幽城中,不必再遮掩身形。

    湛玉节一颔首,唇角溢出一道很轻的叹息。

    言稚川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到自己处于一个混沌的、幽暗的世界,耳畔回荡着道道如钟声般的玄音。那音浪一起,就好似有什么在烧灼着她。她只能扭着身体,一次次地撞击那无形的屏障。不知道过了多久,言稚川听到清脆的琉璃破碎声,她心中不由得大喜,忙不迭冲着那道裂隙闯出去。

    借着一线天光,她窥见一朵极大的火莲,渺小的她甚至不如一颗莲心来得大。她仰头,瞥见的是一道伟岸的、遮天蔽日的身影,那人身着的法袍与慈航斋类似,只是衣襟是渐变的青和鹅黄色,她手中持着一串泛着淡青色光芒的珠串,每拨一圈,珠子便少一枚。

    言稚川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那串珠子只剩下最后一枚。

    道人好似能看见似的,珠子上猛地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风驰电掣般朝着言稚川打来。

    嗷,要死了!

    言稚川一声鬼叫,可身体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瞬息之间,那刺目的光芒直接没入她的心口。言稚川心一凉,虽然没感知到痛意,但呜哇一声,又重新嚎了起来。空中那道身影逐渐变得虚幻不定,可在即将消散的时刻,忽地朝着她温柔一笑:“愿你平安。”

    言稚川:“?”

    啊?

    难道这人是她娘亲?

    言稚川眼眶发涩,眼泪还没蹦出来,就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好似溺水的人。

    顾不得寻找什么亲缘了,言稚川挥舞着双手开始挣扎。

    揪住救命稻草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莲、没有火,也没有让人窒息的水。

    有的只是面无表情的湛玉节,她那雪白的手腕已经被掐出一圈明显的指痕。

    湛玉节是在听到言稚川呜咽的时候凑上前的。

    小师妹还是活蹦乱跳的,先是乱拳捶得她胸口发疼,最后一抓像极了铁钳落下。

    死不了。

    言稚川心虚。

    被湛玉节的眼神冻得浑身发抖。

    她悄悄地合上眼。

    先睡为敬。

    “师妹。”湛玉节开口。

    言稚川眼睑动了动,她听不见。

    “言稚川。”湛玉节开始连名带姓喊她了。

    言稚川眼睫轻颤,最后缓缓睁开眼眸,她做出一副睡眼惺忪、朦胧不醒的模样,嘟囔一声:“师姐。”一会儿后,才“呜呜”说,“好巧。”

    湛玉节在床榻上落座。

    她垂着眼,淡声问道:“感觉如何?师妹为什么会晕厥过去?”

    言稚川一呆。

    她也不知道啊,难道是气晕了?

    思索了一会儿言稚川又想起镇狱中发生的事情,这回是真的要哭了。

    足足九枚丹药,就被那人糟蹋了!

    “呜呜,师姐,我要杀了她!她该死!”言稚川扑到距离她最近的湛玉节怀里,眼睫都湿润了。

    湛玉节一怔,倒不是因为言稚川的话,而是言稚川身上当真冲出一股肃杀凛冽的气意。她问:“谁?”

    言稚川没有回答,她蹭着湛玉节,可怜巴巴地嚎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乾坤囊中扒拉了点肉脯,用微微颤抖的手捏着,恶狠狠地塞进嘴里,仿佛在撕咬恶人的血肉。

    太坏了,活该她炼制不出道丹。

    “师妹?”没等到下文的湛玉节继续询问。

    言稚川咀嚼了肉干一阵,才恹恹说:“没什么。”

    离经已经被关到镇狱了,还没吐出跟天幽城相关的消息,白玉京是不会将她杀死的。

    蹬了蹬盘曲的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言稚川又睨湛玉节:“你怎么不哄我?师尊都会哄我的。”

    话题跳跃太快,湛玉节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言稚川说什么。

    掌教会哄人吗?不是把言稚川往话本堆里一丢?湛玉节心想道。可凝视着言稚川,见她眼尾泛红,可怜得要命,便缓和了语气说:“怎么哄?”

    言稚川朝着湛玉节伸手。

    湛玉节蹙了蹙眉,看不懂。

    她思考了一会儿,取出装着丹玉的乾坤囊,放在言稚川手上。

    “师妹不是想买话本么?这些够了吗?”

    言稚川眸光发亮。

    她只是想让湛玉节抱一抱她,可现在师姐直接将养老本拿了出来。

    她师姐真的太善良了!

    亏损九枚道丹的不快烟消云散。

    言稚川抓住一脸云淡风轻的湛玉节:“师姐,一起去?”

    湛玉节对上言稚川满含殷切的视线,微微一颔首。

    总不会买个话本还出岔子吧?

    第55章 055

    白玉京山门所在,虽比不上九云舫那般,可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拿到了湛玉节乾坤囊的言稚川,别说是镇狱中的道人,就连九枚道丹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兴致勃勃地拽着湛玉节,恨不得马上就冲去书坊。

    可湛玉节虽然应下此事,却没说具体的时间。将一脸兴奋的言稚川压下来,她道:“师妹,先修行。”她先前与金丹道人交手,略有心得。她的剑意都在每一次斗战中提升的,希望这次能够将道行推入元婴。

    言稚川“啊”一声,像一条咸鱼缓缓躺下。

    湛玉节看她精神气丧失尽,抚了抚额,叹气道:“走吧。”

    言稚川歪着脑袋眨了眨眼,被小肥啾蹬了几脚,才活蹦乱跳的起身,一转眼就又是那活泼开朗的小师妹。

    落日入川,天光如火。

    说是买话本,可言稚川对什么都好奇,只要是没见过的都要去凑个热闹。等到从宽敞纵横的大街拐入坊市间的小巷,言稚川左手拿着一只烟斗,右手捏着一串冰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那烟斗是一件法器,能够装入丹砂。

    寻常人打坐吸摄丹砂直接用法力摄取就好了,至于装丹砂的,都是很寻常的东西。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能有人觉得吸摄丹砂过于枯燥,想出各种各样法门的,譬如用烟斗吸的,就叫“抽丹砂”。跟直接摄拿唯一的不同,就是丹砂元炁耗尽,会变成朦胧的轻烟飘散。

    湛玉节想不明白也拦不住,索性当作看不见了。往好处想,拿了烟斗好歹走在路上也在吸摄丹砂打磨法力呢。不过她这样的心绪,在言稚川眯着眼笑盈盈地凑过来时候打消了,浮动的烟雾张牙舞爪地喷到了她的脸上,有些莫名呛人。

    湛玉节额上青筋跳了跳,她面无表情地将言稚川的烟斗抢走塞入乾坤囊中。言稚川“唉”了一声,作势就要抢,她往湛玉节身上一扑,就差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了。两个人还在大道上,如今叠在一起,多少引来道人们诡异的视线——这在路上就抱成一团,真的是世风日下。

    言稚川幽幽地瞪湛玉节,嗓音压得低沉:“师姐。”

    湛玉节抬起手,非常冷酷地将言稚川从身上拽了下去,她问:“你不是要买话本?这一路走来,恐怕剩下的丹玉不够用了。”

    言稚川只得偃旗息鼓。

    天黑得快,眨眼便夜色苍茫。

    夜风拂面微凉,天星如散落的棋子。

    城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言稚川怕书坊关门,拉住湛玉节快步跑,直到到了一处精致华美、金堆玉砌的楼阁外才停步。她抬起头看匾额——白玉琅嬛,白玉京中最大的书坊,她应该没有走错吧?

    深吸了一口气,掂了掂身上的丹玉,言稚川昂头挺胸地入内。铺子装饰极为精美,书架林立,书轴上闪烁着星点的光,可里头却没几个人。掌柜的耷拉着脑袋在打算盘,一只老猫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但在看到小肥啾后立马醒了过来,猛地朝前一扑。

    天道系统:“!”

    言稚川没空安慰炸毛的小肥啾,她注视着掌柜的,清了清嗓:“买东西。”

    掌柜的懒懒掀了掀眼皮子:“您要哪家的道册?九渊?冲虚宗?还是慈航斋?”

