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渊底荧光明灭, 如琉璃万顷,照得结界内水月魔尊那张姣好的面庞分外扭曲。
封应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竟是水月魔尊在这一行人里最先认出的那个。
他和水月相识已有千年, 彼此间的关系亦敌亦友, 利益相悖时他们恨不能拧下对方的头颅来盛酒,但利益一同时, 也不失为可以交付后背的好盟友。
总的来说,关系不算太差,但在溟州这样的大环境里,人和人之间想要亲近也亲近不到哪儿去。
至少没可能比自己的分身还亲密,让水月魔尊没能认出分身, 反倒先认出他这外人来了。
然而细想之下, 封应又琢磨明白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落月渊和九阳谷这天气都险山恶水到了姥姥家, 压根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自个在九阳谷就住的不太舒坦,身上的衣服在进了大阵后,很快就因没有灵力支撑变成凡衣, 被炎热的天气烧成了灰。
水月魔尊身上的衣服虽破,却好歹还能蔽体呢。
人啊, 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来这几百年里, 水月是一刻也没歇过眼, 为了不赤身裸体地活着, 只能不停地在拔剑碎石, 哪儿还有闲心关心他那两分身长得什么样,用的什么剑,平日以什么形象示人呢?
再加上镇压大阵能够屏蔽神识的感知,水月魔尊又向来眼高于顶, 对旁人漠不关心的那劲儿和蔚椋差不了太多。
没能认出自己的分身,反倒先认出了下属,这事儿发生在水月身上,可太正常了。
自负可不是好事,水月啊水月,怎么被落月渊磋磨了快有三百年,你还是不懂这个道理呢?
封应在肚子里默默地腹诽着,心里却乐得老上峰被一时失察,被他们蒙在鼓里。
更别说他这百年里过得百般不痛快,却没想到还能见到个比他日子更不舒坦的人,那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舒坦多了。
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还算什么魔修?
嘿,他们溟州,就是这么民风淳朴,与人为善!
对于水月之前向他提出的“为何来此”“是否破解了漱玉阵法”的疑问,封应没有回答,反倒带过这个话题,假模假样地寒暄了起来。
他踱着一双纹身繁复的赤足,缓缓走到阵法边缘,嬉笑道:“啊呀,尊上,不愧是您,在阵法里都勤修不辍,强身健体!哪像我,成日就是在九阳谷里不是呼呼大睡,就是游手好闲地溜达,术法都生疏了啊……”
这也是魔修久别重逢时常见的氛围。
越是强大的魔修,脾性就越是怪异,谁手里还没个成千上万条人命呢?
在水月手下干活的下属,又有哪个不铆着他那至高之位,想取而代之呢?
他们不会刻意遮掩,水月也心知肚明,顶多不爽了就打一架,落败那方断个几十上百根骨头,伤养好了还是一切照旧。
封应要是一上来表现得太过热切和顺从,反倒会让对方心生警惕。
水月见他这模样,倒是也收起了之前的焦灼,表情沉肃下来,一对红眼冷冷地望向封应。
他在这三百年里,虽然也为破阵做了不少布局,但到底实力才是在修真界中唯一的仪仗。
如今这样没有法力,没有神识的状态,总是让他处于被动的局面之中,就连联络虞醉归那样的世家废物,也要千万小心,不能让自己暴露当下左支右绌的处境,以防遭到背叛。
因此见到封应破阵而出,水月自然是希望能被这老下属捎带出去的。
正如封应对他的评判,水月确实眼高于顶,因此也不喜弯绕,四周在坠月之下地动山摇,水月握着已成凡铁的本命宝剑,稳稳站在其中,哪怕无法使用术法,都气势十足,慑得人不敢小觑。
他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来此,便是需要本尊的力量。
“那就解开阵法,本尊出来便与你一决胜负,之后我们再联手将这破烂云水界杀个天翻地覆,血祭我们这百年屈辱。”
他嗓音低哑,语调冰冷而嗜血:“把他们的人头垒成登天梯,为我们撬开天门!”
封应轻轻一笑,红唇弯起,笑容与水月如出一辙得邪恶。
杀穿云水界,拿曾经迫害过他们,又或者没有迫害他们却过于弱小的人来血祭他们这三百年的困苦,多诱人的条件啊?
如果他不曾遇到闻千寻,此刻定然想也不想就会应下水月的邀约。
只可惜“变数”一词,从来最让修者断肠。
它可以轻而易举葬送一个人筹谋千万年的道途,也可以让修士的“道”不知不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至少封应早已无心大道,也对复仇、杀戮意兴阑珊了。
但戏还得再演下去。
百年未见面的上下属,彼此的实力一定各有增减,见了面先打一场,分出个高低上下来,再共谋大事,也算是溟州特有的职场文化。
封应道:“一决雌雄之事我们先放到一边,我来寻尊上之前,先去了磐獠那里……”
他露出气恼的表情,道:“那老娘们可太坏了,说是会和我一同对付您,结果转头就把我压在山底下,自个儿跑了,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出来,修为也掉了一截。”
封应的表情又是气愤又是讨好,还带着一丝丝的谄媚。
水月魔尊见了,心立时下明白了封应的言外之意。
当世四大魔尊分别为水月、九厄、磐獠、折衡,几人的修为相差不了一个大境界,但在硬实力上,区别还是很大的。
折衡是他们之间实力最差的那个,修为卡在大乘再难寸进,斗法不行,但处理庶务,谄媚奉承很有一套,早早得投靠了正道。
磐獠的修为比折衡稍强,次于封应,但头脑相对简单,打起架来勇猛无比。
封应与水月的实力基本不相上下,若真以死相搏,封应应当只差水月些许。
介于魔道同盟之间的关系向来穷图匕见,封应若是不想把水月魔尊放出来后,还点头哈腰做人小弟,自然会去先联合磐獠来制衡他。
可惜磐獠虽然是个直性子,却也不是没脑子,偶尔一回也把八百个心眼子的封应给骗了进去。
水月魔尊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听闻封应吃亏,也十分善良地高兴了起来。
见到水月这副听信了模样,封应的心里也更高兴了,这可真是和乐融融,一团欢喜。
他演得更加卖力,谄媚道:“尊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如今是打不赢您了,可我还想着飞升呢,等我救您出来后,您得陪我去把磐獠杀了,让我解气!”
水月嗤笑道:“你的术法和头脑怕是都被关得生锈了,竟连磐獠也能算计你,蠢货。”
封应笑眯眯地,任由马上就会被自己弄死的人嘲讽。
谁会和将死之人动气呢,水月也就这会儿还能骂骂他了。
水月魔尊见他驯服,眉梢微松,道:“你帮本尊破阵,本尊自会为你做主,磐獠一人难敌我们四手,破阵吧,九厄。”
封应喜出望外:“还是尊上待属下好。”
如此一个虚假的前情已经设置完毕,真要让水月放松警惕,还是欠缺了一点点的火候。
封应虽然一惯性子诡谲,却也不是见人就爱演一段的戏精。
要不是等下他得入阵在禁魔地带里诛杀水月,他作为一个法修,身体还是那副鬼样胜算太低,他也不想演这死出的。
做作死了!
有这闲心还不如同闻千寻撒撒娇,卖卖痴呢,至少千寻骂人可比水月让他舒坦多了。
但为了提高胜率,他只能忍着不耐和水月虚与委蛇。
毕竟渡劫期老祖的身体已炼化到极致,他们就连指甲都比化神期修士的法器坚硬,蔚椋和闻千寻是指望不上这两人帮忙了,那个容子倾只是个元婴法修,就更弱了,他都担心水月打个喷嚏都能把这人震死。
搞死老上峰,还得靠他自己,否则死的就是他了。
因此多布些局,总是没错。
封应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作为收尾,道:“那……尊上立个道心誓言吧?我可不想又被骗了。”
水月“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但封应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也懒得扯皮,便立下道心誓言,发愿只要封应不伤害他,他也不会对封应不利。
当然,不伤害是不可能不伤害的,水月魔尊兴许在发愿时留了手,封应却压根无所谓这点。
他一笑两颗虎牙,在水月防备心最低的时候,抬起手抛出一物,道:“尊上,这玉牌已被我炼上印记,带着它就能出阵,接着!”
被抛出的是一枚黑色的四方小牌,通体乌黑油亮,泛着魔气沉沉的幽光。
两人此刻离得本就近,水月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抬起了手,去接那块玉牌。
月棱铺满的地面有一些缝隙,指节大的玉牌若是落到地上,顺着缝隙落进地底,怕是再难寻回。
水月魔尊的手也直接伸到了阵壁前,小小的玉牌穿过阵壁,在透明的结界上荡起一个涟漪。
惊变也在此刻发生。
那玉牌刚穿过阵法,便像是突然暴开一般倏然生长,竟是成了封应的骨鞭!
锋锐的鞭尖在猝不及防之下,洞穿水月的手掌,由细到粗的鞭身快速在他手心划开巨大的一个洞口。
疼痛对水月而言不值一提,哪怕手掌上的骨节都在利器的挤压下破肉而出,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倒是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愣了一愣,在骨鞭又一次突进,几乎将整个手掌撕开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遭逢暗算。
那对血眸当即露出凶光,手中长剑也毫不犹豫地挥出,砍上那截曾经千年时光里,与他数次交手的骨鞭。
然而剑锋却没落到实处,而是像打击在了什么柔韧的东西上,又被迅速地缠、包裹住,同时一块遮天蔽日的薄毯劈头盖脸罩来,让他的视野也随之一黑。
禁魔法阵同样隔绝神识,在这里能够动用的感官,只有凡人的五感。
一片漆黑之下,水月只能从身后传来破风声响,以及手心处的疼痛和牵引来感知骨鞭的动向。
万年来以杀戮练就的战斗意识,让他无需看见也猜测出骨鞭的尾端即将从他身后突进,刺入他的胸膛。
躲避!
回击!
水月的身体快过意识,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吼,手中灵剑也悍然向前方刺出!
“噗呲”!
两道肉.体被兵刃穿透的声音同时响起!
水月的剑锋捅破了罩在身前的黄皮黑纹人皮,剑刃晃亮,扯开一片血肉,带出稀薄的血液。
而水月魔尊的胸膛也被连在薄毯上的骨鞭整个洞穿,手掌更是被粗壮的骨鞭撑断,前掌软软地耷拉下来!
两人的伤势看似半斤对八两,封应身上被开了口,水月被戳了两个洞。
实则封应的五脏六腑都隐在骨鞭之中,肉.体不论被怎么切开剁碎,都无法伤到他的根本。
而水月少了一手,胸口也被戳了个大洞,只差毫厘就能伤到心脏!
不枉他前面扯皮这么多,还在幻术的遮掩下把自己伪装成一块玉牌,抛进水月手里。
这可不就取得了个大优势嘛!
封应藏在皮底的嘴唇勾起个扭曲的笑容,水月却是气得满嘴牙都快咬碎。
他堂堂魔尊,当世最强之人,竟虎落平阳被犬欺,被曾经的下属暗算!
水月握剑的手指把剑柄握得吱嘎作响,毫不留情地一剑彻底劈开兜在身前的怪皮,利刃如裁纸一般将那柔软又坚韧的薄毯破成两瓣。
重新透入亮光的视野里凶相毕露,仇恨地望向阵外。
“九!厄!”他咆哮。
然而视线落到外面,左右上下一扫,却始终只见外头那仿佛奴仆般的几人,遍寻不到封应的踪迹。
他又微微一愣。
只这不到一瞬的走神,在斗法中也足以致命,封应又一次找到机会乘虚而入,将骨鞭再次大力一扯,刚好鞭侧是一排凸起的利齿,细密而锋利地将水月魔尊胸膛的裂口撕得更大,就连心脏都被割破大半!
哪怕渡劫修士失去任何一个器官,哪怕头颅都不至于致命,但心脏破损,也能略微削弱对方的实力!
黏腻浓稠心头血顺着鞭身流出,让封应尝到了腥甜刺激的味道。鞭柄上的红眸被激得眯了一眯,鞭身更加用力拉扯,牙齿干脆如同电锯一般高速旋转起来,切断了那颗饱满活跃的心脏后,试图一鼓作气把水月直接锯成两半!
然而两人近在咫尺间纠缠,到底鞭不如剑,剑不如拳。
水月魔尊剑尖一挑,便将身上的骨鞭撕扯下来,断开的手掌虽不再灵活,却不像凡人会失去控制,依然可以抓握。
血肉模糊的手掌如荆棘一般扣住骨鞭末尾,将鳐鱼一般奇形怪状的生物整个举起。
水月魔尊从未见过封应的原始形态,如今两人过了几招,他也有了猜测,耻笑道:“九厄,你就这副鬼样,也敢来暗算本尊?”
人皮毯软软地从水月手中垂落,像是被羞辱到了,又像是被捏住命门元气大伤,在空中如同是等待晾晒的湿抹布般不再动弹。
当然,这般装死的模样只是假象,水月魔尊话没说完,封应就解除了自己无害颓废的模样,展开之后足有半人长的毯身悄然而动。
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骨骼支撑,只依赖肌肉与筋腱活动,但这并非弱点,反倒让他的肉.体每一寸都如同舌头一般灵活。
被劈成两半后,更是变得比从前还要便利,一左一右蛇行靠近水月,等到那人警觉便为时已晚,两片身体已如蝙蝠翅膀一般张开,缠上水月的头颈,试图将其绞杀!
“你找死!”水月再一次咆哮,提剑插上自己的颈侧,剑身削开了自己的些许皮肉,也把封应的身体又切断一截!
世人都说魔修手段狠辣,那魔尊便是狠中之狠,封应与水月这二人无一例外。
这溟州这环境里,对自己不够狠的人,永远登不上高位。
因此两人打起来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封应的身体被越切越碎,水月魔尊的身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与血洞。
缠斗半晌,却始终谁也拿不下谁。
但显而易见,在只能肉搏的情况下,封应早晚要不敌对方。
大阵外的三人也没有干看热闹,蔚椋与闻千寻本就要进入阵中,才能在水月魔尊死时瓜分到本体的魂力,此刻两人对视一眼,闻千寻便率先冲入了阵中援助封应。
蔚椋拖家带口,自然也没闻千寻无所顾忌,他先给容子倾落了个剑阵,这才放心下来,招出寒渊紧随其后就要入阵。
容子倾叫了他一声:“蔚椋,等下……”
蔚椋回眸而望,眼眸眨了眨:“?”
容子倾实力低微,还不善体术,就算进入阵中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想尽量出一份力,提高他们队伍的胜算。
他严肃地皱着眉头,快速运转起辨心无相法,道:“现在,我把它修复成了一把真正的完好无损的灵剑,它不是幻术凝结成的,也不受到禁魔法阵的影响,记住了吗,两两?”
蔚椋点头,将这几句话记在心里,特意又催生了一朵冰莲,存放在识海内的核心区域。
容子倾正在修改蔚椋对寒渊认知,就发现恋人识海中的冰莲又多了一朵,让他心里止不住得柔软、熨帖。
他改完文本,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蔚椋,道:“现在,寒渊还是一把可以伤到渡劫修士肉.体的利剑,你相信我吗?”
蔚椋自然是相信的,甚至看着容子倾认真的模样,喉结还不合时宜地滚了两下,红眸明亮而深沉,道:“我信。”
容子倾展颜一笑,眼眸弯起,熠熠生辉:“好,那你去吧,冲冲冲,蔚剑君!”
蔚椋又是点头,嘴角也勾起浅浅笑意,一个闪身冲入阵中。
身后又传来容子倾远远的叫声:“加油!”又似响在他的心间。
让他觉得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此刻阵内的战况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闻千寻入阵中的时候,水月魔尊总算是感知到神魂上的牵绊,瞥了闻千寻一眼,道:“本尊的分身?”
他并没有把闻千寻放在眼里,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却把愤怒全发泄到封应身上,狠狠地一剑刺出,道:“九厄,你带着这个东西过来作甚?你也要来羞辱本尊?”
若是不做腌臜事,又何必怕被人羞辱?何必恼羞成怒?
封应腹诽着,回了水月一鞭,没直接回答,毕竟他本尊的嘴里没有舌头,就是想说话,也说不了话。
两人又沉默打了起来,只是这回月水的剑式更加凌厉,三两下就把封应削得缩水一大圈,但落在地上的皮肉依然可以活动,像是一个个小刀片般跃上水月的身体,或是蚂蟥一般贴上去割开皮肉,或是被剑锋刮走,变成更细小的碎片。
闻千寻提着溯鳞,也从水月的身后进攻上来。
他的漱玉剑法不比蔚椋差太多,并且蔚椋剑式直白,而他更加灵活,几次声东击西,都击中了水月的要害。
甚至剑身还有一回刺进了封应之前洞开的内腔,在水月体内戳刺更加柔软的内脏。
然而他不论怎么打怎么杀,成效都不大,水月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
不论多么精妙绝伦的剑术,面对绝对强悍的肉身时,都不过是蜉蝣撼树,小猫挠痒。
闻千寻除了让水月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外,只留下了几道小猫般的“爪印”。
他眼神一暗,用腰侧摸出一个小瓶,敲碎在溯鳞的剑身,将锋刃送入水月的伤口。
本该毫无杀伤力的攻击,却让水月脑中思绪一顿,竟是一股无名之火从下腹窜起,入道早年他也颇受过炉鼎之苦,怎会不知闻千寻此时做了什么!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漫上心底,水月魔尊顾不得身上空门,反身一脚踹上闻千寻的胸膛,道:“贱货!”
“嘭”得一声,闻千寻毫无悬念地被击飞数十丈,激起一地飞棱,甚至有好些插进了他的肉里。
闻千寻被这一下打得浑身剧痛,当即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握着溯鳞撑住地面想要翻身再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腰椎和肋骨竟在那一脚下断了好些,让他站不起来了!
渡劫老祖,当真是怪物!
他这伤势在阵外一个治疗术就能接上,轮到禁魔阵里,他只能艰难地调动四肢,强撑着在地上蠕动。
水月厌恶炉鼎,不论是自己的,还是自己分身的,他被憎恶冲破头脑,红着一双眼眸,提剑就要对闻千寻赶尽杀绝。
封应自然不能如他的意,一鞭刺入水月的腰腹,拽着人试图向一旁拖行。
水月反手一剑将人皮钉在地上,恰逢此刻蔚椋又提剑进入阵中,水月怒极反笑,道:“好啊,你这是把本尊的两个分身都弄来了!”
带来一个分身,也许是封应的羞辱,带来两个分身,只有可能是他筹谋百年的破阵计划出了变故。
且这变故是封应一手造成的。
这人要置他于死地!
水月魔尊能在落月渊碎月百年,能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依然制造分身,妄图破局,他就不是个会甘愿认命受死的人!
他狠厉道:“九厄,你该死!”手中也瞬间发力,仇恨的怒火让剑气更加暴戾,力量也成倍增强。
他一脚如磐石般踩住地上的皮毯,灵剑狠狠刺入骨鞭的关节,剑花翻转,竟是生生撬开了骨鞭的关窍!
几节魔骨立时飞了出去,当啷落地!
两枚细小的指骨顺着月棱缝隙漏进了地底。
人皮哪怕被撕烂也浑然不怕的封应,这下终于吃痛地蜷了下尾鞭。
曾经扒皮抽筋的痛苦像是又来了一回,还有那两节骨头,只要禁魔法阵还在,他大抵是找不回来了
他的修为都下滑了一些!
他已多少年没受过这么大的损失了!三百年!
上次让他吃了个大瘪的,还是漱玉那正道妖怪!
水月这老不死的!他和这人没完!
无舌的口腔发出愤怒的“嘶嘶”声,鞭柄上的红眼珠露出心痛的凶光。
他也发了狠,不再管被插住的骨节,直接竖起后半段尾骨。
长达一丈的骨鞭哪怕中段被制住,后段依然灵活。那鞭尾卷上水月的脖颈,利齿锯上皮肤,瞬间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水月魔尊绷紧颈部肌肉,并未挥剑回击,而是一手扯住鞭尾聊做阻拦,另一手握着剑尖再次重重刺下!
一捧浓郁的鲜血当即从骨鞭之中漫出,只消再被砍下寸许,这段骨鞭就将彻底断裂!
封应发出尖利的咆哮,打算拼着身受重伤的可能,也要重创对方,把水月魔尊枭首。
两人角斗成一团,几乎已一个诡异的姿势融为一体,像是被血液浸透的雕像。
就是这时,水月魔尊感到身后有一道剑锋气势汹汹地袭来。
他知道是他的另一具分身又来以卵击石了,他压根懒得应对。
他眼里只有封应这么一个敌人。
然而冰凉的剑风过后,他的脖颈却感到一股奇异的凉意。
像是有什么极快、极利、极寒地掠过。
他手中灵剑还在随着惯性落下,“嘎啦”一声,于封应的尖啸中彻底截断骨鞭。
而他的视线……却是骤然颠倒!
