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桃花和杏花开的洋洋洒洒的时候,终于迎来发榜的日子。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样的日子,注定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在结果揭晓之前,任何人都抱着希望。
放榜这日,天还未亮,发榜处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宋承云会试结束那天,怀夕起了大早。可今日,直到辰时,宋家宅院还是十分宁静。
倒也不是怀夕不在意,而是去了也不一定挤的进去。且清河书院早早就派了人守在榜前,若是有学子中榜,去发榜处挤还不如去书院问问。
因此,宋承云提前交待好,不让怀夕去凑热闹。
待兄妹二人吃完早膳,松毫也从书院回来,后边还跟着一行上门庆祝的同窗。
不出所料,宋承云为榜首会元。
深僻的小巷子还没有这般热闹过,门外沾满了恭贺的人,不仅恭贺宋承云,也恭贺对面的杨铭。
原来,杨铭也榜上有名,且名次位列第八,也在前列。
喧喧闹闹谢酬了一日,第二日,宋承云同杨铭便回到书院,准备下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殿试-
杏花落尽,芍药盛开,正是蟾宫折桂日。
新科进士御马游街那日,怀夕在人群中看着身穿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的哥哥,激动地无法言语。
红色原本是热烈、温柔的颜色,可一身红色华服却将宋承云本就疏冷缥缈的眉眼衬得愈发冷清。
他跨坐在金鞍红鬃马上,身姿笔挺,目光平和地落在人群上,像是九天的神衹,晴云秋月,尘埃不到。
人声鼎沸,怀夕被人群推搡着,第一次发现,原来,哥哥这般耀眼。
子若青山立,家之坚后盾。琼林宴后,清河书院也办了一个简单的庆功宴,邀请学子家眷一同庆贺。
原本只是普通的庆功宴,可太子意外亲临让这个庆功宴变得不那么普通。
当今太子是皇帝元后唯一的孩子,元后与当今皇帝伉俪情深,可天不遂人愿,皇帝登基不到三年,皇后因病逝世,只留下年仅七岁的太子。
皇帝十分爱重元后给他留下的孩子,元后逝世后,将太子待在身边亲自教养,也再未立过皇后。即便后来沈贵妃宠冠后宫多年,诞下二子一女,太子的地位也从未变过。
参加庆功宴前,宋承云带着怀夕,先去拜见王老太师。
王老太师已经七十有余,前不久递上致仕的折子,皇帝念其年迈,又感念其功,破例加封太保,允其致仕。
王老太师出身名门,年轻时仕途并不算顺利,几经波折,后来被先帝指给当今皇帝做老师,仕途才慢慢顺利起来。官场浮沉中,早就练就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
大约是临老了悟到人生的真谛,反而孩子气起来,做事但凭心意,除了王老太太,几乎无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不过,王老太师这样的转变,除了其子王楚修有些无奈,孙子辈的倒乐见其成。
人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他们终其一生,都很难达到祖父的成就。但祖父常教导他们,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万物皆有回转,要他们切莫钻牛角尖,追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怀夕并不是第一次见王老太师,因夏敏认了她做干女儿,王家许多节庆怀夕也常常会出现,加上她前两年在夏敏开办的学堂里上学,碰面的机会不算少。
不知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还是本就喜欢怀夕自然懵懂的性子,王老太师夫妇对怀夕也颇有好感。
今日是书院的庆功宴,按礼每位学子带着家眷来拜见王老太师。
宋承云兄妹被请入正厅时,里头已经站着不少人,而坐在王老太师座下右侧的那位男子,暗紫色直襟长袍,腰封处坠翡翠麟纹玉佩,脚踏黑色云纹长靴,气宇轩昂。
这便是当朝太子。
太子虽为储君,却也是王老太师的学生,今日是以学生的身份赴宴,因此并未坐在主位上。只不过他眉宇间自带一股运筹帷幄的沉稳气度,虽没有点破身份,可厅上的人看到裴世子也只能站在他身后时,心里也大概有了猜测,不自觉肃静起来。
宋承云并不是第一次见太子,但见王老太师和太子都没有点破身份,携怀夕向王老太师夫妇行礼后,又向座上的太子行礼,便退到一侧,也未向怀夕多透露一句。
怀夕安静地跟在宋承云身后,除了问安,便未再抬头,因此,也未注意到太子身后的裴劭。
太子今日,虽是以学生身份赴宴,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提前来看看今年中榜的学子。
一番观察和交流下,太子也记住了几个名字,除了老太师爱重的弟子宋承云,还有苏宁的杨铭,分宜的李凯之
所行收获颇丰,太子心中颇为满意。很快,王老太师站起来,中气十足:“园中已敬备薄酬,请各位移步吧。”说完,他朝太子伸手,请他先行。
老太师夫人心细,见许多学生家眷颇为拘束,继续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只是家宴,园中已备曲水流觞宴,请诸位自便。”
待出了前厅,宋承云
被王司时和几位同窗叫住。
宋承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怀夕,小姑娘也遇到几位同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王郁心在叫她过去,宋承云看了她一眼,便跟着王司时一同绕回前厅上去了-
王老太师风雅趣味,书院各处都装点的颇为雅致。会客的前厅,两边轩窗大开,左边窗外是参天古木,翠竹轻摇。右边窗外是水榭回廊,蜿蜒曲折。
而此时王老太师请辞去更衣,厅上只余太子和裴劭二人。
没了旁人,太子神色也放松了几分。
窗外绿叶飒飒作响,太子放下手中清茶,看向他从前的伴读裴劭。
“我以为你喜欢的会是那种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太子说得漫不经心,“像是沈贵妃的侄女就颇有才名。”
裴劭听完皱了皱眉,似想分辨太子此话有无其他深意。
他自小作为太子的伴读,对太子的处境也略知几分。虽说皇帝对太子自小爱重,可太子之位,谁敢说做得十稳九当。
宠冠六宫的沈贵妃,毕竟有皇子,且贵妃的哥哥,是当朝首辅沈震
裴劭听完太子的话的确心惊了一会,难道太子是需要他
太子的确只是闲聊,但见裴劭如临大敌,只好笑道:“你莫要想太多,我只是玩笑。且就算你喜欢,沈震也未必愿意将她的女儿嫁给你。”
毕竟,裴劭是他的人。
裴劭随之松了口气。
太子觉得好笑,嘴角扬着浅浅的弧度,意有所指道:“倾国倾城不至于,倒是十分清秀灵动,难怪入了我们裴世子的眼”
“不过,她有那样的哥哥,你未必能抱得美人归”
怀夕一直低着头,宋承云虽不时与人交谈,却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太子也不好真一直看着人家。
不过就一两眼,也看了个大概。
谈不上多美貌,不过那双灵动清澈的杏子眼,叫人过眼难忘。
太子知道怀夕的存在,不是因为宋承云,而是因为裴劭。
裴劭作为他的心腹之一,边疆之行是他安排的。他身边武将不多,父皇将世袭将军的裴劭放在他身边作为他的伴读,的确是深谋远虑。
父皇渐渐老了,以首府为代表的内阁势力却如参天大树,不停壮大,盘根错节。
用人如器,只要能物尽其用,就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太子并不认为首辅做错了什么,身在其位谋其政,除了贪权贪财,首辅的能力有目共睹。但不管他的野心膨胀到哪一步,兵权,江山,都不是他能染指的。
他欣赏强者,眼下首辅和贵妃虽没有露出可疑的痕迹,可他却要未雨绸缪。
识人善用,是父皇教他的第一节课,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武能安邦,文亦能治国。这一批学子,尤其是宋承云,目前看来,就很好。
如今西北的领将,是从前裴劭的父亲裴琨的副将简虎,尸骨战场中存活下来的常胜将军,要收服他,靠得不只是权力,而是要他彻底的信服。
裴劭注定要替他守在边疆的。
听闻宋承云家中只余兄妹二人,看他对这个妹妹十分在意的模样,不一定舍得让她远去西北
裴劭因父亲战功,自小便袭了爵,又加上是太子伴读,身份显赫。上天似乎也不忍他年少失去双亲,所以赐了他一副丰神俊美的好模样。也因此,他在金陵城自来是受追捧的对象,这也使得他的性子愈发落拓不羁。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听到太子的话后罕见地滞了一滞,耳尖肉眼可见地变成粉色。
要说是什么时候动心,裴劭其实有些拿不准。
是元宵灯会上,眉眼半笼在兜帽内的女子毫不相让,说灯是她先看上的时候。
又或许是后来再见时,女子展开手中的铜钱,递还给他,他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喜悦时。
但不可否认,去年重阳,在青元后山,自己彻底明白,对她的心意。
原来初遇故意刁难,再遇时的失落与欣喜,和后来次次相见时的拘谨和期待,统统叫做喜欢。
第24章 第24章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妹妹……
这次曲水流觞宴是夏敏亲自筹办的,甚是有新意。
男女宾分开就坐,中间只用屏风帷幔隔着,因都是家眷,倒不用泰国避讳,四周皆是敞开。
花树点缀,清泉潺潺流淌。酒足饭饱后,宾客三两聚起,游园闲聊。
怀夕本是与王郁心和丁心兰同桌而食的,但吃了一半,娇娇不肯,丁心兰只好带她去那边水池看游鱼。
王郁心很快也被夏敏叫走。
因是家宴,仆妇们都留在外院,怀夕一人吃着无趣,又不知道帷幔对面哥哥是否吃完,便落下筷子想去找丁心兰。
可刚走到回廊,迎面就走来一人,挡住她前行的路。
“裴世子?”怀夕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这?”