    言稚川:“啊?”她扭头看着后跟进来的湛玉节,眨了眨眼。这铺子还卖道册吗?各大宗门的典籍会流出去吗?不过她并不关心道册,正准备询问话本呢,湛玉节清冷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九渊的。”

    掌柜的拍了拍那只老猫。

    老猫喵一声,磨了磨爪子,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小肥啾身上挪走。它的身形轻捷,几个纵身就没入书架中,不一会儿,叼来了一枚玉简。掌柜的将它往前一推,懒洋洋说:“九渊之剑,五万丹玉。”

    言稚川:“?”

    她捡起了玉简一看——大虚九渊。

    言稚川:“……”她没忍住,“你们怎么卖假货?”

    掌柜的双眼一翻,甩了个白眼:“爱要不要。”

    湛玉节倒是接过玉简扫了眼,这功法没问题,不过不是太虚九渊,而是比较浅层的功法,可供那些道行不足的人修持,翻到了最后,还能看到九渊宗的大印。

    不是假货。

    这白玉琅嬛背后是白玉京洞天和化神吧?

    言稚川见湛玉节都没有替宗门出头的意思,她也不想管,扒拉着通天宝鉴,搜索白玉琅嬛的相关攻略,半晌后她找到了“暗号”,说:“我要下楼。”

    掌柜神色微微一变,说:“你们两个?”

    言稚川点头说“是”,想了想,又指了指小肥啾:“还有一只鸟。”

    掌柜没理,又问:“什么关系?”

    言稚川:“师姐妹。”

    掌柜说:“婚配了么?”

    言稚川满头雾水,可为了话本,还是说:“没有。”

    一旁听着对话的湛玉节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那头掌柜眼神闪烁,喝了声“好”,便催促着老猫引她们下楼。

    尚未结契的姐姐妹妹,想来是学习来的。

    下楼的木梯吱呀摇晃,附近悬着红灯,照亮陈旧的木板,散发着一种诡异和阴暗的气机。

    老猫舔了舔爪子,时不时喵一声刺破寂静。

    “楼下是什么?”湛玉节蹙眉问,她手搭在剑上。这儿要是蹦出一只大妖,她都不会觉得诡异。

    言稚川舔了舔唇,说:“好东西。”她初来乍到,不认识书坊。在通天宝鉴中打听消息,才知道白玉琅嬛得“子夜下楼”,掌柜的功法特殊,需要罗列各式各样的书籍修她的“千万藏”,听说楼下典籍一字千金,是话本爱好者的极乐地。

    湛玉节不太相信。

    可又不好贸然动手。

    约莫下了百阶,幽暗的光线才变得明亮炽烈起来,不是火光,而是四面墙壁上镶嵌着价值连城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层客人稀少,但此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争论着什么。她们的面色绯红,眼神放光,有些异常,湛玉节险些怀疑她们吸了迷情散。

    老猫一纵身在眼前消失。

    相较于湛玉节的忧心忡忡,言稚川那是鱼入大海般自在。

    她的眸光在书架之间周转,很快便找到一册《情迷慈航》来。言稚川看过这话本,她原本想放回去的,但不同寻常的厚度让她迟疑了刹那。兴许作者又更新了新的内容?抱着这样的念头,她重新将话本翻开,扫上一眼就面色赤红!

    言稚川噫了一声,她以前在书坊买的难道都是和谐版本吗?

    怀着这样的念头,言稚川又接连找寻到好些已经看过的话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抱着话本陷入怔愣中,湛玉节抱着剑走来了。

    言稚川没来得及合上书,被湛玉节抓了个正着。

    湛玉节:“……”

    如白玉无瑕的脸上泛上一抹绯色。

    她闭眼又睁眼。

    原来言稚川整天在看这些东西吗?

    言稚川的心怦怦乱跳,眼神清澈无辜,但就是心慌。

    没等她开始狡辩,一旁砰一声响,却是两个道人纠缠到了一起,一人将另一人抵在墙上。

    “让你学也没让你现在学啊。”被压住的女修瓮声瓮气。

    另一个道人慢吞吞地“哦”一句,抬起手捋平道侣衣上的褶皱,好声好气问:“都买回去吗?”

    女修道:“太贵了,你多看几回,背下来。”

    ……

    湛玉节像是误入了贼窝,扼住言稚川的手腕,简短地说:“走。”

    言稚川依依不舍,双腿似是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动一步。她心虚的问:“买吗?”

    湛玉节瞪她:“买了做什么?”

    言稚川的声音更小:“学习。”她委屈巴巴说,“师姐不想看,我自己看不可以吗?

    湛玉节还没说话,一旁便传出一道让她心一沉的熟悉语调:“湛道友?言道友?”

    她一抬眸,瞥见满脸好奇又讶异的岁蘅正扶着楼梯的扶手,露出点点暧昧的微笑。

    湛玉节脸色一僵,甚至有些发绿。

    被别人看见就算了,但白玉京潜龙部——

    指不定她的档案上要多那么一条跟言稚川纠缠不清。如果是密藏还好,要是外流到通天宝鉴里,场面她都不敢想。

    “岁道友,借一步说话。”湛玉节出声。

    岁蘅摸了摸手臂,总觉得阴风阵阵怪渗人的。

    她避开湛玉节冰窖似的寒峻视线,礼貌问道:“你们也来这查离经道人的事吗?”

    言稚川看了看湛玉节的脸色,虽然不知道岁蘅说什么,但还是说了声“是”。

    岁蘅又说:“有人提供线索说在这里看到过离经真人和罗观音的二三事,如果能够找到那册书,或许可以找到著作人,从她口中得到关于那两位的线索,只是这里书册浩如烟海——”岁蘅转眸望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湛玉节道,“道友既然在这里,帮个忙如何?”

    湛玉节瞥了眼岁蘅。

    岁蘅是个聪明人,没继续提就等于揭过。

    湛玉节将言稚川抓住的话本一收,平心静气地答了声“好”。

    这楼下的话本有纯粹虚构的,也有暗藏着真实讯息的,真假难辨。岁蘅来这里只是一时起兴,毕竟离经在镇狱中,迟早会将线索交代出。但万一两人不是单纯的合作呢?要是关系非同寻常,罗观音是否会来救离经真人?

    岁蘅把自己的念头说给湛玉节听,毕竟要她帮忙,总要交代点事情。

    不知道从哪里又取来一本话本的言稚川抬头,认真说:“岁道友,你话本看多了吧?”

    谁会主动去寻死啊?白玉京镇狱能有那么好闯吗?

    第56章 056

    壁灯明亮,辉光乱洒。

    岁蘅抬眸看了津津有味的言稚川,跟自己说了好几声“不气”后,才将起伏的心潮压了下去。

    就跟她们去九云舫拍卖筑基丹一个道理,不是唯一解,只是赌一个“万一”,各种门路都要试过才好。伍吧凌陸四①误菱舞

    大道无数,有的人就是笔下藏锋,而不是

    这楼下的许多话本不是市面上通行的,岁蘅翻开看上几页,都面红耳赤。她悄悄地觑了眼镇定自若的湛玉节,不由得佩服她的定力。胡思乱想一会儿,便收起思潮,振作精神,继续在牙签书轴玉简中翻找话本。

    言稚川虽然觉得岁蘅异想天开,但面对一个极大的八卦,多少来了点兴致。许多话本都是看过和谐版本的,她清楚记得其中并没有罗观音和离经的事迹,她以极快地速度浏览,将无关紧要的话本扫开。岁蘅还在忍着尴尬认真研读活色生香的话本时,她已经从中扫出了十来本跟慈航斋真人挂钩的。

    “喏”了一声,将她往湛玉节跟前一推。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

    给她做什么,不是岁蘅要找吗?

