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闻知道, 只要周贺丹不把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告诉乐书音,就已经是在帮自己了。
毕竟乐书音手握权柄,如果试图改变未来的事情被其知晓,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自己被圈禁关押。
周贺丹自从答应了阿南多顾着身子后, 就不再像之前那般繁忙。
沈彻闻同周贺丹的关系也不再僵持, 凑到一起聊了许多沈彻闻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 阿北的大名叫沈亭北,再比如,周贺丹腹中的老三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周贺丹打算给它乳名取为西西,但是大名还没想好,周贺丹想等沈子鸣回来以后再一起讨论。
沈彻闻在温柔乡中沉溺了几天, 乐不思蜀,但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事不能再耽搁。他还需要找到回去的办法,去迎接阿南的出生,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时代。
他与乐书景又见了一面,开始商讨需要调查的事。
老四如今算是他仅存的盟友,但太子身世一事可大可小, 沈彻闻并不全然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乐书景, 只能让他调查另外一件相对没那么隐秘的事。
“你二哥是不是追封过一个皇后?”
说起皇后,乐书景也恍惚了一下, 想了半天才点头:“似乎是有过这种事, 但似乎不止追封了皇后。”
“什么意思?”
“我隐约记得还追封了一个太子。”乐书景回忆着,“似乎是刚登基那会儿,都四五年过去了,也没人提起过, 你突然一说,我差点没想起来。”
沈彻闻倒是有点意外:“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能差点想不起来?”
乐书景倒也坦诚:“一来,这些年我沉浸在大哥的死里,不问世事消沉了很久。二来,我因此事和二哥闹崩,不太在意他的事,连他什么时候有过孩子都不知道。”
“三来,皇帝要追封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死人做皇后,看起来还是为了他们夭折的孩子,朝臣们为了讨好新皇,并没有什么反对的道理,这事进行的很顺利,不到一个月就尘埃落定了,我没什么深刻印象不是很正常?”
确实,皇帝追封亡子做太子,是爱子心切,追封死人做皇后,是情深义重,再说皇后出身低微,连个因此获利的亲人都没有,两个死人影响不到前朝后宫的一星半点儿,没人会想不开反对,把刚登基的新帝给得罪了。
“那你还记得,先皇后是谁吗?”沈彻闻问。
乐书景继续摇头。
先皇后没亲人在世,没亲人就意味着并没有家族因他的存在进入朝堂,既然如此,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死人的身份?
沈彻闻无奈:“姓什么,哪家人,你都不知道?”
乐书景摊手,愣了半天想起来了什么,道:“如果要查,也不是很难。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二哥把先皇后和故太子的牌位都放在了奉先殿偏殿,如果你急,我今日就进宫去看。”
“牌位就在奉先殿供着,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沈彻闻挑眉。
乐书景撇嘴道:“别说我了,换成这个时代的你,也不一定知道。”
沈彻闻一时无语,好像确实是这样,沈子鸣也不知道先皇后身份,否则不会让自己来查。
既然都是半斤八两,沈彻闻不再对着乐书景咄咄逼人,提议道:“那咱们一起进宫,你去奉先殿,我去见奉安公。”
“你想找奉安公问我大哥的事?”乐书景说,“放弃吧,问不出来的。父亲刚驾崩那年我就去找过他好几次,连面都没见上。”
连面都见不上?沈彻闻赶紧问:“奉安公那边有重兵把守?”
“也不是,父亲去世以后,没什么人管他了,一直把他扔在知恩宫里自生自灭,留了一两个侍卫看管着。”乐书景说,“他就是性格古怪,不愿意见人而已。”
“那也得去找他。”沈彻闻坚持道,“他在书乾哥一事中,肯定扮演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色,弄不开这个谜团,咱们不一定防得住以后的事。”
乐书景耸肩,他对沈彻闻救下乐书乾的事抱有悲观态度,也并不相信沈彻闻已经改写过未来,他如今的心态更像是死马当活马医,沈彻闻说什么都配合,只是不全然相信而已。
乐书景叫人备马,和沈彻闻一起进宫,之后再分头行动。
乐书景先行进了奉先殿。
他假模假样去主殿给列祖列宗上了柱香,随后出门刚要往偏殿走,就听见通传说乐书音来了。
乐书景暗骂了声倒霉,偏偏这时候碰见他,但表面还得恭恭敬敬迎上去,朝他二哥行礼。
“今天有空过来?”乐书音见着唯一没犯事的弟弟,仍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如同栩栩如生的木偶,看着像活人,实际却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兄弟两个本就算不上亲密,乐书景又因乐书音登基一事介怀多年,难得单独见面,只有说不出的生疏。
“回皇兄,这几日我心里头实在不痛快,过来看看父亲,跟他说说话,权当排解。”乐书景随便找了个借口。
乐书音随口问:“怎么心里头不痛快?”
“咱们虽是天家兄弟,不比寻常人家,但到底也是血脉至亲。三哥如今竟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我忍不住想起当年大哥,会不会也跟他有关系。”
“有关系他也不会承认,死无对证的事。”乐书音说,“你就算查到了证据,也没办法再把他怎样,他能谋逆造反陷害储君,咱们又不能背着骂名杀了他。”
“如果真是他干的,骂名用不着皇兄背,我自弄死他。”乐书景说着心底升腾出怒气。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要来做什么,转而朝乐书音问道:“皇兄也是来看看父亲的?”
“来看看你嫂子。”随后乐书音不等乐书景反应,越过他径直往偏殿走。
乐书景反应过来“嫂子”就是指先皇后,也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标,于是快速跟了上去,在乐书音身后问道:“提到皇嫂,我竟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几时与皇兄情投意合?”
乐书音驻足,回头瞥了乐书景一眼,冷淡说道:“我从未藏过他的身份,只是你们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他。他活着的时候不在意,死了也不在意。甚至我让他做了皇后,你们还是没有在意过他。”
乐书景一时哑然,但记挂着自己的目标,硬着头皮问道:“难道我见过皇嫂?”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他,你只是不在意罢了。”说完乐书音进了偏殿。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乐书景是当真一刻也不想在乐书音身边呆。他从小就不喜欢二哥的性子,又古怪,又难相处。
可事情还没查清楚,乐书景没办法由着性子一走了之。
不过乐书音说的话再不中听,有件事没讲错,乐书景确实不在意先皇后和故太子到底是谁,以至于这是他第一次迈入奉先殿的偏殿。
偏殿里只有两张牌位,直到看见了牌位上的字,他才第一次知道,他二哥立的太子是他的侄女而不是侄子,而记忆里素未谋面的二嫂,姓周。
“皇嫂出身的周氏,是我想的那个周氏吗?”乐书景问。姓周的有许多,但提起这个姓氏,世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前朝那个曾煊赫百年的家族——钱江周氏。
钱江周氏原是后陈贵族,后陈末年,周氏先祖助齐灭陈,成了开国功臣,受封侯爵,一度权势滔天。后因周氏家主被污卷入江南王谋逆案,导致满门遭祸。
前齐景帝初年,周氏冤案平反,昔年周氏家主与景帝育有一子,是为宣帝。宣帝登基后,周家余脉再度进入朝堂,只是周家人丁衰微,再没能有济世之才。
直至前齐末年,周家出了名将周彦启,昔年家族光辉才得以重现。
周彦启被称为前齐最后的名将,一度是燕军最为棘手的敌人。但前齐气数已尽,又岂是周彦启一人能力挽狂澜?
齐末党争不断,周彦启被污叛国,死于朝堂内斗。同年冬,燕军入京,前齐灭亡。
乐书音没理乐书景的问题,自顾自点了三根香。
乐书景权当他默认,继续问道:“难道皇嫂是前朝名将周彦启将军的后人?”
乐书音依旧没正面回答,只是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乐书景尴尬笑笑。确实不如何,人都死了,无论是身份还是出身,都没什么意义。
他也不知道沈彻闻让自己找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横竖怎么看都跟他大哥的事没关系。
“皇嫂叫什么?”
乐书音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倒是不正常,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
乐书景把自己几百年用不上的聪明才智全都发挥了个遍,头脑飞速运转,才想到一个体面的回答:“如今兄弟只剩了你我二人,日后更是只有我们能相互扶持。我忽然发现,自己对皇兄了解太少,所以想问问,希望没有太迟。”
兴许是被乐书景编造的手足情深打动,乐书音终于不像方才那般抗拒乐书景的探究,直接说道:“你皇嫂叫周贺青。”
周贺青。
这三个字在乐书景耳边划过去,他觉得有那么一点耳熟,随口问道:“哪个贺,哪个青啊?”自己说完,乐书景想起来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如此耳熟,登时如遭雷击。
“你说呢?”乐书音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个。”
乐书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乐书音问道:“所以周贺丹是国舅?!”