裴劭低声一笑,反问道:“我怎么不能在这?”
是哦,这是他姨母家
怀夕讪讪笑道:“我以为你未参加科考”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不是说他未中榜就不能来参加
啊,怎么觉得解释了反而更奇怪?
裴劭看着怀夕语无伦次,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你的脚好全了吗?我给你的药可用完了?”
裴劭给自己解了围,怀夕乐得其成。
“还没用完,不过已经好了。”她笑着说道:“跑起来也不痛了。”
“你呢?你的伤好了吗?”
她以为他伤得不厉害,可上次问他又说伤还没好,怀夕不免也有些愧疚。
想到上次意外撒的小谎,裴劭有些尴尬,含糊地说道:“也好了。”
“那就行。”
裴劭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唤怀夕的名字,他也跟着看过去,
原来是丁心兰抱着娇娇走过来。
怀夕绕过裴劭,笑着迎上去,将娇娇接过来,在娇娇白嫩的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不知为何,裴劭听到那声音,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很快就告辞回了宴场。
丁心兰看了眼正逗弄娇娇的怀夕,又看了眼连背影都有些慌乱的小世子,眼神转了转。她从怀夕手里将娇娇抱下来,让她自己在旁边玩,她则与怀夕坐在廊檐边上。
“刚刚过来的路上,见到你哥哥被几个小娘子围住了。”丁心兰笑道:“金陵的女子果然大胆些。”
怀夕卷了卷衣摆,叹了口气,“别提了,刚刚也有好几个姨婆拉着我问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怀夕丝毫不意外,哥哥是状元郎,又生的那般好。王老夫人和干娘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们说哥哥到了成婚的年纪。
可她哪里知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虽不清楚,但被问得多了,她也大概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想,小时候哥哥总嫌他吵闹,那他肯定喜欢安静的女子。外貌呢,她设身处地想一想,当然好看些更好。性子呢,别像她这般调皮,持重些
总之,听她说完,王老夫人和干娘都点了点头,似乎也很赞同。
听到怀夕的说辞,丁心兰噗嗤一笑,她也想象不出来怀夕那清隽疏淡的状元郎哥哥会喜欢什么的女子。
想过刚刚慌乱逃走的裴劭,丁心兰试探地问道:“那你与那裴世子?”
丁心兰顿了一下,怀夕没等到她的下文,疑问道:“什么?”
丁心兰看着怀夕一脸懵懂的模样,心下暗叹,小姑娘估计还没开窍呢。
恐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当事人都不清楚,她也不好点破,索性闲聊起其他来了-
清河书院离布石街并不远,平日宋承云多是打马来回。只是今日席上同窗多番庆贺,喝了些酒,王夫人特意让马车送他们兄妹回来。
暮春时节,夕阳不舍,仍悬挂在苍
穹之上。凌阳河岸边绿树成荫,河面上是斑驳的翠色和粼粼的金光。
怀夕把窗帘落下后,春光刹那隔绝在窗外,马车内只余夕阳昏黄暗光。
即便有些醉意,宋承云仍昂然端坐着。
雪衣黑发,身姿挺拔,风骨自成。
半昏的光影为他清淡的眉眼镀上一层暖色,半耷的眼睑下淡淡的胭色隐隐泄露了一丝醉态。
怀夕半起身,重新落座在宋承云身旁。
坐在正中的男子似是没发现,眼眸仍然半闭着,待两边太阳穴被一双带着暖意的柔手轻轻按压着,他神情才蓦然一敛,无声地睁开了眼。
瞳眸是纯粹的黑,像揉碎的云雾深不见底,冷冷清清,日光暖色也很难在他身上落下痕迹。
他一睁眼,怀夕便关切地凑到他眼前,询问:“哥哥可是头痛?”
其实,宋承云的酒量不算好,只是他喝醉后也从未过醉态,所以很少人知道。
怀夕摸不准他是否真的喝醉,但见哥哥眉峰紧皱,知道这是他头痛时常有的姿态,所以才凑过去想替他减轻一些痛楚。
宋承云看着离自己不足一掌远的莹白小脸,轻恩了一声,又闭上眼。
太阳穴又被轻轻按了起来
力度太轻,她呼吸时的气息打在脸上,宋承云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想拂开那双软绵绵的手。
感受到哥哥深吸了口气,怀夕以为自己按的不舒服,就要收回手时,就听到清泠泠的声音。
“重一些。”
许是喝了酒,宋承云平日清冽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又低又沉。
怀夕加重手上的力度。
就算是坐着,宋承云也比怀夕高出一大截,怀夕侧着身,没一会,抬着的手开始感觉到酸意,端坐着的身子也慢慢倚靠到宋承云手臂上
“好了。”手臂上淡淡温热,宋承云倏地睁开眼。
靠坐在他身侧借力的怀夕也立马收回手,边揉着自己的手腕边转头来看他,神情疑惑。
哥哥没说话,但眼神比刚刚清明了几分,怀夕稍微放下心,她将自己的手腕送到他眼前,明眸弯弯。
“手酸。”
许是酒意上头,看着妹妹桃花般粉嫩的脸上俱是促狭的笑意,宋承云怔怔地没说话。
待怀夕把手落到他掌心时,被酒气酝得越发黑濯的眼眸才动了动,他抬起另一只手,隔着衣袖轻轻按着她的手腕。
其实手腕也没那么酸,怀夕只是淘气。见哥哥按的认真,她便想收回。
不过还未动作,便听到宋承云问道:“你同裴劭很相熟?”
许是喝了酒,离了酒席后,宋承云总觉得心口有股呼不出来的气,不上不下。
马车里,妹妹的轻言细语的关怀似乎令他心情好了点,可闭着眼,脑海里俱是刚刚回廊里妹妹宛如春花明媚的笑容。
——对着裴劭。
天之骄子般的人物,看着他的妹妹,眼眸里满是欢喜与无措。
少年慕艾,理所当然。
宋承云自小出众,成年后男子艳羡、女子爱慕的眼光,他见得不少。可说实话,那些目光于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他很意外,有一日,自己会偷偷在一旁辨认妹妹身旁男子动心的模样。
其实比这更早的时候,他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妹妹长大了。
不止裴劭,他的同窗,一些官眷家的公子哥,落在妹妹身上的目光,总是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探究。
人总是因为被吸引才会好奇,才会探究。
终归妹妹什么都不懂,无论是什么的目光都不重要,他会替她挡住那些不必要的打扰。
但
她待裴劭好似不同些,他隐约能感受到她们两人之间流淌着某一种默契。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他们似乎交集过多次,只是妹妹不讲,他也没问-
殿试之后,宋承云被授官翰林院编修,而丁心兰的丈夫杨铭被授官翰林院检讨,两人都留京任用,双方家眷也少了离别的忧愁。但是,被授官后,就不好继续租住在布石街的小宅院了。
丁心兰就不用说了,出身富庶商户,在布石街住纯粹也是为了丈夫进学便利,如今有了孩子,宅院更显拥挤,所以,很快就找到另一座心仪的宅院,等过了手续就举家搬过去。
宋承云和怀夕比丁心兰夫妇还更快搬走。
决定搬走后,宋承云便让松毫找了牙行,几日就定下宅院,又买了几个仆人,直接安排进里头收拾。
夏敏原本还想替他们张罗新住处,待她同怀夕提出哪一出的宅子颇为雅致,适合居住时,才得知他们不日就要搬到择好的住处。
新的宅院位于长安官街,处于繁华之地,因这里住的大多都是朝廷官僚,此处治安十分安定。
这座宅子的主人因被外派扬州签判,举家搬离,所以才空出这套宅子。价钱自然不在少数,不过这几年,除当初宋承云与二房分家后分得的那些银钱商铺外,族里每年都会差人将族里的生意分红送到金陵,所以兄妹二人的积蓄倒是挺可观。
当初分家后,宋承云便将大房全部身家交给怀夕,因此每年和泸州的商铺和族里的书信往来,都是由怀夕处理着。这座宅院虽费了不少钱财,不过于他们兄妹来说,不是问题。
宅院大了,仆人也要增多。除了外院奔走的小厮护卫,内院的,宋承云让牙行送了人来,让怀夕亲自挑选。
宋承云还未成亲,内院还没有女主人,一应事宜皆按兄妹以往的习惯安排。
第25章 第25章莫让男子的外貌迷惑了去
宋承云兄妹二人都不喜仆妇成群,且怀夕也习惯事事亲力亲为,连膳食都常常亲自动手,因此怀夕只从牙行送来里的人挑了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唤他们原来的名字,琥珀和翡翠。