    湛玉节十分勉强地在翻看这十来本书,最后取出一本《拜观音》。但才翻开看了几页,言稚川便十分主动地凑上来说:“嗯?作者署名是‘十分春色’?唉?这位大人出的新话本吗?话本我还没看过呢!”她要凑这个热闹,离湛玉节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扫在湛玉节的颈边。

    湛玉节身体僵硬,搭在话本上的手指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师姐?”言稚川催促,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

    湛玉节抿唇。

    丢开烫手山芋似的,将《拜观音》扔给了岁蘅,她扶起没有坐相的言稚川,眸光一扫,无声地说着“坐好”。

    言稚川懒洋洋地坐直,可没一会儿有软趴趴地倒在桌上。

    湛玉节拿她没办法,只得找话题:“这‘十分春色’是何人?”

    言稚川眸光一亮,说:“是话本作者里很出名的,写过《纯情师姐俏师妹》《无情道师尊逼我嫁》等,文辞典雅,故事曲折生动,唯一的不好是太素了,可这原来不是‘十分春色’的错!”谁能想到真正的完整版本在白玉琅嬛啊!

    湛玉节:“……”她看着言稚川,压了压剑柄。她面无表情问,“背后的人呢?”

    言稚川“唔”一声,说:“我不想知道。”

    真相百分之九十九会很败兴,而且她看的是话本,又不是背后的著书人。

    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面色绯红的岁蘅已经将话本翻了翻。她一拍桌面,说:“是它!”紧接着又急匆匆站起身,朝着湛玉节二人说了声“多谢”,便急惶惶地拿着《拜观音》出去。白玉琅嬛里的道册和话本都不是凭空变出的,应当能够追溯到话本背后的人。

    “唉?我还没——”“看过呢”三个字,在湛玉节凉飕飕的视线中收束。

    大事重要,看话本什么的,合该放一放啦。

    跟湛玉节对视刹那,言稚川退而求其次,挑了一本《我跟师姐在船上的日子》,说:“我们走吧。”

    在瞥见“师姐”两个字时,湛玉节浑身僵硬得很。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找不到正当的理由,索性将书从言稚川指尖抽出:“换一本。”

    “为什么?”言稚川不解,她看了又看,是船上又不是床上!

    湛玉节眼神冷冽:“因为你没钱。”

    言稚川被残酷的话击中,整个变得无精打采的,但很快又振奋起来。没看过的又不是这本,下回再来就是了。她重新挑选一本《我死后,师姐入魔了》,都没给湛玉节看书名,赶忙宝贝似的往怀中一揣。

    早知道“楼下”是这样的,湛玉节说什么都不会跟着言稚川过来的。她恨不得言稚川两手空空地离去,可万一师妹不肯在这儿闹起来就不妙了。她那张嘴吐出来的话太容易让人误会。权衡利弊后,湛玉节选择放弃斗争。

    “走。”湛玉节言简意赅。

    言稚川眼中满怀留恋。

    可……腿怎么自己动了?她其实没想走呢。

    低头一看,却是湛玉节用法力裹缠着她,将她往上提了起来。

    言稚川惊了惊,忙道:“唉?师姐,我自己会走!”

    可湛玉节没搭理她,一直将她提到白玉琅嬛外,才松开她。

    “还没付钱。”言稚川抬眸就看到虎视眈眈的老猫。

    湛玉节:“……”面色僵了僵,越发难看。

    结完账后,湛玉节连拖带拽,才将言稚川带走。

    她是猪油蒙了心才答应言稚川,下回再也不跟她来了。

    回到白玉京中的住处后,湛玉节没再管沉迷话本的言稚川。

    梳理气机提高功行才是正经事,从几次历练就能知道,这些年的魔氛重了些。魔宗中有一只真正的魔族,打开玄天仙障的欲念必定会越强烈。

    半个月后。

    岁蘅带着线索来敲门。

    “知道了,那‘十分春色’是一位金丹道人,名唤若虚。她原先是慈航斋出身的,拜在罗观音门下,不过并非真传,而是一个不起眼的记名修士。也正是因为此,在罗观音修太上忘情走向偏道后,她成了罗观音门下唯一侥幸逃脱的。罗观音堕魔后,她自认无颜留在慈航斋,便隐去姓名,以‘十分春色’为号,写话本为生。知道她的人非常多,路过白玉京风月巷的人都会找她要签名。”

    岁蘅一口气将调查到的十分春色来历说给湛玉节听,她一抬眸,噫了一声,惊喜道:“湛道友迈入元婴了吗?”

    别说是湛玉节,就连言稚川也在这段时间努力了一会儿,靠着炼丹、嗑丹药提升到了金丹三重境。

    只不过是“虚胖”。

    湛玉节淡淡地颔首,又问:“知道那道人的住处么?”

    岁蘅点头:“就在白玉京地界,风月巷。湛道友要一起去么?”

    可湛玉节还没回答,一旁昏昏欲睡的言稚川忽地拔高声音,说了声:“不行!”

    倒不是受不了“十分春色”变成“若虚”。

    而是刚刚那屁点用都没有的天道系统给她发送了一些讯息。

    这若虚——

    是死骗子啊!她是魔修!

    湛玉节倒霉催的原命运线又触发了。

    在最初的命轨中,湛玉节在身败名裂后,有个名唤“若虚”的至交好友。这若虚道人在玄门中颇有声望,在她的调解下对湛玉节横眉冷目的人,稍微缓和了脸色。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吹捧若虚的。也有一部分把湛玉节和若虚当成沆瀣一气,在魔祸降临时,这些人占了上风,将若虚逼到了死境。

    而若虚呢?她大义凛然,为玄门而亡。

    这一切是个假象,她其实是死遁回到魔宗。

    可落在本就道念崩溃的湛玉节眼中,若虚是被不分青红皂白的玄门道人逼死的。

    总之在这样的打击下,湛玉节更恨了,黑化程度逐渐加深。

    虽然“身败名裂”的前情提要在如今不存在了,可万一两个人莫名其妙惺惺相惜,给湛玉节完美无瑕的人生添上败笔怎么办?

    “为什么不行?”

    “原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天道系统在言稚川脑海中发问,一道是来自湛玉节的困惑。

    言稚川语塞。

    好嘛,触发了剧情不能躲。

    她耷拉着脑袋,心虚气短:“我、我要准备下。”

    湛玉节眉头一拧。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盯着耳垂微红的言稚川,一个念头忽地如闪电般掠过。

    师妹经常阅读“十分春色”写的书,在得知要与“十分春色”见面后,她开始忐忑和羞怯了?!

    湛玉节盯着言稚川,莫名有些不痛快。

    能写出那些的若虚,想来不是个正经人,不值得结交。

    在湛玉节看来一副“欲语还休”羞怯模样的言稚川正在跟天道系统讨价还价。

    “这次任务有什么奖励?”上回那个是让道丹数目回归正常,算起来就是她亏了。这次系统要是故技重施,那她就不干了!她言稚川不是好惹的。

    天道系统:“……”新手大礼包原来是任务奖励,但言稚川死活不干,只能够提前送出去。它现在还有什么能赠送的呢?“你要什么?”

    言稚川不假思索:“我要立地飞升。”

    天道系统:“。”

    真的就是初心不改了。

    纠结了一会儿,天道系统才叹出一口气:“立地飞升做不到,但可以给你一丝天道之力。”

    言稚川是魔种,如今靠着九渊几位真人留下的封名之印遮掩气机以及存在感,足以瞒过绝大多数人,可还不够。但若将天道之力渗入封名之印就不一样了,而且“天之道”渗入之后,一旦言稚川变成天幽城走狗,也能及时将她劈死。

    原本言稚川对天道力量很是尊崇,但天道意志的化身,似乎有些没用,天道在她心中的形象也被拽下神坛。她脸上没有被天道垂青的狂喜,很实在地问:“有什么用吗?”

    天道系统:“可以免疫雷霆。”当然,天之道被魔念激化后自发生出的死亡之雷除外。

    言稚川:“???”

    她不甘心:“难道我是那种被雷劈的人吗?”