“不然我为何对他如此宠信?”乐书音冷漠地回答道,随后朝着周贺青的牌位拜了拜。
第52章 庶安五年 我花言巧语哄骗了他,很快我……
沈彻闻如今恢复了西平王的身份, 再度成了旁人眼中的皇帝心腹,在宫内自然畅行无阻。
他进宫前纠结过要不要沈天星给自己易容一下换个身份,但转念又想,觉得以自己的脾性, 应当去找过奉安公不少次, 乐书音不可能不知道, 搞不好他们两个人还一起去过。这件事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要乐书音不知道自己有办法改变过去,他就不会阻拦自己。
奉安公被关在知恩宫里。知恩宫挨着永巷不远,在皇城的边角,常年无人涉足。
那间宫殿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奉安公被关进去后改的。
先帝要他永远铭记大燕对他的恩德。
正如乐书景所说,知恩宫外只有两个守卫, 与天授年间的重兵把守相比已经松懈了太多。
整座宫殿残破不堪,比昔年瑶贵人在永巷的住处还要残破许多。
“王爷。”守卫见到沈彻闻,连拦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原本懒散的身形挺拔了些许,站在原地遥遥朝他行礼。
沈彻闻看守卫习以为常的模样,几乎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少来过此处,于是问道:“奉安公可还好?”
“精神瞧着没前些年好了, 开春病了一场, 拖拖拉拉也没好个利落,还添了咯血的毛病, 我们哥几个正说着呢, 保不齐熬不到冬天。”
“也没找太医去看?”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了眼,笑道:“回王爷的话,先帝在时,这位有个头疼脑热的, 太医倒也勤谨,陛下仁善,也未曾亏了他什么。只是这些年朝堂动荡着,谁能顾得上一个前朝废帝?”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前齐灭国二十多年,他能熬过大燕两朝,已是天恩。
沈彻闻迈步进了正殿,见到了传说中的奉安公。
整个过程比乐书景描述得简单太多,以至于沈彻闻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见到了奉安公。
奉安公韦朔与先帝年岁相仿,算来如今也年近六旬,许是常年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室内,他看起来没有沈彻闻想象中的苍老,隐约还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应当有过极为英俊的容貌。
沈彻闻进来时,奉安公就坐在窗边发呆,等沈彻闻走到他面前后,奉安公依旧在发呆,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沈彻闻这个人。
沈彻闻咳了一声,提醒他自己进来了,但奉安公不为所动,于是沈彻闻只能直接开口:“我来是想问你……”
“有意义吗?”奉安公说,“多少年了,放过我也放过自己行吗?”
果然自己已经来过很多次……那现在就不能表现得是第一次见他,必须开始装熟。
沈彻闻叹气:“我只是想弄清楚书乾哥的身世,你告诉我,我自然不会再来烦你。”
“他都死了,你问这些没有意义。”奉安公说,“乐宿齐也死了,我估计也活不过今年冬天。”乐宿齐是先帝的名字。
提到自己的死亡,奉安公显得很是平静,似乎在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非要带进坟墓吗?”沈彻闻问。
沈彻闻无法预测奉安公接下来的每句话,只是在心底祈求着他能松口,透露给自己一星半点儿的线索。
如果无法从奉安公这里得到线索,他就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乐书和身上。但且不说乐书和如今被关押很难见到,他并不会上赶着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比奉安公还要难对付。
“不能告诉你的事多了去了。”奉安公说,“有些事我会带进坟墓,等到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日,也算是我功德圆满。”
沈彻闻当然不会让奉安公“功德圆满”,他一咬牙编造道:“书乾哥其实没有死,他还活着,如今正在封地与妻儿一起,谋划着夺回一切。”
“怎么可能?”奉安公听了沈彻闻的谎话,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但还是下意识否认掉了,“乐宿齐不会让他活下来。”
“怎么不可能?乐书音能用假死破局,书乾哥当然也能。”沈彻闻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书乾哥也是在乐书音假死后才联络我的。这是他给我的信物。”沈彻闻拿出锦盒里放着的玉扳指,递到奉安公面前。
奉安公看见玉扳指,几乎算是抢夺一般迅速从沈彻闻手里拿走了它,将它放在窗前对着光看了又看,反复确认了许久,才又问:“他还好吗?”
“他怎么可能好?”沈彻闻说,“颠沛流离,生不如死。如果乐书音知道他还活着,一定容不下他。所以拥兵自立夺回一切,是他唯一能做的。”
沈彻闻想,如果书乾哥真活着,他必然不会做自己说的这种事。
沈彻闻总是很容易把别人想得很好,不去主动揣测人心的阴暗。或许乐书乾还活着真会与乐书音为了皇位你死我活,但沈彻闻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
奉安公沉默不语,只是苍老的手指不停摩挲着扳指上凹凸不平的刻痕。
“所以书乾哥必须知道当年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满盘皆输,否则他即便是成功回朝,一不小心也会重蹈当年覆辙。”
沈彻闻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掌。不会是本王,太天才了,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来这么合理的理由来。
奉安公看着这枚玉扳指,似乎完全信了沈彻闻的话,也可能他只是不愿去质疑,宁愿相信乐书乾在某处活得好好的。
他衰朽的手指不停在扳指上摩擦,就在沈彻闻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突兀地开了口。
“这些话,我本来想烂在肚子里的。”奉安公说,“但既然乐书乾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他。只不过,这些事,我希望他听了便听了,不要沉湎于过去。”
奉安公话落又愣了愣,才低头看向手中说道:“这枚扳指,是我娘生前的遗物。她本是宫里的一个浣衣女,被我父亲一朝宠幸,不想有了身孕。”奉安公的语调迟缓,强迫着把沈彻闻拉回了一甲子前的深宫内院。
沈彻闻则被这短短几十个字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甚至差点连呼吸都不敢。
前朝后妃的遗物,在本朝太子手里,这也太,太……沈彻闻有预感,如果这段话自己是在天授年间听到的,兴许今天没办法活着走出知恩宫了。
怪不得沈子鸣非要自己来问这些事。
“我娘空长得漂亮,却因出身卑微连字都不识,与我父亲话不投机,因此并不得宠。至于我父亲,死得很早,以至于虽是皇家人,家里只有我和哥哥。
“我哥只有我这么一个兄弟,所以对我很好,我成了京都一等一的闲散王爷。”
沈彻闻嘴角抽动,心说这老头怎么开始讲自己家里那点破事,横竖跟书乾哥不挨边。他一边怀疑奉安公敷衍自己,一边又不敢轻易打断,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听。
奉安公瞧不出沈彻闻心底的万千思绪,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切的开端是在奉昌十八年,我奉皇兄的命令去边疆监军,我在那里遇到了还是边军将领的乐宿齐。”
沈彻闻瞪大了眼睛,他突然就能猜到后续,如果有得选,他一定立刻拿出毕生所学飞出知恩宫,再不往下多听一个字。
可惜他得听完。
“我那时风流浪荡,乐宿齐又颇有姿色,边疆苦寒无趣,于是乐宿齐成了我唯一解闷的乐子。”
解闷的乐子……沈彻闻一想到皇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就感觉身后一阵冷汗。
“我花言巧语哄骗了他,很快我们有了孩子。”
沈彻闻把眼睛闭了起来。
这个孩子的身份可真是太难猜了。
他猜过太子的生身之人可能是前朝贵族无法明说,也可能背叛过皇帝,但打死他也想不到,太子竟是皇帝和废帝生的。
“再后来,京都急召我回去,我走得仓促,把这个扳指留给了孩儿,想着日后他们回京,当个凭证。
“但想是这么想的,到了京都后我才知道,皇兄急病,又没有子嗣,我成为了大齐的继承人。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这京都城里,可比边疆有意思多了。环肥燕瘦这么多美人,至于那边疆的乐宿齐,我早忘了。”
乐宿齐似乎带着孩子回过京城,韦朔左拥右抱着美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直到边疆连天烽火烧到了京都城,一代新人换旧人,韦朔才意识到,自己当年一场风流,酿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恶果。
“他疯了,彻底疯了。”奉安公颤抖着声音说,“他为了报复我,放弃了一切,甚至乐宿齐这个人都被他亲手抹杀……但他竟然成功了。天亡我大齐!”