琥珀和翡翠年纪仅年满十四,不过看着却十分沉稳。怀夕看中他们,是因为牙行送来的人中,只有她们两个,被领进内院后,从未抬头打量周围。
怀夕便是看中她们这股沉稳气质,小艾与她都是大咧咧的性子,身旁多一些心细的人总是好的。
新宅院是一座三进院落,比从前宽阔不少。怀夕搬进三进院,宋承云则住在二进院中的东厢房。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已经花了半月有余。
两人所住虽只是一院之隔,但因宋承云如今早出晚归,怀夕每日多在落日余晖后才能见到他。不过怀夕已经很满足了,宋承云不在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小日子安排得很充实,每天院子里都欢声笑语-
八月盛夏,晴空万里,天上不见一丝云彩。
院子里的老槐树被晒得滚烫,枝叶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鸣蝉被烘烤得十分聒噪。
松毫从垂花门走了出来,吩咐外院的小厮去找网扑子把蝉网下来,来回一番走动,再回到书房旁侧歇息的耳房后,已是满头大汗。
老槐树年代久远,枝叶繁茂,盖住半边书房。
虽蝉鸣吵了些,可屋内明显比外头凉快不少,
当然,只靠枝叶避暑是不够的,书房比平日多放了几盆水栽植物,窗边榻上还放了一个冰盆,雾气在榻上女子摇扇间如雾消散开来。
怀子十分畏热,即便手上摇着扇子,嘴里刚吃完一碗冰碗,颊边还是热出微汗。
看着桌上另一碗快融化的冰粉圆子,她抬头看了看那边桌前正襟危坐的人儿。
桌前,宋承云只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疏。他手里握着书,长睫在脸上落下淡淡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般的宁静。
感受到怀夕的视线,他目光从书上抽离开,瞥向怀夕,天生疏冷的眼里染上两分淡淡的疑惑。
“哥哥不热吗?”怀夕摇扇子的动作不停,疑惑问道。
“很热吗?”还好,心静自然
凉。
宋承云看着怀夕向她走过来,才发现小姑娘鬓边发丝被汗浸透,湿湿沾在颊边。
“让松毫再送一个冰盆进来吧。”
怀夕微微歪头,想了想,外头那么热,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左右还是哥哥这里凉爽些,正想应好,门外刚好响起敲门声。
“进来。”宋承云应道。
松毫进来后,只停在门框边上,低着头说道:“姑娘,是杨夫人来了。”
“杨夫人?你是说圆圆姐姐?”怀夕声音里不掩雀跃,之后看向宋承云,又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可是官员休沐日。
“难得杨大人今日休沐,圆圆姐姐怎么会过来?”
天气这么热,按圆圆姐平日作风,应是十分懒得出门才对。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怀夕转身回榻边,将桌上另一碗冰碗捧到哥哥旁边,笑着说道:“哥哥不热也吃了这碗冰碗解解暑吧。”边向门外走着边说:“圆圆姐姐或许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说完后,也不等屋内的人答话,拉上门就走了。
宋承云看着最后一丝浅绯色的褥裙被门隔断,淡淡收回目光,又拿着桌上的书本。
桌上碧绿碗中冰屑早已消融,翠滴滴的几颗青李子和玲珑圆子漾在上面,这样甜腻的东西,宋承云向来吃不惯。只是过了一小会,他还是放下刚拿起来的书本,修长如玉的手落到碧绿碗沿边-
丁心兰的女儿娇娇一看到怀夕,就朝怀夕扑了过来,小小的人儿有着大大的力气,差点将怀夕扑倒。
怀夕顺势将她抱起,笑着亲亲她的脸颊,才转过头和丁心兰见礼。
丁心兰看着与往日未有不同,见到怀夕还是那副温柔浅笑的模样,怀夕一手抱着娇娇,一手亲热地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娇娇吃了一盏冰碗,在怀夕的屋子里新奇地跑了好几圈后,很快就犯起困来。
怀夕觉得好笑,刚刚还精力旺盛的小人儿一瞬仿佛没了力气,软糯糯地被丁心兰抱在怀里打瞌睡。
怀夕让小艾把娇娇抱到她床上睡觉,她和丁心兰这才闲下来说话。
说了话,怀夕多少还是发现丁心兰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的。明明专程过来看她,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怀遂些担忧问道:“姐姐是有些不舒服?”
丁心兰跟着丈夫离开故土和亲人,来到金陵,几年来,身边熟悉亲近的,也就怀夕一个。
怀夕一问,她便有些红了眼眶。
只是怀夕还是闺中女儿,有些话不好同她细说。
丁心兰咬着唇,强颜欢笑,“在院里呆的有些烦腻了,正好娇娇一直念叨着要来看你,就过来了。”
其实也是临时起意过来,实在不想在家中看见丈夫为难的样子。
“姐姐不肯说,可是信不过夕儿?”怀夕将丁心兰的手牵过来,笑着说道,“我娘亲从前常说我不谙世事,是个空心包子。或许帮不上姐姐的忙,但愿一听,能稍解姐姐一些忧愁。”
丁心兰被怀夕逗笑,什么空心包子。不过心里憋得久了,她也希望能有人听听自己的委屈。
于是,她也没隐瞒,“是我婆母要过来”
杨铭是独子,既然在京做官,家里双亲迟早是要接过来的。丁心兰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宅子里一应物品都收拾齐全,就等公婆过来。
可公婆还没到,杨铭的表妹倒是先到了。
杨铭的表妹已待了待嫁的年龄,算来还比怀夕大上两岁。丁心兰也是今日才得知,杨铭这表妹小时曾在杨铭家里寄养了几年,与杨铭正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当初嫁给杨铭,其实也是自己挟恩求报,她父亲曾经在危难时救了杨铭父亲,后来,杨铭读书有成,公父便与他们家缔结婚约。
她对杨铭一见钟情,并没有拒绝家中安排。
那时她不知道,杨铭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而且,现在看来,那位表妹,还为了他,至今未嫁。
其实婆母余氏这几年曾在信中隐晦提过,只是她也没有多想。
没曾想,这次竟直接将人送到眼前来。
她知道,婆母是觉得自己身子不好,生下娇娇两年了,迟迟没能继续为杨家添丁,所以动了给儿子纳妾的想法。
而那表妹是婆母看着长大的,若没有前头救命之恩那件事,原本她也是打算聘给杨铭作妻的。
但后来的事,谁也没想到。
其实余氏对丁心兰也是颇为满意的,只是丁心兰嫁进杨家这么多年,只生下一个女儿。且看她的身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为杨家添丁。
心里有了计较,又知道侄女秦龄儿这两年一直没有出嫁,于是不顾丈夫的反对,写信给远在岭南的姐姐,让秦龄儿先他们半月启程到了金陵。
如今,秦龄儿就在杨家,举目无亲,便是想送走,也无处送走。
杨铭倒是不敢瞒着丁心兰,将他与表妹的从前交待了彻底。
其实也不算什么从前,就是表兄妹一起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年,更别说杨铭还长期在外求学,其实与表妹说过几次话,手指都能算得过来。
他不是不知道母亲的想法,可人都来了,怎么处理表妹也要等到父母到了才好安排,总不能真将人赶走吧?
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表妹。
丁心兰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秦龄儿到了之后,她处处细致周到地照顾着。若不是让她亲眼见到她哭泣着扑在自己丈夫身上,她哪里会容不下她。
于是,夫妻在本该休憩的午后开始争吵起来,后来不知道杨铭哪句话惹到丁心兰的伤心处,大热中午的,丁心兰撂下一句“她不走,我走”后,就带着女儿来到怀夕这了。
丁心兰一边说着,一边掉着眼泪。
怀夕一直帮她擦着眼泪,静静地听她说完。
丁心兰其实也不用怀夕说什么,她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只是想有人听听她的委屈。
其实她并没有不信任丈夫,夫妻多年,她不会不知道丈夫说得是不是真话。
可是,他怎么可以不推开他表妹呢?