——先是被无端地高高抛起,让他看到天穹上的落月,随机又是旋转着面相困顿他百年的淡蓝阵壁……
最后,他看到一名白衣剑修长发飘飞,一手握着柄像是凡铁般的兵刃,单腿微曲,手臂绷直,摆着利落的出剑式。
剑锋正晃过一个无头身躯的脖颈。
——而那无头之人,正是水月自己!
第102章 你是boss,那我是谁? 好消息:大……
月光之下的战场一片狼藉。
天穹上依然落月如雨, 震得渊底地动山摇,缠斗的人群姿态各异。
封应伤痕累累,肉身被削去大半, 已连鳐鱼的形状都不像, 快成了羽毛球拍。
闻千寻撑着溯鳞缓缓向阵外攀爬,准备出阵为自己疗伤, 拖曳出一地血痕。
蔚椋一袭白衣,片尘不染,将敌人枭首之后,手中寒渊甩了个剑花,面容沉静地将剑上被溅到的鲜血甩去。
而水月魔尊……
他的身躯还握着宝剑, 扯着骨鞭, 脚底踩着封应的皮囊, 头颈处却只剩光洁整齐的一个断口,血液从粗壮的血管中喷出,高溅到被砍飞的头颅眼里。
战场局势被蔚椋那惊鸿一剑瞬息逆转!
高抛的头颅“咚”得一声落在地上, 阵外观战的容子倾心跳如雷,双拳紧握, 脸上激动得一片绯红,几乎忍不住要出声叫好!
——做到了!
——蔚椋他做到了!
由幻术修补的寒渊剑身并未因进入法阵而消失, 甚至蔚椋还用它还砍下了渡劫期大能的头颅!
这不是蔚椋一个人的胜利, 这是容子倾赋予他的魔法, 而这魔法只有当蔚椋对他抱有无以复加的信任, 才能兑现。
这是只有他们道侣俩才能达成的——
奇迹!
容子倾激动得甚至想手舞足蹈,却也不敢大呼小叫影响到瞬息万变的战局。
只是满腔欣喜与热切依然隔着禁魔法阵,隐隐约约传递到了蔚椋的心里。
白发剑修不自觉挺了挺腰背,嘴角勾起一线。
水月魔尊也在同一时间极快地调整好状态, 他既然曾经能在云水界叱咤万年,就意味着他绝不是个轻易会自乱阵脚的草包。
他当机立断松开地上的封应,转而刺出手中之剑,速度极快极准,戳刺的目标却不是蔚椋,而是自己地上的头颅!
在这个禁魔法阵里,他决不能失去视野!自己戳自己一剑不算什么,但他的头要是被销毁,他就会失去五感中的四感,落入绝对的下风!
这一刻,他根本不在意多添一道伤口,只想着先声夺人,抢回他的脑袋!
蔚椋见了水月的动作,意识有些呆愣,并不理解这人是在做什么,却也直觉对手的任何行为都不是无的放矢,若是顺应对手的行为,只会让这场战斗变得更加麻烦。
他当即操起寒渊拦了上去,剑身与水月魔尊的灵剑相触。
“噹”一声!
两把灵剑皆震颤着发出嗡鸣,剑尖轻颤。
寒渊依然牢固,面对渡劫期神剑也没烙下半个缺口,可蔚椋却肩膀一沉,竟是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不敌水月,手上像是顶着一座大山一般,让他连剑柄都似要飞脱离手!
不能硬抗!
蔚椋做出判断,当即变换剑式,以巧劲去推那颗被插住的头颅,水月亦变招格挡,两人如同抢绣球的舞狮一般你来我往,瞬息之间便又对了几招。
水月对蔚椋手中之剑感到诧异和骇然,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人,为何能驱使一柄渡劫期的灵剑?
他不忌惮闻千寻,却无法不忌惮蔚椋这柄让他一时失察到身受重伤到的灵剑!
但蔚椋空有神剑,自身的修为和体格强度却依然是最大的弱点。
短兵相接,力量上的悬殊差异立时被水月感知,他发挥自身最大的优势,以一力降十会,将蔚椋打得节节败退。
“刷”得一道剑风掠过,在蔚椋胸前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白发剑修眉心微蹙,侧身以寒渊格挡,又是退了一步。
如此一步退,步步退。
刀光剑影转瞬掠过百十米距离,水月魔尊穷追猛打,蔚椋脚尖连点,飞身向后,很快脚跟都要踩上闻千寻爬行的躯体,却突然身形一滞。
少年撑开下盘,双手猛然一同握上剑柄,低喝一声,竟是拼死攻了回去!
水月嘴边勾起邪笑,头颅自剑锋上居高临下地蔑视,哪怕身首异处,也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他高举灵剑,势如千钧地落下!
却突然感到一阵妖风袭来!
他不及反应,就听“咚”得一声,他的视野又一次旋转,头颅再次飞出、落地、摔倒……
竟是封应又卷土重来,将他的头颅以身体撞飞!
鳐鱼般的身体千疮百孔,就连尾鞭也断了半截,然而它的行动依然迅速,撞飞水月的头颅后,便立即贴地滑翔,迫近水月的脑袋,以软肚将其裹住,又用口腔叼住水月的长发……
竟是呲溜一下,跑远了!
他的战略观十分清晰,蔚椋如今有利器在手,只要他控制住水月的视野和听觉,把这脑袋给带远了,任水月再能打,也绝对没有胜算。
只要解决水月,千寻定会给他一点甜头。
鳐鱼断了的尾巴猛然抽了两下地面,跑动的速度又提了一截,直把脸庞摩擦地面的水月撞得眼冒金星,都有两根月棱戳进他眼皮子里面去了,虽然戳不伤他,但也很难受!
水月气得牙根发痒,扎着石柱的眼睛也越发鲜红,奈何他如今只要个头部,没手没脚,连动弹都困难,根本做不出反击。
他只能也以牙齿咬住封应的皮肉,做出些微弱的攻击。
两个举世最强的尊者,竟就这么你咬我,我咬你,以猎奇的形式迅速从战场上消失。
容子倾:……
啊,好大的烟尘,好强的马力……
但……这合理吗?
这是应该存在于“高魔修真界×魔尊No.1vs魔尊No.2×大决战”该发生的画面吗?!
该说不愧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而最强大的修士,也只需要最原始的斗法方式!
这禁魔法阵是真的有点东西啊,这么紧张刺激的boss战,却被直接被引导向了小狗寻回捡球一般欢快的场景。
不过也多亏封应这出神来之笔,也让战场上的局面因此彻底落定。
水月没了脑袋,失去的不仅仅是视野,连带的还有听觉、和嗅觉,哪怕他的身体还有触感能察觉剑风,脑袋里还有灵觉能做出预警,但反应上他终究是慢了许多。
这会儿蔚椋再杀水月魔尊,可就像切瓜切菜一般简单了。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本命灵剑,先是削掉水月握着剑的手臂,寒芒闪过,那截手就像之前的头颅一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甘地蠕动爬行。
水月魔尊手臂一凉,锥心的疼痛漫上心头,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反抗,脚尖在四周快速连踩,试图找回他的断手继续战斗!
他曾经在云水界浸淫近万年,也曾经历过无数艰险的斗法,也有比当下更凶险的情况,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刨过自己的炉鼎,断过自己的情丝,最绝望时浑身上下只剩一只手一把剑存活在灵兽的胃里。
可他依然活下来了,活成了当世最强者,屠了云水界半数生灵,哪怕被漱玉那样的怪物封印,哪怕天道突然降下情劫要置他于死地,他也活在阵中不断寻求突破之法。
他会一直活下去!活到最后!活到飞升!
他一路走来,杀的是敌人,也是曾经的自己!
只要有一息尚存,他就绝不会失去斗志!
当时最强者的残破身躯还在无尽的黑暗中负隅顽抗,蔚椋却是站在明灭的月棱中,稳稳地挽起剑花,轻而易举将那支断手劈成三截,以剑风扫飞到更远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些画面:尸山血海,旁人的哭求讨饶,而自己落下剑刃无情地将他们格杀,切得七零八碎,血流满地……
就像是现在这样。
或许那些是水月魔尊曾经的记忆。
杀人者,人恒杀之,水月魔尊也终将被人杀死。
——被他设计出来的分身杀死。
蔚椋对这些回忆碎片无动于衷,毫无带入感。
他只是容子倾的崽崽,容子倾的蔚椋,旁人的记忆与他无关,也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动摇。
白发剑修再次抬起灵剑,对准缺脑袋断手的敌人,视线冰冷如看一团死肉。
接下来只须仔仔细细地将这具躯体剁成肉泥,随后再去处理水月的脑袋,便可大功告成。
有禁魔阵法在,不用担心修士肉.体湮灭后还能元婴离体,夺舍重生。
只要身躯彻底失去活性,无法容纳魂魄,魂魄离体后,不消片刻,魂力散尽,便会彻底消亡。
容子倾也可放下心来,往后与他一同勤奋修炼,共赴大道。
蔚椋唇角微勾,心里有些畅快,正准备落下剑刃,灵感突然动了起来,以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激烈程度在疯狂预警!
这么强烈的感知,让他额角青筋瞬间炸起,头颅也痛得似乎要爆开。
蔚椋神经骤然紧绷——
后退!
他必须立即后退!
否则有杀身之祸!
同一时间,阵法内外的所有人也似乎感知到了这股可怕的危机,全都身形一顿,当即四散向远方奔逃,就连水月的躯体和头颅也是,各管各地踉跄扭跑向远方。
蔚椋更是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后退数丈,顺带还踢了一脚毛毛虫一样乱爬的闻千寻,把行动不便的道侣友人踹到更远的地方。
而他原本所站之处,竟然突然刺入一枚银光闪烁的剑尖!
那剑锋自上而下一划,便豁开一道空间裂隙!
修长有力的五指扒上裂隙边缘,轻轻一撑,一道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影便从空间的另一端施施然走出。
那人身形修长,头部带着兜帽,脸部笼罩在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容颜,身上的魔气却浓郁到在阵法之中都可被清晰地感知。
简直匪夷所思!
这可是当世最强的阵法!
怎么可能有人能用空间法术进入阵中!
且这阵法禁魔,就连水月魔尊和封应进来之后,都一丝魔气也发散不出来!
这人身上的魔气却那么浓郁,几乎如有实质地自那人身后溢出,弥散在这片空间之中。
极强地压迫感传到每一个人的心头,而造成这一切的神秘黑衣人却只是随意地瞥了眼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水月魔尊的身躯上。
他抬起手,手中灵剑随意挥出,一股强悍的气劲便随着这个动作向四面八方扩散,离他最近的水月躯体竟是当即化为齑粉!
蔚椋和闻千寻离得稍远,却也在被剑风触及之后,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瞬间掀飞!
封应和水月魔尊的头颅亦不能幸免,两人都被剑气冲散出去,“轱辘轱辘”各自滚远。
大阵的壁障受到这股剑气冲击,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像是也被这一剑给撼动了几分。
所幸这劲波并未蔓延到阵外,却也让在外面的容子倾惊出一身冷汗。
强……太强了……
他在云水界从未遇到过任何一个存在,比阵中那个神秘人带来的危机感更甚!
那人在穿入阵中之后,只用了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就令水月魔尊身躯消亡!
他甚至还用出了剑气!根本不受禁魔阵法的影响!
阵法之内一片死寂,就如同捕猎者进入的丛林,所有鸟兽都屏息躲避,一丝声响和行踪都不敢暴露。
而造成这种影响的兜帽人却闲庭信步,脑袋微垂看了看那把静静躺在地上的水月魔尊的本命灵剑。
随后他手掌一抬,那把灵剑便飞入他的手中,消失不见了。
——天哪,这人不仅能在阵法中使用剑气,甚至还能动用魔气与储物空间!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冷汗从每个人的额头涔涔滑下,几人尚且来不及也不敢轻举妄动做出应对,那兜帽人却是轻嗤一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之后便又是一道剑气随意挥出,这回的力量却更强,剑风依然直冲水月魔尊而去,瞬间就把那狼狈又惊异的脑袋吞没。
剑风过后,月棱之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连神魂都被这剑扫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一个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也不该这么轻易地被杀死!
可这件事发生在神秘人的身上,却格外有说服力。
这到底是怎么样可怕的力量?!
如果换上其他任何一人对上这一剑,后果也绝不会比水月魔尊更好……
几人惊骇的同时,一股玄妙的感受也抵达了蔚椋和闻千寻的心头。
似乎告知着他们,冥冥之中已不再与水月魔尊有更深层的牵连。
他们已是独立、自由的存在。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眼下突然杀出的神秘人,却让他们心里半点都提不起高兴的情绪来。
这举手投足就能把水月挫骨扬灰的神秘人,谁知道对他们有没有敌意!
阵内三人蛰伏的时候安静如鸡,奔逃之时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几乎是在灵觉的预警稍稍松懈的第一时刻,便各自向着最近的阵壁毫不犹豫地冲去!
蔚椋顺带又给了闻千寻一脚,把人踢得腰部都直接错了位,嘴里的血和人一起往外飞,倒是比蔚椋还快了那么点离开法阵。
蔚椋紧随其后一跃而出,立刻感觉到魔气充盈自己的身体和手中寒渊。
又能动用法力了!蔚椋当即闪身到容子倾身边,一把抱住道侣的腰身,言简意赅:“走!”
不等容子倾回应,他便祭出寒渊,一脚踩上灵剑御剑飞天,再也不管身后那两个同盟,一心只想带容子倾逃离阵中那个危险的人物!
封应和闻千寻的反应倒也不慢,两人出阵后各自给自己用了治愈术,闻千寻的骨头一时半会长不好,但用灵力强行架住也能活动。
倒是封应落了半截骨鞭在阵里,如今修为大跌,能不能有化神期的境界还不知晓。
他回首恨恨地看了眼阵中那半截身上掉落的骨肉,闻千寻一把拉着他飞向高空,骂道:“回头再来找你的骨头!快走!”
修真界中向来生死存亡只隔一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例子不胜枚举。
那实力比水月魔尊还强的大能到底是谁,已无人想要探究。
容子倾四人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
逃!
逃出生天!
逃离这个人,就能活下去!
几人铆着一股劲,各个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御器飞行,容子倾由蔚椋带着,倒是还能有些许余裕观察四周。
飞行的速度已有些超越元婴修士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飓风刮得容子倾脸颊发痛,他眯眼看向下方的阵法,却见那魔修也抬起了头来,兜帽下的五官被浓郁的阴影覆盖,只露出一线嘴角,似翘了一翘。
只这一眼,容子倾就感到了万般恶意与死亡的危机!
他的手指瞬间扣紧了蔚椋的肌肉,地下那神秘人却似挑衅一般,又轻飘飘地挥出一剑。
他的动作向来举重若轻,可这一剑的威力前所未有之大,深渊之下以那人为中心,在剑风中如爆破一般卷起剧烈的烟尘,满地月骸在力量的席卷下,逐一化为齑粉!
剑气一路向四方扩散,月棱便像被上天之手擦除一般消失的得一干二净。
等到剑气撞上结界的壁障时,也如刀切豆腐一般,只停顿了一秒,便将阵壁击溃!
——就连漱玉剑尊的阵法,也挡不了这人一瞬!
他到底有多强?!比水月魔尊还强!比漱玉剑尊还强!
这样的人,天道真的允许他在小世界游走吗?!
容子倾的冷汗越淌越多,汇聚到鼻尖滴落,荧光一闪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下方的崖底被剑气整得地动山摇,浓郁的烟尘里忽然白光一闪,又是一剑冲上云霄!
漫天落月也被剑气全部瓦解,就连天空都被捅开了一个窟窿,露出上方混沌的宇宙!
彼时逃亡的四人刚刚离开深渊,飞上一旁的山顶,没被那道剑气击中,可那股似乎比天道还恐怖的威压,却让几人忍不住感到后怕。
真是见鬼了!
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冒出这么个倒霉玩意来!
兵已在颈的危机感越来越强,闻千寻的额头上也满是冷汗,一路以极限的速度御剑,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他大喘一口气,咬牙道:“该死的怪物,继续走!不能停!”
蔚椋的胸膛也急促地起伏着,额头沁了薄汗,脸色也因魔气消耗过量而微微发白。
他不言不语地加快剑速,表情凝重。
容子倾在跑路这件事上帮不上忙,也只能尽量做到不拖后腿。
他抱紧蔚椋的身体,默默运转辨心无相法,试图修正蔚椋的设定。
他想着干脆把蔚椋改成比那魔修还有强的存在。
然而仅仅一个字落下,他浑身的灵力就像是要被掏空了一般,让他头晕目眩。
容子倾:……蔚椋居然完全都不相信自己能打得赢对方!一点点都不信!
并且……对面到底有多强?!写一个字都能抽空他的灵力。
难道是天道化身吗?!
容子倾皱着眉头走了个神,却感觉到蔚椋的御剑一个急速刹车,他立时抬头,就见那魔修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了他们逃亡的路上!
铺天盖地的威压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如同天道的指掌一般狠狠的碾压他们的肉.体与神识。
那魔修脚下未御任何一剑器物,仅仅肉身飞行便达到他们不敢想象的速度。
如今的夜空已空无一月,在浓郁的黑暗之中,那兜帽人缓缓迫近,声音阴冷而妖娆:“难怪你们能这么快来到此地,原来就是这个小世界。”
他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声音,一步一步向着四人凌空走来:“果然,你才是关键。”他殷红的唇瓣开合,“容子倾。”
容子倾的眼眸一瞬睁大,心跳骤然炸开。
却并不是因为那人认识,而是他看清了那张兜帽之下,露出的脸庞。
——竟与刚才被挫骨扬灰的水月魔尊一模一样!
这人就是水月魔尊?!还是幻化的容貌?又或是其他的什么鬼东西?!
仿佛被死神点名一般的危机感让容子倾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什么话也说不出,连动弹也不能。
而那个神秘人睁着一对和蔚椋有几分相似的眼眸,冷冷地,长久地看着他被恐惧控制的模样,随后缓慢而无声地伸出一只布满剑茧的手掌。
前面还疯狂逃亡的四人,此刻都如容子倾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神秘人只靠威压,就让几人陷入了无尽恐惧带来的肉.体僵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不知要对容子倾做出什么!
蔚椋脸上冷汗如雨,红瞳目眦欲裂,内心在极强的保护欲与失去道侣的恐惧中,疯狂地叫嚣——决不能让任何人碰到容子倾!
决不能让他伤到容子倾!
经脉疼痛得像是要崩断,身上和识海中的压力也仿佛要将他锤成一滩肉泥,可他还是顶住了这样的压力,一寸寸挪动着寒渊,架起颤抖却坚定的剑式。
蚍蜉戴盆,蝼蚁弑神,在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前,哪怕只是与之对视一眼,都已耗尽他最大的能力。
可这还是太慢了,太弱了,就连刚学会进食的孩童握起汤勺吃饭,都比他更精准,更迅捷。
带着兜帽的神秘人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身形一动未动,只是放出一道气势,蔚椋便觉浑身一冷,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成一团。
“嘭”得一捧血雾从他身后散开,夹着一些细碎的粉末,竟是骨骼的碎屑!
蔚椋浑身的骨血竟都被他震碎了!
过重的伤势让蔚椋有一瞬的恍惚,魔气无法控制寒渊,倒头就坠入了落月渊底!
容子倾脚下一空,还没来得及跟着一起坠落,就被那兜帽人提了起来。
那惊人的气势如同死亡的阴影一般笼罩而来,容子倾被这恐怖的压力激得浑身发冷,连牙关都在轻微磕碰。
可他顾不得自己,神识下意识就跟着蔚椋追了过去,以最快速度对他爱人的属性进行修订——
『免疫所有坠落伤害!』
『骨骼生长复原度速1000%!』
『治疗术驱动回路与清修无异!』
『魔气摄入速度……』
他的灵力早在刚才试探神秘人强度的时候就见了底,现在更是每做一句修正,都在快速抽空他的灵力。
好在这些改动都被蔚椋丝滑地接纳,只要他能回过神来,伤势就不会太重。
神秘人见他如此着急,竟是连自我防御都不做,只一个劲地关照蔚椋,他眼神微微一暗,当即截断容子倾的神识,道:“他不过是你笔下一个角色,何必这么在意?”