这事实在是隐秘,作为当事人的奉安公,讲得实在太过详细了些。估计连市井里最天马行空的话本供稿者,都编不出天授帝灭齐是为了报复负心人这种故事来。
沈彻闻一度认为自己即将被皇帝满门抄斩,又恍惚想起来自己身处庶安五年,皇帝死得不能再死,他沈家老小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事,告诉书乾,不要想着救我,想在燕朝立足,必须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彻闻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放屁,我书乾哥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第53章 庶安五年 **本章为配角感情线,配角……
这件事对沈彻闻来说过于震撼, 但又瞬间使他醍醐灌顶。
怪不得沈子鸣给自己的信上会写,有人密报陛下书乾哥想调兵营救奉安公,陛下动了大怒,将他禁足东宫。想必书乾哥就是因为被人发觉了身世, 借此做了文章, 才导致后来种种。
“你现在知道书乾为何会突遭大祸了吧?他是我的孩子,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继承皇位。”奉安公喃喃说道,“乐宿齐是个疯子,他恨我,也恨我的孩子。立书乾做太子,是为了给他希望,让他万众瞩目, 成为众矢之的,再在他最辉煌的时候令他万劫不复。”
“不是这样的。”沈彻闻打断了奉安公的喋喋不休,心想,这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太低估皇帝对书乾哥的爱了。
陛下不是个拘泥儿女情长的人,他对奉安公的恨,不至于转移到曾与他同甘共苦的亲生骨肉身上。
他对书乾哥的偏爱毋庸置疑, 偏爱到其他三个皇子都有怨言, 这样的爱,是伪装不出来的。
沈彻闻想起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 书乾哥年长一些, 被留在后方看顾没有母亲的他和乐书音。当时乐宿齐征战回来,还穿着铠甲,直奔了他们院子。
几个孩子都在一处午睡,沈彻闻被动静吵醒, 微微睁开了眼,看见乐宿齐怜爱地把乐书乾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用比喘气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呢喃道:“怎么瘦了呢。”
那时他就意识到,对乐宿齐而言,乐书乾与乐书音、乐书和,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连沈彻闻一个外人,都会忍不住嫉妒这样的感情。
“先帝是真想让书乾哥继位的,他从来没有因为你,迁怒过他。”沈彻闻说,“我想或许是因为,书乾哥是先帝唯一一个在与爱人共同期待中生下的孩子。”
先帝也并不是不爱其他孩子们。
他怕乐书音没有后盾,所以将他与拥有兵权的沈家绑在一起,临死前给老三和老四取了安、康作为封号,希望他们可以一声顺遂安康。只是这些爱,与给乐书乾的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
奉安公讽刺地笑了笑:“如果他真爱他,就不会眼睁睁看他死在东宫。”
沈彻闻不打算与奉安公争论皇帝对乐书乾的感情是真是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是有心人利用书乾哥与奉安公的关系,挑拨离间,说明那个人也知道书乾哥的身世。
可是被前朝废帝始乱终弃这种事隐秘又屈辱的事,陛下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那么对方是怎么得知的?
“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沈彻闻问。
“别人?”奉安公伸出手,将扳指递给沈彻闻,“不就是你?”
“除我以外呢?”
“我儿能做皇帝,那我大齐就还不算亡,我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告诉别人?”
沈彻闻觉得奉安公说得不无道理。乐书乾是奉安公的孩子,即便不姓韦,依然流着韦氏的血,奉安公即便要说,也得等到乐书乾登基后,不会坑害他。
可如果也不是从奉安公那里得知的这段过往,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种连太子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呢?
“陛下登基后你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知恩宫……他要我永生永世铭记他对我的恩德,要我知恩图报,要我俯首称臣。”奉安公说到激动出,口中咳出一滩血来。
沈彻闻心想,难道不是你活该?
如果你当年不招惹陛下,如今你花天酒地做你的皇帝,有陛下这种将领镇守边关,前齐或许还能再撑几十年光景。如果你当初招惹了陛下,之后好好对他,如今你们共同治国,你还是皇帝,太子还是太子。
“陛下有来见过你吗?”沈彻闻想,会不会是陛下过来时,被人猜出了他与奉安公曾经的关系,从而有心人推测出了书乾哥的身世?
“见过……”奉安公佝偻着起身,不知道从哪摸索出一块旧绢布,擦拭掉自己嘴角的血沫,“他为了报仇而来,怎么可能不见我?不来见我岂不成了衣绣夜行?”
随后,他像豁出去了一般,盯着沈彻闻说:“不光见过,我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那段岁月对韦朔而言,就是一场梦魇。
繁华的京都城成了炼狱,乐宿齐一身戎装,从边疆跨越万里,只为了将他永远囚禁在深宫。
韦朔最擅长花言巧语,试图与从前一样哄骗乐宿齐。他自以为是地觉得很了解乐宿齐。
乐宿齐表面冷漠,心肠却软,耳根更软。只要几句甜言蜜语,他就会为自己肝脑涂地。
可乐宿齐听完了韦朔那些话,只是冷冷笑起来,朝他问:“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陛下搬进知恩宫吧。”
“哪有什么知恩宫?”韦朔听见乐宿齐口中的那声“陛下”,觉得刺耳极了。他在侮辱自己。
“就是从前的齐眉殿,我给它改了个名字。”乐宿齐笑起来,脸上却没有从前的率性洒脱,宛如炼狱爬出的恶鬼。
韦朔怒不可遏:“齐眉殿是我大齐历代帝后大婚的地方!”他的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举行婚礼,祈求此生举案齐眉。
“哦?那陛下昔年又是与谁在这里成婚?”
“如果你愿意,我们……”韦朔讨好地说道。
乐宿齐却打断了他:“奉安公,没有大齐了,也没有齐眉殿了。我留你一条性命,你要知恩图报。”
韦朔几乎是被丢进了知恩宫里。
那晚红烛幽微,乐宿齐如深夜潜入的厉鬼。
他们似乎与从前在边疆时并无不同,只是那时是他在上他在下,如今反了过来。
红烛燃尽,流淌的蜡泪汇聚成床榻上的一道血痕。
厉鬼的诅咒在韦朔耳畔响起。
“我会再来。”
韦朔才明白,乐宿齐死了,死在自己在京都莺燕环身的时候,死在刚刚的那个恶鬼手里。
冬去春来冬又至,年年日日复年年。
韦朔不记得过了多少个年头。
乐宿齐仍旧每隔几月就会来一次,每次韦朔都遍体鳞伤。他甚至几次觉得,自己差点就死在床榻上。
这场复仇似乎漫无目的,持续的时间是永远。
直到韦朔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
恶鬼留下的怪物在他体内扎根,张牙舞爪,令他变得面目全非。
他试图弄掉它,杀死它。
但只是流了血,太医过来,他一败涂地。
乐宿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的孩子,你好好怀。这是你欠我的。如果这个生不下来,以后还会有,我会一直让你生到再怀不上为止。”
韦朔终于明白了,乐宿齐把自己关在这里,是为了把他曾经受过的折辱,全部施加给自己一遍。
他为自己生过一个孩子,自己抛弃了他们。所以自己要还他一个孩子,这之后,他们才能彻底两清。
韦朔默默闭上了眼。
至少他知道了这场折磨的尽头。
乐宿齐在韦朔的脖颈上套了锁链。韦朔连离开卧房都做不到,只能听着更漏一晚晚地数着时间。
肚子大起来,衣衫变得不再合身。
腹中的怪物越发有力,稍稍动一下,就会令他不停呕吐。
这些乐宿齐都经历过吧……自己哄骗着他,生下了他们的长子。韦朔那时也并不是有多爱乐宿齐,只是觉得,大了肚子的他更有意思,床笫之间有不一样的风味。
乐宿齐有时会深夜过来,摸着韦朔的肚子告诉他:“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放你出来好不好,我们还是一家人。介时让书乾也见见你。”
韦朔生出了期待。
可以与乐宿齐重新开始的念头,支撑着韦朔度过了漫长痛苦的产期。没有大夫,没有下人,只有他一个人,苦熬了一天,几乎用掉了半条命,才生下了他们的次子。
不,并非次子,他有过许多孩子,乐宿齐也一样。他们背道而驰的岁月太久,一切早已经回不去。
韦朔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心中升起无限的温暖。他是他的全部,他要保护他,看着他长大。
但乐宿齐亲手打碎了这场梦境。
他抱走了刚出生的孩子,眼神冷冰冰地打在韦朔身上,不剩了一丝温情。
韦朔爬下产床,死死保住乐宿齐的腿,慌张又无措地问道:“不,不是说,这个孩子让我来养吗?”不是说,要放他出来,要一家团聚吗?
乐宿齐英俊的脸上绽出讥讽的笑容:“有吗?我答应过你这种事?奉安公会不会是听错了?这个孩子是大燕的四皇子,生母是南疆圣女瑶贵人,与奉安公有什么关系呢?”