什么叫清者自清,丁心兰知道自己说不过丈夫,索性不想同他说了。
左右不过和离,实在不行,她便带着娇娇回苏宁,他杨家想生几个儿子就找人替他生去。
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后,丁心兰舒服了不少,心中默默下了决定,心也安稳下来。
看着怀夕听完后一脸懵懂又气愤的模样,丁心兰反而觉得好笑,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干眼泪,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不过,妹妹已过了及笄之年,姐姐的前车之鉴,你且当教训听着,好叫你将来找夫君的时候要看清楚些,莫让男子的外貌迷惑了去。”丁心兰恨恨说道,“男子的外貌,是最百无一用的。”
第26章 第26章只要哥哥喜欢
当初,若不是被杨铭清俊的脸庞和一身读书人的孤傲风姿吸引,她哪里会答应这门亲事,远离故土。
怀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丁心兰东一块西一块地倾吐着,前因后果怀夕听得有些晕乎,不过大致听明白了,就是有人要来抢圆圆姐姐的相公。不过,圆圆姐姐伤心的不是有人来抢她的相公,而是她的相公没有明确表示拒绝,所以圆圆姐姐生气了,欲抛弃她的相公回娘家去了。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丁心兰的心情,但鉴于她对丁心兰的了解和偏爱,她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所以,她得出一个结论:定然是杨大哥做错了。
想到不日就要离开金陵,恐怕以后也无法替怀夕把把眼,丁心兰打开话篓子一般,想将毕生所知道的经验告诉怀夕,“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时候,相貌端正也不全是坏事。我听我娘亲说起我老家的姨婆,年轻时嫁了个相貌不那么周全的书生,后来那书生考上秀才后,往家里领了好几房妾室,可见辨别男子好坏,不能完全以外貌概之。”
怀夕边帮丁心兰斟茶,边表示赞同,“姐姐说得有理,那这样说来,还是找个端正些的,至少平日看着悦眼些。”
“”丁心兰滞了一下,她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再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拿起怀夕推过
来的茶杯,也点了点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丁心兰忽然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朝凑近,低声问道:“你同姐姐说实话,你觉得那裴世子如何?”
裴劭?
如何?
不知道怎么突然提出裴劭,怀夕愣了一愣,在丁心兰殷切的目光中歪了歪脑袋,似在认真想着说辞,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他挺仗义的啊。”
丁心兰皱了皱眉,说:“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丁心兰叹了口气,知道不直白说怀夕定然听不懂,只好解释道:“就是作为男子,你觉得怎么样?”
联系刚刚二人讨论过的话题,怀夕好似有些明白丁心兰的意思。
是问,裴劭若做她的夫君,怎么样?
怎么样?怀夕没有想过。
不止是没想到裴劭当她的夫君,而是从来没有想过她可能会与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
离开哥哥,与别人生活
怀夕脑海里一阵空白,只是想一想,心情都是闷闷的。
于是,她撅了撅嘴,回道:“不怎么样。”
丁心兰有些惊讶怀夕的回答,在她看来,裴世子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好人选。
裴劭外貌家世顶尖,又未曾婚配,说句不好听的,家中无公婆,对新妇更是难言的好处,一嫁过去便是掌中馈的世家妇。
所以,裴劭自然成为京里许多贵妇人钟情的女婿人选。丁心兰这几月参加一些宴会,多多少少也听闻裴世子的许多事,尤其是房内事。
总而言之,这裴世子哪里都好,最重要的是,房里干净得很。
不过转念一想,裴世子是当红的热饽饽,如今有这么多人盯着,将来就算成婚也难免会有有心人惦记着。
连她家乡,那小小的苏宁三妻四妾的人不在少数,更别说是这金陵城了。
丁心兰心里一通分析,顿时觉得裴劭也不是样样都好了。
太过完美,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说起当红的热饽饽,丁心兰不免想起怀夕的哥哥宋承云。
虽没有裴劭的家世,但裴劭有的其他东西,宋承云只比他更甚。
满腹经纶,才华横溢。
芝兰玉树,熠熠白雪。
只是那些贵妇人挑婿的眼光向来挑剔,说宋状元什么都有,就是清冷过了头。
风光霁月自然高洁,可若过日子的人如无法堪折的雪岭之花这些贵妇人身在闺中,都知道婚后受丈夫冷遇是多煎熬的事。
不过也有夫人下场辟谣,说宋状元对家中妹妹甚是可亲,将来对妻子定然更贴心。男子在外面不近女色可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回家能对夫人温柔笑意
于是,各夫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又想将宝压到这位状元郎身上。
“不说裴劭了。”丁心兰说道,“倒是你哥哥,如今可是多家女儿的如意郎君人选。”
宋承云比怀夕大上三岁,如今也十五有三了。
怀夕恩了一声,她也知道。
“哥哥这般好,喜欢她的女子多不足为奇。”怀夕撑着下颌懒懒说道,“只能说她们眼光好。”
丁心兰噗嗤笑了出来,却无法反驳。
日光姣好,眼前少女的眼珠剔透如秋池,丁心兰点了点怀夕的鼻子,意有所指道:“夕儿妹妹这般乖巧可人,喜欢你的人也真是有眼光。”
“总之,你放心吧,你哥哥这般疼你,将来定会替你选一个可心的如意郎君的。”
怀夕没听出她的话中意,只是俏皮地伸手欲捂上她的嘴,两人笑着闹成一团-
待娇娇醒后,丁心兰便携着女儿家去。临走前,她嘱咐怀夕近日莫去找她,又说到时离京前就不来同她告别,待她到了苏宁,再写信给她。
怀夕见丁心兰下定决心,也没有多挽留,只殷殷嘱咐她一定要=来信。
可能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到了晚膳时分,怀夕罕见地十分沉默,吃得也比往日少许多。
宋承云以为是天气炎热的缘故,也没有多说什么。
饭后,屋外余晖依旧,兄妹二人照例在游廊里散步。
宋承云走在前面,夕阳余光肆意蓬勃,他的身影笼在金光下。
怀夕跟在后面,低着头踩着前面人的影子。一步一步,从头顶踩到心上。
踩到心上,就前进不得了。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而怀夕没止住脚步,直直撞上刚刚踩中的位置。
宋承云双手扶住她的肩,稳住心不在焉的她。
此时难得凉风习习,怀夕却如同园子里蔫蔫的几株月季,提不起精神。
饶是再迟钝,宋承云也发现她不对劲。他稍微想了一下,见杨铭的夫人前还无异样,那就只能是与杨夫人相关了。
“怎么了?”他低头问她。
“圆圆姐姐要走了。”虽然没有挽留,但怀夕心里其实还是很舍不得她们母女的。
宋承云不知道前因后果,下意识问道:“去哪?”
“回她自己家啊。”怀夕仰着头,认真地解释:“杨大人沾花惹草,圆圆姐姐说要同他和离。”
“”
意外之外的回答,宋承云难得语滞。
别人的家事,他无意了解,不过说的是他熟悉的人,他又难免联想了一下。
杨铭的为人他有所了解,不太像是妹妹说的这种沾花惹草的人。但真想如何,他确实不知,因此也无从评判。
而他的沉默落在怀夕眼中,便是迟疑和偏袒,她眼眸酝着些许薄怒,“哥哥要替他狡辩不成?”
稚气未退,偏偏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宋承云觉得好笑,但也知道此刻不该笑,只是摇了摇头。
不清楚,也不评价。
宋承云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怀夕一时也抓不住错处,只好踢了踢一旁的石壁。
真是生气,若不是杨大人朝三暮四,圆圆姐姐就不会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光揉杂了暗灰色,宋承云提步准备回去,“走吧。”
怀夕乖乖跟上他的脚步,而宋承云将她送到院门外,便转身欲回书房。
一路沉默的怀夕在踏入院门内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提出裙摆小跑出来拉住宋承云的衣袖。
回廊下的烛火还没有点亮,天边墨影渐渐铺地。
宋承云其实在听到后头的脚步声时已经放慢了脚步。
很快,浅绯色的衣袖盖住他的,手臂上是淡淡的温热。
怀夕其实很少穿这般淡色的衣裳的。她青睐鹅黄、豆绿、雪蓝、桃粉那样五彩斑斓的衣饰,如同她精灵活泼的性格,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别人的眼球。
但这样素淡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充盈了满满的活力。
绯色衣裙衬得她莹白小脸愈发晶莹,如同上好的美玉,在昏暗中泛着隐隐的光泽。
她的眼眸如清晨的朝露,干净不染凡尘,在那样的目光下,仿佛什么都愿意为她捧过来。
看着缠在手腕上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宋承云一如既往耐心等着。
怀夕低着头犹豫了下,而后才仰起头看他,“哥哥,你会娶亲吗?”
宋承云的目光落在怀夕嘴角浅浅的梨涡上,手上的温热仿佛变得有些灼人。
妹妹时时都有很多想法,她问什么,宋承云都没有觉得很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在妹妹清透的眼神下,他脱口而出的发问。
“你想让我娶亲吗?”