    天道系统说是。

    言稚川没有再嫌弃系统没用,她勉强道:“也行吧。”

    这样日后跟人立盟约违背誓言,也不用怕天打雷劈了。

    言稚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头湛玉节和岁蘅已经商议好出发寻找若虚道人的事。

    “师妹,你留在白玉京等消息。”湛玉节看了言稚川一眼,已经替她安排好要做的事。

    言稚川:“!”不就是没有参与小组热切的讨论吗?怎么就要被踢出去了?她赶忙提出抗议,“我不要。”

    湛玉节不为所动。

    言稚川朝着湛玉节一靠,抱住她的手臂,低声下气:“好师姐,带上我吧,我很有用的。我会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会乱翻垃圾桶——”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

    果然,在岁蘅的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吃惊。

    难道她们以前一起睡觉的?

    第57章 057

    在言稚川口中蹦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时,湛玉节打断了她,说了声“好”。

    达成目标的言稚川喜滋滋地凝视着湛玉节,不住地往她的身上靠。湛玉节抬起手推了推她,但像是抵着一堵墙,纹丝不动。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言稚川又嗑了多少增强体质的龙血丹?

    作为看客的岁蘅脸色变幻多姿,正经事已经交代完,留在这里怕是影响这对姐妹打情骂俏,她赶紧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开溜。动作奇快,转瞬就没影了,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湛玉节。

    湛玉节垂眼看言稚川。

    她的好师妹依旧是一片快活的笑,眼神好无辜。

    湛玉节深呼吸一口气,道:“站好。”

    言稚川“喔”一声,打直脊背,可不到片刻,整个人又塌了下去。湛玉节觑着言稚川的神色,在她赖到自己跟前时,提前拂袖走开。言稚川脚步一拐,一片绵软的云接住了她。

    湛玉节绕到了桌案后,盘膝坐下。

    一片云慢悠悠地飘到了湛玉节身前,言稚川直勾勾地望着湛玉节,十分惬意地欣赏着。

    湛玉节不想理会言稚川,但那视线露骨,联想到之前的“话本”,她总觉得师妹不怀好意。湛玉节抬眸问:“师妹有事么?”

    “有有有。”言稚川点头如捣蒜。

    湛玉节:“……有话便直说。”

    “好喔。”言稚川眼眸炯亮,她问,“师姐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那若虚道人——一定是个阴谋吧?”

    湛玉节挑眉:“怎么说?”

    言稚川开始分析:“离经堕落是近来才发现的事,但罗观音叛出慈航斋已经许多年,有关她的话本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岂不是明白告诉我们有鬼吗?‘十分春色’道友的著作我都看过了,对她了如指掌,可这——”

    “难道《拜观音》与先前的不一致?”湛玉节眉头一皱。

    “哦不是。”言稚川飞快地摇头,“它出版后我没看过,不合理。”

    湛玉节:“……除此之外呢?”

    言稚川撇了撇嘴:“反正她不是什么好人,师姐不要跟她走太近。”

    湛玉节闭眼。

    她到底是在期待个什么东西。

    这还没有见到若虚道人呢!就开始想有的没的。

    若虚的出现的确不同寻常,师妹猜的未必是错的,那就更应该前去打探了。如此刻意,就算跟离经道人没关系,也与别的事有关。

    “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言稚川一直盯着湛玉节看,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湛玉节的情绪变化,她顿时不乐意了。

    她真是未卜先知,湛玉节凭什么瞧不上!

    云团随着言稚川的心意变化,淡淡的朦胧云雾朝着四面延伸,几乎笼罩了整间法殿。

    言稚川从云上跳了下来,半跪在湛玉节的跟前,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臂:“师姐,你相信我一次,不要跟那若虚道人走到一块。”

    湛玉节不说话。

    言稚川又气哼哼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别不知好歹。”

    湛玉节眉心突突地跳,她转眸看着一会儿软和一会儿放狠话,一副预备耍赖皮神色的言稚川,说:“我要是不呢?”

    言稚川一呆,不可思议地望着湛玉节。

    她师姐怎么能吐出这么冷冰冰的话。

    “那我就——”

    湛玉节不动声色看她:“你就怎么样?”

    言稚川委屈巴巴地“呜呜”两声:“那我就跪下来求你,趴在你身上求你,没日没夜地求你。”

    “停!”湛玉节打断言稚川,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了声“我知道了”后,等着言稚川离开。

    可得到准话的言稚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后,整个人朝着湛玉节身上靠了又靠。她兴致勃勃地在湛玉节身上乱蹭,看到她的法衣被自己拱乱,又十分主动地伸出手替她捋平。可指尖在搭上那柔软的布料时,手腕就被湛玉节扼住了。

    言稚川迷茫地抬头,眼神很是懵懂。

    “言稚川!”湛玉节被蹭得浑身如过电,她面色羞恼,雪玉般的耳垂泛着红。

    “师姐,你身上——”言稚川晕乎乎的,脸上也浮现一团红晕,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耳后根,熏熏然仿佛醉酒。“好香啊”三个字被她吞了回去,只余下轻轻的呢喃。安静了数息,她又嘟囔,“难怪那些话本上师妹爱师姐呢。”

    湛玉节浑身僵硬。

    她倏地起身,动作之大险些将桌案撞翻。

    言稚川靠在湛玉节身上,一个趔趄往后仰倒,一片云及时飘荡过来,将倒下的言稚川接住。言稚川顺势靠在云上,脸上笑容灿烂。

    湛玉节瞪她,她抬手捋平了衣上的褶皱,面无表情说:“既然危险,师妹,你应该勤加修炼才是。除了九渊之剑,鼎诀也得继续熟悉。”掌教的确留下护持的法器,但那法器越是强悍,限制越大,不可能随时随刻都激发。

    言稚川呆住。

    面上的笑终于缓缓消失。

    湛玉节眉头挑了挑,轻笑。

    三日后。

    准备妥当的岁蘅又来敲门,三人出发前往风月巷。

    在熙熙攘攘的热闹仙城中,遇到危险的概率不高,可以防万一,岁蘅还是每走一段路就打个标记,并给同门发消息,如果她没能及时回来,同门会第一时间赶来查探。

    约莫半个时辰后,言稚川她们抵达一处桃花院落。

    修道人兴味不同,对自家院落布置也不同,有人循自然应四时之变,而有的人则是喜欢四季长春。

    院子里有一株桃花树,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白金色道袍的道人,长身玉立的,唇角噙着温和的笑。

    岁蘅问道:“是十分春色道友么?”

    道人一颔首,熟稔地问:“道友是要签名么?不知要落在哪一册书上?”

    言稚川忌惮这道人,来的路上还不停跟天道系统嘀咕,这会儿听到“签名”,脚步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脱口道:“要纯情——”话还没说完,言稚川就被湛玉节扼住手腕往后一带,满是话本的脑袋瞬间清醒。

    “《拜观音》。”岁蘅答道。

    若虚深深地瞥了岁蘅一眼。

    岁蘅神色不变,取出《拜观音》,等着若虚落下签名。

    若虚伸手在腰间一抹,手中便出现一支笔,法力点在书册上,“十分春色”四个字遒劲有力。签完名后,她一边将话本还给岁蘅,一边道:“道友来意——”

    “只是好奇道友是从哪处得知的事迹。”岁蘅扬了扬《拜观音》。

    若虚也不隐瞒,坦然道:“我原先是慈航斋出身的。”

    岁蘅问:“道友的意思是里头的故事都是真的?”

    “有些是。”若虚点头,她弯着眼眸,盈盈一笑说,“没想到道友们这么快便寻来了。”

    岁蘅没说话,眉头轻蹙。

    湛玉节自迈入院中都是一派冷若冰霜的寒峻。

    倒是言稚川探头,打量着几乎看不出魔气的若虚,问:“你知道?”