韦朔彻底僵住。
原来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也是乐宿齐有意说给自己听。
是为了报复当初自己的那些甜言蜜语。
可笑自己信了。
“这间宫殿,我以后不会再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奉安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韦朔看着自己腿上残存的血迹,低笑起来:“有什么好说的呢,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全是我活该。”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乐宿齐。确实如乐宿齐所言,他们此生不再相见。
第54章 天授十四年 周贺青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庶安五年的一道闪电逆着时光, 在天授十四年的沈彻闻眼前劈下一串火花。
沈彻闻五味杂陈地品味着多出来的这段记忆。
匪夷所思,天方夜谭,荒唐可笑。
他又转身看向身侧仍旧在睡梦中的周贺丹。
十九岁的自己从奉安公那里离开后就顺利与乐书景会和,得知了在奉先殿发生的一切。
与知恩宫隐秘的过往不同, 奉先殿内的旧事甚至不是一段秘密, 它被大喇喇地摆在那里, 所有人都看得到,只是无人留心。
周贺青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沈彻闻想,甚至用不着乐书景多余一问。
沈彻闻想起周贺丹曾经说过,自己生亲缘浅薄,克死双亲手足, 他只是匆忙否认着周贺丹的武断,没能留心,周贺丹明明说过,自己有手足兄弟。
沈彻闻猜想周贺青会不会就是阿青,可周贺丹之前否认过认识阿青,这令他困惑,但还是迅速接受。
沈彻闻半夜醒来, 就这么一直看着周贺丹。
他有非常非常多的话想问, 但却并没有想好怎么说才不会让周贺丹想起失去亲人的痛苦,似乎怎么开口都不合适。
就这样一夜过去, 早起时沈彻闻眼下挂起浓重的两道黑眼圈。
“你昨晚偷偷做了什么?”周贺丹指着那青黑两道, 随口问起。
沈彻闻搓了几下眼睛,玩笑道:“说不定是你半夜睡觉不安稳,一拳揍出来的。”
周贺丹一时语塞,低头看了看拳头, 微笑说道:“那王爷今晚还是回自己房里睡吧,省得我再不当心。”
沈彻闻无赖道:“那不成,你一个人晚上住这里,我也不放心。”阿南已经有五个月大,周贺丹肚子比前段时间看着更大一些,日常起居也不再那么方便。
沈彻闻看着周贺丹明显更粗的腰身,知道他有孕的事应当瞒不了几时了
“可以让丫鬟和小厮来上夜,府里下人有得是。”周贺丹说。
正常而言他院里是应当有伺候的下人在,但周贺丹在楼里时一个人做事惯了,来到王府总觉得被人盯着不自在,也不喜欢他们凑到一起讲自己闲话。
下人们很久之前就被他以喜欢清净为由散去别院,这院子也就每隔段时间有下人来洒扫清理一遍而已。
“有我在,何必要劳动别人呢?”
“说什么劳动别人?这院子里有何不妥的地方吗?”乐书音的声音突兀响起来。
沈彻闻暗道不妙,立刻闪身与周贺丹拉开距离,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尽量把存在感压到最低。还好自己今日醒得早,已经洗漱整理完毕,看不出是在这屋里衣冠不整地过了一夜的样子。
纵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周贺丹与乐书音并非京中谣传的关系,但自己现在身份还不能暴露,一个太子派来的暗卫,爬上了二皇子小舅子的床,被发现也同样有理说不清。
周贺丹倒是无比镇定,笑笑说道:“没什么,说这外头蝉声闹腾,一道正午就吵得睡不着觉,庚辰要帮我粘蝉来着。”
“嗯,蝉声确实吵闹。”乐书音似乎是信了,没再提出疑问,顺着周贺丹的话说下去,“王府宅子大,庚辰一个人也弄不干净,还是我派些人来吧。”
“这倒也不着急。二殿下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周贺丹问。
乐书音这才想起来正事,说道:“哦,对。大哥生辰要到了,无论怎么说,都得去看看他。你陪我一起。”
随后他又视线落在沈彻闻身上,说道:“庚辰也一起。”
一行人先到的东宫,却得知一早四皇子过来,同太子一起进宫去了,于是又改道进宫。
乐书音在御花园找到了正陪着四皇子玩的太子。
乐书景才十岁,是个好奇心仍然旺盛精力又没有衰减的年纪,一只蝴蝶都能欢天喜地追上半天,照理说太子早过了加冠之年,跟这个弟弟很难有共同语言,但乐书景偏爱黏着他,太子又一向脾性温和,对乐书景的要求是来者不拒。
看到四皇子,奉安公的那些话又不合时宜地灌入沈彻闻的脑海,沈彻闻跟十九岁的自己不一样,并不完全信任奉安公的话,既然今天要进宫,他打算找瑶贵人确认一下。
沈彻闻盯着乐书景看了一会,发现他样貌确实跟太子非常相像,特别是鼻尖,有些微微翘挺,与陛下和其他皇子都不一样。
乐书音上前同太子闲聊起来,沈彻闻找了个机会,跟燕台意谎称要上茅房。燕台意不好在太子面前明目张胆地防备他给乐书音的人,只能答应,吩咐沈彻闻别乱跑。
沈彻闻阳奉阴违地钻去永巷,见到了瑶贵人。
瑶贵人还在侍弄她的茉莉花。但除了养花或者养蛊,她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瑶贵人习惯了沈彻闻突然造访,淡定地调笑道:“我倒想知道你还能换多少张不一样的脸。”
“这张脸你见过。”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用的这张脸。
“是吗,不记得了。”瑶贵人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我帮你做什么。”
“那是自然。”沈彻闻双手合十,半是朝长辈撒娇半是讨好说道,“多亏了滕姨,帮了大忙。”
瑶贵人笑笑:“那这次你来做什么?”
沈彻闻来回张望了一下,瑶贵人当即明白他又有见不得人的事要自己做,摊手道:“就我一个,你说吧,别给我装模作样。”
“那我直说了。”沈彻闻话刚出口,还觉得有点紧张,“滕姨,书景他,他真是你生下来的吗……”
瑶贵人立刻变了脸色,神色严肃还有些慌张地反问沈彻闻:“谁让你来问的?”
瑶贵人没有立刻否认,而是反问沈彻闻的目的,当听见这句话,沈彻闻就什么都明白了。
奉安公没骗自己,乐书景当真不是瑶贵人的孩子。
随后瑶贵人或许也是意识到自己给出的反应不对,立刻描补道:“没有这回事,书景当然是我的孩子,你听谁乱讲。”
“所以陛下是怕你说漏了嘴,才让你迁宫永巷的?”沈彻闻叹气道。瑶贵人善良单纯,自己随口一问就能露出马脚,皇帝不可能放心她。
瑶贵人摇头又点头:“也不全是,我不喜欢约束,更不想跟冯贵妃他们接触,到这里反而更自由些。”
冯贵妃实际掌管了皇后职权,是瑶贵人的上级,但他性格本就娇纵不好相与,瞧不上瑶贵人这种“乡野”出身的人,瑶贵人在他身前讨生活想来也是不容易。
“他们不喜欢我的蛊虫,认为我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想对陛下不利。”瑶贵人喃喃说道,“还讨厌茉莉花的气味,说弄得整个宫里都是奇怪味道。在永巷,我虽然出不去,但没有人会对我的喜好指手画脚。”
所以她配合皇帝演了场戏,生下了出身不明的四皇子,并迁居到了永巷。
怪不得瑶贵人虽身在冷宫,却衣食杂物不缺供给,四皇子想见她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确定了乐书景的身世无误后,沈彻闻回到御花园,看他和太子的眼神更加五味杂陈。
“怎么去了这么久?”燕台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周贺丹就率先询问起沈彻闻。
沈彻闻不好意思笑笑:“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耽搁了一会儿。”
见周贺丹已经问过了,燕台意也不好意思追问沈彻闻,只凑过来说:“殿下他们从亭子出来了,咱们也快些跟上吧。”
三人跟到乐书音身后,沈彻闻听见他朝太子问:“沈彻闻这都出去多久了,还不回来?”
太子一笑,抱着手臂瞥了眼跟在燕台意旁边的沈彻闻,对乐书音说道:“怎么,这才出门几天,就记挂起他了?”
“这个玩笑没意思。”乐书音不悦皱眉,“你做大哥的,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二哥,你怎么跟大哥说话呢?”四皇子不满道。
乐书音眼神扫在四皇子身上,手指不自觉掰了下挂在手腕上的佛珠:“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跟你二哥说话的?”