话音刚落,他其实已经觉得这话说得不妥,他知道妹妹大约是听了杨夫人的事情,所以临时起了心思问他。
并没有什么别的深意。
他想再说些什么,可眼前的人儿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将头缓缓垂下,宋承云看见她抿着唇。他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她认真思考问题时常常有这样的动作。
“想。”像是强调一般,怀夕重重地点点头,“只要哥哥喜欢。”
说完后,她松开紧抓在手里的半截衣袖,
全然的真心,所以连笑意也带着真诚与笃定。
昏暗中,宋承云从她清透干净的眼眸里看到小
小的自己,他默然一瞬,再看她时,声线仍如往常清冽。
他说:“好。”
第27章 第27章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患得……
王太师府。
大暑天,午后天气闷热地连一丝风都没有,裴劭踏入夏敏院里头时,看到满院子晒着伏姜。
夏敏身边的马嬷嬷从屋内推开门,看见裴劭,惊喜地回头让小丫鬟进去通报。
裴劭对着马嬷嬷点头轻笑,提腿甫一进门,就听到夏敏的声音,“这日头,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有甚好的?按我说,还是留在京里待职,何必要跑去西北。”
夏敏是故意说给裴劭听的,声音透着清亮,从内室清楚地传出来。
裴劭听到这话时,脚步略顿了顿,然后毫无犹豫迈进堂屋,含笑给夏敏行礼:“姨母万安。”
夏敏坐在上位,脸色淡淡的,瞪了裴劭一眼,“说好今日过来陪我用膳的,怎么半道又说不来?”
夏敏的责怪,裴劭并不以为意,落坐到右侧的椅子,笑道:“宫里来了旨意,只好爽了姨母的约。”
夏敏叹了口气,看来这事板上钉钉了。
夏敏是将门之女,性格最是果敢坚毅,她常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驰骋沙场,她几个儿女,又都承了夫家的传统,走的都是文人路线,她难免不遗憾。
唯有她从小带到大,捧在手心里的侄子,她不愿意他走武将这条路,偏偏又拦不了。
姐姐在世上仅剩的血脉,她自来含在嘴里都怕融化。而战场那般凶险,叫她如何不担心?
如今侄子不听劝,上面又来了旨意,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他了。
夏敏拉过裴劭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劭儿,姨母多次阻拦你,你该明白原因的。”
裴劭垂下眼,点头。
他当然明白。
可雏鹰终究要翱翔九空的,他不可能永远活在姨母的庇佑之下。
从前的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几个月的西北之行,他踏上父亲当年征战的地方,戈壁坚硬,黄沙漫漫,他似乎明白父亲一辈子坚守的是什么。
他相信,他的父亲即便身殒沙场,也定然无悔。
而他,要做和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父亲拼死守护的那块土地,未来,他也会用尽全力去守护,让那方土地和百姓重新得到安宁与繁兴。
裴劭看着夏敏担忧的模样,回握住她的手,“姨母,劭儿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姨母好好保重身子,等劭儿回来就是了”
经他这一提醒,夏敏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的大女儿王郁雾出嫁的日子就在中秋前几日,而裴劭过完中秋便要启程去西北。
虽说西北近年来还算太平,可未来谁说得准,他这一去,又不知会在那里呆多久,
侄子与大女儿同岁,如今女儿出嫁在即,这个侄子的婚事却一点着落也没有。
若是说她不尽心,那可真是冤枉她。
京里哪家的女儿她叫不上号来?日日拿着画像,举办花会、马球会,就是为了给侄子挑着好的姑娘。
可每次哄着裴劭去相看,他次次推脱,倒让她在好几个夫人面前失了信。
她两个亲儿子她都不曾费过什么心思,唯有裴劭,越看重越操心。
夏敏打断裴劭的话,神情不复刚刚那般伤感,冷下脸来,“既然你执意要走,至少走之前给我把婚事定下来。”
“”
距离他离京已不到两月,如何能把婚事定下来。裴劭对夏敏这个姨母真是无计可施,此刻只想扶额逃走。
可夏敏好不容易拘住他,哪里肯轻易让他走,当下就喊了马嬷嬷进来。
“嬷嬷,快去把我收着的那些画像拿来给小世子看看。”
马嬷嬷立刻领命前去。
不到一刻钟,十几幅画像就铺放在裴劭面前。
夏敏一个挨一个拉着裴劭细看,她指着她多番比较下最为满意的一个女子画像,“这是太傅家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五,上次我寿辰,你应是见过她的,外貌就不用说了,她母亲是你外祖家姨婆的亲孙女”
裴劭一路无言,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几次想走都被夏敏拉回。
夏敏则无视他的唉声叹气,将他拉到另一幅画像前面,继续介绍道:“这是翰林院林学士家的,姨母亲自见过,长得比这画还美上几分,你若喜欢”
裴劭终于忍不住,打断夏敏,“姨母,这些我都不喜欢。”
夏敏有些怔愣住
——因为裴劭的拒绝。
因为这样明确拒绝一个姑娘的话,裴劭从来不说。
夏敏听完却并不恼怒,反而敏锐地察觉到几分异常。
裴劭毕竟是他带大的,他的性子她多少有几分了解。从前想替他相看,他总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不接受也不当面拒绝。
这次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他的态度。
毕竟还不能确定,夏敏半试探地问道:“那你是有另外喜欢的姑娘?”
裴劭心惊姨母如此敏锐,干干咳了一声,“那倒没有。”
没想到炸出他这样的反应,夏敏更是确信,斩钉截铁说道:“你有。”
裴劭心事一下被言中,在姨母面前又说不了谎,于是又是无奈又是羞恼,只转过头不说话。
郎君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夏敏却越看越是欣喜,拉着裴劭的手循循诱哄着:“是哪家的姑娘?”
“你若不说,姨母就不能替你掌眼,两月后你就去了西北,姑娘若在此时嫁了旁人”
听到这话,裴劭立马抬头。
才刚及笄,没那么快订亲吧
可万一
裴劭看着夏敏,有些不可置信的迷茫和难言的慌张。
夏敏见她的话起了些效用,赶紧趁热打铁:“好姑娘是不愁嫁的,难道你真想看着你心仪的姑娘嫁给旁人?”
在夏敏恐吓般的诱导下,裴劭天人交际,最后,怕将来姨母的话真应验,裴劭没憋住,支支吾吾地吐出一个名字,
“怀夕。”
“谁?”夏敏有些没听清。
裴劭侧过头,豁出去了,“是怀夕,姨母的干女儿怀夕。”
怀夕?
夏敏一下子愣住了。
她挑遍了全京城的女子,唯独没想到怀夕。
当然不是瞧不上她,相反,她是十分喜欢怀夕的,不然也不会认她作干女儿。
也正是将她视作女儿,裴劭结亲的人选她才没有想到她身上
怀夕?怀夕!
夏敏很难形容当下的心情,人选是怀夕,她头脑晕乎了。
宋家兄妹的婚事,她其实都有放在心里。宋承云就不用说了,虽看着温和谦逊,可她也知道,那股对众人相同的温和何尝不是另一种冷淡,叫人望而却步。
况且,她的公父将这个学生当作眼珠子一般,恐怕他的婚事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而怀夕就不同了。
宋承云自己都还未娶妻,哪里能顾得上妹妹的婚事。怀夕既做了她的养女,那她的婚事她就更要慎重对待了。
裴劭在她看来当然是千般好万般对的,可让怀夕跟着他去西北,她心疼怀夕,不跟着去西北,她心疼裴劭
这样想来,一时竟没了主意。
心里不停盘算时,脸上不自觉就严肃许多,也不说话。
裴劭未料到姨母听完是这种反应。
虽作为男子,可同长辈讨论自己心仪的女子,他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羞赧。
但说都说了,裴劭咬咬牙忍着脸热想开口
夏敏在心里也大致盘算完了,说到底,她想再多,也没用,重点要人姑娘也喜欢才行。
京中其他人家的闺女,说亲时讲究的是门第家世首先要般配。
但她知道,怀夕不同。
她与她哥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情分不同旁人不知怎的,她就是很确信,若是怀夕不喜欢,无论旁人如何说,无论她的亲事对宋承云有多助力,宋承云都不会轻易将妹妹嫁出去的。
那现在问题就很清晰了。
到底是侄子单相思?还是两个小儿女暗中相互萌生了情愫?
夏敏从不是遮掩的性格,想通了便直接问道:“你喜欢怀夕,她知道吗?”