    若虚笑了笑:“不瞒诸位道友,《拜观音》是我有意传出去的。其实很早之前,我便提笔写它了,但事涉洞天真人。大部分真人不会管民间的读物,可我就怕万一。我游移不定,直到得知妙手宗那位走入歧途,才下了决心将它送到白玉琅嬛。”

    “怎么不直接去白玉京送消息?”湛玉节漫不经心道。

    若虚一脸坦荡:“因为我怕事。与其我寻人,不如人寻我。如果有缘人看到顺着线索寻到我这处小院,我就坦言相告。如果没有——其实也影响不了什么,不是吗?依照白玉京的手段,知不知那段过往,都不会影响对离经道人的最终审判。”

    她这么坦然地说出缘由,岁蘅反倒不好说什么。她自入道以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的确有部分人犹豫不定,做事总是藏藏掖掖的,不够爽利。她问:“哪些是真的?”

    若虚道:“初相识。”

    当年的罗观音还没有堕入魔道,也没将心思放在太上忘情道上。她历来殷勤入世,以拯救众生为己任。可在某一回,她因斩杀魔物身负重伤,抵达目的地时晚了一步,等她解决完魔物后,那些失去了亲朋好友的人对她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是说不尽的怨愤。罗观音能够理解他们此刻激愤的心情,但没想到还不只是如此,有一部分走了极端的路,为了复活亲人,将罗观音骗入生死阵中,要不是离经恰好路过,她极有可能魂飞魄散。

    自那之后,罗观音便极少下山了,甚至连原先修持的道途都放弃了,一心钻研太上忘情道。

    可她内心深处不平,走入歧途已有苗头。

    若虚又说:“那时候真人在山中,只与离经真人往来,几乎没有断过药。她的道体出了问题,就算是堕入魔道也无法根治。”

    言稚川困惑:“一个人心性大变,难道慈航斋的人都看不出来,不管吗?”

    若虚:“那时候正逢谈掌教身陨,慈航斋不太平静。”她不太想提这些旧事,含糊地说了两句,又将话题带到罗观音的身上,“你们想知道过去,其实只是要借此猜测她未来的动向,不是么?过去重要却也不重要。以我对她的认知,可以肯定地说,她会来救人。”

    “但依照魔道的手段,就算是要救人也未必是直接闯白玉京镇狱,她会用另外的手段胁迫玄门屈服。比如说——擒捉人质。”

    四个字一落,湛玉节感知到了一股扑面的料峭寒意,剑鸣嗡嗡,几乎抑制不住出鞘。

    言稚川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若虚要直接对她们动手。

    微风吹拂,院中桃花瓣飞扬。

    若虚立在缤纷的花雨中,面上噙着一抹温雅和煦的笑。

    “用一个人去换一座城,诸位可愿意?”

    岁蘅打了个激灵,一股寒颤直冲她的天灵盖。

    接下来仿佛要验证若虚的话似的——

    通天宝鉴光芒闪烁,却是从白玉京传来了消息。

    一座小城镇笼入凄迷的雾色里!

    岁蘅望向若虚的视线凛冽如剑,带着强烈的审视与怀疑。

    第58章 058

    湛玉节面含冷意。

    言稚川暗自嘀咕。

    原定的命轨早已经偏离,若虚道人是出现了。

    但既没有成为师姐的至交好友,也没能在玄门中有一呼百应的威力。

    后续会发生什么,她是一概不知。

    不过那“一呼百应”是真的没有,还是没发生啊?十分春色在九夏大陆话本界中颇为出名,痴迷她的人……应该不会傻到全心全意追随她吧?

    言稚川在胡思乱想,若虚镇定自若,仿佛感知不到陡然间肃杀的氛围。

    她继续道:“自从那回叛乱后,我便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知晓她的行事作风。既然玄门道人吃这一套,又何必真的打起来呢?毕竟想要分出胜负,其实并不容易,不是吗?”

    “多谢道友。”岁蘅深吸一口气,抬手朝着若虚潦草地行了一礼。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这座院落不必再留了。

    她提出告辞,若虚也不挽留,只是眸光转到了言稚川的身上,微微笑道:“只要白玉京庇护在,我就不会离开风月巷,道友想要签名的话,可随时来找我。”

    言稚川眨眼。

    虽然若虚是个混账,但她写的书读起来的确有滋有味的,要个签名应该没什么吧?可还没等她喜滋滋地说声好,湛玉节就拽住了她,将她从院子里拖出去了。

    还没走出巷子,湛玉节停下脚步回头。

    那株桃树被法力催开,又是异种,红白相间,望之如云。

    她心中浮着一股不祥的预兆,可无法说清。

    “湛道友觉得那若虚道人怎么样?”岁蘅问道。若虚道人所说的自身来历跟白玉京档案中的相差无几,的确是从罗观音手底下幸存的门人。除了写话本外她也没做出什么恶事。兴许只是巧合?

    “岁道友能将那《拜观音》借我么?”湛玉节没回答,反而提了一个要求。

    岁蘅忙道:“可以。”她已经看过这书了,留在手中也没有用处。

    湛玉节接过《拜观音》,翻开书封,便见到一枚落在扉页的名契,正流转着濯濯的光芒。九夏大陆书的载体很多,可大多时候,道人们都会选择“守旧”的方式,仍让它以书册的形势保留,而不是化入玉简中。她的指尖从“十分春色”四个字上拂过,感知到了一缕微小的灼烫之意。

    思考片刻,湛玉节又问:“往常会怎么处理这类人?”

    岁蘅直言道:“监视。”一个跟罗观音有关系的人,一个知道罗观音、离经秘事却直到现在才说出的人,岁蘅不放心。但对方又没有做出恶事,将人拿下来惹来众怒。

    湛玉节“嗯”一声,继续说:“道友要去调查那小城镇的事情了吗?如有结果,劳请知会我等一声。”那座城镇隶属白玉京,依照九夏大陆的旧习,先是白玉京的道人去处理。能解决了自然好,如果不能,就得各个宗派的真人共商了。

    岁蘅告辞。

    湛玉节拿着《拜观音》回去。

    言稚川紧跟在湛玉节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那话本。

    湛玉节一转身就看到言稚川那满怀期待的眼神。

    寂静一瞬,湛玉节问:“师妹怎么还不去修行?”

    言稚川自动忽略“修行”两个字,对湛玉节提出邀请:“师姐,我们一起看么?”

    湛玉节:“……”谁说她要看了?已经从岁蘅和若虚口中得知内情,她有什么必要翻开这书么?只是书上落下的名字让她觉得不大妥当,想要着手研究一番罢了。

    她懒得跟言稚川废话,将《拜观音》怼到了言稚川怀中。

    言稚川眸光微亮,直接把湛玉节的行为当作了认可。她翻了翻《拜观音》,最先看到的是“十分春色”四个字,乐陶陶地说:“这字倒是不错,我还藏着一些十分春色写的话本呢,拿去让她签个名怎么样?到时候看腻了出手,或许能有个好价。”

    湛玉节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伸手按了按,问:“你不是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吗?”

    言稚川狡辩:“人是人,书是书。”

    湛玉节无言,好半晌,才说:“我曾经在一本/道册上看到一种‘应声’咒术,比如说,你现在怀中抱着的《拜观音》,你认可它、认可著者落下来的名印,你会在不知不觉中中咒术,成为对方的追随者、应声虫。”

    “啊?”言稚川吓了一跳,手中的话本立马变成烫手山芋,想也不想就将它丢了出去。她信了湛玉节的话,苦着脸说,”那师姐你将它要过来做什么?“

    果然那若虚人是坏的,书也是坏的。

    湛玉节朝着言稚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一种咒术存在,没说书上真的落了咒。”

    言稚川:“……”

    被湛玉节吓了一跳的言稚川也没能再捡起对《拜观音》的兴趣。虽然湛玉节的神态表示只是吓一吓她,但根据原命运线中的轨迹,极有可能是一语成谶啊。要不然一个没有势力没有门徒侥幸逃生的道人,怎么能有那样多的无脑追随者?