眼见着好容易兄友弟恭的氛围变了味,太子赶紧打起圆场:“都少说两句吧。不是要问沈彻闻什么时候回来吗,怎么眼瞧着要吵起来。”
“还有多久。”乐书音问。
“快了吧,中秋前多少是能回来的吧……”太子目光又不着痕迹投向沈彻闻。他隐藏身份在乐书音身边,是为了方便与周贺丹沟通救下乐书音,如今已经成功了,也没再多留的理由。
沈彻闻瞧见太子在看自己,朝他眨了下眼,太子立刻心领神会,再次肯定了自己方才迟疑的话语,说道:“对,中秋前能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乐书音摆手,朝太子告辞离开。
马车刚走出皇城,乐书音开口,突然对车厢里的燕台意和沈彻闻说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守着,我有话问周公子。”
沈彻闻下意识看向周贺丹,周贺丹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燕台意笑眯眯地揽着沈彻闻下车。
但下了马车后,燕台意没带他走远,只是站在路边等着。沈彻闻能隐隐听见马车里的交谈声。
沈彻闻能听得见,燕台意自然也听得见,可明知道自己能听见却不走远,说明了什么?沈彻闻当然不会傻兮兮以为乐书音已经信任自己。
他看向燕台意,燕台意冲他笑笑,口都没开。
沈彻闻突然茅塞顿开。
乐书音是故意的。接下来他要讲的话,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但有意想让自己听见。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随着乐书音这句话出口,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第55章 天授十四年 我会想办法让你嫁给西平王……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乐书音跟周贺丹说话时, 语气依然还是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周贺丹把头低下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他因为紧张轻咬起下唇, 但坚持着一句话也不回答。
乐书音眼睛在周贺丹的面容与腰腹间来回扫过, 最终伸出手放在周贺丹肚子上。
周贺丹如同收到惊吓一般, 身体不自然地缩了一下,但发现乐书音没有恶意后,很快恢复了自然。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当年也是这样,肚子好大了,还在拼命瞒。我以为他变了心, 同他赌气很久……”乐书音的话戛然而止,只是手仍停留在周贺丹的肚子上。
他把外衫宽松的布料压实,轻薄的蚕丝紧贴周贺丹的皮肤,露出不自然的弧度。
乐书音注视着拼命压抑情绪的周贺丹,看着他腰间被自己揭穿的秘密,反而兀自陷入了一种类似惊慌的状态。
他身体开始发抖,眼睛染上水汽, 为了藏匿情绪他只能把眼睛闭起来,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抓住手腕上佛珠,一颗一颗地转动着。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乐书音才再次恢复了平静:“沈彻闻的, 对吧?”
“对。”周贺丹终于开口。
“你去找过他很多次,他没能给你答案。”
周贺丹不语,他弄不清乐书音的想法,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说话。乐书音总会告诉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想要名分吗?”乐书音不停问道, “想做西平王妃吗?”
西平王妃是陛下给你的位置,周贺丹想。但他一个字也没说,因为清楚,这种话说出口,乐书音情绪会再次无法控制。
哥哥去世后,乐书音变得很脆弱,自己和燕台意都在尽量不去干扰乐书音的情绪。除了寻死外,他们配合乐书音的一切想法。
“我也不知道。”周贺丹说,“顺其自然吧,我什么都不强求。”
车厢内又静了许久,才再次响起乐书音的声音:“你跟他很像。”
“我只是拙劣地在模仿他,一个低劣的冒牌货。”周贺丹自嘲似的说道。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给自己戴上了名为“兄长”的假面。
遇到痛苦、困境、不甘的时候,他总是在想,如果哥哥在会怎么做。似乎模仿周贺青,周贺青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种想法支撑着周贺丹在污秽残酷的地方活下来。
真正温和善良好脾气的人是周贺青,自私怯懦虚伪的才是周贺丹。现在周贺青不在了,周贺丹更是紧紧握住了兄长的外皮,把自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似乎这么做,死的那个就不是周贺青。
乐书音再次不言语,他不能让自己的注意点最终落在周贺青身上。所有关于周贺青的回忆都是一把凌迟刀,片着他的血肉,让他发疯。
所以他几乎不提及周贺青,因为清楚,哪怕不过只言片语,他都会产生立刻把手腕上的佛珠勒进自己脖颈的冲动。
但他不能死,因为他死了,这世上最爱周贺青的人就会变成周贺丹,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你一直喜欢沈彻闻吧。”乐书音问。
周贺丹微微睁大了眼。他不知道乐书音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乐书音说:“我知道的,你喜欢他。你喜欢和我出去,因为可以见到他。所以那天晚上,我想了个办法,让你能接近他。”
周贺丹再掩藏不住情绪,眼中露出的不可置信的神色。
原来画舫那晚,真不是个意外。
“但我没想到,那晚过后,你们依然跟从前一样,还连累你怀上了孩子。”乐书音握住周贺丹的手,“我要向你道歉。”
周贺丹摇头,斟酌着说道:“我很欢喜。”
“你最近与那个侍卫很亲近?”乐书音又问,“府里很多人同我说发现你们举止亲密。”
周贺丹再次惊讶起来,出了院子他与沈彻闻一直保持应有的距离,没想到还是被乐书音发现了不对劲。
“没有这回事。”周贺丹迅速否认。
“我也觉得是这样。”乐书音说,“我会想办法让你嫁给西平王,有这个孩子,他会愿意娶你。那个侍卫配不上你,如果他纠缠你,我会把他送回东宫,将这件事告诉乐书乾,让他跟他的主子一起颜面扫地。”
“殿下放心,我跟他当真只是普通相交,不知道到底是谁,同你说这种闲言碎语。”
乐书音见周贺丹对嫁入西平王府没有异议,于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他:“这个孩子会是女儿吗?”
周贺丹第一反应是说不知道,可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知道。
“是男孩。”周贺丹又描补道,“我觉得会是男孩。两个男人很难能生出女孩。”
乐书音再次摸向周贺丹的肚子。胎动变得很明显,这让他想起,曾经与周贺青期盼过的孩子。乐书音似乎又想流泪,只拼命眨眼让自己从情绪里抽离。
“以后如果你生了女孩,过继给我吧。”乐书音的语气不是商量,也不是命令,准确地来说,像一种恳求。
周贺丹没有表态,乐书音的要求让他感到茫然。
“如果是个女孩,她一定会长得很像洄洄。”乐书音微微勾起唇角,朝周贺丹许诺,“我会好好养大她,给她我能给的一切。以后无论我是郡王、亲王……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会是我的继承人。贺丹,好不好?”
“这么做你会高兴吗?”周贺丹问。乐书音为他赎身,给他庇护,是周贺丹仅剩的亲人,周贺丹想让他高兴点,也希望他可以在一切结束后找到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想看着洄洄长大。”
“那你要好好照顾,把她当成你们的女儿。”
车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燕台意叼着草梗,双手抱臂靠在车轮边闭目养神,沈彻闻也跟着低下头装作发呆。
里面的谈论声时高时低,个别字听不清,但大体都传到了沈彻闻的耳朵里。
沈彻闻明白了乐书音为什么默认自己可以听这次谈话。因为他想警告自己,周贺丹是未来的西平王妃,自己招惹不起他,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不要对周贺丹产生不该有的妄念。
但乐书音不知道的是,庚辰不止是庚辰,也是沈彻闻。有些话,身为东宫暗卫的庚辰听了也不会在意,但来自庶安五年的沈彻闻却拨云见日。
这短短一盏茶的谈话,他至少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自己和周贺丹画舫那晚,果然不是个单纯巧合,而是乐书音处心积虑的一次谋划。他或许是想将周贺丹推给自己,以避免亲自与自己联姻。
随之而来令沈彻闻豁然开朗的第二件事,便是乐书音命令自己监视周贺丹的理由。他要知道周贺丹与沈彻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判断自己推波助澜的时机。
他前几次在太子面前主动询问自己的归期,很大可能也是为此准备的。
第三件事则是沈彻闻终于弄清了乐书音要过继阿北的真正原因,以及周贺丹为何很轻易就答应了他。在原本的时间里,沈彻闻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个人应该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周贺丹一早答应了他。
沈彻闻并不认识乐书音口中的“洄洄”,但多少能猜出来。毕竟十年后的奉先殿偏殿,除了皇后,还供奉着太子的牌位。
可随之而来沈彻闻产生了更多疑惑。
这个孩子是哪来的?什么时候出生,又是怎么死掉的?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这件事还需要慢慢去查,沈彻闻眼下更在意的事,还是自己与周贺丹在画舫上的那晚。
他努力回忆更多的细节。
天授十二年开年他就被皇帝以“沈家以军功起家,身为沈家子孙应在军营历练”为由,派去了边关历练。
天授十三年的秋天,沈彻闻被召回京城。也就是那时,他在乐书和的酒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周贺丹。
沈彻闻发觉,自己这次回来,乐书音似乎发生了变化,突然开始修佛,性格也变得更加古怪孤僻。而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从原本默默无闻的阿青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周贺丹。
因乐书音的性情问题,加之沈彻闻因着两人有婚约总觉得害羞,两个人的关系本就熟悉却不亲密,这次回来后,沈彻闻感觉更是与对方生疏了许多。
于是沈彻闻想方设法找过乐书音很多次,企图重新拉近距离。但因为碍眼的周贺丹,次次都令沈彻闻如鲠在喉,有时候甚至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
直到今年初春,乐书音突然邀请沈彻闻去画舫小酌。
沈彻闻非常高兴,但还是装模作样说道:“去是可以去,但只有我们两个,不许带燕台意,更不许带周贺丹!”