裴劭想了想,摇头。
夏敏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他想,应当是不喜欢。
裴劭脸上尽是微红的窘迫,还是摇了摇头,心里跟扎了刺一般。
可转瞬又想,至少也不讨厌他吧
这样想,心头又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心潮涨得即将溢出一般
裴劭实在长了一副好相貌,双眉如刀裁般英挺,面如美玉,眉宇间是少年人独有的英气勃勃,怎么看都是一副让人心动不已的俊朗面容。
夏敏扫过侄子捏紧的拳头,看着那向来笃定的眼神时因她随口的问题而现出不安的神采,又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
这才什么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患得患失
不舍侄子如此纠结,夏敏挥了挥袖,“算了,待我找机会探探人家姑娘的心意再说。”
裴劭听完,眸里不掩欣喜,“侄子多谢姨母”
“先别道谢。”夏敏打断他,“若是怀夕不喜欢,姨母也没有办法”
“你如今要常驻西北,天高路远又惊险,人家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
夏敏也只是牢骚着,却听到裴劭笃定地说道:“她不会的。”
裴劭就是确定,怀夕是能理解他的人。
他唯一担心的,是怀夕不喜欢且不愿喜欢他
第28章 第28章在他心上扫过一下又一下……
知道裴劭的心思后,夏敏反倒不着急了。询问怀夕的心意前,她还需得先找她哥哥宋承云。
长兄如父,她不能绕过他,乱为人家做主。
不过她毕竟是内眷,如今宋承云有了官身,寻常日子也很难找上什么借口去见人家,只好托丈夫王楚修去探探宋承云的口风。
儿女都是债,王楚修已经习惯自家夫人说话做事说风就是雨的作风,也甘愿当传话筒。
当然,最后带回来给夏敏的结果与她料想的无异,宋承云果然也是同样的意思,只要怀夕喜欢。
毕竟是男子,说的又是女儿家的事,王楚修找上宋承云的时候颇难开口。没曾想,待他艰难说完,宋承云却是意料外的十分淡定。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脱口而出:只要她喜欢。
就像是这个答案已经在他心底深思熟虑过多遍,所以根本无需再思索。
虽然很干脆,但越是干脆,越显得有些王楚修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只觉得自己在官场久了,以至于家事上都习惯性疑心疑鬼。
有了宋承云的首肯,夏敏办事更是大开大合起来。
第二日,她便给怀夕下了请柬,说是在清点王郁雾的嫁妆,让她也过来凑凑热闹。
王郁雾婚期将近,夏敏反而闲了下来。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接下来一家人也只能好好珍惜大女儿还在闺中的日子。
怀夕到了王府,马嬷嬷已经亲自到府门外等着她,见到她,欢欢喜喜将她带到王郁雾的院里。
院子到屋内,放满了红木箱子。
马嬷嬷在门外通报了一声,替怀夕打开了门,请怀夕自己进去。
怀夕多次来过王郁雾屋里,倒也不拘束,进门后看外屋无人,便掀开珠帘,进到内屋里头去。
王郁雾正坐在绣墩上,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葵瓣彩锦盒,仔细地听着夏敏的嘱咐。
见怀夕进来,夏敏朝她伸了伸手,话却未停:“总之,将来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忍着,王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些话夏敏翻来覆去已经讲了许多遍,王郁雾从最初的泪眼涟涟到如今,已经能很淡定地拿着手帕给母亲拭泪。
怀夕来了,夏敏也不好再哭了。
王郁雾让怀夕坐在她身旁,捧了一匣子象生花给她瞧,温温柔柔地问道:“喜欢吗?”
怀夕瞧了一眼,点点头,做工真是好,花瓣娇艳如同真的一样,她夸赞道:“真好看。”
王郁雾轻笑,把匣子放到她手上。
夏敏接过话来,“这是沈家送来的,一共有两匣,你郁雾姐姐疼你们,说是你和郁心一人一匣戴着玩。”
怀夕也不推辞,接过匣子,“谢谢干娘和姐姐惦记,夕儿很喜欢。”
夏敏看怀夕这么乖巧懂事,笑着抚了抚她脸颊,怀夕顺势在她掌心上蹭了蹭,惹得夏敏笑的更开心。
只是看到桌上另一匣子象生花,又忍不住冷下脸,嗤道:“叫人请你妹妹过来,怎么怀夕到了她还没到,越来越不像话了。”
“嬷嬷。”夏敏就要喊人去催她,却被王郁雾按住手。
知道母亲还有话同怀夕说,王郁雾怕人多姑娘害羞,便说道:“我去叫她吧,左右也不远。”
看到女儿眼神里的示意,夏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哎,这小女儿真是她天生的冤家,性子最像她,所以最难管,真是来克她的。
怀夕本想与王郁雾同去,却被夏敏拦住,说是让她留下来陪她吃盏茶先-
茶具都是现成的,茶炉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后,怀夕稍稍提起袖子,拎起茶壶,微压手腕。
手柱浇落,青茶在水里翻滚似游鱼,茶香瞬间升腾而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夏敏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既是为这茶香,也是为怀夕的技艺。
怀夕这套煮茶功夫,便是夏敏亲自教授的。
夏敏设的女学堂里,若论学问,最好的当属大女儿王郁雾;若论技艺,首辅家的三姑娘沈玉瑶最为精通,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若论灵性,夏敏觉得怀夕当仁不让。
可能是心思纯净,怀夕悟性极高。学什么东西都只需轻轻点拨,一点即透,有时还常常给你惊喜。
就像这门煮茶功夫,一套流程看似普通,可她煮出来的茶,就是比别人香澈。仿佛茶叶在她的手下能舒展得更开,因此茶香更浓。
品茶的间隙,夏敏的目光流连在怀夕俏生生的小脸上,只看了一小会便在心里暗道:果然,侄子的眼光,同她一般好。
放下茶杯,夏敏拈起碟子里一枚五彩酥,递给怀夕。而后,自己又拈起一枚,状似无意地说道:“你郁雾姐姐的婚事近在眼前,想到你与郁心那混不吝不日也要出嫁,干娘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怀夕把嘴里的点心都吞下后,才笑着说道:“好在姐姐嫁的不算远,干娘想见她的时候就能见上。”
额,是不远,其实也就是隔了一条街。
夏敏有些尴尬,把手里的点心又放下,目光闪动,“那若是以后你与郁心都远嫁”
怀夕眨巴了下眼睛,“那我们都不远嫁不就好了。”
“”
夏敏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不由得在心里细想,嫁给裴劭算不算远嫁?
应该不算吧,裴劭的家终究还是在京城。
可嫁过去后夫妻新婚,总不好分离太久吧。新妇大概是要随裴劭北上的,那好像也同远嫁差不多
从这个角度切入不行,夏敏决定从另一个角
度切入。
“夕儿有喜欢的人么?”
这么生硬直接地问,怀夕听到后,咽到一半的水差点喷出来。
再迟钝,也知道夏敏话里有话了。
怀夕用帕子蘸了蘸嘴边的糕屑,而后看着有些不自然的夏敏,无奈笑道:“干娘有话直说吧。”
这么明显吗?夏敏又有些尴尬。
“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她咳了一声,试图重新树立她端重的形象,“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我那侄子裴劭如何?”
怀夕皱了皱眉,感觉有些奇怪,前阵子圆圆姐姐也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她细想了一下,当时她回的应该是“不怎么样”。
但再是不懂事也知道不该在人家姨母面前说这样的话。
看着干娘不似玩笑的眼神,怀夕也只好认真斟酌起来,“裴世子年少有为,将来定有大好前程”
怀夕边说,边观察夏敏的神色,见她蹙着眉,又说道:“裴世子英俊潇洒,是多少京城女郎的心上人”
怀夕在脑海里搜罗着裴劭的信息,诚然,按她这几年在金陵城所见所闻,这个评价倒是实打实的没有夸张。
夏敏显然不愿意听怀夕说这样官方的话语,直接问道:“那是你的心上人么?”
“”
这下轮到怀夕沉默了。
王郁心果然是夏敏的克星,在她屏息等着怀夕的回答时,小姑娘乍乍呼呼推门跑了进来,将怀夕抱了个满怀。
有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在这里,这下还能怎么聊,夏敏看着小女儿不由分说将怀夕拉走,重重叹了口气-
王郁心拉着怀夕去她屋里,向她展示她新定做的一大型狗窝,怀夕听她讲得天花乱坠,目光一直在屋内逡巡。
狗呢?
实在没看到,一问才知道狗还没接回来。
原来,王郁心自上次在郊外马场看到几条威武的猎犬后,一直缠着夏敏说想养犬。夏敏不理她,她又去缠着她哥哥。
为了打发这个缠人的妹妹,王司岩无奈只能答应。正好友人最近家中下了一窝小犬,便答应过几天带王郁心去挑一只回来。
王郁心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拉着怀夕说要去后院荷池采莲子。只是两人刚走到半路,便遇到裴劭。
连性子迟钝的王郁心,都察觉到裴劭近来出现在王府的次数比往常多了许多,一靠近,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表哥,你怎么又来了。”
说完后她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正要向表哥解释她其实是很欢迎很乐意看见他来的,但准备解释时,却发现表哥的目光落到她旁边的怀夕姐姐身上。
王郁心将头伸到裴劭眼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表哥看什么呢?”
裴劭淡定收回目光,将王郁心的头推开,作正经状,道:“你二哥哥刚刚提了一个篮子进来,你猜是什么?”
果然,王郁心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追问道:“什么?”