    言稚川越想越是不安,她重新将扔在地上的《拜观音》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拂了拂灰尘。

    湛玉节挑眉,目不转睛地望着言稚川,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哪知言稚川神色虔诚地将落着名印的扉页撕了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张揉成一团塞到口中。

    “啾!”天道系统急了。

    湛玉节更是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抬手掐住言稚川的下颌,迫使她张嘴。

    那纸团已经没有半点痕迹,全部被她吞入腹中了。

    湛玉节脑海中绷紧的弦断裂,她的动作极大,腰间的玉佩金饰撞击,发出清脆的琳琅声响。

    可心中万千情绪荡动,展现在言稚川眼前的是一种死寂无声的沉默。

    但也不是真的毫无情绪

    至少一声锐利的剑啸之声清晰可闻,滚荡的法力狂潮如大浪猛然一拍,屋中的铜案、花瓶一干摆设直接化作碎片。

    被钳制着的言稚川努力地挤出一抹笑,还舔了舔唇。

    好难吃啊。

    湛玉节:“……”

    她以为自己在言稚川一次次离奇的举动中被创到麻木,没想到还是得要靠着强烈的自制力才能压住那脱口的大叫。

    是不是有病啊,言稚川!

    湛玉节松手。

    言稚川揉了揉脸颊,说:“不好吃。”顿了顿,又问,“这算毁尸灭迹了吧?还能下咒吗?”

    湛玉节无言以对,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取出了通天宝鉴,向自家师尊禀告言稚川乱吃东西一事。

    可钟湛兮很不在意地说:“没事啊,小稚她能吞噬一切,吃不坏的。”

    湛玉节深吸一口气,将通天宝鉴一拍。

    也是,就掌教和辅师们那德行,师妹能好才怪。

    当年将师妹塞给五岁的她带,也不会这样!

    她眼眸泛着红,死死地盯着言稚川,咬牙切齿的。

    言稚川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师、师姐?”

    怎么回事?像是要吃人?

    难道没有跟若虚结识,也要堕魔了?

    言稚川有点害怕,忙不迭召唤天道系统。

    天道系统飞到言稚川的肩膀上,敛着翅膀团起来,它也害怕。

    湛玉节厉声道:“以后不准乱吃东西!”

    言稚川耷拉着脑袋:“好喔。”

    湛玉节不信她,又说:“师妹,立天道法誓。”

    言稚川一脸乖巧:“我听师姐的话,以后绝不乱吃东西,违背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劈。”

    反正她完成这个任务后就能抵抗天雷,违背誓言也不怕。

    而且她是有目的、有规划的吃,能叫乱吃吗?

    湛玉节神色缓和了些。

    可眉头还是紧皱的,她又问:“你炼制的丹药里有没有针对神智的?”

    “有吧?”言稚川说,觑着湛玉节那寒若冰霜的冷脸,言稚川又补充,“我可以现学。”

    湛玉节:“治脑疾的呢?”

    “可能?”言稚川点头,一会儿后她在湛玉节不加掩饰的视线中反应过来。

    湛玉节她这是什么意思?言稚川用带着强烈谴责的眼神去瞪湛玉节,但气质使然,她整个气势就是矮上一截。气哼哼地跺脚后,言稚川召唤出一片云,飞到比湛玉节还高,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泪花,受伤说:“师姐,你嫌弃我?”

    湛玉节闭眼,她磨了磨后槽牙,挤出一句“我没有”。

    言稚川不信她,背过身去:“你太不善良了,我要告诉师尊!”

    湛玉节:“……”她揉了揉眉心,索性不理会闹腾的言稚川。

    言稚川还以为湛玉节要哄她一下呢,哪知半点声息都无。

    她用手蒙住双眼,悄悄地转身,先是手指挪动露出一道缝隙偷觑,慢慢将十指全部张开了。

    湛玉节在打坐。

    气人。

    言稚川从云上跳下来,一个打滚撞到湛玉节怀里。

    湛玉节低头看她。

    言稚川本来是不大高兴的,但师姐她……实在是美丽,可以原谅。

    “起来。”湛玉节开口,她这腿上像是压了秤砣。看来师妹没少服用类似龙血丹的丹药,但是人懒,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言稚川慢吞吞地哦一声,可她惯来是嘴上答得好,没有半点挪动的打算,甚至得寸进尺地抓住湛玉节的手,问:“我先前答应师姐一件事情,那师姐能不能也应我一事。”

    湛玉节蹙眉。

    她要是说不,那言稚川就赖在她身上不起了吗?

    权衡片刻,她道:“你说。”

    言稚川:“师姐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堕入魔道吗?”

    湛玉节:“……”

    她还以为言稚川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不动声色道:“师妹为什么认为我会堕魔?”

    没等言稚川回答,一道灵光电光石火似地掠过。

    先前她买了《我死后,师姐入魔了》回来,不会看得神智错乱了吧?

    第59章 059

    要让言稚川扔开话本是不可能的,况且她没有立场来剥夺师妹的喜好。

    湛玉节思忖片刻,放弃跟言稚川议论,而是选择了敷衍。她点头说了声“好”。

    言稚川眸光炯然发亮,非但没有松开湛玉节,反而得寸进尺,就差将湛玉节彻底摁倒。“你立天道法誓。”

    湛玉节:“……”

    她拂开言稚川,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好脾气地立下了法誓。只是没有天道契约,算不得数。

    言稚川也只要她点头,哪里真会上法契?她乐不可支,扶着湛玉节的肩膀端正坐姿,可不一会儿便又重新歪歪扭扭的。她没注意看湛玉节的神色,只在心中问:“小天,这样算不算一步到位?可以把任务结算了吗?”

    天道系统:“你别想。”

    言稚川不屑地嘁了一声,在心中第无数次嫌弃天道系统的没用。她揪着触手可及的一团玉佩玩,半晌后才感知到那压在头顶沉沉的视线。她抬头跟湛玉节对视一眼,手一松,扬起灿烂的笑容:“师姐,你真是个大善人,大慈大悲,你——”

    湛玉节眼皮子跳了跳,捂住言稚川的嘴:“师妹,修行。”

    言稚川玩够了,乖巧地点头。破系统不算她完成任务,若虚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她得多嗑点丹药才行。

    用筑基丹钓出离经后,两人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回九渊了,余下的事情白玉京会接手处理,可多事之秋,一波接一波的。湛玉节在询问了掌教和师尊后,决定暂时留在白玉京看后续的发展。

    没几天,岁蘅就带来了消息。

    那被浓雾笼罩的地方叫春山镇。

    这一切的确是罗观音的手段。

    如果想要春山镇里的生灵平安无事,用离经来换。

    白玉京自然不愿意将已经堕魔的离经拱手送出,可也不能眼睁睁看那些生灵在罗观音手中沦亡。白玉京的洞天试图去解开那处的雾阵,但一旦她们出手,整个阵法会直接崩溃,雾气散后,困在里头的人都得死。

    “难道就没有破解的办法吗?”湛玉节问。

    “或许有,但需要时间。依照真人们的推演,那位只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岁蘅拧眉道。

    “罗观音怎么抵达春山镇设下阵法的?”言稚川眨眼。

    岁蘅无言以对。

    湛玉节开口,平静地回答道:“她是自仙道堕落的,在被发现前,可能已经有各种布置。”那些从小就成长在天幽城的魔道,反而不如这些背弃仙道者可怕可憎。能找到的已经毁掉了,可难免会有遗漏。

    “还有一事,那风月巷的若虚道人联系我了,她说她或许能从雾阵中找到一条通道。”岁蘅犹豫片刻,又说。一个个巧合叠加在一起,她对若虚的怀疑几乎顷刻间溢满,但调查若虚的过往、监视她的行动,没能找到任何她跟罗观音勾结的蛛丝马迹。

    交出离经是不可能的,依照这位的天赋,就算是堕入魔道后,极有可能继续钻研丹道,在魔丹一道上有大成。她如今不能炼制灵丹,可关于灵丹的知识没有忘掉,哪天被她弄出专门对付玄门修士的丹丸,就不妙了。

    要是放弃那些生灵也不可能,这么一来,就算满腹狐疑,也会试一试若虚的法门。

    “可能她也知道我们不信任她,还对着天道立下誓约,留下了落有自身气意的契书。”岁蘅又补充一句,可她的直觉让她没法彻底放松警惕。

    湛玉节沉默片刻,问:“白玉京准备怎么做呢?”