他沉郁一笑,对容子倾做出审判:“你谁都救不了。”
他向空中又挥出一剑,一道裂口豁然出现,容子倾依然皱着眉头,望着已看不到蔚椋的悬崖。
随后,他就被生生拖入了空间通道里。
裂隙关闭,如同死亡一般浓郁的黑暗袭来。
而容子倾与蔚椋不久前才再次结缔的道侣契约,也断开了。
第103章 弑己之人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敢杀,那……
群月被击碎的落月渊暗无天日, 然而容子倾被神秘人带着穿过空间裂隙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更加漆黑。
空间裂隙闭合后,如同神秘人一般带着死亡和压抑的浓重暗色将两人笼罩。
周围格外寂静, 没有任何的声音, 风声、树叶声、细小的大自然的声音皆不存在,只有他自己和黑衣人一重一轻的呼吸声格外响亮。
黑衣人的存在感依然很强, 站在容子倾的后方时,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腔像是破了洞的风箱,呼啦作响。
突然,他后颈一松, 那股摄人的魄力远去, 像是神秘人放开他, 去了别的地方。
另一道呼吸声后退消失,四周只剩容子倾一人的呼吸由重到轻,最终平复下来。
强大的威压还在, 只是没有之前那样如有实质,只是从很远的地方隐隐透来, 容子倾对发麻手脚的掌控力也逐渐恢复。
四周像是真空的宇宙一般毫无光亮,连自己的存在都被吞噬, 肉眼无法窥见, 容子倾探出神识, 才总算感知到了自己和四周。
空旷, 空茫,漆黑……
神识触及的所有地方居然只有一片荒芜,上不见飞禽蚊虫,下不及草木地面。
容子倾这才注意到他自己也没能站到实处, 而是漂浮在空中,就连远方的神秘人也是如此……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道侣契约的感知已经微不可查,起初他以为是彻底断开了,现在静下心来,却发现契约的另一头还有微动的联系,让他至少知道远方还有另一个与他命运与共,同死同生的人,如今正好好地活着。
这就够了。
蔚椋虽然受伤很重,但那对于化神期修士来说,并不是致命伤,一时片刻就能痊愈。
更何况还有闻千寻在蔚椋的身边,虽然那师兄弟二人的感情不算太好,但哪怕是看在容子倾这个友人的面子上,闻千寻应该也会带着封应一起照拂好蔚椋。
现在容子倾需要考虑的,只是自己的安危,以及神秘人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里。
这片空间太过怪异,一片漆黑没有景物不说,连重力都没有,甚至空气中的灵力也十分稀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含量极少,容子倾现在恢复灵力的速度还不如在溟州时快。
同样,这里也没什么魔气,除了神秘人身上不断向外逸散的那些之外,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这倒让容子倾想起了一个状态——混沌。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世界仿若新生的婴儿,尚未睁开双眼,尚未开始呼吸,因此天地间也无日月与灵气。
不过神秘人强大到这样的程度,哪怕自己开辟出一个新的小世界,或者建立一个洞天日月为鸿蒙初开的个人道场,也很正常。
神秘人的身份同样扑朔迷离,他和水月魔尊容貌相同,却比水月魔尊还强千倍百倍,且那人在把他带来这里之前,还说了——
“难怪你们能这么快来到此地,原来就是这个小世界。”
“果然,你才是关键,容子倾。”
“他不过是你笔下一个角色,何必这么在意?你谁都救不了。”
——这也就意味着:
①这人或许不是云水界的土著,至少他去过许多的世界,才会说出“原来就是这个世界”这样的话。
②容子倾对这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并且这人知道他的作者身份,知道蔚椋是他笔下的角色。
③这个人对他是有恶意的,但却没有杀死他,而是把他带来,应该是为了让他做些什么……
这人有没有可能是天道化身?又或者是曾经的或者未来的水月?其他世界线的水月?
或者——写着“容子倾穿书,蔚椋大战水月魔尊”的这个故事,背后是否也有另一个作者,要来拨乱剧情的反正?
——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容子倾一时片刻还不敢去试探那个强大到恍若神明的存在。
对,神明。
明明在修真界里生存许久,神明的概念已经越来越弱,就连凡人信奉的“神”在这个世界里,也可以用“神修”这样的体系去光环化。
可眼前这个兜帽人的强大,已经完全超乎了容子倾的认知。
单凭一点——他可以在云水界出现,并使用那样恐怖的力量,就似乎已经昭示了这个存在,连天道都要纵容
每个世界自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像那样的存在,本是不应该出现于下界的。
这个小世界里之所以会有飞升一说这一个“程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强大过头的生命体在下界活动。
飞升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意味着修士当前的强度已经无人能匹敌,举手投足都可毁灭一洲一界。
于是天道会送他们去往上界,去更强的天地,让他们的能力得以继续提升。
但这也同样是一场强制的遣送,天道一如既往试图以天雷消除bug,如果消除不了,他就会使用最终手段,打开天门,将这个对小世界来说是个大麻烦的存在,扫地出门,强行扔给他的老大哥。
就像小升初一样,规则掌控着这一切,修士就算不想去都不行。
而规则无处不在,守护着此界的生灵,因此兜帽人一旦一出现,必然会惊动天道,让天道落下雷劫,把这人强行给遣送上去。
可这人却能在云水界中来去自如,像是屏蔽了天道的感知,又或是……连天道都不敢管束于他,这就很恐怖了。
容子倾左思右想,神识在兜帽人的身边的魔气层边缘来回试探,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主动出击,发起嘴炮技能。
眼下他暂时是安全了,可兜帽大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万一他又分出个分身去打蔚椋他们了呢?
毕竟这人刚才还说出了“你谁也救不了”这么可怕的话!
想到这里,容子倾就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翻出识海里记录了蔚椋可爱模样的几段回忆,像是准备上战场的老兵翻看家人照片一样,逐一看了几遍。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以神识突破那些魔气,试探试探这个把boss秒杀的大大boss的态度,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主动侵入他神识的感知范围,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
他心里一惊,连神识都来不及收回,鼻端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并不是真正的酒味,而是一种感觉,让人□□沸腾的感觉。
这是……炉鼎?!
这味道和闻千寻的炉鼎一模一样!这人难道真的是另一个水月魔尊?
这人释放炉鼎又是要做什么?
要日他?!
蔚椋都没日过他,怎么能让别人日他?
……不,他只是一个元婴期修士,就算是个作者,日了他也不能得到什么超能力啊?
这大佬做什么想不开对他用炉鼎?!
容子倾勉强维持住心神,疯狂修改自己的属性——炉鼎抗性提高1000%,提高10000%,提高……
然而炉鼎抗性后的0都加了一串,容子倾还是觉得自己眼前恍恍惚惚,都看到蔚椋的虚影了,身体也到处都燥热……
#果然中了那什么药以后,攻就是XX硬得不行,受就是浑身发软#
#其他作者诚不欺我……#
容子倾迷迷糊糊向着蔚椋的影像走了两步,却听见一声低哑的“嗯”自远方响起,带着压抑情欲的潮湿,但并不是蔚椋的声音!
容子倾的神智瞬间被拉回来了些许,他连忙警惕地铺开神识,也不再想什么会不会触怒兜帽人了,直接扫视起了那人的身影,准备做出抵抗。
然而一看之下,他又大吃一惊。
本以为兜帽人是主动对他释放的炉鼎,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周身的魔气和炉鼎气息疯狂外溢,兜帽下的眼神水润而恍惚,两腮红得比容子倾更甚。
那表情……那表情也好他爹的糟糕!和水月魔尊那张大佬脸完全不匹配啊!!!
这情况,怎么像是这人的炉鼎发作了,正在难以自制地无差别诱导?!
容子倾屏息又观察了两秒,鼻尖的酒香越发浓郁,那兜帽人的神情依然迷离着……确实是炉鼎发作了,神智都不清楚了!
妈妈啊!这……这都是什么事儿?!
既然炉鼎都快满了,何必把他抓来面对这进退两男,其中一男还在狂撒春天之药·喷剂版的抓马情况!
容子倾一阵头秃,其实说来他也算是关闭天生炉鼎的个中高手了,可眼下双方的实力悬殊成这样,他能不能进入这人的识海都成问题。
可要是不快点不行动起来,他可能就菊花不保了,但行动起来,那就是小命不保啊!
容子倾咬了咬牙,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要留清菊在人间!
……姑且先试一试吧。
他狠狠咽了下口水,运转起辨心无相法,神识穿过魔气和炉鼎刺入那人的识海,随后便眉头痛苦地一皱,冷汗涔涔而下!
他连识海的壁障都没探到,就被兜帽人打了回来,脑子里现在像是被个搅拌机狠狠搅过似的,又晕又痛,眼珠子都快爆炸了一般。
但他这么打草惊蛇地一弄,兜帽人倒是短暂地清醒了下,他红眸微微一动,随后便冷冷道:“你倒是谁都想救……不自量力。”说完他便摸出灵剑,撕开一个空间裂隙,就这么带着浓郁的酒香迈了进去。
随后裂隙关闭,神秘人消失了,炉鼎之气的发散源也消失了。
容子倾尔康手:不,我没想救你啊,我有这能力吗?我只是在自救!
而且……这家伙又是去了哪里?
这么强的人,炉鼎发作以后,怕是得真·日天日地才能好转吧?
别是又回到了蔚椋那里!
啊啊啊啊……他的宝贝男朋友的第一次他都等了这么久了,不能给别人占了!
容子倾立马下定决心,仔细探索一下这片空间,刚好神秘人日天日地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指不定能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先得出去,然后才能与蔚椋会和!
容子倾闭上眼睛,听着这片寂静空间里自己的心跳声,仔细感知道侣契约的联系。
浅浅的,缥缈的,但依然坚实存在着的。
相信在空间的另一端,蔚椋也会这样汲取他的存在感,凭借着这么一点微弱的契约,安抚好自己。
他的笨笨小剑修已经成长了很多,而他也不是幻境里胆小怕事的容子倾了。
他们会隔着遥远的距离安抚彼此,也会怀揣着满满的勇气奔向对方。
周遭的环境容子倾之前已经大致感知过,神识所及的范围只有茫茫一片虚无与混沌,他干脆幻化出春生放大到飞毯的大小,踩了上去一路向下飞行。
蓝星有句成语叫天高地厚,容子倾也不知道这方向是不是“下”,既然前面兜帽人是脚底对着这方位站的,那就姑且算这里是下方吧。
天不知道有多远,但往地下走总是没错的。
然而他一路向下飞,飞了许久,许久,久到他感觉自己都快把十八层地狱的底儿都给捅穿了,周遭的幻境依然一丝变化都没有。
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时间和空间的变换在这样极端的情境下变得不太鲜明,神识所及之处别说是生灵,就连一点其他的声音都不存在。
如果不是曾经历过他乡异客的百年流离,容子倾一穿越就是到了这种鬼地方的话,他怕是直接就会被这种恐怖的孤独感逼疯!
好在现在的他已不是孑然一身的异乡客,他有蔚椋,有道侣契约,也有春生相伴。
容子倾闭起眼睛感知远方的蔚椋,再次将神识铺到最远,于仿若静止一般的前行中,细致地感知每一丝极其细小的差别。
他敢打包票,就算是一阵风吹过的痕迹都能被他捕捉到。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视野里只有茫茫一片的空。
空。
空。
以及无尽的黑暗。
寂静。
漂泊。
时间观和方向感变得模糊,心跳声被凸显得响若擂鼓,御器带来的风声和自身血液流淌的汩汩声充斥耳畔,如同地动山摇。
容子倾已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就连情绪都麻木起来,起初他对这片空间还怀有戒备和探究,也对蔚椋感到担忧和想念,甚至脑子里活跃地浮现许许多多的猜测。
可后来一切都像是没有意义了……
容子倾只是机械化地前行,凭借着一腔执念,道侣契约那一点微弱的感知,以及春生偶尔发出的哒哒轻响才不至于崩溃。
他仿佛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个世界里,在一条道走到黑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回不到家乡,他甚至无比渴望兜帽人会回来,哪怕是带来危机,只要能让这个世界产生一点变化。
或是……蔚椋会破碎虚空来到他的面前,帅气而威风地拯救他,带他离开。
但他任凭幻想和恐惧如何叫嚣,他都从没有停下步伐,始终在向前飞行着。
他的神识也一刻不停地在感知,在探索,在警戒。
好在春生作为幻化出来的法器,耗费的灵力几近于无,仅仅容子倾体内的那一点的灵力,竟是支撑住了无限漫长的旅程。
他想起蔚椋曾在幻境的蓝星里,为了寻找世界的异样,也独自飞行过长长的黑暗……
就像是此刻的他。
只有一往无前,只有克服对未知的恐惧,才有可能找到真相,博取一线生机!
蔚椋能做的,他也一样能做到!
容子倾石化的心又变得柔软,他恐惧和希望同时在他心头涌现、缠绕,他仔细地处理它们,品味它们,用这些鲜活的感知与爱恨装点内心世界,抵御荒芜的外界。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容子倾已在脑海里写完了几本小说,可见这段时间真的十分漫长。
但这种感受又冥冥之中有些熟稔。
曾经在蓝星时,似乎也是这样的。
他总是很孤单,和家人、朋友的关系都很淡,却在小说里弥补了这一切,跟随着书中角色经历一场场异世界的游历,体会在现实生活中感知不到的浓烈的爱恨情仇。
好像有了那些故事、那些角色的陪伴,自己日子过得好或者不好,就没太大的关系了。
至少在书里,他看到了一个个非常美好的世界。
像希望,像慰藉,像是极其贫瘠的土壤上,开出了无比瑰丽的花朵。
后来自己提笔写作,他所创作的角色们就在日日夜夜的挑灯提笔下,真正地成为了他的家人、朋友、孩子,给他枯燥的生活点了一盏明亮的灯火,让他不再觉得孤单。
而现在,它们也这样地陪伴着他,以虚拟、以真实,化为他的灯,他的回应,他孤独时能握住的手,支援他走过如永夜般极致的孤寂。
创作所勾动的念引很少,却也引导着一些稀薄的灵力飞向他的丹田。
而那些灵力斑斑驳驳,如同萤火一般向他飘来,在识海中格外明显,像是一片飘飞的蒲公英,源头竟全是来自同一个方向!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容子倾精神一振,一定有什么,就在散发灵力的那个地方!
他不敢停笔,一心两用在脑海中编写新的剧情篇章,神识警戒地追索着灵力飞来的方向,御键前行。
终于,在茫茫一片的黑暗中,他见到了一个同样乌黑的东西。
那玩意儿很小,像是一颗小石子,又或是一个小煤渣,孤独地漂浮在空中,周身凝着很淡的灵芒。
那些光芒汇聚许久,才像干瘪的乳腺一般,吐出一颗细弱的光点,没入容子倾的丹田。
仅仅只是看到这个物件的瞬间,容子倾就差点落下泪来。
这是他在这天地间,见到的唯一一个物件,哪怕不是活物,也是可以触碰的,可以感知的,甚至还会产生灵力,哺育给他的,真实的存在。
容子倾修为已经元婴,辨心无相法也随之升级,如今已能读取死物的信息,修改死物的设定,之前他也是用这个法子来幻化春生,修补寒渊的。
他在靠近那颗小东西后,探出神识没入其中。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灭瞬间把他吞没,耳边像是猛然响起了哭嚎声,炙烤声,惨叫声,又像是极端的寂静,连容子倾自己的声音都被吞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血流……
所有活生生的存在,都消失了。
好在这感觉只是隐隐约约,稍一回神就能抽离,容子倾心里有些微妙的后怕和畏惧。
这个小东西带给他的感觉很像这片空间,但又比之透出更浓郁的,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的绝望。
沉沉出了口气后,容子倾运转功法,调出属于这个物件的说明——
『云水界的天道残骸』
容子倾一惊,这竟然是一小块天道残骸!还是云水界的!
云水界是已经灭亡了吗?他找了这么久,唯一见到的东西,居然只有这么一小块天道的残骸!
这又到底是哪里?是千万年后?还是其他的云水界?其他的世界线?
眼下唯一的线索都在这块残骸里,来来回回地探索这个小东西,想要撬出更多的情报。
但再没有任何一个文字,能被他发掘,就连发现无法解码的信息,常会出现的“???”也没有。
这个残骸,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果不是他写小说时牵动了念引,这片残骸或许会一直沉寂下去,直到和混沌的世界融为一体。
容子倾心中涌起对于一个文明陨落的悲伤,他所生活的云水界纵然有诸多不好,却也因为他所爱的人,所写的角色生存在那里,而变得让他喜爱,让他想要一直驻留。
而这个云水界,却不知曾经发生了什么,世界变成荒芜和混沌,轻而易举能将修士以雷劫毁灭的天道,却只留下这么一小片残渣。
一个文明陨落了,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不为人知的地方。
容子倾只是一个小小修士,微不足道的蝼蚁,却在这一刻对这块小小的,依然努力维持着一切崩塌前的秩序,为他挤出灵力的残骸感到浓重的悲伤。
像是一场静默的哀悼。
情感丰沛的“人”与机械运转的“规则”在此刻平等地对望,规则不知悲伤,而人以目光,以惆怅,为它献上悼亡的花环。
容子倾垂着眼帘,俯下身去,指尖轻轻触碰上一颗灰烬般的东西,然而脆弱枯萎的残粒,却连一丁点儿的磕碰都消受不了,一触之下,就化为齑粉,消散无踪。
最后一点灵光被挤出,没入容子倾的指端,沁入他的识海,也带来一些残破而琐碎的片段——
无尽的尸山与血海,发狂交合的人群,被剑光吞没的天道,坠落的日月与群星,以及水月魔尊那双疯狂、阴冷的眼眸……
喧嚣的哭喊声如山呼海啸,轰然绝响在容子倾的耳畔,又极快地收束,徒留这片黑暗中无穷无尽的死寂。
容子倾眉头微皱,情绪有些过载,让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
这个世界……看来是被水月魔尊毁灭的?
这人居然拥有灭世的力量……
那他把自己绑来又是为了什么?救世?创造?重写规则?
可容子倾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他哪怕穿进自己所写的书里,也不过是被天道规则所管束的一份子罢了。
倒是他的识海里,也因为灵光的进入产生了些微变化……
如今,一个光点正静静地漂浮在最中央。
柔亮的、沉重的、颓败的,却又仿佛酝酿着无限生机的,一个小小的光点。
它仿佛曾经那些容子倾识海里的道种一般,就这么入驻了进来。
容子倾小心翼翼地感知它,触碰它,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天道残骸到底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应该是不屑或者不能回应个体的需求,与之互动的。
它只是按照它的选择而运转、消亡、留驻。
好在这小东西没有再次因为容子倾的接触而消失,大概是稳定下了状态,也许还会在他的脑子里待很久。
这颗残骸在入住之后,倒是兢兢业业交起了“房费”,不再需要容子倾勾一下念引,才挤出一点灵力,而是毫无保留地灌溉起了容子倾的丹田。
灵力充盈躯体的感觉很好,灵识和五感也在这一丝残破天道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敏锐。
甚至容子倾有一种整个世界都能被他感知的错觉。
不,并非错觉,极远的地方产生了一点点的灵力波动,容子倾虽然看不到那个画面,也感知不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却以另一种全知的方式构想出了情景——
虚空被剑锋划出一道裂口,兜帽人踏入这方世界,视线随意一扫,随后便铺开神识,笼罩整片天地,精准捕捉到容子倾的方位。
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容子倾:我屮艸芔茻!
这人一定是来抓他的!
逃是逃不掉的,他不会破碎虚空,也不是兜帽人的对手,哪怕拥有天道残骸……
但这个世界的完整天道都是被这个水月魔尊给毁灭掉的,他就只有这一小片残骸顶什么用啊?!
拿去当下酒的花生米都不够格!
他迅速把那块天道残骸扫到他的本相那里,特意变了个一兜出来,把小光点塞进去藏好,以免被水月魔尊发现。
他刚做完这一切,黑色的人影便出现在他身前。
极其浓郁的血腥味也随之冲入容子倾的鼻腔,他铺开神识张望。
好家伙,水月魔尊简直像是在血水里泡了个澡一般,衣袍、袖口、剑刃都在滴血,脸上也满是血污,一对红眸杀气未散,还流露出一丝餍足与嫌恶。
刺鼻的血腥气里,仔细分辨也能闻到些许淫靡的腥臊味。
看来这人真找了个世界大干特干了一场,还大开杀戒了……也不知道那个被选中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但还好,蔚椋的世界是安全的,容子倾依然能感知到道侣契约另一头的存在,这让他放了些微的心下来。
水月魔尊身上的炉鼎已经平复,酒香不再外溢,但魔气和杀气依然如罡风一般萦绕在他身边,如同一道隔绝他人靠近的结界。
许是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他的气息有些慵懒,淡淡挑了挑眉,没在意容子倾神识的窥视,嗤笑道:“真是只能跑的老鼠,本尊离开此地已有一个月余,想必你已把这里摸了个透,喜欢这个世界吗?可有猜出这是哪里?”