存了别的心思,裴劭也不卖关子,“一条小黄犬。”
“不是说好带我一起去挑选的吗,怎么就提回来了!”王郁心愤愤跺了下脚,转头对怀夕说道:“姐姐稍待我一会,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说完,人就跑了好几步远,怀夕被她逗得捂着嘴直发笑。
回廊外便是荷池,难得有阵阵微风。裴劭听着身边银铃般的笑声,不禁壮着胆子去看身侧的姑娘。
这样近的距离,连她眨眼间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印在眼底。
她凝脂般的雪肤透着浅浅的绯色,像是随时起飞的蝶儿,在他心上扫过一下又一下。
第29章 第29章听说你喜欢我?
京都有很多样的女子,娇柔的,活泼的,妩媚的,知书达理的
可裴劭从没有见过像怀夕这般生动的女子。
不管是初见雪夜,还是如今盛夏河边,那双琉璃瞳孔永远那般明净。
在她面前,你不自觉地想丢掉所有的伪装,只想当一个简单的自己。
王郁心和怀夕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丫鬟,王郁心走后,荷池边上便只剩他们俩。
也不是没有单独呆过,可夏敏突如其来的发问到底还是让怀夕有些不自在起来。而裴劭也拿不准姨母有没有对怀夕说过什么因此两人生硬地打了招呼后,便是一阵沉默
“我”
“你”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同时开口,对视后又同时后退了一步。
“你”
“我”
裴劭不自觉抓了抓头发,“你先说。”
纠结从来不是怀夕的性格,心头有什么疑问她便想立刻解决它。于是,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裴劭看,“听说你喜欢我?”
心上人这般直白,饶是裴劭也招架不住,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迅速蔓延至耳后。
可再紧张,裴劭仍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少女的神色。
想说些什么,又怕冒犯到她。
轻狂肆意的小将军在心上人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笨拙的少年郎。
怀夕见裴劭红着脸,好一会都不说话,这下是真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禁在心思反思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向前走了一步,拍了怕裴劭的手臂,干笑道:“哈哈,我开玩笑的,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极致的心潮澎湃后,裴劭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他平日看兵书,兵书上讲: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再迟钝,他也知道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忙脱口而出道:“喜欢。”
“啊?”
怀夕双眸瞪得溜圆,因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一会,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哦,哦,好。”
裴劭紧盯着怀夕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怀夕双手搅着手里的帕子,虽迟钝了些,此时反应过来,双颊绯色便渐渐变深。
裴劭看着镇定,其实心里也是猛打着鼓,他很想走过去将怀夕低着的头抬起来,或摇摇她的肩膀,让她快些给个答案。
可心里万般想法,最后也只是鼓起勇气,追问道:“喜欢吗?”
喜欢吗?怀夕在心里问自己。
她羡慕他精湛的骑射手法,欣赏他自由奔放的性子,同情他不算很圆满的亲情。而且,他还是干娘一家爱重的亲人,她这人,向来爱屋及乌
所以,应该是喜欢裴劭的。
怀夕在裴劭灼热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看到怀夕的肯定,裴劭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可他之后,问出了他将来无数次后悔的问题,后来无数次在梦里想阻止这次刨根究底的确认。
可此刻的裴劭不知,他只是想确认心上人对自己的心意。
“你可明白,我说的喜欢,不是你喜欢姨母,喜欢郁心,喜欢你的圆圆姐姐,喜欢娇娇的那种喜欢。”他循循善诱道,“是女子对男子的那种喜欢?”
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另一双灼热的眼眸,怀夕如同好学的学生,在裴劭的引导下认真思考起来,而后,摇了摇头。
明明是自己要追问的,裴劭还是没忍住黯下眼眸。
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喉咙却像哑住一般。
怀夕身上最吸引人的,便是她的纯净无邪,也是她的天真坦率。
日落西斜,透过屋檐泄落怀夕半身,莹白肌肤在日光下恍若透明,浅淡的瞳色点缀在姣好的五官上,让她恍若误闯人间的仙子。
顺着裴劭的思路,怀夕还是不太明白,他说的这两种喜欢,有什么差别。
她抬眼看裴劭,“不知道。”
裴劭不知道该如此形容自己忽上忽下、跌宕起伏的心情,此刻一句“不知道”重新将他的心情拉上云端。
正是因为他了解怀
夕,所以看出小姑娘此刻的懵懂和坦率。
没关系,总归不讨厌,他会想办法让她喜欢上他的。如他所说的,是女子对男子的那种喜欢,是他对她的那种喜欢-
回到家才申时,宋承云还没有回来。怀夕带着小艾直奔自己屋里,待躺到柔软的床上,仍没有缓过神来。
回想着自认识裴劭以来的场景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裴劭去西北前,两人多是在王府或书院见到,平日也没讲过几句话,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怀夕与男子相处的经历并不多,她身边唯一算得上男子的,便是哥哥和松毫,松毫就不用说了,待在哥哥身边久了,做事一板一眼的,向来一句多的话都不说。
哥哥呢,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可他是哥哥,没有谁能拿来同他比较。
小艾将给怀夕擦过手的毛巾连同水盆一起端给门外的琥珀,再回屋时,看着怀夕直盯着床头的帷幔一动不动,她走上前,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小艾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走近看她脸上还有些红晕,怕中暑,手背过去探她额头。
怀夕把她手拍走,“我没事。”
小艾与怀夕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可情同姐妹,怀夕许多心里话都会同小艾讲,她顺势将小艾拉坐在床边。
“小艾,若是有人同你说心悦你,你该怎么办?”怀夕把身子翻转过来,双手撑在下颌上,抬眸看小艾。
小艾想了一下,“那要看我喜不喜欢他。”
怀夕追问:“喜欢就怎么样?不喜欢就怎么样?”
“喜欢那就是两情相悦,那可好,下一步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若是不喜欢呢”小艾敛起脸上的笑,“不喜欢也简单,直接同他说自己心有所属,别给人家留希望,挡了人家将来的姻缘。”
“”
怀夕思考了一会,觉得小艾说的,很有道理。
那自己岂不是做错了。
“那若是有人问你是否喜欢他,你回答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吗?”
小艾隔着被子拍了拍床,义正言辞道:“当然不对!戏文里写的那些花心公子就是这样哄骗小女郎的。”
“”
怀夕转身翻了回去,两眼直直往上看,大声叹了口气,又闭上眼。
小艾见自家姑娘忽地如同一朵蔫花一般,忙趴下来推推她,“姑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怀夕仍不睁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小艾,我恐怕就是你说的那些花心公子”
小艾说机灵也机灵,可大多数时候,同怀夕一样,总是反应慢半拍。
她怔怔地看着怀夕,“姑娘胡说什么呀”
怀夕从床上坐起来,按住小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日裴劭说心悦我。”
看着小艾瞬间睁大的嘴巴,怀夕及时捂住,继续说道:“他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说不知道。”
小艾被捂住的嘴巴还是漏出一丝惊叫声,她两手并用扯掉怀夕的手,不可置信地说道:“姑娘真是这样回的?”
怀夕收回手,顺势懒懒地靠到床檐上,瞥了小艾一眼,“怎么我说他喜欢我你不惊讶,惊讶的是我回不知道”
是哦,小艾顺着怀夕的思路想了一下。
对于裴世子喜欢姑娘这件事,她确实不那么惊讶。
而且,如今细想来,一切仿佛有迹可循。
———两人同在的场合,只要姑娘一出现,裴世子不久也会出现在姑娘身边
看着懊恼的姑娘,小艾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重了些,她尝试弥补,“其实说不知道也不一定就是花心啦,也可能是害羞啦对吧?”
怀夕并不买账,仍然蔫蔫的。
小艾也是直白的性子,直接问:“那姑娘是害羞吗?”
怀夕摇了摇头。
小艾看出来了,姑娘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裴世子。
不过想想也正常,姑娘刚及笄,性子还如同孩童一般,身边只有公子一人,又没有长辈教她这些
小艾瞬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要帮姑娘理一理她的情感。
“那,裴世子同你说那些话,你听完后会不高兴吗?”
怀夕摇头。
“那有那种心跳不止的喜悦吗?就像喝姑娘平日爱喝的酸梅酒那样,又甜又涩的?”
仔细体会,其实有种很新奇的感觉。
——是有点欣喜,有点得意,可也不至于心跳不止。
怀夕继续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小艾也没法子了,只好按她已有的人生经历来分析。
“我看姑娘对世子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所以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不过,既然姑娘说不讨厌,那可能多少有些好感吧。”
怀夕今日可真是对小艾刮目相看,没想到小艾与她同岁,却比她懂得多了多。
小艾很好奇另一个问题,“那姑娘说完不知道,裴世子是什么反应?”