“好,那你也不要带沈天星。”乐书音嘴角勾起,罕见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画舫我已经包好了,到时候跟府上的人提前讲一声,晚上不回去了。”
沈彻闻登时傻了眼,他如今也不再是个毛头小子,乐书音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反应过来。
“那你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不是。”沈彻闻一咬牙说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第56章 天授十四年 为什么不是周贺丹呢?为什……
汴河穿京城而过, 历经数不出的年岁。它见过烽火,也看惯繁华,无论是征人的泪,还是伶人的歌, 它都一视同仁, 冷眼旁观着爱恨离别。
前齐时, 汴河两岸是京城最繁华的歌舞所,五陵年少为它豪撒过千金,风流才子为它把诗篇写尽。
至于朝代更迭,不知多少豪门望族,富贵名利一夕成乌有,这里更成了忘记一切的南柯国。
一坛的酒就能买来一夜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它比前朝更繁华了。
公子王孙也爱在此处, 乘着画舫,听两岸幽咽的琵琶,赏树影婆娑间的皎月,喝着千金难买的好酒,谈着家国,伴着风月。
沈彻闻走到画舫边,却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乐书音突然的邀请, 让他绷紧了心里的一根弦。
沈彻闻弄不清乐书音的目的, 又不敢弄得太清,愿意把这场暧昧旖旎的邀约, 当成乐书音终于接纳自己的讯号。
他与乐书音自幼相识, 曾经也是朝夕相对过。可并不是所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都能换来亲密无间。
就像幼时乐书音不明白辛苦劳累的拉弓为何会让沈彻闻兴高采烈,沈彻闻也不明白枯燥无味的典籍为何会令乐书音如痴如醉。
他们总是互不理解。
但沈彻闻总在相信,婚姻会让他们的关系彻底改变,他们可以从与生俱来的差异中找到平衡, 成为举案齐眉的伴侣。
于是沈彻闻一直在等乐书音回头看见自己。
所以他忐忑地走进画舫,以为乐书音愿意回应他的等待。
画舫很大,一层可以观赏舞乐,二层是赏景的厢房。但今天,整艘画舫都被乐书音包了下来,除了伺候的人外,没有其他客人。
画舫的二层有许多隔间,沈彻闻见着二皇子府的太监守在其中一间外面。
这个太监不是阿青,之前应当没有跟乐书音出来过,沈彻闻叫不出他的名字。
“小王爷,殿下已恭候多时了。”那太监弯着腰,抬手将沈彻闻请进去。
厢房里只有乐书音一个人,他遵守了承诺,没带燕台意,也没带周贺丹。沈彻闻很高兴,高兴极了,物极必反似的,心底一角无端觉得遗憾。
乐书音是个很冷清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都像腊月的雪。
沈彻闻进去的时候,乐书音拿着一杯酒在手里晃着,并没有喝下去。
“你来了。”乐书音抬头,那眼眸在月光与烛火的交相辉映下,反而如同一汪清泉,不再拒人千里。
沈彻闻看见屏风后面有床榻,更紧张了一些,手足无措地在乐书音对面落座。
坐下后他又觉得不妥,应该坐在乐书音的身边才对,只有身边的位置才足够亲近。但已经落座,他又不好起身,努力说服自己坐在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乐书音的脸。
之前每次见到乐书音,他总在和周贺丹暗暗较劲,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端详乐书音的脸。也正因如此,沈彻闻才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乐书音确实与之前不一样,他瘦了,睡眠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充足。
“你最近休息不好吗?”沈彻闻问。
“是有些,不过已经好了很多。都过去了。”乐书音冷淡地说道,看起来并不想与沈彻闻谈论这个。
沈彻闻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问他:“怎么想起来今晚约我出来?”
乐书音起身替沈彻闻斟了杯酒,沈彻闻受宠若惊地跟着起身,接过酒杯后又傻兮兮对着乐书音笑。
乐书音坐回位置,冲他扬了下酒杯,示意沈彻闻别跟自己客气,随后回答道:“咱们两个也差不多到年纪了,父亲这次叫你回来,估摸着就是要谈你我的婚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这……”沈彻闻无措起来,喝了口酒,觉得味道怪怪的,“一切听陛下安排。”
沈彻闻被酒呛到,咳了几声,发现乐书音在瞧着自己,立刻进一步表态道:“书音,这些年我对你,你是知道的。我们成亲后,我会全心全意对你好,敬你爱你。”
乐书音垂眸看着酒杯,敷衍地笑了笑:“我都知道的。先不说这些,我备了好酒好菜,先吃吧。合不合适的,我们今晚试试看就知道了。”
见乐书音提到了夜晚的事,沈彻闻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喝些,我们太熟悉了,太清醒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乐书音说着又给沈彻闻倒了满杯。
沈彻闻心里头开心,又不知为何有一丝失落,顺应着乐书音的意思,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过三巡,沈彻闻尿意上来,起身要去更衣。乐书音也朝他说道:“那我准备准备,去屏风后头等你。”
屏风后头便是床铺。
沈彻闻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声也剧烈极了,他反应因为酒变得迟钝,愣了愣才点头,晃晃悠悠过去如厕。乐书音随侍的太监想去扶他,被沈彻闻摆手拒绝。
解决掉燃眉之急后,沈彻闻找到打好水的脸盆,将水胡乱往脸上拍,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
可凉意上脸却令他的脸更加灼热。
“小王爷,这边请。”走出门后,沈彻闻本能地找了个方向,想要回去厢房,却被乐书音带来的太监打断,扶着他往相反方向走去。
画舫二层的布置太过相似,沈彻闻又醉得厉害,根本分不清自己从何而来,只觉得是自己晕了头,记错了方向。
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股躁动笼罩了他的躯体。他很着急,却说不清在急什么。
后来沈彻闻想,或许就是在这里,自己被太监带去了另一个厢房。
厢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沈彻闻觉得或许是乐书音害羞有意为之。
他在低垂的帘幕里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便更加难以压抑。沈彻闻鼓起勇气靠近床榻。
厢房里焚了不知名的香,将沈彻闻的意识变得越发模糊。
之后的一切都恍惚起来。
沈彻闻跌撞在床榻上。
乐书音也看起来不是那么正常,因为沈彻闻听见了很急促的呼吸声。
沈彻闻摸索着握住乐书音的双手,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皮肤很烫。他低下头,狗似的轻嗅起乐书音的脖颈。乐书音的气味,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闻,令他心情陷入了某种兴奋。
他甚至来不及脱下外衫,急不可耐地开始攻城略地。
那是一种沈彻闻从未体会过的快乐。他毫无章法,莽撞又青涩。
乐书音本能地回应着他。
沈彻闻感觉自己像是登山,或者更准确些,像是生长出了翅膀,一点点飞过云层,直到顶峰。
在顶峰时,沈彻闻变得更加混乱,思绪不再受理智控制。
他在想,怀里的人如果是周贺丹会是怎样。
周贺丹的腰身也如此纤细吗?他的发丝也会这样杂乱地扑在自己的面颊上吗?他会发出怎样的声音?他染上绯红的脸颊会有多好看?
沈彻闻想象不到,只是单单这个念头,就令他难以自控。
他真想把周贺丹禁锢在这里,撕碎他,破坏他,把他那张虚伪的面具摘下,沉入这汴河东去的流水里,自己再也不用忍受他虚假的笑容。
他要把周贺丹关在这里,让他永远出不去。他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他眼睛里只会剩下自己。
沈彻闻的动作粗鲁起来,他以为怀里的人就是周贺丹。他让他翻过身,从背后抱紧了他。
为什么不是周贺丹呢?为什么不能是周贺丹呢?