或许是得到了天道碎片的缘故,这回容子倾在面对水月魔尊的压迫感时,身体没有出现强烈的僵直现象,他缓缓抬起头来,觑着水月的神色,试探道:“晚辈愚钝,翻遍此处也只见到一片虚无,还请给点提示。”
其实容子倾心里是有一点猜测的,但眼下神秘人心情还算不错,他不妨多探寻一些线索。
水月魔尊垂眸,盯了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容子倾冷汗涔涔,差点以为自己藏着天道残骸的事情败露了,水月魔尊才懒懒道:“罢了,你确实愚钝。”他抬手抹去自己一身脏污,轻笑,“本尊便给你一点提示。”
容子倾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那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又被他咽回肚里去了。
这水月魔尊居然把自己的本命灵剑放在一边,随后……又拿出了把一模一样的灵剑来。
容子倾想起来了,眼前之人在杀了他们世界的水月之后,就把他们世界的水月的本命灵剑捡起带走了。
所以这人会有两把本命法器很正常。
如今两把一模一样的灵剑出现在同一片空间里,更证实了两个水月都是真的,且其中一个已经被他自己给杀了。
眼前的水月魔尊眼帘下垂,无悲无喜地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魔剑,手指轻轻抚摸上剑身,弹了一下。
宝剑当即发出一声悠扬清越。
他听着这个声音,眼底终于晃过一丝笑意,纯然的,喜爱的,也是嘲讽的。
“本尊的本命灵剑叫什么名字,你可知晓?”他问道。
水月魔尊的传说在云水界家喻户晓,本命灵剑如同主人的半身,自然也为大众津津乐道。
容子倾心里一沉,缓缓吐出两个字:“弑、己。”
水月魔尊与蔚椋一样为冰灵根修士,弑己剑也以极寒之物锻造,剑身通体蔚蓝,寒气氤氲,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视线都要被冻僵。
听闻最初的水月魔尊用的并非这把本命灵剑,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他废弃了第一把灵剑,转而与当前这把建立本命联系,并给这把剑取名为“弑己”。
常言道一语成谶,每个人的名讳、道号、法器之名,都寄托了长辈或是自己对未来的期望。
水月给自己锻的剑,取的名,也在其中给予了他的野望——弑杀是弱小的自己,弑除天生炉鼎的命运,也弑尽通天之道上的所有障碍,哪怕挡在前面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水月魔尊眼神微动,略感怀念地道:“弑己……”
他轻笑一声,将这柄剑也放到一旁,随后,从怀中又取出一把灵剑。
还是弑己剑。
这已是第三把一模一样的本命灵剑……可他的动作仍没有停下,又取出第四把、第五把、第六把……
一把又一把灵剑飘到他的身后,如同通天之柱般垒高,连成一片幽蓝剑墙,将至暗的空间都照成了刺目的亮色。
容子倾举头看着向一望无际的漂浮于空中的灵剑,垂头,便是水月魔尊隐没在亮光之下的身影与容貌,一片幽黑。
弑己,弑己。
一把弑己剑,就代表曾有一个水月魔尊陨落。
而眼前的弑己剑,足有整整万把!
这也就表明,眼前的水月魔尊,竟曾杀过那么多个“自己”?!
难怪他有通天之力!难怪他有灭世之能!
难怪他破碎虚空来到他们世界的第一时间不做其他之事,只一心杀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容子倾的眼瞳因震憾而不停晃动,水月魔尊向他跨近一步,被阴影笼罩的兜帽下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现在呢?有灵感了吗?写过那么多故事,你应该很擅长想象,想到了什么?说给本尊过过耳。”
不怀好意的话语与极强的压力自上而下覆来,容子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愿靠近这人半点。
连自己都能杀几千几万次的人,已经根本不能用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了。
眼前的水月魔尊根本就是个疯子!
然而仅仅后退半步,他的身体便被魔气固定住,动弹不得,水月魔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兜帽下露出一对鲜红的眼睛。
与蔚椋的眼形状很像,可蔚椋看着人时总是专注的,清澈的,这对眼里却流淌着浑浊的恶意,像是以鲜血和岩浆灌注,蔑视看到的一切,又仿佛能透过这人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死亡。
容子倾噎着嗓子,好半会才音色干哑地道:“你……杀了其他云水界里的自己,也许我可以称它们为其他时间线,或是其他世界线……你很有可能,还毁灭了那些小世界。”
水月魔尊勾起唇角,微微颔首,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
容子倾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这个水月魔尊真的太疯了!他真的把其他的世界毁灭了!
那刚才离开的那一个月,这个人是施法炉鼎的同时,又去毁灭了一个世界吗?
容子倾咽了下口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水月魔尊觉得有些好笑,他抱臂而立,指尖点点自己的臂膀,道:“好问题,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缓缓道:“那本尊就来问问你,为什么只差临门一脚便可飞升的时候,本尊却要被漱玉那家伙镇压在落月渊中,只得分出两具分身来求一线生机?
“为何本尊将他们吸收后,天界之门却不向本尊打开?”
他垂眸冷冷地看着容子倾,道:“远在异世的凡人,竟可只用寥寥几十万字便操控了本尊的命运,让尊本沦为剧情的傀儡,一生庸庸碌碌,求而不得……”
“你竟要问我为什么?”
“这便是造物主的傲慢吗?”水月魔尊的语调里带了恨,虽不浓郁,但足够阴冷,“你与被我毁灭的那些天道毫无区别,本尊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子倾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
水月魔尊知道他是作者,甚至知道故事的剧情,知道每个角色间详细的关联!
这个人,在用上帝视角看着他!
“可……”容子倾嗫喏着嘴唇,发出低声辩解:“可我不曾写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不曾写下本尊,你不曾写下本尊……”
水月魔尊的笑声也低低的,像是压抑着什么,随后音调骤然拔高:“天道却将那些祸事按到本尊的头上!”
“若是没有你,天地间怎可能出现漱玉那样的怪胎!本尊又为何会有天生炉鼎之身,为何会突然面临情劫?”
他俯看容子倾,咬牙质问:“容子倾,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子倾:“……”他被挟持着进退不得,也对水月魔尊的质问避无可避。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一丝气声,却只觉得哑口无言。
水月魔尊如今所说的这些,本就是他不可辩驳的错误。
因为他坑了这本小说,才会留下无数的剧情漏洞。
即便水月魔尊的困苦与他毫无干系,他完全可以推脱为这大魔头本就作恶多端,有此恶果全是咎由自取。
可闻千寻和蔚椋呢?
眼前的水月魔尊如果成为这个世界最后活着的那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把闻千寻和蔚椋给吸收了?
那他的内里,会不会也留下了他所写的角色的一部分?
他这辈子只坑了这么一本小说,却没想到酿成了这么大的苦果。
容子倾缓缓垂下眼帘,避开水月魔尊的视线,道:“所以……你把我抓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水月魔尊后退了一点,道:“看到这个世界了吗?”
他的神识冲进容子倾的识海中,粗暴地拖出容子倾的神识,强行带着它铺远,放大,直到涵盖云水界每一寸漆黑荒芜的土地。
容子倾只觉脑海中一片刺痛,这样被他人强硬地拖拽神魂,根本就是一场酷刑,稍有不慎就会伤到他的神智,让他成为白痴或者殒命于此!
识海被拉伸到他根本不能承受的广度,头颅剧痛无比,脑浆都像是要爆裂,让他忍不住像被触碰的海龟一般,拼命收拢他的神识。
可他的抵抗微弱无力,水月魔尊压根不管他的痛苦和抗拒,强行吧毁灭的云水界全部刻录进容子倾的眼底。
他的声音也冰冷地响在容子倾耳畔。
“这个云水界毁灭了,他是被本尊毁灭的,它也是因你而亡!”
“还有千千万万个云水界,它们都因你而亡!”
“因为你写的那些恶心的故事,因为你放弃了这本小说,因为你不根本不在意这个云水界!!!”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恶心的故事,他也曾满怀热忱地书写了几十万字,构建下这个世界的雏形。
——他也不想放弃这本小说,所以才又去写了《貌美师弟》那篇文。
——他也爱这个云水界,爱这个恋爱脑的笨蛋蔚椋,爱放荡又清醒的闻千寻,爱颜以则,爱封应,以及,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对虞醉归的惋惜与怜爱……
然而容子倾内心的呐喊,水月魔尊并不在意,拉扯完神识之后,他又将一段记忆灌入容子倾的脑海。
片段里涵盖的内容,比容子倾在天道残骸里看得更加真切,也更加完整。
——成千上万的尸体被垒做高山,血流和尸骸堆成通天的高塔,带着兜帽的水月魔尊孤冷而强大,孑然一人迎着天雷,手握名为弑己的魔剑,一步步踩着亡者的尸体向高处走去。
脚下的尸群布满剑伤,各个支离破碎。
容子倾看到虞醉归死不瞑目被尸堆掩埋,也看到蔚椋胸膛洞开一个大口,面容苍白而沉静地卧倒,还有颜以则衣冠散乱,满脸血污,闻千寻两眼无光,表情惊愕而不甘……
而他们全被水月魔尊的脚踩过,成为通天路上的一格台阶……
天穹之上天道怒吼,风云变幻,天雷一道又一道地落下,将这座以血肉、以生灵筑起的天梯劈成一片焦炭。
在高温之下,尸堆被烈火炙烤融化,成为一座真正的通天之峰。
世界已无一活物,只剩炼狱在烧灼,唯有山顶那人还在攀登,还在移动。
水月魔尊看着天道,红眸之中满是仇恨。
他挥剑而上。
弑己一出,天地寂灭。
又一个天道陨落,又一个小世界毁灭,只剩茫茫一片混沌。
每一把弑几剑被收藏,就是他又杀了一个自己,也是他又毁灭了一个世界。
相似又不同的画面不断地重复,烈火的烹炙的高山有时也会变成冰棺垒起的高台,又或是炉鼎诱导后发狂的人群……
笔下的主角们惨烈地死了一次又一次,蔚椋的尸体甚至在容子倾的心头堆成了另一座高塔。
成千上万的蔚椋,静默地,安逸地死去,手里或是握着寒渊,或是依偎着颜以则,或者只是抓着闻千寻的一根手指……
容子倾怔怔落下两行泪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唤:“蔚椋……”
他虽然没去过那些世界,可三千世界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着,它们都是真实的,里面生活着的人也是真实的。
那些蔚椋……全都曾活生生而真切地存在着,努力地生活,努力地修炼,努力地思考着融合的问题……
傻傻的,却也很乖很乖的。
这些蔚椋没有等到属于他的容子倾,只等来死亡与寂灭……
本该安全站在故事之外的造物主,如今却成为了被迫走进故事里的一员,成为阅览每一个悲剧的“读者”。
水月魔尊欣赏着容子倾脸上那些痛楚的泪水,饶有兴味道:“蔚椋?对,你在那个世界里与蔚椋结了道侣,心疼他了?”
“那么无趣的人,就连被杀也不知道求饶,你竟喜欢他?”
他不怀好意地道:“你似乎没有和他睡过?有几次本尊以炉鼎诱导,还睡上他了呢,他的元阳真不错,要听听是什么感觉吗?或者……本尊直接给你看那时的记忆?”
容子倾骤然抬起眼眸,神色愤恨,道:“你闭嘴!”身体的禁锢因愤怒而松动,他一拳挥向水月魔尊的门面,吼道,“你这个变态,你该死!你该死!你他妈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怒吼响彻这片空间,拳头却被轻而易举地拦下。
水月魔尊如同磐石一般握住容子倾的手,兜帽都没晃动一下,笑容反倒咧得更大。
“该死?谁能杀死本尊?本尊现在连漱玉都不怕……哦,对了……”他像是想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嘴唇豁开一个嘲讽的弧度,道:“还有那个世界,你一定很乐意亲眼看上一看。”
他压低声音道:“本尊也很乐意让你亲眼看到,它是怎么被毁灭的。”
容子倾没能理解水月魔尊要做什么,就见眼前的亮光全部消失,水月魔尊收起那万把弑己,只留一把握在手里,再度劈出一道裂隙。
极为明亮的光芒从对面的世界透了过来,水月魔尊带着容子倾闪身走入其中。
大自然的声音骤然涌入耳畔……
鸟鸣声、叶动声、微风声组成低柔的回响,极为浓郁的灵气瞬间萦满全身。
强光刺得容子倾眼睛一眯,他随手抹了把泪水,再睁开眼时,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场景。
水月魔尊似带他穿进了某个仙宫之中,殿内应当已经过一场斗法,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面前是几人架着剑式对向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血迹和伤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然而他们面孔却那般熟悉。
——人高马大的漱玉剑尊、温文尔雅挥剑如竹的颜以则、英姿飒爽剑气如虹的闻千寻……
还有神色冷肃,干练淡漠的蔚椋。
——这里是……《貌美师弟他有千层套路》的世界线!
第104章 异世界开启父子局?! 闻千寻、颜以则……
容子倾自从穿书之后, 就没想过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另一本小说里的角色。
《貌美师弟他有千层套路》这本小说,既是《你们五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的前生,也是《你们五个》的完美版、完结版、1v1版。
既然是角色相同, 内容却截然不同的小说, 自然也就意味着这两个世界在容子倾的心里,甚至是按照常理来推断, 应当存在着非常大的次元壁。
就好像蓝星和云水界一样,如果不是蔚椋曾在幻境里带他穿越去蓝星过,容子倾想都不敢想象他还有回家乡的可能。
一个是三次元世界,一个是一次元里的世界,怎么可能凑到一起。
偏偏现实打了他的脸, 告诉他, 他的想法还是狭隘了, 这千千万万的世界虽然有一定的因果联系,实际上却是平等存在于三千世界之中的。
而《貌美师弟》的世界,也很有可能和《你们五个》的世界平行存在, 彼此之间可以穿越。
容子倾之前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也只是随便想一想, 就抛之脑后了。
毕竟三千世界里涵盖的世界多到不胜枚举,他和蔚椋连云水界都没看遍呢, 将来要回蓝星估计也要经历好一番试探, 更别说是一不小心跑去《貌美师弟》的世界了。
概率实在太小。
并且这个可能如果发生了, 也挺让容子倾脚趾扣地的, 所以他压根就忽视了这个可能性。
那什么,带着坑了的小说里的皇叔角色,跑去见平行世界里正常版、完美版的自己……这是什么公开处刑亲爹的场景啊!!!
还好他是一个人来的这里,水月魔尊也算不上他的崽崽, 社死程度被降到了最低。
容子倾迅速观察了下对面四人的模样和状态。
第一主角闻千寻站得离他这儿最近,应当是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斗法,身上血迹未干,许多剑伤裸露在外,不过他的身形依然稳健,手里握着水蓝色的灵剑溯鳞,看起来比容子倾那个云水界的闻千寻更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之感。
这个世界的颜以则就站在闻千寻的身侧,身后背着剑匣,手里拿着一柄淡绿色阵剑,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闻千寻的身侧。
而蔚椋……这个世界的蔚椋马尾高束,寒渊在手,一身白衣着穿得一丝不苟,神色冷淡而凝重,血污遍布的脸上露出一对浅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望着容子倾。
——这是他笔下的蔚椋,但不是容子倾的蔚椋。
容子倾在心里暗叹一声,又看向漱玉剑尊……
两篇文中,他为了让颜以则和闻千寻凑师兄弟cp,并蹭一蹭亦父亦兄的萌点,都安排了漱玉剑尊早早飞升成仙,没在正文里出现过。
而此刻,闻千寻师徒四人齐聚一堂,这也就意味着当前的时间线不在他所创作的故事里——
更有可能是大结局后,颜以则和闻千寻飞升前往的上界!
这里的灵气也浓郁到不可意思的地步,更是印证了容子倾的猜想。
水月魔尊在其他《你们五个》的世界线里,似乎已经没办法打开天门,飞升上界了,却能直接破碎虚空抵达《貌美师弟》的仙界……
这也就意味着两个世界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壁障”或是“规则”,它让水月魔尊即使强悍如斯,也不能肆意妄为。
云水界,或者说云水界所能通往的上界,终究对水月魔尊而言,是更高一等的存在。
而《貌美师弟》的世界他在写文时设定完全,当世几大魔尊中并没有水月魔尊这号人物,这就意味着水月魔尊不受这个世界规则的管辖,会是极难对付的存在!
容子倾思绪电转,对面几人也行动了起来,闻千寻直接啐了一声,骂道:“靠,老不死的东西又回来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当即远远甩出一道剑气,又骂道:“你还敢来?看你爷爷不把你屎都打出来!”
仙人的剑气极其强劲,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直扑对面二人。
容子倾虽不是闻千寻的第一攻击对象,面对这样的一剑,灵感也疯狂地发出预警。
剑锋迎面而来,掀飞穹顶,扫起一地烟尘,水月却是轻轻挥了下袖口,便将剑气化解,连一丝风都没能袭到两人面前,吹动一律长发。
水月魔尊轻松化解了攻击,轻笑一声道:“本尊这不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吗?顺带也把你们送去云水界的救兵给带来让你们瞧瞧。”
容子倾眉头一皱,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看来水月魔尊之前已经来过这个世界,并且和闻千寻几人斗过一场。
而他……是被送去云水界的救兵?
水月魔尊桀桀笑了一声,又道:“你们的创造者,不过就是个庸碌的凡人,抵达云水界百年都只有元婴期,想让他救你们?他能拿什么来救?”
“拿他的破笔杆,还是拿这点微乎其微的灵力?”
他稍微放出一丁点威压,容子倾就立即被压迫得动弹不得,对面几人闻言的神情也微微有些动容。
颜以则轻轻搭了下闻千寻的手臂,聊做安抚,后者立即像被顺毛捋后的猫咪安静了下来。他这才侧身问道:“师尊,这便是那人?”
漱玉剑尊掐点几下手指,算了一算,才点点头,道:“就是他了。”
“。”站在几人身后的蔚椋道:“是父亲?”
容子倾:“……”两个世界的两两,脑回路看来是大差不差的。
“……”漱玉剑尊表情也是一滞,大手拍了几下蔚椋的脑门,蹭上去一手的血污,才大笑道:“也算是吧!”
几人虽然面对强敌,却依然父慈子孝,氛围轻松。
水月魔尊可不爱看这场面,他冷哼一声,将容子倾封在一个魔气球里,抬上架到空中,道:“看来本尊之前没让你们吃够教训,本尊如今实力大增,便是此界天道也奈何不了我!统统给本尊受死!”
他目露凶光,挥动弑己剑攻了上去,身后百把一模一样的本命灵剑也随着他的话语声万剑齐发:“待你们死绝,此界毁灭之后,本尊就让这给你们坦荡道途,深爱你们的‘父亲’为你们陪葬!”
闻千寻几人各个都有金仙修为,漱玉剑尊更是太乙金仙,只差一线就可抵达大罗金仙的境界,这武力值若是放到下界去,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毁天灭地。
在这仙界里也算是实力强大的那一拨了。
因此他们的反击也极为有力,面对千万道迎面而来的利刃,颜以则匣中阵剑倾巢而出,落在地上铺开剑阵。
水月魔尊的剑气落在剑阵之上,立时被化解了大半,偶有几把突破阵壁,也被颜以则提剑击飞。
有了这么个靠谱强力的后盾,闻千寻与蔚椋毫无后顾之忧,只管迎头向水月魔尊攻去。
两人的剑法如出一辙,却因彼此不同的性格,而用出了大相庭径的风采。
蔚椋的剑锋直白而锐利,永远都指向敌人最大的弱点,闻千寻出剑则是灵动刁钻,是不是一个假动作,嘴里还要碎碎念地吐垃圾话。
漱玉剑尊反倒并非主力,而是游走战斗,时而出剑庇佑弟子,时而一剑直击水月空门,受的伤是最多的,却也是几人里唯一一个偶尔能撩到水月几下的人。
师徒四人有攻有防,隐隐结成一种变幻多端的剑阵,阵法中的人无不战力加倍,剑气越发恢弘。
水月魔尊一人对战四人,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蔚椋几人的剑落到他的身上,半个伤口没能留下。
唯一能与他一战的漱玉剑尊,法力也远不及他,水月魔尊越战越勇,嘴角咧开森冷的笑容,道:“漱玉,你如今简直比囊虫还弱,不堪一击!”