第30章 第30章织锦腰带裹住那盈盈一握……
小艾猜想,裴世子平日那般肆意洒脱,应该不是那种会恼羞成怒的人不过,表明心意后得到姑娘这种含糊的说辞,一般人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吧
“他说没关系啊。”
怀夕不由得想起裴劭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她说不知道后,裴劭似乎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微拱了拱背,低头来寻她的眼睛。
“没关系的。”裴劭追着小姑娘有些闪躲的眼神,眸里满溢着笑意,想伸手安抚她,又怕吓到她,只好微微加重了语气,“不知道也没关系的,只要你不讨厌就好了。”
未来还有很多时间,他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让小姑娘慢慢明白和接受他的心意。
他压着声线,嗓音低沉沉的,尾音带着柔软的气音。
而因他低着头,那声音尽数钻进耳朵里,怀夕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最后,没控制住,小姑娘踉跄了一下,裴劭也终于有机会伸手抓住那截肖想已久的莹白手腕-
离王郁雾出嫁还有一个半月,怀夕还没想好自己要送什么贺礼,想了好几日,决定投其所好,绣一幅屏风送给她。
既然是投其所好,自然不能是普通的屏风,怀夕想在屏面上绣上王郁雾喜欢的字画。
既要绣字画,那首先就要先把字画之形临摹出来。
怀夕的字是宋承云手把手教的,写的颇有宋承云字的几分神采。
王郁雾夸过她的字,笔划刚劲又有柔美之感。
可怀夕铺着纸写了一个下午,仍然写不出满意的字迹。
绣在屏面上的字形与平日写字的字形还是要有些变换的,怀夕不习惯在纸上大字挥毫,越是刻意,写出来的字越是不连贯,尝试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手上的笔。
“小艾,别磨墨了,等哥哥下值回来再说吧。”
小艾在一旁应是。
怀夕又道:“你让翡翠和琥珀将我收起来的那些丝线拿出来,我看看花色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你再找人去于公子那里捎个话,让他给我留些上好的丝线。”
于子恒的苏绣铺子在金陵城算是打响了名号,生意日日红火,不过自丁心兰回苏宁后,怀夕也很少光顾。
不过于子恒还是常常叫人送些当下卖得红火的料子给怀夕,礼尚往来,怀夕有时也把闲时画的一些样式送给他。
于子恒见怀夕画的那些样式颇为有趣,于是尝试将怀夕画的那些花样绣到衣服上,没曾想次次热卖,之后他便多次派人来求花样,还说要让怀夕入股。
怀夕对做心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婉拒了他的好意,不过答应有空便画些花样给他,一来二去,两人倒也熟络起来。
挑选了好一会,果然发现少了鸦青色和天水碧的丝线,让翡翠吩咐外院的小厮去买,怀夕就让他们先收起来了。
虽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贺礼,不过屏绣不仅要书画,绣起来更是繁琐,算下来时间也是比较紧急的。
晚膳时,怀夕便同宋承云提了此事,想让他帮忙看看如何修改一下她的字。
这几日朝里并无什么大事,宋承云夜里时间比较松泛,听着怀夕语气里的着急,宋承云便让说晚膳后到他书房。
要修改,也要先看过她写成什么样。
用过膳,小艾照例呈上茶水,外头翡翠手里提着两个提篮走到门口。
因天气炎热,大门是敞开的,怀夕在屋内走路消食的时候正好看到翡翠,便招手让她进来。
怀夕示意翡翠把两个篮子放到桌面,问道:“怎么样?于掌柜那里有没有那两抹颜色”
因屋内还有宋承云在,翡翠一直低着头,直到怀夕问话才抬头看她。
“回姑娘,除了姑娘说的那两抹色料,于掌柜还配了竹月、梅染、胭脂、藕荷各色丝线,说以防姑娘想用的时候没有。”
怀夕边点头边打开篮子,果然,篮子内,各色丝线整齐铺开。她又指了指隔壁的另一个提篮,“那这个装的又是什么?”
翡翠徐徐解释:“奴婢去外院找兴儿取丝线时,正好遇到王府的橘林姐姐,这个提篮是王三姑娘让她送来的,怕扰了大人和姑娘用饭,就没叫人通报,只托奴婢送进来。”
橘林是王郁心的贴身丫鬟,平日没少替她们传些小物件,怀夕并不以为意。
掀开盖子,只见里头有一枚精巧的滚灯,一块七巧板,一个推枣磨,底下还压了一封书信。
怀夕笑了笑,将书信拿起,撕开,发现里头还藏了一块青翠欲滴的玉饰佩件。
怀夕将它挂在指尖上仔细看了起来,原来是只小猫奴的形状。
她不懂玉,只觉得摸起来通体温润,也没多想,放到一旁读起书信。
难怪给她送来这许多新奇小玩意,原来是想托她给她新得的小犬画几个狗衣式样。
怀夕看完,将信叠回信封内,让翡翠把两篮子东西都放回她屋里,而那个小猫形状的玉佩,她则捡起来,再看了看,实在可爱,拿着走到宋承云边上。
“可爱吗?”怀夕笑着,摊手给宋承云看,“郁心妹妹想贿赂我替她做狗衣”
宋承云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怀夕收回手,把玉佩拿在手上把玩着,嘴角含笑,两颗梨涡浅浅,“哥哥,那我们走吧。”
趁天色还不算晚,把绣屏要用的字先写好,画再找时间慢慢画。
宋承云恩了一声,待怀夕走后,目光顷刻转深。
若他没看错,妹妹手上那块玉,是蓝田玉。
珍不珍贵另说,其产自西北荒漠,即便是京都金陵最好的玉石行,想找到一块蓝田玉也很难。
不难猜,这个玉的主人,应是裴劭。
宋承云在心底哼笑一声,倒也是用心,借别人的手辗转送来东西。他虽一眼看破,可不知为何,看着妹妹对那块玉佩爱不释手,忽然就不想点破了-
月色柔美,怀夕和宋承云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书房布置清雅,外室除了一排多宝阁,只在正中摆了一张案几。
里头有些昏暗,怀夕熟悉地绕过案几,向内室走去,在矮榻上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盒火柴,擦出火苗,逐一点亮屋内的烛火。
宋承云走到桌前,亲自磨起墨来。
浓郁的墨汁在砚盘上扩散开来,宋承云放下墨块,将正中位置让给怀夕。
“写吧。”
怀夕绕过宋承云,拿起笔,在宋承云的注视下挥毫了几个大字。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落到纸上春蚓秋蛇。
宋承云微蹙了蹙眉,似乎怀疑自己在看什么鬼画符。
“你几日没练字了?”宋承云意有所指地问道,丝毫不掩饰眸里的嫌弃。
“哥哥!”怀夕愤愤,有些不服气,“是字写大了,我把握不好悬针垂露。”
宋承云目光从纸上落回到她脸上,怀夕立马又有些心虚,“的确有半月没怎么练笔”
“我说过,习字如磨剑,非一日之功,你平日临摹我的字迹,本就需要你多费心耐心和毅力”宋承云只是就事论事,语气里并不带责怪,他抽走怀夕书写的那张纸,重新铺上一张,“我写一遍,你仔细看着,再写一遍。”
怀夕只好乖巧点头。
宋承云笔走龙蛇,一行磅礴精绝的大字跃然纸上,笔锋流转间尽显风华。
怀夕认真地瞧着,待宋承云落笔完毕,凑上前去,感叹道:“哥哥的字写得真好!”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光看是学不会的。宋承云搁下笔,示意她上前。
怀夕拿起笔,学着刚刚宋承云的走势写下第一个字,就被叫停。
“墨色过渡,干湿浓淡,皆有章法,你运笔太慢,笔毫无力,提顿起伏间字难免洇墨,怎么可能写得好看。”宋承云从背后半环住,如同幼时教她写字一般,握住她握笔的手。
“肩膀放松。”宋承云一笔一划教她运笔,“藏锋时要微微用力”
看怀夕渐入佳境,宋承云才慢慢松开她的手。而当注意力从纸上收回时,才发现此刻妹妹一边肩颈抵着他的胸口。
宋承云眼神有些许变化,不动声色将身躯慢慢移开,目光却无意识地逡巡过怀夕的背影。
燃烧的烛灯让屋内笼罩着一层梦幻金黄,皎白的纱裙迤逦在她身上,淡紫色织锦腰带裹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身
在怀夕转身之际,宋承云及时收回目光,恍若刚刚的失神只是一场错觉-
洗漱过后,宋承云又回到书房,睡前写字看书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桌上还散乱放着怀夕刚刚练过的字帖,松毫想收走,却被宋承云挥退。
桌边烛火安静地燃着,偶尔爆出几颗烛花,宋承云将几张字帖叠到一旁,又重新铺了张纸。
练字可以静心。
挥毫了几个字,却在写到瑟字时指尖顿了顿。
妹妹这个字总是写得不好。
待烛火又爆出一个响亮的烛火,宋承云回过神,纸上又洇了厚厚一团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