理智已经荡然无存。
沈彻闻心底有个声音,微弱地呐喊着,你不能这样,你共度一生的人是乐书音,你要恨周贺丹,你只能恨他。
可这个声音太微小,被名为欲念的轰鸣声掩盖了彻底。
沈彻闻在攀登上最顶峰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在嘴边轻轻唤出了“周贺丹”三个字。
随后困倦蔓延上他的四肢百骸。
欲念如潮水般退去,理智藏在混沌思绪的背后卷土重来。
沈彻闻扇了自己一巴掌,那些不可言说的隐秘心事重新被汴河的水流吞噬,他抱紧了身边的人,像在弥补似的一遍遍唤起“书音”。
身边的人已在疲累中陷入了沉睡。
沈彻闻贴近了他,意犹未尽地回忆起今晚。
他记不清一共有几次,只知道自己一味地索取。但万幸他们足够契合,今夜并非沈彻闻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今夜的沈彻闻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幸福。就好像父亲离世后,他终于再次寻觅到了真正的家人。
一切美好得如同幻影。
他抱着怀中人,终于陷入梦乡。
只是醒来后,眼前出现的,却不是乐书音的脸。
昨夜那场难以抑制的梦魇如同成了真。
他慌乱地推开怀里的周贺丹,企图逃脱这场荒唐可笑的闹剧。
周贺丹睡眼惺忪,似乎也刚从宿醉中拉回神识,揉着眼睛茫然看向沈彻闻。
“你,昨晚是你故意设计!”沈彻闻气急败坏,如果昨夜的事被乐书音知道,那他们两个日后即便成亲,也无法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
周贺丹低头看向腿上与手臂残留的痕迹,快速眨动起眼睛,似乎想辩解一些什么。
“今晚的事,权当没发生过!”沈彻闻系好腰带,连鞋履都不顾上穿整齐,“如果今天的事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57章 天授十四年 阿南唯一可以证明他曾如此……
沈彻闻如同战场的逃兵, 慌不择路地离开了画舫。
往后几个月,他几乎看到乐书音就要躲。
他没有脸面对他。
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贺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自暴自弃,觉得乐书音既然没有为自己守身如玉, 那自己也可以这样。但又无法接受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周贺丹, 仿佛被戳中了某种无法明说的隐秘心事而气急败坏。
在原本的世界里, 沈彻闻就这样逃避了许久,期间偶遇过周贺丹,但也是张牙舞爪地企图证明自己的光明磊落。
直到乐书音再等不下去,到皇帝面前提出了取消婚约,一切才被拉上了既定的轨迹上。沈彻闻获得了与周贺丹交心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握住他的手, 走向白发苍苍的未来。
乐书音与周贺丹讲完话,马车继续朝二皇子府的方向行驶,沈彻闻想跟周贺丹说的话太多,憋了一路,直到回到小院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但周贺丹没将机会让给他,自己率先开口问道:“殿下的那些话,王爷应当都听见了吧?”
与沈彻闻一样, 周贺丹也能猜到乐书音故意在马车上说这些话, 就是想让“庚辰”听见,防止这个侍卫对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破坏乐书音费尽心思筹备的联姻。
“画舫那晚的事, 确实跟你无关。”沈彻闻说,“我要向你道歉,十年前的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不调查清楚就责怪你。”
“除了这件事, 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吗?”周贺丹问。
沈彻闻觉得周贺丹应该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朝他问他和乐书音的真实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问一下,他们两个口中围绕着却没有提及姓名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但这些事沈彻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晓,他暂时也不打算让周贺丹发现自己知晓这些,于是坏笑着说道:“有,当然有。我特别想知道,乐书音口中的你一直喜欢我,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在周贺丹的预料之外,他微微张开嘴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一抹绯红覆盖上了脸颊。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沈彻闻存心逗他,往周贺丹身前靠近了几步。周贺丹满脸羞涩,下意识地后退。眼瞧着后腰要碰到桌子,沈彻闻伸手一护,软垫似的挡在了中间:“悠着点,玩笑归玩笑,你得当心身子。我不逼你,慢慢说。”
周贺丹轻轻推了沈彻闻一把,侧过脸去:“没有的事情。”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偷偷生下阿南?为什么要给阿南取那样的名字?”沈彻闻面带笑意,有意问道,“画舫那晚,你知道是我,你没拒绝。”
“我那是,是……”周贺丹哑口无言。
他从来不敢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怕受到伤害。可是即便已经如此小心谨慎,装作毫不在意,却依然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输得体无完肤。
乐书音说得没错,沈彻闻问得也没错,他就是喜欢沈彻闻,他像阴沟里的老鼠,死死盯着、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因为卖身风尘的那段经历,周贺丹过早看清了人性。所有人看着他,无论嘴上说着什么,眼神里要么透着鄙夷,要么隐约闪烁垂涎,要么隐藏着嫉妒或算计。
他仿佛是一件物品,有人弃之如履,有人趋之若鹜,有人怕他光芒太过掩盖自己的光彩,但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玩意儿,一个符号,从来都算不上是个人。
即便二皇子把他当成了人来看,但他有时也会透过他,凝视着已经不在的周贺青。
但只有沈彻闻,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只是在看自己。
沈彻闻对自己实在算不上友好,也不屑用虚假的情绪掩盖那份敌意,他总是那么怒气冲冲。可即便他嘴上贬损着自己的出身,却从来没有真正看轻过自己。
他永远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周贺丹渐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迷恋上了被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迷恋上了沈彻闻一见到自己便如临大敌的眼神。
他开始观察沈彻闻的一举一动,开始无法抑制地被他牵动情绪,也喜欢看他被自己影响情绪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接触越久,他就陷得越深,越发贪婪,希望得到沈彻闻,哪怕是怨恨、敌视,他也只希望沈彻闻这么看着他。
但这一切都是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
沈彻闻是天之骄子,是皇帝疼宠、太子纵容的小王爷,是手握丹书铁券的开国功臣之后,无论如何,即便他和二皇子没有婚约,他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周贺丹知道在来自未来的沈彻闻的讲述中,自己为何会偷偷生下腹中的孩子。因为这是他注定无望爱情里,唯一留存的一枚种子,唯一可以证明他曾如此痴迷地爱过那个人的证据。
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它。用他们二人交融的骨血,一遍遍诉说自己永远见不得光的爱情。
但当二十九岁的沈彻闻询问自己会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故意给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想,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沈彻闻面前,自己是不是可以更体面一些,可以把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暂时抛下,可以装得毫不在意,可以体会到撒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但不管怎样,这个孩子,他是要生下来的。
因为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黄粱梦,梦醒以后,从来就没有过二十九岁的沈彻闻,他还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沈彻闻见到周贺丹沉默了这样久,忽然心底慌了起来,赶快说道:“我就是逗你玩玩,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
周贺丹再压抑不住,看着沈彻闻,眼泪滚落下来。
“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你。我就是在装模作样,装得根本不在意你,因为我害怕……”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只能在不经意露出软肋的时候装作毫不在意,企图靠这样骗过猎食者。
沈彻闻感到心痛,他把周贺丹拥入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用胸膛分担着他的眼泪。
“没什么好怕的。”沈彻闻说,“未来有我在。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在,永远不会抛下你,永远站在你身边。”
“如果我伤害了你呢?如果我亲手把你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沈彻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闻着周贺丹发间熟悉的气味,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你记得伸出手,再拉我一把,把我从深渊里拉上来。”
我或许会尽全力让你迷途知返,也或许会就此沉沦成为你的共犯,这些我都无法笃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永远不会松开你伸出的手。
两人的谈话没有维持太久,就被院子里来送补品的燕台意的打断。
燕台意不仅带着人送了周贺丹许多补品,还带了个太医过来,为周贺丹诊脉。沈彻闻无奈地站到一旁,继续扮演毫无存在感的配饰。
周贺丹过意不去地朝燕台意说道:“倒也不用为了我做这么多。”
“都是殿下吩咐的。”燕台意说,“不过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如果殿下早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是我自己打算留下这个孩子,怎么能再劳烦殿下?”
“唉,话不能这样说。”燕台意想说什么,但看着院里人手太杂,没继续说下去,“先让太医帮你诊断一下吧。”
这太医是侍奉二皇子府的老人了,乐书音信得过,也能保证他不会乱说话,因此才带来让他帮周贺丹把脉。
周贺丹配合地把太医带进里屋,坐在榻上伸出腕子:“劳烦大人了。”
“公子客气。”太医客套地回礼,对周贺丹的身孕一个字也不多问,“胎儿很健康,也不需要公子额外进补。公子日后如果有不适,尽管让人叫我过来。日后我每隔半月也会上门来把脉,若有不妥,以便及时对症下药。”
听见孩子健康,周贺丹看着像松了口气,道谢的语气都比方才真诚了许多。
送走太医和院子里杂乱的下人,燕台意才终于开口询问:“殿下想让你替他与西平王府联姻,你是清楚的吧?”