两把灵剑相击,漱玉剑尊不敌魔气侵袭,倒退半步,咽下喉中的鲜血。
蔚椋离他最近,立即闪身过去以肩抵住他的后背支援,道:“师尊。”
漱玉剑尊人高马大,压在蔚椋身上像座小山一般,可他的好徒儿还是把他稳稳地支住了。
缓过劲儿来后,漱玉便立时站稳,对蔚椋道:“没事,回阵眼上去。”
蔚椋“。”了一声,就闪身回归原位。
漱玉剑尊皱着眉头,看向水月苦笑道:“曾经和你对战的又不是本尊,做什么拿他人来与我较量。”
他一剑挥出,身后百把阵剑飞向前方,直击水月魔尊的弑己剑群。
漱玉道:“倒是你,这般深厚的修为,剑意却连修阵的则儿都不如,遑论你如何之强,都只是剑道上败者!”
“漱玉,你闭嘴!”水月魔尊怒发冲冠,也迎剑回击。
魔气与清气的剑阵汇聚成两色的榴弹向彼此袭去,在空中“轰”得一声,激烈相撞!
本就盘破的仙宫当即化为齑粉,露出外界被战火扫荡后满目焦土。
容子倾居高望着下方激烈的战局,大能们的身法动作有些超越他目光所捕捉的极限,每个人都快得像是道残影,各种颜色如霓虹一般飞逝来去。
只有偶尔停下动作的时候,容子倾才能看清他们身上的伤势。
闻千寻四人看起来明显敌不过水月魔尊,不到片刻身上都挂了彩,甚至蔚椋还断了条手臂,正在让颜以则治疗。
水月魔尊那头却几乎毫发无损,身上的伤口小到手指一抹,就能消失无踪。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容子倾浓密的八字眉紧紧皱起,内窥自己识海里的那颗天道残骸,有心想用它做些什么,帮到崽崽们的忙,或是给战局带来一些转机。
可这云水界的天道还完完整整的时候,都被水月魔尊给直接剿灭了,如今只剩这么一点残骸,又能有什么用?
更何况现在的水月魔尊,比起那时的水月魔尊,又多毁灭了许多个小世界,实力大增,连上界的仙人他都能不放在眼里,指不定闻千寻和颜以则还有主角光环呢……
容子倾除了名义上是这几人的“父亲”之外,一点用都没有,就和这天道残骸一样,完全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正当容子倾头秃着和天道残骸大眼瞪小眼时,突然有什么波动在他识海内荡开,像是有东西链接了进来!
他眨了眨眼,低头望去,就见下方的剑阵竟清晰显现在他眼底,复杂的阵法脉络交错。
颜以则与漱玉一边同水月魔尊斗法,一边往返阵中,时不时在地上补一把剑阵,让阵法越发完整明亮,竟是不知不觉将容子倾也囊括其中,让他成为了剑阵中的一处阵眼!
识海内的灵力波动正是阵眼间的感应穿透水月魔尊罩在容子倾身体之外的结界,悄无声息与他取得了联系!
而水月魔尊对此一无所知!
他可以毁灭千万个世界,吞噬千万个世界的力量,却终究只能在下界盘桓,遇不到更强大的敌人,学不到更高深的剑法与阵法。
他虽可一力降十会强杀漱玉师徒四人,却在阵术上依然不敌他曾经的宿敌!
容子倾:woc!太戏剧性了!
这个转机让他精神大振,他不动声色观望着下方的斗法,脑海中的链接也随着阵法的布置完全,而变得越发鲜明。
最后一股灵力波动涌入之后,容子倾听到他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父亲,是师尊带你去的云水界。”
这开门见山的对话,这呆呆萌萌的语调。
容子倾眼睛微亮,神识勾连那道隐秘的回路,传音过去,道:“蔚椋?”
对面回:“。”
容子倾差点没能露出笑容来,他赶忙控制住五官和情绪,绷着脸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和水月刚打过一场吗?然后就把我弄去云水界了?不,这些不重要。”
他挑着重点说:“我是不是能帮上你们,该怎么做?”
“。”蔚椋回了一句之后,声音突然卡顿:“……”
容子倾:……
哦,这不是自家蔚椋,一口气问这么多话,多半会卡壳,不知道回哪句好,或者干脆觉得问题太多,太麻烦,就自闭不回话了。
沉默的时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长,闻千寻直接打断了蔚椋的话,在剑阵“频道”里骂了起来:“叫你抢着说话,问了问题又答不上来,只会‘。’啊‘。’的,能不能专业的事儿让专业的人去做,有什么是你颜师兄搞不定的?”
“能动剑的时候就不要动嘴!”闻千寻战意澎湃,道:“来,和师兄一起把大魔头打得满地找牙!揍他!”
“哦,好,揍他。”蔚椋应了一声,便彻底在频道里销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润的声音接了进来,音调虽然严肃,却也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浅淡笑意。
“这位道友。”颜以则不疾不徐道:“或许我们当称你一声父亲,你在其他的小世界中创作我们,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命数,于我们有罔极之恩。”
“但想来被年岁多于自己百倍之人称为父亲,难免会觉得别扭,我便称你为容道友,或是容先生如何?”
“先生”这个称谓在修真界中几乎已经绝迹,容子倾不免有些惊讶:“你去过蓝星?”
颜以则道:“倒是不曾去过蓝星,不过随着境界上涨,自身的因果牵连会变得愈发清晰,我和千寻曾顺着因果线窥探过蓝星,了解了些许风土人情。”
“容先生此前有许多疑问,蔚椋不善言辞,便由我来一一解答。”
容子倾“嗯”了一声,便听颜以则娓娓道来。
“三千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彼此不同,我们这边的数日之前,水月魔尊顺着千寻与小师弟的因果线来到此界大开杀戒,足足毁掉了半数这个中世界。
“那时的他尚且不敌此界仙人共同联手,被一时击退后,水月魔尊就破碎虚空回到了他的世界,我等想要追击,却因两界之间有‘前世今生’的因果,壁障过厚,除了与他有些许因果关联的闻千寻与蔚椋之外,无人能够追击过去。
“千寻和蔚椋又因修为尚浅,与水月魔尊单打独斗无异于白白送死。为了不坐以待毙,此间仙人推算因果,终于得出我界的生机都在容先生身上。”
“我等便自作主张,引送你的神魂去了变数最大的那个云水界。
“此界之中,哪怕圣人也无法进入那个云水界,因此送你穿过世界壁的过程也极为艰难,师尊竭力留下过只言片语,恐怕被壁障隔绝,难以传到容先生耳边。”
“这一遭着实辛苦先生,也是我等有愧于你,让你被迫为它界苍生在异界盘桓百年。”
颜以则满怀歉意,道:“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可送你回到蓝星,那处的时间应当只过去半日左右,你可回到原身之中重新生活。
“若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我等能够做到,一定义不容辞,此前你平白受的那些磋磨,全因我等先斩后奏,强人所难。”
下方的斗法一直未停,颜以则虽然在同容子倾对话,手中的剑也不曾停止。
只是话到这里,他终于停顿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答复。
说实话,容子倾的心情是有点复杂的。
他曾经那么多次和蔚椋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穿越与重生,现在倒是全都一语成谶,确实都不是无缘无故。
而是曾经随手种下的因,结出复杂的果。
他的穿越,竟本就是一场跨越世界线,也跨越了世界线的援救!
可他又能做什么?能帮上什么呢?
不可否认,如果以抵御水月魔尊,拯救上界作为目标,穿越去云水界已经是最好的节点。
否则的话,他如果一穿越抵达的就是这个仙界,根本两眼一抹黑,帮不上任何忙,心性和抗压能力也完全不够支撑这场壮举。
只有在云水界驻留百年之后的他,深刻地了解过修真界的各方各面,也在幻境里磨炼过心性,决定好了道途,又找到了这辈子的爱人。
他拥有了足够多的爱和勇气,才有力量去原谅自己的,旁人的小小的错误带来的沉重的后果。
也有了足够多的信心与决心,让他足以肩负一个巨大的担子,去拯救一个宏大的世界。
他和这个世界的主角们,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目标是一致的——打倒水月,杀死水月。
为了救这个世界,他笔下的角色们。
也为了让他能够回到属于他的,那个蔚椋的身边。
容子倾感知着心头更加微弱的道侣契约,暗暗握紧了拳头,道:“能够帮上你们,我义不容辞,你叫我道友就行。”
颜以则温声道了声好,容子倾严肃地传音过去,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在云水界的这百年里,应当已得到属于你的机缘。”颜以则道:“师尊这还有你那处数千世界线的漱玉剑尊送来的天道之力。
“这些都是仙界的天道法则,虽都只有一丝一毫,却也水积成川,足以克制水月魔尊。
“这些法则只能由你来使用,是它们先选中了你,才能借漱玉剑尊之手传递到此界。”
些许细小的灵力点,也随着他的话语飘入容子倾的识海。
它们与普通的灵力别无二致,像是小小的细胞飘过魔修的结界,又进入容子倾的体内,随后便逐一褪去灵力外壳的伪装,露出极为明亮的天道法则的真核。
本黯淡的天道残骸相比起来,这些天道残片每一颗都灵力充沛,熠熠生辉,饱含法则的力量。
它们在褪去伪装之后,又迅速地与其他真核融为一体,没一会儿就从微不可见的灰尘打小,扩展成了水珠那么大。
这是属于仙界的天道法则,即使数量稀少,却胜在它的规则更加高级。
容子倾有预感,如果几千个规则碎片全部没入他的识海——他的神识将拥有与水月魔尊一战的力量!
这些都是千千万万的时间线里,漱玉剑尊卜算出下界即将生灵涂炭,万不存一,而他的弟子们也将死于灾厄而伸出的支援之手。
在努力援救下界的,不止是某个小世界的人,也不止是许多小世界里的某些人。
而是无穷无尽的世界线,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被投放、交融、赋予希望,最终交汇到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变数上。
交汇到容子倾的手中。
毁天灭地的力量源源不断充盈识海,容子倾在这一刻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是想要守护笔下角色的作家,更是想要归家与爱人相拥的远行客。
他睁开通透的双眼,将整个疮痍的仙界收拢在眼中,又克制地收回这份力量。
容子倾正色道:“我不善体术和斗法,修习的功法为幻术,等下我会进入水月魔尊的识海,将他的能力削弱或封印,届时你们需要给我护法,保证我施法时不会受到攻击。”
颜以则道:“这是自然。”他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这话此刻说来或许是自灭气焰,但我依然想告知容道友。
“每时每刻,小世界都会分出千万道分支,有万个云水界被分支中的水月魔尊毁灭,就也有万个云水界因你的到来获得一线生机,分出更多的世界叶脉。”
“或许有许多的‘你’在云水界羁旅时早已死亡,也有许许多多的你,正走到这里,与水月魔尊决一死战。
“我们未必是千千万万个时间线里,最终胜利的那一支,但我们都想活下去,你有你所牵挂的人。”
“而我们……”颜以则笑道:“也钟爱着你所赋予我们的世界与人生。”
“父亲。”
这两个字刚刚传入耳中,容子倾的鼻尖就不由一酸。
在看过水月的回忆,听过水月对于他的痛恨和埋怨之后,他理智上哪怕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却也隐隐有些动摇,有些不敢面对他笔下的角色。
不论怎么想,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一生,竟是他人以文字书写下的故事。
可颜以则却认下了这层关系。
容子倾不知颜以则是怎么思考自己的人生的,也不知这人怎么看待他这个“作者”,但至少他知道,这个崽崽对他完全没有恶意。
好像反倒被笔下的角色给救赎了,也让他的心里涌起更多的勇气与决心。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千千万万个画面——
兴许就在这一刻,已有无数个其他时间线的容子倾正面临死亡,或是已经殉道,没能回到蔚椋的身边。
又兴许还有更多的容子倾,没有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客死异乡。
又或许……又或许……他也像其他时间线里的蔚椋,尸体垒起足以堆成一座高山……
但当前的时间线,却也只有这么一个蔚椋和这么一个容子倾活了下来。
并且他们必须、一定要继续活下去。
直到携手走上云水界的顶峰,迎来他们的雷劫,飞生成仙,千岁万岁共同度过!
容子倾暗暗吸了下鼻子,郑重应了一声:“嗯!我也……我也喜欢你们,很喜欢很喜欢……”
这话对于又开放又保守的修真界之人来说,倒是有些肉麻了,颜以则轻轻一笑,不再回应,剑阵频道里却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
蔚椋在和水月斗法的过程里,一直在旁听,此刻他按捺不住地跟着道:“父亲,喜欢。”
容子倾:……
#你小子倒是一如既往得不知羞耻#
但喜欢什么的……倒也不必,不然总有种精神出轨的感觉,怪吓人的!
#不,不敢回应这声!#
闻千寻见师兄师弟都喊口号了,也只得别别扭扭地“啧”一声,在群里发言:“那就一起干翻这个沙贝!老爹!”
#不要把沙贝和老爹连在一起叫啊!#
#会让人分不清你是在骂谁!#
容子倾:……
而且……一一观察蓝星学会了先生这个词,千千观察蓝星以后,骂人的词汇更丰富了。
不愧是我毒舌属性的好大儿啊!人设不倒!
漱玉剑尊见他们和乐融融,也哈哈地跟着笑了起来,道:“说来我与容小友也算是有半父之缘,只是真叫父亲也不太妥当,刚好我和你同为则儿他们的长辈,就叫你一声容老弟吧。”
他又爽朗的笑了几声,便收起笑容,沉声道:“水月魔尊多行不义,必当自毙。它世的我留这人一条性命,想必是为了让他改过自新,如今看来他已无可救药,那便该由我亡羊补牢。”
“则儿、寻儿、椋儿。”漱玉在群里指挥道:“布阵,困住他!”
“水月魔尊就交给容老弟了,务必小心,务必成功。”
容子倾那颗自从被水月绑走后就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突然落定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和他的崽崽们,此刻如星星之火,如桴鼓相应,有着同样的憧憬,同一个目标。
他重重响应漱玉剑尊的安排,其他三位弟子也一同应声,挥动手中的灵剑。
下方的师门四人同时用出漱玉剑法,五光十色的剑芒凝成一张大网,将猝不及防的水月魔尊困在其中,不得动弹。
容子倾脑内的天道规则已全部吸收,细小的光点凝结成了一颗明亮的珍珠,发散着修士几乎无法承受的规则之力。
但容子倾顺利地容纳下了它,将它的力量吸收。
或许是因为他也拥有那么一点点属于造物主的潜质,又或许云水界上界的天道们也需要容子倾的帮助,来填补这场覆盖千千万万个小世界的灾难。
曾在创作这两本小说的时候,冥冥之中选择了云水界的作者,也在这一时刻,成为了被世界选择出的救世者。
此刻正是容子倾出手的时候!
修为比谁都弱小的修士,神识突然爆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并非外放,而是极为内敛,几乎毫无声息地就投入了水月魔尊的识海之中。
就像是一抹清透的光,照进极暗的深渊底。
识海的大门轻而易举就被突破,然而真正的战场却无比广袤。
水月魔尊曾吞噬过成千上万的天道,识海的面积也巨大到不可意思的地步。
容子倾站在其中,只见满目的血海、尸山、骸骨……一望无际,而举头只有沉沉的黑夜,和半空中孤悬的一弯明月。
水月魔尊识海内的记忆投影以尸体和骸骨的形象存在,每一个躺在血泊中的尸首,都记载着一段回忆。
然而水月魔尊不知活了多久,他的记忆也漫长到容子倾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步。
随意进入一段回忆之中,容子倾看到的就是这人不知在哪个世界里杀戮的场面。
一段、两段、三段……都是如此。
水月魔尊杀过太多的人,穿越过太多的世界,即便容子倾将神识铺开到最远,动用上天道规则的力量,一时之间也无法探查完入目所及的每段记忆里的内容。
更何况……神识所及之外,依然是尸山血海,数不尽的回忆。
虽然识海内的时间流速虽然比外界要慢上许多,但如果他真的一个个记忆寻找过去,恐怕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就会被水月魔尊察觉到他的潜入,陷入被动局面。
正当容子倾焦头烂耳到都想要咬指甲、抓头皮的时候,一直静静躺在他本相衣兜里的那颗天道残骸,居然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向着血红识海的某一处飞去。
容子倾眼前一亮,当即跟着它一路疾驰。
天道虽然没有智慧也没有想法,却也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被与它相关的东西吸引!
它要去的,一定是水月魔尊与它关联的回忆片段!
或许最初容子倾被水月魔尊带去的那个毁灭的云水界,并不是千千万万个世界里毫不起眼的那一个,相反,它或许是承载着水月魔尊一路成长,一路得失的,那个最初的世界!
正是因为它是最特殊的那个小世界,才会成为水月魔尊往返各个小世界后,终回归的落脚地!
那是即使灭世之人,也会下意识选择驻留,选择空守的家乡。
天道残骸飞驰的速度极快,好在容子倾一直紧追不舍,如此你追我赶了片刻,那个细小的光点终于停了下来。
它在一片与他处别无二致的血池前晃晃悠悠地盘旋,球体颤抖着发散出更亮的光芒,就像是还在那个毁灭的世界里按照残存的法则哺育容子倾灵力那般,试图引起与自己关联的共鸣。
随着它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一些幽幽的光点也从血水中亮起,飘出水面,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一个个蒲公英,落进周遭的骸骨和尸块中,将它们逐个点亮。
万家灯火般的光辉由近及远地散开,竟将这片血海,照耀得犹如航拍图下火山口居住的人家一般——苍凉、寂静,悲壮、又带着一点不知名的温暖。
容子倾随意挑了一个回忆沉入其中。
也被彻底带进了属于水月魔尊的过往。
入眼所见,便是少年的水月魔尊被困在一处暗室之中,手脚被捆仙索绑缚,涕泪横流地瑟瑟发抖。
前方的阴影处,传来一道声音——
“师门养你百年,你当以炉鼎之身回报,他日喂你吃的那些上品丹药,现在该还回来了。”
那人一字一顿,音色温柔,却字字冰冷:“师弟。”
第105章 看boss回忆,我可不手软! 今日容……
世间常有正魔之分, 两者共存于世,如阴阳于天地,手背手心于肢体, 为事物的两面性, 无孰优孰劣,孰对孰错之分。
天道既然允许魔修飞升, 上界也接纳魔修渡过雷劫后登上天梯,即代表着它是必然要存在于世的一类修者。
正如害虫虽人人喊打,却也是生物链中不可或缺的的一环。
两者修行的方式,其实说来也并无太大的不同。
清修注重苦修,魔修更重杀伐, 然而不论苦修或是杀戮, 在修炼途中都缺一不可, 没有魔修就不需要入定,清修就不需要历练的说法。
只是魔修杀戮起来,不管对方是人是妖, 是善是恶,是修者还是凡人, 只要对自己的修为有利,便会挥动屠刀。
而清修则好上许多, 为了规避雷劫, 他们一代代试探天道的规则, 最终得出“不杀凡人, 不将一脉一支赶尽杀绝”的规则。
并且为了让门派世家之间保有基本的安宁,也立下轻易不残害正道修士的性命的规矩。
当然十万年下来,这样的规则已在正道之中成了彼此默认的法则。
正道与魔道也因此划开了一道不可交融的汉界楚河,魔道会杀正道以增加修为, 正道又何尝不能以狩猎魔道以正道心,发泄心中的杀意呢?
即使魔道之中也有天性纯善之人,正道亦有真正以扶正祛邪为己任的修者,但终究也是少数。
修真界的至高法则,永远都是弱肉强食。
而天道也在竭力平衡万物之间的强弱,魔道只须杀戮就可轻易进阶,天道便降下更多的雷劫,对走捷径者施以更重的惩处,又以溟州这么唯一一块产生魔气的地界作为限制,让魔修离开魔界之后,行动便更加艰难。
也因此除却几次魔修大肆入侵九州的事件之外,云水界这十万年来魔修往往都被困足于溟州内自相残杀。
他们如同炼蛊一般,在本就贫瘠的土地上抢着稀薄的资源,踏着同道的鲜血与头颅,甚至吃着他人的、自己的血肉向高处攀行。
兴许前一秒还杀人夺宝灭人满门的家伙,后一秒就被偷袭,成了其他修士炼丹炼器的材料。
若问这些魔修,能够选择,还愿生在溟州,修行魔道吗。
想来多是否认的回答。
又或者只是沉默。
因为站在溟州被血污与魔气染透的土地上,已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
若不是天生灵根驳杂,仙途渺茫,好端端的人,又怎会去修炼旁门左道?
若不是已被世道逼上绝路,溟州之外天大地大,海阔云清,又怎会迫不得已走上一条注定前途渺茫的道路?