    岁蘅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会试一试。”

    如果这真是魔族的连环计,简直掐中了她们的命脉。

    湛玉节不假思索:“我也去。”

    言稚川觑了湛玉节一眼,要不是这跟任务有关,她无论如何都要拦住湛玉节的。

    这个世界也太危险了吧。

    虽然若虚自告奋勇,可白玉京那处不可能她一提就应,只将这当作不得已时的选择。白玉京的洞天无力解决笼罩着春山镇的雾气,消息散出后,天衡府以及九渊宗都来了人。

    “不是大阵,是祭仪。”妙天音最擅长的就是阵道与器道,隔了一段距离看雾中朦胧的小城镇,她的眉头紧锁着,语气没有多大起伏。“如果不能将它毁去,那城镇中的人将会成为祭品,被献给某种存在。”

    “魔物么?”白玉京道人询问。

    妙天音掌心盘着一枚闪烁着灼灼光芒的骰子,沉声不语。

    天衡府的洞天道人离天枢将一串铜钱一弹,道:“卦象指明春山镇底下镇压着一只上古魔物,如果通过祭仪吞噬了祭品,它会复苏。”

    “嗯?”白玉京道人一怔,不知道春山镇跟魔物的关系。那一战其实已经很久远了,有的事情早已经被尘土淹没。至少底下的魔物,白玉京是不知情的。这么多年,都不曾感知到那魔物的气机。

    “天幽城那边不是给魔族当狗了吗?那魔族知道的事情多些。”妙天音随口道。

    罗观音的目的是离经还是那只魔物,当真不好说。

    到了这地步,就算想要漠视春山镇的生灵都不可能了。

    白玉京道人问:“有没有解开祭仪的办法?”

    妙天音垂着眼睫没接腔,她对这些禁咒、邪术没什么研究。

    离天枢闭眼,那串铜钱碰到一起发出叮当脆响:“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机一线。”

    妙天音抬起头,骰子朝着离天枢脑门上一砸:“说人话。”

    离天枢一闪身避开妙天音的攻击:“只能从内部瓦解祭仪。”

    白玉京道人:“怎么进入春山镇?”

    离天枢抬起手指掐算,看着近在咫尺的“无相”,她提前说:“别催,在推演。”

    另一边,若虚在白玉京作客。

    她也不私藏,拿起笔就画了一幅雾锁春山图,墨点一洒,竟在图上落下一道蜿蜒的通道。若虚悬着笔不落,可这通道还是悄无声息地往前延伸着,逐渐深入春山。随着通道的清晰,若虚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甚至出现沧桑的老态,仿佛精气神在瞬间抽空。

    良久后,啪嗒一声响,笔落下。

    气息奄奄的若虚也双目无神地跌进椅子里。

    她将画卷交给白玉京的道人,而那头离天枢推演出来的结果,竟与若虚图上的通道一模一样。

    白玉京道人满脸困惑:“这是?”

    离天枢盯着那画卷良久,才道:“推演的结果因画卷而生……这画上承载着道法,强行用神通开出一线,你们白玉京什么时候找到这样的人才了?”

    妙天音凑过来看一眼,幽幽道:“可惜施展道法的人修为不够高,能行走在这条通道上的,只有元婴及以下的道人。”

    白玉京道人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说:“如果这是一线生机,那就值得一试。”

    翌日。

    岁蘅将新的消息送到湛玉节、言稚川耳中。

    “若虚道人说得通道,并非是破阵的法门,她是借用自己一道名为‘一点度关山’的神通,强行在雾山撕出一条路。这神通消耗根本,削减寿数。要不是白玉京中恰好有一枚灵丹,她可能没了半条命。”

    “白玉京已经决定派遣合适的修士出发了,湛道友、言道友,你们要同行么?”

    湛玉节回答一声“要”。

    言稚川只是胡乱点头,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那若虚道人牺牲好大。

    不对,这若虚只是一具随时都能够舍去的躯壳。

    她这“苦肉计”一定博得很多玄门道人的好感吧?

    事不宜迟。

    只是临出发的时候,妙天音现身了。

    她将一串莲花吊坠扔给言稚川,也没说有什么用处。这是从三途河中取出来的魔皇遗物祭炼的灵宝,妙天音将她命名为“佛魔千相”。随着外出历练接触魔物增多,那被封名之印压制着的魔性会潜动,这法器能将言稚川无意间中泄露出来的魔气转为玄门道气,至少在外相上如此。

    言稚川也不问,十分熟稔地将法器挂在脖颈上。在妙天音身影消失前,她问:“那湛师姐的呢?”

    湛玉节抬眸看妙天音。

    妙天音脚步一顿,扬眉道:“道非身外,要往何处求?”

    湛玉节一怔,猛然醒悟。她修剑道至一,不假外物。

    她的思绪差点被言稚川带歪了。

    她抬袖朝着妙天音一拜。

    妙天音没再说话,“无相”在指尖旋转一圈,她提醒言稚川:“记得回器峰还钱。”

    言稚川:“?!”

    她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吗?

    可器峰的法器好像一经售出,可以维修,概不退还。

    之前闹上器峰非要退货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言稚川可怜巴巴地望向湛玉节:“师姐?”

    湛玉节铁石心肠,想也不想道:“不借。”

    不用资助柳烟青和赵平川母女后,她也没有变得阔绰。

    言稚川气哼哼。

    她扒拉着乾坤囊,先前湛玉节给她的丹玉还有剩的。

    哦不对,她蓦地想起一件事。

    “师姐,之前拍卖筑基丹的钱,白玉京是不是没给我啊?”

    湛玉节残忍地戳破言稚川的幻想:“只是个陷阱,不是常价,不算钱。”

    没钱的困扰缠绕着言稚川,一直到跟岁蘅碰面,言稚川依旧是一副乌云罩顶的衰样。

    她半死不活地躺在一片云上,牢牢地跟在湛玉节身后,岁蘅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湛玉节和一片云之间的绳子。

    “言道友这是怎么了?”岁蘅小心翼翼地问。

    言稚川一掀眼皮子,满怀希冀地问岁蘅:“买药吗?”

    岁蘅直接后撤,捂着乾坤囊说“不用”。

    跟在白玉京队列中的若虚噙着一抹苍白虚弱的笑,凝眸看言稚川:“言道友手中有什么丹药?”

    言稚川:“价值连城丹。”

    第60章 060

    天道系统锁定若虚道人是敌人,言稚川不可能给她用自己炼制的丹药,除非是易魔丹。

    可惜她手中易魔丹所剩无几,师姐也不让她乱用,还得看看这若虚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若虚听出了言稚川的敷衍,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只在前方引路。

    雾锁春山,茫茫不见日光。阴惨沉闷,刮面的寒风犹如冰刀。

    言稚川坐在云上,把着一枚丹玉玩。当四面雾气将一行人笼罩的时候,她才支起身子,喊了声:“师姐?”