容子倾从那个水月魔尊最记忆犹新的核心回忆看起,穿过无数错乱的时光,终于草草地拼凑出了这人的一生——
灭世的魔头在出生时,不过只是沅州小村里呱呱落地的一个小婴儿。
伴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天降异象散开,引起了万年之前的一场混乱。
沅州以某村为中心,周遭数村的百姓突然闻到一股奇香,随后不论男女老少,飞禽走兽尽数落入欲障之中,直到附近游历的仙师被惊动,才算化解了这场危机。
婴儿的天生炉鼎道体也被发现,那修士便将他带回师门,呈与师尊。
豢养炉鼎不论在哪门哪派之中,都算不得会被喊打喊杀的事情。
说来,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你情我愿的交易。
炉鼎通过贡献自己的修为来换取庇护与资源,豢养者也能借助双修快速积累真元。
但以此得到的灵力会有些驳杂,不如自己修炼所得的清澈,于进阶和斗法都有阻碍,以此修炼无异于饮鸩止渴,炉鼎也会因亏耗而根基受损,减少寿命。
因此它不算正道推崇的修炼方式,但也没有损害到修真的公平性,便也没有明文规定这样的主仆关系不该存在。
至于被当做炉鼎的人本身是否心甘情愿为他人作筏,以自身的肉.体、前途、性命做为他人修仙之路上的踏脚石……明面上自然都是心甘情愿的,暗地里是否如此,还有待商榷。
只是炉鼎之所以叫做炉鼎,在他人眼里便已成为了一个存放修为的器物。
器物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又有谁会在意?
而炉鼎这一支中最特殊的,无外乎天生炉鼎。
炉鼎人人都可以当,只要修习特殊的功法,在双修时以灵力灌注对方,都可以被称作炉鼎。
而天生炉鼎吸纳灵气的速度天生就快于常人,双修时更是无需功法就能自动灌注同修,给予同修比自己吸收更加菁纯的灵力,以及诸多好处。
若能拥有一个天生炉鼎,修行便可事半功倍,几乎算得上是两个人修行的成果,全被一人缴获。
捡到这么一个修真神器,怎么不算天赐机缘?
于是水月便这么被师徒几人收养下来,成了师门中心照不宣的炉鼎。
少年不知这些暗藏的阴私,一日日地成长。
他的一切都是师门给的,不论是名字、修为,还是他的身份。
他只觉得宗门很好,他的人生也万分幸运。
师兄弟和师尊总会找来许多天材地宝给他服用,助他修行、进阶;他们也会告诉他天生炉鼎易被人觊觎,让他不要单独出行,免受蒙骗。
当他想要学习剑法的时候,师尊也会握着他的手,教他一剑一式如何比划。
他虽没有正式拜师,和他们没有师门之实,缺也把宗门当成自己的家,把师门之人当成自己的亲人。
当然,在经过炼气、筑基、金丹这一个个境界攀升的时候,中间也一晃而过百年时光,师门对他虽好,却也有些蛛丝马迹让他的心里产生过疑虑。
只是他一人势小,师门众人却是十几张嘴绕着他说道,再大的疑点,被众口铄金也就打消了。
又或者人在那个环境里,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已是最稳妥的做法。
仿佛只要灾祸没有降临,他就依然是被众人所疼爱的那人,如他们的剑,如他们的刀,如他们的道。
然而利益驱使达成的和睦,终会撕开它的糖衣。
到了水月筑基大圆满,即将金丹的时候,他这个器物在师门的眼里,也终于到了快能启封的时刻。
那些人开始对他软言相劝,或是以互惠互利,同道双修为饵,邀他双修,或是以人情、情谊软磨硬泡、威逼利诱。
水月道心坚定,一心尘封炉鼎逆天改命,自然全都回绝了。
于是那些人便越发急躁,直到他正式进阶金丹,那些人动手了。
刚经过一场渡劫的水月还没来得及巩固修为,就被绑在了禁室之中,迈入金丹这样的人生大槛无人道贺,只有在锁链与咒术的困缚下,面临即将到来的折辱。
他修为尚浅,不足为师尊做鼎,第一个采补的人,便是他曾经最敬爱的大师兄。
那一夜极为混乱,也极为冰冷。
身体被天雷劈过后的焦痂尚未剥落,未能完全转化为金丹的灵力还在胡乱的冲撞经脉,致使金丹摇摇欲坠,将碎不碎。
他的道心也几近破碎。
他咬着牙,没有问一句话,没有给师兄任何辩解的机会,只默默承受侮辱,直到那人连结界都布下,只待享用炉鼎,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也开始了最为激烈的反扑。
指甲、牙齿、拳打脚踢……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保全自己的道途。
他折断自己的手,解开捆仙索,召唤出大师兄曾送他的本命宝剑,一剑又一剑捅在这人的身上。
当初收到这把宝剑时有多欢喜,如今用它割裂折断情谊时就有多痛恨。
心魔绕上几近碎裂的金丹,他眸中红光隐现,一剑割断大师兄的头颅,挖出他的金丹,将其剁成肉泥。
魔气自那滩绝无复生可能的泥酱中蒸腾而起。
水月赢了他的师兄,也输了立足的根本。
一夜之间,他成了堕入魔道的弟子,杀害大师兄的罪人,反扑主子的炉鼎。
他带着一身伤踏出禁室,看着屋外一双双冷漠而不解的眼睛,他闭口不言,一颗心彻底冷却。
之后且战且逃,他除了一把本命灵剑,什么都没带走,进入了溟州。
此后五千年内,他都不曾踏出那个地界一步。
天生炉鼎在正道统辖的澜洲尚且是块人人想尝一口的香饽饽,在溟州存活就更为艰难。
所幸他是个狠厉的性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叫自己吃亏,也永不认命。
进入溟州之后,他舍去曾经的姓名,也将原来的灵剑弃之不用,拼着金丹破碎的风险,强行断去与本命灵剑的牵连。
他锻了把新的魔剑,取名弑己。
弑去原来那个弱小、愚昧的自己,也抹去他曾经在正道存在过的痕迹。
水月虽有天生道体,修炼比常人更加轻松,加之灵根为变异单灵根,本该是天之骄子,修为日进千里。
然而他的进阶的速度在魔修之中却不算快。
一来他进阶金丹本就不稳,道心又受损难愈,师门还曾经为了拔苗助长,给他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提升修为的丹药,让他根基也受到损伤。
光是这些沉疴就不知花了他多少时间才疗愈了个透彻。
再来,他太容易被人窥伺,多少次险象环生,才算保住自己的炉鼎,未被他人启封动用。
他在溟州沉浮数千年,一路可谓艰难险阻,九死一生。
期间不知多少次,他的境界提升又跌落,光是金丹破碎跌回筑基,又从筑基再进金丹,再渡雷劫,他就经历过整整六次,元婴、化神亦是如此。
后来他得了秘法剥离情丝与炉鼎,也让修为跌落数次,差点遭人暗算身死。
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也曾在妖兽口中求生,被消化到只剩一个手掌与一柄剑,还坚持吸收魔气修炼,每被融化掉一寸血肉,他就用魔气催生更多一点肉.体愈合。
与死亡赛跑整整百年之后,他日日忍受着胃液融化痛苦,终于以半具残躯,从妖兽腹中破体而出。
他也曾被修士喂入毒虫,恍恍惚惚做了他人百年傀儡,直到有朝一日修为增进,冲破了毒虫的控制,他才又做回水月,独自重拾被蹉跎的人生,将仇恨一一奉还。
这一路他走得艰难,根基被丹药破坏,让他哪怕身为剑修,实力也总比同阶者逊色几分。
那他便成日出生入死地闯荡秘境,不放过每一种神通和道法的学习机会。
所学庞杂一定程度增加了他的整体实力,让他每每遇到危机总能苟活下来,且每一次濒死都会让他比上一次更强,每一次浴血回归,他都会拿仇人的头颅为他血祭。
转眼五千年过去,水月终于第一次进入化神期。
他拥有了可以在九州通行的实力,不必担心一旦离开溟州,就会成为正道砧板上的鱼肉。
他依然惦记着曾经的仇恨,想要屠尽从前的师门,想要喂那些人吃下足以爆体而亡的丹药,想要以幻术控制他们,让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当着整个宗门的面互相采补,也尝尝被当做器物,身不由己的滋味。
然而到了那处,他才得知五千年,早已沧海桑田。
那个本就不大不小的宗门,也彻底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消失不见了。
所爱之人只是泡影,所恨之人天上地下,无处可寻。
一个人的爱恨、挣扎、困苦,在亘古不变的天道之下,竟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仿佛只是一粒沙被风吹过沙漠,落进了海里,连一点涟漪都不曾留下。
曾经被豢养、被宠爱、被背叛的那个炉鼎,终于拼尽全力活出足以睥睨故人的人生,却发现茫茫世间,早就没人记得他了。
水月在宗门的遗址伫立许久,最终还是屠尽了这片地方。
实力带给他生杀予夺的权利,而任何的失意、痛苦、迷惘,都能以权力覆盖。
后来他探寻出还有几个曾经宗门里的弟子尚存于世,他就把那些人一一抓来,折磨致死,哪怕那些人连千岁都不满,连他过去的名讳和故事都不知道。
之后了断前尘的他,又回到溟州,发展起他的势力。
他一路收编群魔,招揽到不少得力的下属,实力也一日复一日无人匹敌。
进阶合体期后,九州通天柱上出现了他的名号。
天道给他取号为“水月”。
与他所擅长的术法,与他如南柯一梦般短暂的那场清修何其相称。
修士的尊号皆为天道所赐,只要到了合体期,名号就会自动浮现在通天柱上,不论修士是否喜欢,世人都将以此称呼其人。
水月魔尊对这个尊号欣然笑纳,并再一次舍弃了曾经用过数千年的名讳。
他弑过太多个自己,如今多弑一次又有何妨。
等到大乘期时,他的修为已难有存进,他需要更多的杀戮,更多的鲜血来提升他的剑法,充盈他的丹田。
他不甘再居于一隅,把目光投向更广袤的天地。
弥散九州的烽烟自此点燃,烧了整整千年。
云水界元气大伤,半数生灵灭绝,无数种族灭亡、传承断绝,恐怖的因果落到水月的身上,但他不惧!
他踏上通天路的每一步,无不逆天而行,就是有千道万道雷劫落下,他也胆敢一战。
然而这股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锐气,却在遇到漱玉剑尊之后,零落满地。
他走了万年才抵达的高度,漱玉只用短短百年便已追上,每次与之交手,他便越发感到不甘、愤怒,以及恐惧。
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又为何有人能够生而知之,一生顺遂,仿若天道宠儿,所有资源、能力、机缘全都向他倾倒?
与漱玉斗争百年,水月魔尊在只差临门一脚的就能迎来飞升雷劫的时刻,被漱玉压入落月渊中。
自此呼风唤雨成为过往,他只能没日没夜地挥剑斩月,就连曾经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元婴期的魔修也敢在阵外看他笑话。
如此再过千年,便是他天人五衰,阳寿耗尽的时刻。
他一生横行天下,却只得在结界之中衰老等死,含恨而终。
他如何能甘心?
他不甘心!
于是他卜算生机,找到名为虞醉归的修士收为下属,派那人挖出他从未使用过的炉鼎凝成分身,布下详尽的阴谋,试图历劫重生,也试图让漱玉的门下毁于一旦。
之后又过百年,世人常言屋漏偏遭连夜雨,水月一生从未顺遂,于是情劫匆匆降临之时,他也不过是对天道不公的厌恶又多了一分,便再度放出一具分身用来避劫。
又一百年过去,历劫计划执行得有条不紊。
闻千寻与虞醉归结为道侣,在虞醉归的引导下以炉鼎迅速提升修为,颜以则成了闻千寻身边的一条狗,整日靦颜事仇,好不快哉。
情劫分身蔚椋也落入他遗府的水月阵法之中,自主陨落在死门里,水月魔尊的情劫就这么平稳度过了,而情丝也暂时回归闻千寻的识海,不再成为那具炉鼎分身进阶的障碍。
又是百年过去,水月日复一日劈斩落月,脚下底面愈来愈高,他的头顶与阵法顶端已只差一线。
闻千寻那头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复活了“蔚椋”,可那东西也算不得不是真正的蔚椋,更像是一种幻象罢了。
之后再过百年,闻千寻的修为抵达渡劫,而他们也终于察觉出了水月魔尊的阴谋,一行五人来到落月渊与之决一死战。
水月魔尊趴在地上,于狭小的缝隙里握剑而爬,一身衣物在百年前就荡然无存。
这一战极其艰难,然而水月又一次赢了。
他杀了闻千寻身边的每一个道侣,把闻千寻吸收回到体内,从而修为暴增,已远超飞升进阶的修为,甚至隐隐拥有可与天道抗衡的力量。
但他也输给了闻千寻。
不知为何闻千寻的意志十分强悍,与回收之后便销声匿迹的蔚椋既然不同。
水月魔尊竟沦陷在了闻千寻的记忆里,他被迫看着“自己”与许多人交合,感同身受到了堕落的痛苦,与闻千寻对命运的不甘,对世界无与伦比的恨。
他们一样痛恨这场宿命,痛恨天生炉鼎的体质,可闻千寻的恨和痛,都是水月魔尊给的。
而现在,这些痛全都如同反噬一般,回归到了本体的身上。
雷劫降临,天道以毁天灭地的架势降下一道又一道落雷,只要渡过这场或许有百道,又或许有千道的雷劫,天门就会为他打开,让他前往仙界。
可水月已被仇恨蒙蔽神智,他素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恨也有保质的期限,若是报得晚了,那仇就不再是仇,而是无处消弭的怨。
他恨这世界不公,也恨天道不怜。
于是,他手握弑己,顶着雷劫毁灭了这个世界。
这世上的每一寸土地,都随着他涉足被雷劫劈过,每一个路过的生灵,都被他或者天雷杀死。
因果在他身上不断累加,水月懒得去数他身上的雷劫叠加到几重,只是一直走,一直杀,身后的血流浸满土地,又被天雷焚成烈火,最终燃为灰烬。
直到天地都像是没了区别,只剩茫茫一片黑灰之时,他终于抬眼望向天道,望向这个世界的法则,举剑而上!
又是一场拼尽全力的厮杀,他最终毁灭了天道,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存活的生灵。
法则的碎片被他吞噬吸收,他从那些法则残留的草灰蛇线之中,挖掘出了自己一生坎坷的真相。
——原来,他只是为了串起一个未完的故事,而被天道所摆弄的傀儡!
他的炉鼎为闻千寻而存在,他的情劫因蔚椋而来,他被封印在落月渊底,四百年的忍辱偷生,最后只能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也是为了让主角展开剧情而必须做出的铺设!
故事里只言片语书写过他,也没有一丁点的设定,暗示他的存在,可他却成了天道运转世界的牺牲品。
他恨!
他不甘!
可他的恨又一次无处发泄,整个世界已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就连天道都被毁灭,这里已是一片死寂。
他又该向谁复仇?
即便一个世界死亡了,可他一万年的痛苦,又该向谁讨要?!
就算是拿千千万万个世界来偿,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千年前,怀揣着复仇的愿景离开溟州,却站在陌生的宗门遗址前空空眺望。
他始终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水月魔尊挥动弑己,反手破碎虚空,追寻对自我的感应,进入了另一个云水界中。
穿越之后,所见的第一人便是另一个自己。
此界的云水还在落月渊中承受着无尽的天罚,狼狈又窝囊,还很愚蠢,设下一通妙计却将自己也算了进去,被天道蒙在鼓里还尚且不知,以为变强就能摆脱命运的桎梏!
废物!蠢货!愚不可及!
他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水月,第一次杀死另一个自己,这感觉并不差,他对自己毫无怜惜,更不想看到另一个愚蠢却野心勃勃的人与他共存一世。
他随后捡起地上掉落的弑己,震碎漱玉的大阵,再次为了消弭恨意,顶着为了驱逐他而落下的天雷开始新的杀戮。
他独自一人杀穿整个世界,路上遇神杀神,与佛杀佛,也不经意间先后杀死了闻千寻、蔚椋等人……
又一个天道被毁灭了,恨意却还未消弭,他前往第三个世界,随后是第四个世界……
直到第十个世界,随着闻千寻这具分身一同回收到他体内的炉鼎开始叫嚣,释放出诱导的讯号,猝不及防地将那个世界与他自己卷入情潮。
他尝试再次挖出炉鼎,以曾经使用过的方法将其封印,却突然发现他的力量已超过天地能承受的极限,下界的术法不再对他有效。
他曾听虞醉归汇报时,有多么轻蔑闻千寻这具分身的放荡,如今却也不得不成为被炉鼎所操控的容器。
他渴望炉鼎被抽空,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双修。
然而他那么强,强到一整个世界也无法匹敌,炉鼎的渴望也注定欲壑难填。
前十个世界,被他以仇恨毁灭,之后的十个世界,则被他的情.欲注满,混乱、原始、疯狂布满九州三界。
人人以他人为炉鼎,人人以交合为唯一的欲求。
直到最后一声喘息消散,最后一个花朵枯萎,只留一地腐烂、腥臭、死亡。
水月魔尊躺在无数赤身裸体的尸骸之上,终于清醒过来。
他浑身都是脏污的痕迹,已记不清自己被多少人采补,又狂欢了几个世界。
恍惚过后,是极致的厌恶,厌恶之后,痛恨与不甘再次熊熊燃烧。
杀戮再多的世界,都不足以消弭天道对他的恶意与亏欠,他要杀去上界,毁灭上界的天道,让无数个上界为他的失意陪葬!
他收拾了自己,顺便毁灭这个世界后,又前往下一个世界。
然而天雷……再没有来。
水月魔尊终于想起他已很久没再面对雷劫,是第五个世界起,还是第十个世界起?
天道知道自己即便落下雷劫,也无法伤到水月分毫,便不再发出无谓的挑衅。
水月魔尊看向寂静而沉默的天空,只望见镇压大阵之中千月共坠的一道道残影,似乎凝结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符号,永远印刻在他的人生之中。
每一次破碎虚空,他都是来到这个阵中,然后再从此处开始,让世界步入毁灭。
他又一次杀死这个世界的自己,捡起又一把弑己,随后便陷入彻底的疯狂。
他向九天之上不断飞翔,向上天与天道叩问,向着虚无破碎虚空,试图让天梯落下,让天门向他打开。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下界,无情地天地。
他又尝试了十个世界,甚至对天道威逼利诱,缓慢而折磨地残杀小世界中的每一个生灵。
然而天道依然静默,只是作为规则维持着无情的运转。
水月明白了,他居然被上界给放逐了!
不知是他对上界恨意过重,还是他的实力已强到让上界忌惮,竟是任由他再如何强悍,天门也再不会对他打开!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自此以后,时间、空间、目标对他而言,都成了无意义的东西。
炉鼎发作时,他便进入新的云水界,胡天海地一番。
心里愤懑时,他便去毁灭几个世界,发泄心头的痛苦。
期间他也游历过数百个与云水界不同的小世界,试图在那些世界里叩开天门,却依然不得回应。
他便把那些无用的世界也毁去了。
后来毁灭世界已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习惯,又或是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
他有些忘记了为什么要杀戮,为什么要痛恨,常常在最初的那个世界里枯坐许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恨。
就像是化为了另一个天道,一片混沌的伊始。
他的实力在着周而复始的时光中缓缓变强,直到有一日,他疲惫地挥剑,破碎虚空的时候,感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与他有因果关联的世界,可关联的对象却不再是那个世界的水月魔尊,而是另一个。
他毫不犹豫地将空间隧道连接上去,穿越到了那个世界。
来到了《貌美师弟》的世界线。
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没有炉鼎的闻千寻,一个身为剑修的闻千寻,一个十分幸福的闻千寻!
曾经因几千个小世界陨落,和漫长无尽的时光而熄灭的怒火,在他见到另一个闻千寻的时候熊熊燃烧!
他嫉妒得红了眼,他恨得连自己的身体都想挠破!
他要杀死闻千寻,杀死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把这个世界也毁灭了,把这个世界的所有时间线全部毁灭!
怎么可以有另一个闻千寻,比他过的幸福,比他过的美满!
他恨,他恨!
他在这个世界又一次开启杀戮,然而经历数场斗法之后,他虽重伤了几人,却也发现这个世界居然并非下界,而是仙界!
他梦寐以求进入的仙界!
水月魔尊暂时按下了灭世的冲动,转而想要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
然而几次尝试之后,他才发现这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线,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水月魔尊的修士,他无法在这个世界汲取魔气,也无法提升修为。
他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庇护!
他只是这个世界里的异乡之客!
既然这里容不下他,那他也不必再留下这个世界!
他开始毁灭这个世界,以他毁灭无数小世界的力量,以他手中的千把弑己剑。
任何一个仙人对上他都无法全身而退,哪怕是大罗金仙,哪怕是圣人。
于是仙界修士结成联盟,共同对他展开了抵御。
一场持久战拉开序幕。
水月魔尊不断往返于两个世界线间,魔气耗尽时就去毁灭云水界增长修为,来到仙界之后便杀戮修士,破碎天道。
此消彼长,不知不觉间,他就将仙界毁得生灵涂炭,也夺取了部分天道之力,更是得知了《你们五个》的世界与《貌美师弟》世界之间的前世今生。
他的嫉恨,在每一次了解更多真相的时候,就会更深一分。
他体内属于水月的自尊在呼啸,属于闻千寻的灵魂在咆哮,他们那么恨……那么恨……恨不能让每一个闻千寻都堕入泥底,像他们一样被踩成碎渣,品尝无穷无尽的孤苦!
而另一边的漱玉剑尊几人,也在节节败退的斗争中,联合所有上界仙人一同,将容子倾送入了变数最大的那个云水界中。
蚕食天道的过程中,水月魔尊也得知了这件事。
于是他产生了一点点的期待。
三千世界所涵盖的具体小世界的数量不可具体地衡量,而他在容子倾的小说中未被提到只言片语,也就意味着他无法通过因果链追寻到“创造者”的所在世界。
哪怕闻千寻与蔚椋的一部分已被他吸收,他也随时会被闻千寻反噬,但依然不行,他们对自我的认知始终是水月魔尊。
是不被文字记述的存在。
但这点小小的期待,也让水月魔尊频繁地进行穿越。
终于在无数大同小异的世界里,他如愿以偿,见到了迥然不同的那一个。
——他见到了容子倾。
可彻骨的恨早已在无尽的屠戮中变得麻木,对炉鼎的厌恶也在如恒古一般漫长的折磨中淡漠。
他的一切追寻仿佛毫无意义,他只剩下恨,恨比他更强的存在,恨比他更圆满的存在。
可他眼前的堂堂创世之人,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
竟只是个元婴修士。
他那么弱,只须轻轻碾压就会破碎,成为一滩肉泥,一地鲜血,又或是连一块灵魂碎片都不会留下。
却也正是这么一个人,造成了他的一世困顿,一世求而不得!
水月魔尊最终决定,他要当着这个人的面,毁灭这个人最爱的那个世界。
然后他要留下容子倾,永永远远地陪他在虚无之中,一同沦落,一同困苦。
这是造物主酿下的罪,理应偿还于他。
以无尽的岁月,以失去所有的痛苦,以囚于永夜的孤独-
水月魔尊的记忆实在太长,哪怕只是在最初世界里的记忆,也足有万年之长。
容子倾来不及仔细完整地翻看,便只是挑挑拣拣,选取一些关键的信息阅览。
从最初的那个世界,一直翻到一些零散的,未被天道残骸标亮的回忆。
然而这些片段全都十分重要,容子倾这才意识到,他此刻所在的区域全是水月魔尊的核心记忆。
最初的那个世界里经历的万年,是构成水月这个人的根本,就仿佛他一生难以抹除痕迹的“童年”,而后面屠戮无数世界的时光虽然漫长,那些记忆反倒不再重要,很少被水月铭记。
因此只是翻遍这一片的回忆,他已差不多将这人的心路历程给拼凑出来了大半。
容子倾的心情很沉重,有因为水月被命运戏弄的痛苦,也因为有看到闻千寻和蔚椋被水月吸收,他所写的那个烂尾故事的结局,是反派取得了胜利。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天道会因此而创造出水月魔尊,会有那么多小世界因水月魔尊的疯狂而毁灭,他哪怕拼着被请去喝茶的危险,也要把这个坑填完。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也没有提前的预知。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弃了个坑,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容子倾抬起透亮而湿润的双眸望向远方,在这片核心记忆的最中央,满地晃亮的鲜血中,突兀地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
他走上前去,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却温和的酒香。
而俯下头颅,看到的一弯血月映于水中,被手一拂,便绰绰约约地摇晃。
他心念微动,运转辨心无相法解读这坛映着月光的酒。
有关水月魔尊本相的文字袒露在他眼底。
他本以为天上那轮明月才是水月魔尊的本相,却没想到他的本相竟然就在这里,还是这幅与闻千寻识海颇为相似的模样。
容子倾静静望着酒坛,晃亮的目光几乎要滴进水里。
他很清楚:闻千寻还在,依然存在于水月魔尊的身体之中。
可他的主角在经历那么多磨难与挫折之后,早已放弃了自我。
或者只是在他的笔下,这个闻千寻早已失去了对世界的爱,也失去了重拾自我的念想。
闻千寻和水月魔尊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他们很相似,都一样得倔强,一样得不认命,也一样地……恨着容子倾这个“造物主”。
有关水月魔尊本相的描述,洋洋洒洒,字数极多。
然而归根结底,便是段末八个字的总结。
也囊括了这人的一生——
『苍天负我,我灭苍生。』
第106章 落笔如刀,见识一下! 容子倾:三句话……
水月魔尊始终觉得自己一生的悲剧, 是天道的错误,是命运的错误,是容子倾这个笔者的错误。
诚然这人的一生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
岁月的长河抹灭了这人每一寸傲骨, 每一丝希望, 给过他虚假的亲情,也将一切撕扯得面目全非。
命运从这人的出生起, 就从未偏向过他哪怕一时一刻。
天道将他视为填充剧情的道具,而他以最疯狂的方式将一切报复给天道。
最终两败俱伤,无人真正赢了这场战局。
至少水月的人生,已经输得彻底。
容子倾本来对水月魔尊只觉得恐惧与痛恨,现在却也生出了一丁点的恻隐之心。
这人曾毁灭那么多世界, 杀了那么多人的罪行无可置辩, 但如果……
如果现在的容子倾回到万年前, 遇到那个在禁室中仓皇无助的少年,他会出手救他,带他走向好一些的未来。
又或者, 遇到的是已经在溟州沉浮数千年,带着大军祸害五湖四海的水月魔尊, 容子倾会打他,会加入漱玉剑尊的队伍一同斩妖除魔, 但……他也会经常去落月渊看看水月魔尊, 试着开解这个人的执念。
若是时光再往后百年, 容子倾带着如今的记忆, 见到的是已经分出闻千寻和蔚椋这两具分身的水月魔尊,容子倾依然会为了蔚椋决定杀他。
容子倾的对水月的恻隐,也仅此而已。
这终究只是个和他毫无关联的人,水月魔尊甚至都不是他亲笔写下的角色。
他们毫无关联。
而现在的他, 更没有不杀水月魔尊的理由。
容子倾同情水月魔尊,也不认同水月魔尊毁灭小世界,屠戮世人,将屠刀挥向弱者的行为。
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去审判他人的对错与生死。
他现在想要除掉水月,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立场永远相斥,水月想要留下他一起承受永世孤独,而容子倾只想回到蔚椋的身边,只想保护他笔下的角色们。
那他就势必要撼动水月魔尊的心神,用尽一切办法将这人的实力削弱。
绝对不能手软!
容子倾毫不迟疑地敲下手中键盘,放弃直接修改水月魔尊的本相,而是去追溯那些关键的回忆点。
水月魔尊走到今日这个的境地,绝不是单单因为某些观点与执念造就的。
曾经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重大节点时做出的决策,都指向了如今这个唯一的可能,唯一的水月魔尊。
想要瓦解这样一个人的精神,只能耐着性子一步步动摇这人的自我认知。
只要水月魔尊不再坚信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反抗过命数,自己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反倒是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心防自然会不攻而破。
容子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或许会十分残忍,但对敌人仁慈,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他抿紧唇瓣,快速挑拣出水月魔尊最容易被撬动的那些回忆。
文字在容子倾这里向来是救人的良药,他写文是为了救赎自己,也怀抱着给读者带来美好的愿景。
而此刻,文字也无疑可以成为杀人的最利的刀刃。
——试想,为什么水月魔尊宁可穿越千千万万个云水界,毁灭千千万万个世界线,也不在得知自己是串联剧情的傀儡后,主动找上他心中认定的,除了天道之外,另一个真正害了他一生的人——作者容子倾?
是因为穿越进云水界相对简单,将怒火倾倒向旁人更加快捷,而要在茫茫三千世界中找到容子倾何其困难,也许就算穿过亿万个世界,也找不到他吗?
容子倾看着回忆片段里得知真相后面容扭曲的水月魔尊,看着那人发狂怒吼,毁灭天道、毁灭世界,又破碎虚空迁跃到下一个世界,重复无止境的发泄。
他冷冷地敲下几行字——
『你只是逃避了更难、更渺茫的可能,选择向更容易得手的对象发泄怨恨。』
『你这个懦夫!』
『你连寻找真正仇人的路都不敢踏上,你害怕失败,害怕穿过的每个世界,都不是容子倾所在的那个世界。』
『你以为自己很强,可你不过是个连失败都不敢品尝的孬种!』
文字沉入回忆的片段之中,疯狂屠戮弱小的魔尊突然松开他的刀刃。
弑己剑落到地上,水月眼眸颤动地望向天穹,仿佛看到九天之上的神明向他降下罪昭。
又仿佛内心真正的软弱与惧怕被彻底揭穿。
“不……我不会输,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发出执着的呢喃。
回忆画面就此停摆,容子倾录入的片段也稳稳镶嵌在了这段记忆的文本里。
水月对自己的强大已经产生动摇,幻术施展成功!
容子倾浅浅吐出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进入下一段回忆。
——狂欢的小世界里,酒香与血腥味弥漫每一寸空气。
水月魔尊的炉鼎像是亟待放气的气球,进行着灌鸭式的反哺。
所有生灵在他的实力下都不堪一击,宛若一次性用具,被瞬间灌满经脉和丹田,爆炸成一团血肉。
容子倾无悲无喜地看着尸堆中狂欢的人影,看着那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露出欢愉而厌恶的表情。
此刻的水月魔尊于被炉鼎拖累的闻千寻又有什么区别?
究竟是谁在控制着这具躯体?
是水月魔尊?闻千寻?又或者他们已成为被炉鼎操控的行尸走肉?
容子倾压下心头淡淡的惆怅,将自己的视角切换到敌对状态,冷静敲下责问的文字——
『讨厌这一切?讨厌自己成为欲望的傀儡?就像是回到金丹期差点被采补的那一夜?』
『可你厌恶的这一切,也是你曾强加到闻千寻身上的诅咒。』
『你如今遭受的反噬,不过是——』
『你咎由自取。』
回忆中的人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血肉慢慢生长出焦黑的恶疮,一点点溃烂破败。
就像他早已腐烂的人生与灵魂,终于卸下了强撑千万年的铠甲。
——下一段回忆,千月共坠的深渊之下,相同的脸庞举起相同的灵剑。
月光永落,周而复始,血光又一次浸染土地。
弑己之后,水月魔尊从兜帽中露出一对黯淡而麻木的眼睛,从死不瞑目的尸体旁,捡起另一把本命宝剑。
『他索然无味地想:真弱,曾经的自己,还有整个云水界,真弱。这世间已再无我的敌手。』
独孤求败的痛苦容子倾也能体会一二,但他还是下笔如刀,字字见血。
『真弱?这是你毁灭的第几个世界?一千个,还是一万个?』
『你可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在执着什么?』
『那时的你为了离开落月渊,曾愚公移山数百年,像狗一样在地上匍匐求生。』
『你怀揣着飞升的希望,变强的希望,复仇的希望,在渊底眺望明月。』
『——水月,你嫉妒他。』
『——也恐惧他!』
『你嫉妒他尚且怀抱着无法实现的希望,怀揣着野心与生机,畅想得以复仇、步步高升的未来。』
『你恐惧他还可能走出与你不一样的人生,恐惧这个时间线的水月比你幸运,成功地走到天界。』
『可你——就连曾经的自己都无法共情,这世上又有什么人会来怜惜你?』
键盘每一声清脆的敲响,都沉沉打在容子倾的心上。
他眉头许久不曾松开,脸上神情前所未有得凝重。
瓦解水月,也像是在瓦解自己,容子倾的共情能力很强,这也就意味着落在水月心上的每一刀,也同样插在容子倾的心上。
不论是懦弱、嫉妒,还是恐惧,都只是人性不可避免的瑕疵,世上本就没有圣人,哪怕把容子倾放到水月魔尊的位置上,完完整整经历水月魔尊的遭遇,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水月更好。
他只是像天道一样,无情地肢解水月的坚壳,挖出里面的软肉,找到被藏在腹腔最深处的弱点,然后一刀将它刺穿。
回忆中的水月魔尊恍然间低下头颅,看到月光下那具尸体的不瞑的眼里,沁出一颗泪滴。
容子倾合眼,泪水在这段回忆中悄然落下,随着意识抽离,又消失无踪。
——下一个记忆,时间点在水月进入溟州的最初千年,他被妖兽吞入腹中,消化到只剩一截破烂的手臂,骨骼外露的手紧紧握着弑己剑的剑柄。
他的意志极为坚韧,内心的呼喊也一刻不停。
『痛痛痛痛痛……』
『好痛,好痛,好痛……』
『我要杀了这畜生,杀了师尊,师兄,师弟,杀了那群畜生,屠尽整个正道……』
『我要变强,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我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容子倾抿着唇,眼中的光一点点变少,沉重而冷酷地敲下键盘——
『自踏入溟州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你会走上这样一条满是艰难险阻的路。』
『你恨所有人,恨每个愧对于你的人。』
『那你有没有恨过你自己?』
『为什么你有勇气孤身进入溟州,有毅力抗过被消化的痛苦,却没有胆量在那时留在溟州之外,堂堂正正地揭露师门对你的背叛?』
『因为你也知道,那是比起进入溟州,更难的一条道路,你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进入溟州,选择杀了所有人,痛恨所有人。』
『而怨恨、求生,恰恰是最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走下去的路。』
『你的痛,你的很,只是廉价的护身符。』
『它让你以为所有的苦难是世界对你不公,可你从来都有选择的余地,是你自己走进了这条死胡同里。』
……
水月的强大,建立在他的实力上,也建立在他无比坚定的恨意之中。
他的恨经历了太多次错位的延迟,无法得到报偿,就成了永远消弭不了的烈火,一直燃烧着水月的灵魂与神智,也如地狱的毒焰,灼灼焚烧与他有关联的一切。
容子倾冷静地处理着水月魔尊的回忆,把自己的感知、怜悯、柔软全都封存到一边。
眼泪落下过,也被他的眼皮轻轻抿去,水月的愤恨与不甘曾侵染过他,但也很快就被他压到心底,以辨心无相法驱散。
容子倾敲下的每一句话,未必完全符合他的三观。
但他清楚他在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笔下无辜的角色,为了回到蔚椋的身边。
写下去——
不停地写下去——
直到水月魔尊的灵魂被动摇,意志被击碎,识海停摆,理智全无——
直到他和他的队友,大获全胜——!
容子倾一刻也不敢停下,天道法则哪怕给了他保护,也未必能无期限地屏蔽水月魔尊的感知。
这里到底是水月的识海,一旦水月发现自己的记忆被改动,容子倾轻而易举就会被绞杀!
不断地修正,让水月魔尊的识海变得黯淡无光,血泊中的尸体与骸骨也溃烂了大半。
而最后修改的回忆,是那间颠覆水月人生的禁室。
容子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又将神识投了进去。
——昏暗的室内立着一道黑影,少年人身量极高,却因不谙世事,面容和体格还带着些许柔软与只能。
他对墙立,手中握着一柄利刃,正一下又一下癫狂地在戳刺身下的尸体。
男人早已咽气,可水月的动作始终不停,直到尸体面目全非,被剁成肉泥,直到水月的泪水全部落尽,眼睛干涸得仿佛被火烧过,一片血红。
他走出那间禁室,带着沉沉的魔气,满身血污。
屋外有不少人守着,水月望着那些不善的目光,沉默,无言,只是挥剑而上。
刀光剑影,口诛笔伐一刻不停,少年势单力薄,仅一人一剑,反抗他曾经的整个世界,且战且逃,前往那个未知的、邪恶的、可怕的地界。
容子倾的指尖划过方方正正的按键,以文字为少年的逃亡又压上一重禁制。
他问道:
『为什么不向他们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之前百年和乐融融的师门,难道都是假的吗?』
『难道只因为你是天生炉鼎,他们就将之前的温情全部撕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处置你?』
水月杀红的眼里满是仇恨,一行文字续在容子倾的下方。
『——滚,心魔!滚!』
『就算问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已经负我!』
『是他们负我!』
容子倾沉着心与手,以“心魔”的身份,与水月隔空对话:
『可万一呢?四师兄对你最好,万一他还待你有几分真情?』
『小师弟是你亲手养大的,前几日还吵着要钻你被窝,他或许会帮你?』
『师尊亲手教你练剑,师徒之情难道也全是假的?』
水月仓惶抬眸,看向包围他的那一圈人影,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恶鬼一般,都充斥着质疑与敌意。
为什么不问?
还需要问什么?
答案难道不是昭然若揭?
刀枪剑戟劈上水月的身躯,少年人迎着剑光和血泊,发出悲痛的呐喊——
“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会帮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期待我存在,没人把我真的当个人看!”
“我只是个炉鼎,只是个工具!”
“没有人爱我!”
即使只是回忆重演,这种浓郁的悲伤,和身历其境的痛苦,也足以把旁观者吞没。
此后万年水月魔尊的作恶是真,而此刻少年人的无助与凄苦也是真的。
他叹息一声,最后键入——
『对,你不需要存在。』
回车落下,记忆骤然定格。
之前修改过的几百个回忆,如同被击倒的多米诺骨牌,随着这最后一个记忆陷入错乱,接二连三地崩塌疯狂。
水月魔尊的识海地动山摇,被容子倾修改过的那些尸骸仿若变异的怪物一般,扭曲膨胀,伸展出血肉与骨骼组成的枝丫,侵蚀一旁的未中幻术的记忆,将那些尸骸锤烂、吸收、或是吞并。
整片识海仿佛活动起来的巨兽,到处充斥着让人掉san的场景,就连水月魔尊本相的那个酒坛都长出了血肉与眼瞳,一枚又一枚的红眸飘在水面上,空洞地望着天上的红月。
并且随着这些突变发生,水月魔尊识海的面积竟也在极快地缩塌。
天穹变得更近,远方的血水迅速被混沌吞没!
应当是水月的意识受创太重,让他的神识强度也发生了退行!
容子倾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
他成功了!
趁着水月魔尊没有发现他的入侵,容子倾当机立断退出这片识海。
睁开双眼,意识回归,外界应当已过去有一阵子,漱玉剑尊四人依然与水月魔尊缠斗着,几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得不好。
各个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不过当下的水月魔尊却看起来更加狼狈。
大量魔气以及天道法则从他的身上迅速地向外逸散,铺开漫天黑雾。
邪恶浑浊的魔气冲得容子倾像是被放进了毒气仓一样,刚刚回神就差点窒息,颜以则一直在为容子倾护法,此刻他见人回神,立即捏出一道剑阵立在容子倾身旁。
剑阵落下,阵内的空气瞬间清新,颜以则见容子倾面色回转,便靠近了道:“容道友幻术高超,水月魔尊的修为已开始倒退,不消片刻就会跌落到圣人境界,剩下之事交给我等便可。”
容子倾:水月魔尊修为倒退都有圣人境界,之前的水月是真的强过头了。
幸好有颜以则他们拉他进入此界,也幸好有其他世界线的漱玉剑尊给的天道法则,他虽法力低微,也算是帮上了崽崽们的忙。
之前因为修改水月魔尊的记忆,而觉得自己像个邪恶反派有些郁闷的心情,又被治愈许多。
其实这不是容子倾第一次杀人,也不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生死,夺取他人的生命。
但水月魔尊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容子倾一次次告诉自己,水月魔尊的悲剧与他毫无干系,一切都是天道自行填补的剧情。
可心里还是有一个角落,让他觉得有一点点的亏欠。
如果不是他坑了文,如果他也给了那个世界的闻千寻一个大团圆结局,是不是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水月魔尊就不会被天道制造出来,千千万万个云水界也不会被毁灭?