    人影模糊,明暗的灯盏交错,仿佛鬼火幽幽,怪渗人的。

    湛玉节应了声:“我在。”

    路是若虚用神通辟出来的,几盏幽幽的灯火也是她添的,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等进入祭仪笼罩的阵中,眼前就没有雾了。”若虚说。

    “你怎么知道的?”岁蘅好奇地问。

    “阵中人不觉在阵中。”若虚淡淡道。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听到了脚步声。

    言稚川警觉地抬眼,茫茫的大雾终于散开了,天光如流水般泄下,眨眼便将惨淡的冬变作了草木明媚的春。

    她们在一片枝繁叶茂的林间,耳畔脚步声、砍柴声、鸟啭声……各色声光交错出一幅静谧安详的画面,那背着柴篓的樵夫并没有遇到妖魔鬼怪的仓皇和恐惧,没事人似的,只随意地抬眸瞥了她们一眼,朝着山下一指:“仙长要去镇上么?往那儿走。”

    “到了。”若虚声音很轻。

    岁蘅挑了挑眉,雾气散后,从高处看屋宇如星罗棋布的小镇,同样也一切如常。

    镇子里的人恐怕不知道自己已成砧板上的鱼肉。

    “这边有驻守的道人么?”湛玉节又问。

    岁蘅点头说有,可在白玉京的时候,她们没法联系上对方。她也不知道同门们情况如何,思忖片刻后将信号放出。不多时,一前一后两道遁光划破天际,落在她们的跟前。那两位道人俱是白玉京出身的,修为金丹上下,与同道一一见礼后,才诧异地问:“岁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岁蘅凝眸,见同门们安然无恙,才微微松一口气道:“回驻地说。”

    言稚川从一片云上跳下来,她跟在湛玉节的身后,悄悄地探头看那两个白玉京的道人。对方一出现,她就让天道系统扫一扫,确认不是魔修才安心。

    接下来去的是白玉京的驻地,不是魔窟。

    有白玉京的人在,不需要言稚川她们开口。湛玉节杵着当冰山,言稚川也不说话,就是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闪烁着异光,看着不太老实。

    也是怕言稚川语出惊人,湛玉节提前传音:“言师妹,没事的话不要开口。”

    言稚川眸光微暗,有些不乐意。师姐这不是剥夺她的快乐吗?也不是不行,得要丹玉。

    心想着,言稚川抬起手指朝着湛玉节比划了两下。

    湛玉节面无表情地掐住了言稚川的手,牢牢地摁住。

    那头岁蘅跟驻守的道人说春山镇中发生的异状,镇守道人神色微变,眉眼间满是愕然。

    “可我们没有发现异状,镇子中一切如常。”

    “洞天手段,没有察觉实属正常。”岁蘅皱眉,要是镇子里有奇怪的事发生,或许还能找到祭仪的中心所在,但现在没有任何异样,就不好寻找线索。

    “不如四处走走,探查情况?”若虚提议道。

    岁蘅看湛玉节:“湛道友认为呢?”

    湛玉节点头:“也好。”总之在驻地中研究不出什么来。

    没人询问言稚川的意见,她拉拽着湛玉节的手臂,传音说:“师姐,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湛玉节语调没有半点起伏:“不该。”

    言稚川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力性,选择性听话:“那若虚道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哦。”

    湛玉节眼波微动,她瞥了言稚川一眼,心想,难道你是什么好人吗?如果言稚川不是她师妹,早就一剑削过去了。

    言稚川将湛玉节的眼神当作鼓励,继续叨叨:“我们跟踪她吧。”

    湛玉节继续沉默。

    言稚川自言自语:“你不去我自己去,就此别过,以后别来找我——”

    湛玉节打断言稚川:“好。”

    她对若虚道人也没有信任可言,最重要的是,放任言稚川出去,不知道会闹腾出什么不可控的事,到时候别九渊宗声名尽毁吧。

    要跟踪一个同境界的人还是很容易的,尤其是言稚川从岁蘅那要来了障形叶。

    言稚川一脸期待地看若虚,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哪知若虚闲庭散步似的,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扬着温和的笑容跟人搭话。

    春山镇是真实存在的城镇,比不得盛大的仙城热闹,但该有的东西它也都有,譬如书坊。

    “十分春色”在九夏大陆也算是知名的作者,小城镇的书坊自然也引进了她的各种著作。言稚川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客人怀中抱的书——都是十分春色的作品。

    也不知道若虚跟人说了什么,书坊的掌柜的命人抬出桌椅,紧接着书坊外边排起了长队——都是问若虚要签名的。

    言稚川:“……”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若虚坐在那签名,言稚川可按捺不住,盯了小半个时辰,就拽着湛玉节气哼哼地走了,卸去了障形叶的伪装。

    “我就说她有问题!”言稚川抬眸看湛玉节,振振有辞,“明明是她建议到处找寻线索的,结果她呢,光记得卖书挣钱了。”

    湛玉节眉头蹙了蹙,没有说话。

    “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位设下的祭仪啊?”言稚川长吁短叹,神色愁闷。

    湛玉节还没说话,便听到耳畔响起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是……九渊宗湛玉节湛真人?”

    言稚川循着声音望去,是个面色通红的七八岁大的小孩,眼神中满是歆羡和向往。

    小孩是个自来熟,没等湛玉节答话,就从怀中摸出一只很小的木雕来。她拿着木雕照着湛玉节比划,念书似的说出一长串话。

    “湛玉节,五岁入门,六岁筑基,下山历练单挑妖兽;十二岁提剑横扫霸王擂,成为年纪最小的魁首;十三岁千里追凶,使得为非作歹的恶道人伏法;十五岁……”

    言稚川转头看湛玉节。

    湛玉节脸上没什么情绪,可耳垂微微泛红。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被这小孩念出来怎么有些奇怪?再看言稚川那眼神——湛玉节心道了一声不好,及时捂住言稚川的嘴,没给她复读的可能。

    言稚川“唔唔”怪叫。

    那小孩已经一脸狂热的取出一幅图,说:“这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摹影图,真人能给我签个名吗?”

    言稚川挣开了湛玉节,皱了皱眉,先一步说:“不行。”

    小孩没有失望,脸上挂着炽烈而灿烂的笑容,她抚摸着那木雕,虔诚地说:“没有签名也没关系,能见到真人就够了。”

    湛玉节:“……”她垂眸看小孩手中的木雕,这是一件凡物,但一旦有强烈的执念附着,就很容易化怪。她解下来腰间悬挂着的一枚玉佩递给小孩,“可以与小友一换么?”

    小孩想也不想就将那盘到包浆的木雕送给湛玉节,美滋滋地从她手中接过玉佩。

    “我以后也会成为跟真人一样的人!”小孩兴高采烈地说道,她绕着湛玉节、言稚川打转。直到一个仆从脚步匆匆地跑出来,跟湛玉节她们说了声“抱歉”后,这依依不舍的小孩才被抱走。

    “这丑丑的木雕有什么问题吗?”言稚川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不知。”湛玉节摇头,她只是觉得这东西有些不祥。

    “那还用玉佩来换?”她盯着湛玉节腰间的玉饰,又不高兴说,“师姐都没为我解佩!”

    湛玉节警惕地瞥了言稚川一眼,生怕她直接上手,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说:“先回去。”

    言稚川“哦”一声,又问:“是我没有报师姐的光辉事迹吗?其实我也知道的。”整个九渊上到师尊下到灵兽,谁的秘闻她都一清二楚。

    湛玉节寒峻的眼风扫向言稚川,喝道:“闭嘴!”

    言稚川委委屈屈不说话,一回到驻地,谁也不理,直接找了间小屋将自己关了起来。

    “你——”毛茸茸的天道系统准备牺牲下自己,滚进伤心欲绝的言稚川怀中,任由她搓圆捏扁,哪知言稚川将它往边上一弹,直接拔剑。

    “你冷静点——”天道系统惊呼,还以为她要砍人。

    言稚川嘟囔:“一惊一乍的。”

    她在屋中找到了上好的木材,很直接地来了一剑。

    那曾经在祖师手中用来降妖除魔的灵宝,此刻只起到了雕刻刀的作用,时不时还要被言稚川骂上几句“没出息”。

    天道系统:“……”它用翅膀捂着眼,一会儿才悄悄睁开。

    木偶初具人形,但这俨然是极限了。

    努力的是法剑,挨骂的还是法剑。

    真的太惨了。

    可言稚川有自己的道理。

    一口气雕刻了九只木偶,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它们尽数兜在怀中。

    质量不够,那就数量来凑。

    认不出没关系,直接在木偶身上刻字。

    一把将法剑踹开,言稚川兜着满怀的木偶去找湛玉节。

    可在入门的时候,跟一个出来的道人撞上了,那道人跌退好几步,揉着肩膀,神色错愕。

    言稚川像一堵铁墙,但是笼着的木偶摔了一地。

    言稚川抬头瞪那道人,只是看她很眼熟,神色缓和了几分。

    “姜道友,你什么时候来的?”言稚川问。

    姜璇玑没回答,她将脚边的一只木偶捡起来,看到湛玉节的名号后,神色变得十分惊恐。

    木偶诅咒?这是多大仇?她们不是同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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