他有这场穿越,或许也能怪天道把锅甩在他的头上,但实际上处在这场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做出了他们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都是因果,有好的,也有坏的。
至少他不曾后悔走这一遭,在异世界流离百年,他已经得到了命运给他的最好的馈赠——他的爱人,蔚椋。
作为他的剑,作为他的盾,他的底气与牵挂,只要想到蔚椋还在那个安稳的小世界里等着他,容子倾就心生无限的勇气。
对水月魔尊也半点不曾手软。
他在识海内的决策一直清晰而坚定。
既然水月魔尊觉得自己强到无可匹敌,每一个步都走得狠厉决绝,那他就一寸一寸瓦解这份“强”,将敌人心中觉得自己强大的节点,全都挖掘出其中的软弱的部分,将它们放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成为水月魔尊心头的声音。
最终,水月魔尊的几百个回忆,在他的渗透下一同崩溃。
水月终于承认这份掩盖在滔天恨意与血泊下的“弱”,也承认他内心的那个小孩,被永远留在了禁室众叛亲离的那一夜,再未成长。
水月魔尊第一次杀死的自己,每一次杀死的自己,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消亡,而是永远被封存在了识海血泊的某个角落、某一段回忆里。
而现在,它们全都成为水月的软肋,汹涌地反噬了回去。
神智的动荡影响到水月魔尊的行为,让他的剑术不再有张有弛,变得毫无章法,只是靠蛮力发泄怨愤。
他一剑又一剑挥向漱玉剑尊,看着那张他又嫉又恨的脸,嘶吼道:“漱——玉——我恨你,我恨你!凭什么你能三百年飞升!凭什么你能把本尊镇压在落月渊数百年!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此刻他虽有些癫狂,但修为依旧高于在场的任何一个,漱玉接招艰难,节节败退,风采却依旧斐然。
他勾起沾满鲜血的嘴角,落败之后咽下一口血液,又举剑而上,哼道:“想什么凭什么,为什么的?你败给另一个世界我,只有一个理由——你的剑术不如他。”
他一剑戳上水月的肩膀,用尽全力将剑锋刺入:“你现在也不如我!”
“啊啊啊!”水月发出狂乱的咆哮声,伸出双手,一把折断漱玉手中的灵剑,招出百把弑己射向对方。
两人的距离十分接近,眼看漱玉要被迎头痛击,蔚椋一个闪身挡在漱玉身前,将魔剑尽数击飞。
闻千寻一把扶住漱玉剑尊,往边上带了带,道:“师尊!”
漱玉剑尊摆了摆手,本命灵剑被折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好在他的本命灵剑不止一把,他又拿出一把灵剑,道:“无妨。”
他眸光雪亮,眼中燃着熊熊战意,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上,诛杀他!”
几人再次举剑而上,水月魔尊疯狂地反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吝发泄每一分深埋内心的敌意。
他大吼:“闻千寻,你不过就是个炉鼎,是个被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你还敢暗算本尊,侵占本尊的意识!你就是个脏东西,是本尊的一枚棋子!”
这个世界上的闻千寻向来只有别人骂他的份,哪有他被别人骂的时候?
他气得剑气都涨了几分,边出剑,便骂道:“放你个狗屁!嘴里吃过屎就把嘴闭好了,少让脏臭味薰到你祖宗们!你自己是什么狗样你自己清楚,乱泼什么脏水!旁的世界就算我是个炉鼎,也比你这狗东西干净!”
他一剑一骂:“你才是贱货!杀了这么多自己,还不是一般的贱货,是集贱货之大成的大贱货,看你老祖的剑!”
闻千寻剑不停嘴不停,越战越勇,越骂越勇,站在容子倾身前的颜以则皱了皱眉,道:“蔚椋,你来守着容道友,换我同他一战。”
#哦哦哦?!看来一一是生气了!#
#他要护妻了!#
容子倾眼睛一亮,反正神仙打架,他一点用都派不上,便伸长了脖子和耳朵看八卦。
远方的蔚椋应了一声,闪身换位到了容子倾的边上,颜以则与小师弟对视一眼,就携数把阵剑突入战局,全力支援闻千寻进攻。
平日越是不动怒的人,真的起了火气,反倒字字见血,颜以则身形变换,一边绕着水月插下阵剑,一边道:“阁下说得越多,越是暴露嫉妒的丑态。
“千寻有我等相伴,千万年来生死不离,你却形影相吊,连其他世界的自己也要毁灭。
“你不如他!”
话音刚落,新布下的剑阵也同时落定,空中凭空浮现一把水绿巨剑,如千斤鼎般刺入水月魔尊的头顶。
颜以则冷声道:“失道者寡助,你早就输了!”
之前几乎刀枪不入的水月魔尊,在这一击之下,身体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血流如注。
这无疑给这场战斗的胜利,吹响了号角!
几人精神再次一震,更加勇猛地攻了上去!像是扑咬猎物的狼群,合作紧密无间,东一刀西一剑蚕食敌人的血肉。
水月魔尊颓势越发明显,看着已撑不了多久,天边却突然又破开了一道空间裂隙!
斗法中的几人只瞥了眼这倒缝隙,便继续缠斗起来。
容子倾却似有所感,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沉寂许久的道侣契约,竟在裂隙打开的瞬间死灰复燃,鲜明地连接上了另一端!
容子倾想也不想就抬头望去,深深看向那道穿越时空的裂口、
只见白发剑修手握寒渊,从裂隙的另一头跃出,一对艳红的眼眸也直直地望了过来。
霎那间天地寂静。
只余心跳沉沉,契约沉沉,爱意沉沉。
第107章 小情侣重逢啦! 所以,一定要在全世界……
少年剑修眉眼如故, 眼神一清如许,又含着深深地眷恋与寻觅。
像是游子回到故乡,旅人见到篝火, 孤剑收入剑鞘。
山呼海啸一般的思念将容子倾吞没, 蔚椋仅仅望了他一眼,就仿佛已在心里吻了他千千万万遍, 描摹了他千千万万回。
容子倾加速的心跳突然沉了下来,真实地见到蔚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得踏实。
蔚椋总是这样,一旦认定了哪个人,哪个目标, 他就永远不会放手, 永远不会退缩。
在容子倾为了回到蔚椋身边而努力的时候, 蔚椋也在不停歇地寻找他,奔向他,最终走到这里, 与他重逢。
然而喜悦与感动只持续了一秒,容子倾就发现蔚椋的视线移动了下, 看向了守在他身边另一个的“蔚椋”。
刚刚破碎虚空而来的白发魔剑修表情顷刻间变换几次,从愕然, 到震撼, 又到难以置信, 再到失落和委屈。
容子倾听见道侣契约传来心声:“……容子倾, 有别的蔚椋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别的蔚椋!!!#
容子倾的识海内当即跳出无数鲜红的打字,道侣契约里也冒出男高音的心声。
然而他不等他正式地、严肃地、郑重地为了自己的男德正名,传音再解释一遍,他就发现裂隙里走出来的不止一人。
闻千寻、封应、颜以则竟也紧随在蔚椋的身后走出了裂隙, 且这几人的衣着、气质都和容子倾记忆里有了些区别,比如颜以则的穿着不再一丝不苟,封应看着也没那么轻佻邪恶了,闻千寻气场更强……
还有蔚椋,其实蔚椋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变化的,只是容子倾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有发现罢了。
蔚椋的与两人最后一次相比,已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件品质还不错的法衣,胸口挂了个剑穗,很像容子倾之前送的那个,但并不是,寒渊上依然挂着容子倾的幻术,但剑锋已有些破破烂烂,似乎被很多大能用术法修补过。
以及蔚椋的面容和神色,像是也有些憔悴……目光暗沉沉的,陪着一身白衣和苍白的肌肤,竟有点……俏鳏夫的韵味???
容子倾:……
#我没看错吧.jpg#
#他清澈愚蠢的好大儿,怎么可能和寡夫文学沾上关系!#
可蔚椋身上那股幽怨的气质实在太强,简直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容子倾顿时觉得有点不妙,事情可能在某方面有些脱肛,出了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探出神识扫了下故人们,竟发现所有人的修为都到了渡劫期!
就连蔚椋也是!
哪怕他们都有主角光环,都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个月里就直接突破三阶,成为渡劫期老祖啊?!
难怪蔚椋都能破碎虚空了!他家天才小剑修渡劫期掌握这门技能不是基操吗!
容子倾心里一阵抓狂,他虽然知道小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太一样,可既然颜以则说能把他送回蓝星穿越前的时间点,他就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可能在蔚椋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这么一回事……
所以……他到底离开云水界多久了?
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容子倾一下子就心酸了起来,而漱玉剑尊没那头已经招呼了起来:“小友们修为尚浅,若是怕被误伤,便和容道友一起在剑阵里稍待。”
穿越世界线前来的闻千寻眯了眯眼,回道:“有什么好怕的,这狗东西,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说着便招呼身后的几人蜂拥而上。
颜以则眸光晃了晃,呢喃道:“师尊……”然而两个字刚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这并非他的师尊,沉默地唤出阵剑加入战局。
水月魔尊身边一下子围了六人,战况更加激烈,只有容子倾和两个蔚椋无所事事。
从云水界过来的蔚椋一个闪身,挤到容子倾的身边,正好隔开上界蔚椋和自己的道侣。
那对红眸撇着另一个蔚椋,道:“。”
上界蔚椋耳朵动了动,露出十分清澈的眼神,道:“。”
云水界蔚椋皱眉,道:“。”
上界蔚椋眨眼:“。”又点头,“……”
容子倾看着他们:……???
不是,这哥俩儿怎么就用电报交流起来了?!
你们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吗?!
这……难道并不是无意义的发音,而是一种独特的语言体系吗?!
在容子倾心灵地震的时候,两个蔚椋已经完成了几轮电报沟通,上界蔚椋果断离开容子倾身边,不再护法,也加入了战局。
而属于容子倾的蔚椋,这下终于独占了道侣身边的位置,吐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泡泡:“○!”
容子倾:……
好的,看来两言两语确实是一门学问,简短的音符里,隐藏了巨大的信息量,让两个蔚椋瞬间完成了沟通,达成了共识!
远处所有人都在打水月魔尊,甚至远方还来了不少支援的仙人一同加入斗法,场面简直像网游里每周开世界活动,成千上万的玩家打地图boss一样壮观。
而容子倾和蔚椋这道侣二人……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蔚椋的目光一直落在容子倾的身上,神识也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容子倾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视奸视了一百遍。
他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且道侣契约传递来的蔚椋的情绪和想法都十分炽热,又是想念,又是委屈,还很想亲,想艹……
容子倾:……
#住脑啊!蔚椋!#
#这是别人在抛头颅洒热血打boss时,咱们脑子里该有的想法吗?!#
容子倾“咳咳”两声,率先打开话题,道:“你已经渡劫啦?我被抓走以后,云水界过了很久吗?”
蔚椋凝着容子倾的眼睛,红眸一错不错地望过去,语气淡淡的,但又像是委委屈屈的道:“……三十年。”
容子倾:……
他都怕自己下一秒就被蔚椋按着亲,或者下一秒蔚椋就要从天然呆进化成绿茶鳏夫,卖起茶艺来了!
也……也就三十年而已啊!
他之前和蔚椋吵个架,蔚椋都想把他关家里四年,还说“不久”,现在才区区三十年,蔚椋怎么搞得他像是抛家弃子,消失了三万年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两两不愧是天才小剑修,居然只用了三十年,就从化神期攀到渡劫期了!
咳,虽然闻千寻他们也一样渡劫期了,但那几个人又不是他老公,他只管看到自家对象的优点就够了!
蔚椋静静感知着容子倾心里的想法,想要伸手触碰容子倾,又想着道侣多半不乐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亲亲抱抱,收回了手。
可是容子倾内心的活动那么可爱,那么鲜活,他已经足足三十年不曾听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会跳舞的小人一样,在他心头排着队敲门,让他难以控制住自己。
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最终蔚椋还是没能忍住,从后向前一把抱住了容子倾,像触碰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脑袋埋上道侣的肩头,鼻尖浸入熟悉的墨香。
低哑的声音从容子倾耳畔响起:“很久,容子倾,三十年很久,很久。”
他缓缓收紧双手,倾听心跳的声音,感知亲密无间的道侣契约,道:“是真的……是我的容子倾,我找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容子倾后背与颈侧一片滚烫。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对蔚椋来说却是整整三十年。
容子倾顿时心疼得不行,要不是当下的环境不适合,他都想按着蔚椋狠狠亲回去,好好地安抚自家男朋友。
现在这里发喊连天的,地动山摇的,实在不适合一诉衷肠,容子倾只好转了个身,回抱住蔚椋,伸手轻抚那一头柔滑的长发,道:“我也很想你,我和你分开后,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不知道你那里过了那么久。”
他怜惜地蹭蹭蔚椋的脸庞,道:“这三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你一直在找我吗?有没有受委屈?”
对蔚椋来说,失去容子倾就是最大的委屈,其他任何的事情,在容子倾的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
而现在,他被容子倾温柔地哄上一句,摸了摸脑袋,萦绕他三十年的孤独,就像是被全部驱散了。
一点也不委屈。
只要能见到容子倾,就不委屈了。
蔚椋想了很久,似乎也没想到这三十年里有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容子倾的天地,好像完全失去了光彩,也没有丝毫值得他记忆的地方。
蔚椋摇了摇头,跳过那些黯淡的岁月,道:“我进阶渡劫期之后,就立即破碎虚空找你,我们有道侣契约,它指引着我,让我第一个世界就是迁跃到这里。”
他低声感慨:“真好,容子倾,这真好。”
他目光灼灼,道:“我答应过你,会来找你,不管你在哪里,不管多么难找到,哪怕要成神成圣,我都会找到你。”
容子倾的鼻子瞬间酸了,眼泪也快要掉下来。
他在幻境里说的话,蔚椋居然一直记着,并且还就这么傻乎乎地照做了。
如果不是有道侣契约,蔚椋要穿越多少个世界,才能找到他?
水月魔尊经历过的孤独,蔚椋是不是也要体会一遍?
“傻瓜……”容子倾这下是真的注意不到外界了,满心满眼都在身前的爱人身上,双手也搂紧了对方。
然后就听到……
“咕噜咕噜。”
#啊啊啊!蔚椋的吻瘾又他爹的来了!#
容子倾:……
他觉得有些棘手,有些难办,不太坚定地拒绝:“不能亲……吧。”
蔚椋目光哀怨,道:“不能吗?”
他像像狗一样用鼻尖拱拱容子倾,又蹭蹭嗅嗅,委委屈屈道:“可是,我很想亲亲你,我想了三十年,我很想你,我想和你亲亲……”
容子倾:“……”
这谁扛得住啊!找了自己三十年的恋人,只是想亲自己一下!
#这还不给亲,那他就不是人!#
反正……这个仙界和他们的那个云水界的仙界不是同一个,他和蔚椋以后就算飞升也不会来这里,那丢人……就丢吧……
反正以后也不会来了。
容子倾欲盖弥彰地抬起袖子遮住两个人靠得很近的脸,皮肤红扑扑,耳垂也红得快要滴血,小声道:“那我们就小小地亲一下,之后再……”
话没说完,蔚椋就像得到指令的大狗狗一般,俯身堵上了容子倾的嘴唇,舌尖娴熟地顶入唇齿,根本不管容子倾在心里吱哇乱叫的什么“大亲”“小亲”,他只管自顾自地扫荡,对道侣嘴里的每一寸地方都重新进行探索和标记。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容子倾。
水月魔尊抓走容子倾之后,两人的道侣契约就变得极淡,几乎快要消失。
在闻千寻和封应治好他的伤后,蔚椋就不停地练习破碎虚空,想要找回容子倾。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现实世界不是幻境,不会给他开后门。
他只能拼命地修炼,拼命地杀戮,九州三界的高阶妖兽几乎都被他杀光,溟州的强者也被他屠尽,就连魔尊也被他杀得换了好几个——现在已经没人敢再当魔尊了。
本来还想把其他州的清修大能都拿来祭剑的,后来又想到容子倾写的文里,那些四面树敌的魔修大多结局不好,且容子倾作为他的道侣,将来回到云水界,却因为他的缘故被喊打喊杀,容子倾定然不喜欢这样的。
之后他才作罢,放过了那些清修大能们。
他在溟州有了个落脚地,里面的陈设与他和容子倾在幻境里的洞府一模一样。
他看着那些熟悉又崭新的家具,看着两人曾经躺过的床榻不再温暖,洞府空空荡荡,只有他人形影相吊。
如果不是已经成为魔修,他或许又会走火入魔一次。
他时常会想,要怎么才能把容子倾永远保护在身边?
要怎么才能永远不失去他的容子倾?
可始终没有答案,而现在,一切又仿佛不需要再有答案。
他已经找回了他的容子倾。
久别重逢后的亲吻十分激烈,但并不色禽。
蔚椋只是确认容子倾的存在一般,认真地感知与描摹,舌尖扫过每一个敏感点,得到道侣与记忆中同样的回应,就会让他更安心一分。
接完吻后,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蔚椋的眼睛湿润而艳红,容子倾抿着嘴,摸了摸他的红眼睛上薄薄的眼皮,笑道:“呀,情绪过载了?是要哭了吗,蔚剑君?”
蔚椋闭着眼睛让容子倾抚摸,声音闷闷的,道:“……”他发了几个电报,才解释道,“不哭,不在这里哭,这里你的崽崽太多了,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哭。”
他一板一眼,十分严肃地道:“这样会丢脸。”
#哟吼!识别三十年当刮目相看!他家蔚椋居然还知道丢脸了?!#
容子倾失笑:“那你当着其他崽崽的面亲亲,就不丢脸了?”
蔚椋的胸膛瞬间挺起,自豪道:“我是唯一能亲爸爸的崽崽。”他弯唇而笑,轻哼道,“很光荣。”
容子倾:“……”
好的,好大儿似乎多了一点羞耻心,但也不多。
并且羞耻的点,还有些歪。
他摇摇头,叹气一声,正准备再狠狠rua一把好大儿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惊呼声,道:“容道友,快让开!”
蔚椋已提前感知到了危险,一个闪身挡在容子倾身前,架着寒渊防御。
容子倾从蔚椋身后探出脑袋,只见浑身插满刀枪剑戟的水月魔尊,竟是发狂一样向他们奔来,魔气在他身后不停地溃散,像是一堆铺天盖地的黑色羽翼。
路上他遇神杀神与佛杀佛,几乎以一种玉石俱焚的状态前进,他咆哮着伸出双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写我,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容子倾都感觉到满溢的杀气与狂乱的恶意。
蔚椋当机立断给容子倾套下防御剑阵,提起自己这三十年来不停找幻术大能帮他修补的本命灵剑,回首轻笑,对他的道侣道:“我能杀他,容子倾,你信吗?”
容子倾恍然想起临别前落月渊的那一战,他就是这么问蔚椋的。
而蔚椋将那一幕记了三十年,时光也从未减淡爱人对他的情意与信赖,否则寒渊即使不断有人去修补,也不会一直留由容子倾的施展幻术的印记。
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容子倾瞬间明白了蔚椋的想法,勾起唇瓣,运转辨心无相法,用最强的语言,最强的幻术构建他的少年。
“我信你。”
“我的蔚剑君,无往不胜!”
灵力携着天道法则流向爱人的剑锋,将残缺又完整的宝剑再次强化,锻铸成天底下最锋锐的兵刃。
蔚椋的眼中爱意沉沉,也杀意漫涌,一个闪身抵达水月魔尊的面前,对上让他痛失所爱三十年的仇人。
随后,抬手,挥剑。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言语。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最锋利的剑,只需要最简单的招式。
一剑出,天地失色,万恶俱灭。
剑风过处,漆黑的魔气尽数消亡,水月魔尊的躯体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一道剑气纵横的深渊陈横在地表,之后亿万年无人能够踏足。
修士死后不入轮回,只有真正的消亡,真正的湮灭。
水月在蔚椋的这一击下,也彻底死亡。
带着一世的仇恨与不甘,带着千千万万个世界毁灭的因果,与任何一个被他杀死的人,毫无区别。
只有死亡是公平的,它带走每一个人的性命,不问生前的善恶与得失,只是给与死者沉静的永眠。
容子倾恍然听见耳畔有人问他:“神明,你为什么不曾垂怜我片刻?”
随着声音响起,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被修改过记忆的节点里的水月,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强如水月魔尊,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也会祈求神灵的垂怜吗?
可容子倾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小作家,一个在文字里寻求救赎的普通人。
即使用尽全力,他也只能改变那么一点点的时间线,他也需要别人帮他,救他,保护他。
或许在某些小世界里,确实有“神”的存在。
但这样的存在,不会出现在修真界里,也不会是容子倾。
此刻识海内的所见所闻,容子倾不确定是水月魔尊最后散落的意识碎片,还是他进入这人识海修改了太多记忆,共情太深后留下的后遗症。
再到恍惚过后,回过神时,他见到的,只是水月魔尊手中的弑己剑“当啷”一声落到他的跟前。
剑身黯淡地反射出一抹日光,正照到他的眼上。
仿若方才识海内的画面,不过是黄粱一梦。
而他的身前,是蔚椋意气风发,向他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