“自然。”
“那你呢?你真喜欢西平王吗?”燕台意说,“你不能为了殿下,委屈自己一辈子。”
沈彻闻尴尬地站在一边,心说我还在呢,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光明正大质疑我与王妃的感情。
“你知道的,我虽然是殿下的人,但……你我之间,本与旁人不同,我做不到为了满足殿下的想法,眼睁睁看着你牺牲自己。”
沈彻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什么叫本与旁人不同?难不成走了个乐书音,又来个燕台意?亏他还以为燕台意是个不错的人。
见周贺丹不言语,燕台意以为猜中了他的心事,继续说道:“如果你真喜欢庚辰,我也可以帮你们离开这里。”
第58章 天授十四年 我与沈彻闻成亲,不觉得委……
沈彻闻默默在心底朝燕台意疯狂道歉。
燕大哥, 不该怀疑你的,你确确实实是个大好人,竟然愿意帮周贺丹跟侍卫私奔,实在令人感动了。
……虽然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周贺丹完全想不到燕台意竟然会突然说要帮自己和庚辰私奔的话, 愣在原地, 显得有些呆。
“燕大人, 你误会了……”周贺丹连连摆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领了燕台意的情,但是自己也确实没有跟沈彻闻私奔的必要。
“误会了吗?”燕台意上下打量起沈彻闻,横竖不信,“我是真心愿意帮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真没有。”周贺丹看向沈彻闻, 示意他解释一下。
“我跟周公子,一见如故,所以格外亲近些。但我们确实只是朋友,并没有越界的感情。”沈彻闻咬咬牙开始胡扯,“那个,我其实非女子不行,和周公子不太可能。”
“原来如此, 你这种如今倒也少见。”大燕民风开放, 男子女子皆可成家立业,近些年甚至有不少女子互相嫁娶, 多数人娶妻不再拘于某个性别, 非女子或非男子不行的反倒成了少数。
燕台意又朝周贺丹问道:“那不关庚辰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同不喜欢的人成亲。”
“不委屈。”周贺丹下定决心说道,“我与沈彻闻成亲,不觉得委屈。我是自愿的。”
沈彻闻在一边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好听, 可以多说。
“那就好。”燕台意说,“你心里有他,我就放心了。”
周贺丹红着脸欲说还休。
燕台意转身要走,半道又退回来,对沈彻闻说:“你说我这脑子,给忘了。殿下吩咐了,如今你在周公子这边也不方便,今日便搬出来,跟我挤一挤吧。”
“这……”沈彻闻迟疑起来。他肯定不能一口回绝燕台意。可是如果真搬去了他的院子,时刻在燕台意眼皮子底下,自己想随意回府进宫,都肯定是痴人说梦了。
“还是让他留在这里吧。”周贺丹说,“我跟他难得投脾性,他在这里,权当陪我解闷儿了。过会我去朝殿下说去。”
“没事,我替你跟殿下回禀吧。”燕台意摆手,“你只管记得,咱们两个人不比旁人,本就应该互相照料。你如今在府里如果有不方便劳烦二殿下的事,一律跟我讲就行了。好好安胎,别想有的没的。”
燕台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走了。
沈彻闻挑着眉朝周贺丹问道:“不如周公子跟我说说,什么是‘咱们两个人不比旁人’?”
“我与燕大人是故旧。”周贺丹含糊说道。
故旧这个词含义太多了。
但沈彻闻没往下问。
因为他还记得,燕台意在跟着乐书音之前,是前朝大族养来陪家中少爷解闷的小厮。前齐灭国后,燕台意成了乞丐在街边讨食为生,周贺丹被卖进风尘踏不出青楼一步,两个人几乎不可能相识。
在二皇子府相遇前,周贺丹与燕台意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候,就是大齐还未灭国前,周贺丹还是周府小少爷的时候。
沈彻闻实在没办法继续追问周贺丹与燕台意的关系,不想周贺丹回忆起过往的痛苦。
和周贺丹成亲后不久,沈彻闻就秘密调查过周贺丹的身世,知道他是周将军的儿子,也知道周家发生过什么。
他唯一没有查到的,是周贺丹还有个兄长没有随家人一同死无葬身,否则,他或许能更早意识到周贺丹与乐书音的真实关系。
入了夜色,沈彻闻回了趟西平王府,询问沈天星调查鹤云斋是否有了进展。
沈天星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骄傲派头,拍了拍胸脯,拎了坛子好酒,又从后厨包了些吃食,神神秘秘把沈彻闻带去了一个民宅。
“这位是我小姨夫的二婶子的三外甥,我前些日子才认了亲,如今在鹤云斋做管事。”沈天星从里屋叫出一个粗壮的矮胖男人,朝沈彻闻介绍道。
随后他又朝男人介绍沈彻闻:“这位是我表叔,都自家亲戚,别见外。”
沈彻闻无话可说,拽过沈天星悄声问道:“你娘就一个大哥,你哪来的小姨?”
沈天星一脸坦荡:“干的。”
沈彻闻:……
沈天星这小子性格活泛,又有祖传的易容手艺,自小在三教九流的人面前就吃得开,到处有些旧相识,也不足为奇。
沈天星带着酒菜过来,矮胖男人自然欢迎,跟着沈天星推杯换盏,一口一个表弟叫得亲近,也不知道到底哪门子赁出来的亲戚。
沈彻闻坐在旁边喝了几口酒,男人又问沈彻闻如今在哪高就。
沈天星神神秘秘说道:“我这个表叔,可不一般,如今在京中贵人府邸当差,颇受信任。”
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要么抱头痛哭,要么互相吹嘘。显而易见,眼前的男人与沈彻闻没到痛哭流涕的交情,听着沈天星如此吹捧沈彻闻,自然不甘落后,也跟着说起来。
“要说鹤云斋也是百年字号,京中贵人指名要咱家的点心也不在少数。”男人说,“咱爷几个跟着沾光,京里那些朱门绣户也去过些许。不知道兄弟在哪位大人门下高就?”
沈彻闻有意激他,摇着头说:“都说这京城掉块匾额,能砸死百十来个当官的,若是寻常富贵人家,倒也不值得夸耀。”
男人冷笑,不以为意:“你且说出来,也给兄弟长长见识。”
沈彻闻指了指上面,朝男人比了个二。沈天星也跟着帮腔作势:“我表叔刚到那位府上不久,虽没见着过正主,但在燕大人手底下做事,也很受器重。”
“原来是那位。”男人笑起来,知道这时候不能给比下去,否则今晚的面子是要不到了,于是故作坦然道,“旁人倒也罢了,那位倒是熟识,我还见过几次,那通身派头,果然是天家贵胄。”
“怎的大哥,你还见过他?”沈彻闻当即收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派头,装出一副既试探又讨好的模样。
他深知直接亮出身份询问对方虽然方便,但一来会让对方心生戒备,不一定会知无不言。二来冷不丁问这个,万一日后被人发现再留下什么把柄也不好。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醉酒闲聊,明日酒醒,说了什么全忘个干净。
“那还能有假?”男人见着沈彻闻态度转变,瞬间有了脸面,讲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那位是铺子的老主顾了,连着两年五月十九都会从铺子里订荷花糕,我去送过几次,都是他亲自见的,还说过一两句话呢。”
五月十九,是乐书音的生辰。沈彻闻很快想起来,似乎乐书音今年生辰时,周贺丹给过他一枚荷花糕。再仔细回忆,曾经身处新成元年的自己,也陪着周贺丹去买过荷花糕。
这必然不是巧合。
如果说乐书音每年生辰都会从京中商铺里买份荷花糕固定食用,那么被乐书和发觉并在这上面动手脚也并非难事。
毕竟往铺子里下毒的难度,和往宫里下毒的难度,完全是两码事。
只是,乐书音生辰为何要买这东西?买来为何未曾分散给府中众人,只给了周贺丹一个?
“嘿,这天潢贵胄的,怎还有这等癖好?”沈天星适时插了嘴,将话题引导了下去。
“你不知道,鹤云斋的荷花糕,是从前朝就开始做的老手艺了,这几十年味道从来没变过,不光咱现在说的那位,就是京里其他大族,也多会派人买些送去。”
“给那位送的荷花糕,用料跟咱们能买着的是一样的吗?”沈天星问。
男人说:“那是自然,若是换了材料,味儿反而不对了。不过给那位送去的,用料自然是单独采买,不容任何闪失。”
沈彻闻这下是更明白了。
给二皇子府送的荷花糕,原料单独采买,那就得单独存放,这不成了乐书和下毒的活靶子吗?连牵连无辜都不可能。
沈天星把男人灌得倒头睡,把对方拖回床上,才同沈彻闻一道离开。
“王爷有眉目了吗?”沈天星问,“没想到二殿下对这种点心情有独钟。”
“不,他不喜欢吃荷花糕,是别人喜欢。”沈彻闻沉思道,“但他每年生辰买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天星一拍脑瓜:“这还不简单!”
沈彻闻抬眼看沈天星:“怎么个简单法?”
“他生辰,买荷花糕,还能有别的可能性吗?”沈天星信誓旦旦说,“肯定是为了悼念亡母。我那‘表兄’都说了,鹤云斋的荷花糕是从前朝就开始做的。王贵妃嫁给陛下前,也是京中的大家闺秀,生前喜欢这个多正常。”
王贵妃就是乐书音生母,生乐书音时难产离世,陛下登基后追封其为贵妃。
“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沈彻闻沉思道,“但他从来没见过他娘。”
沈天星沉浸在自己的推论中无比笃定:“没见过又如何?娘亲又不是其他人,没见过自然也挂念。”
沈彻闻摇头:“不对,如果是悼念亡母,他应当一直会买,不能是这两年刚开始。”况且,哪有跟小舅子一起悼念亲娘的理。
跟小舅子一起悼念的,大概率是亡妻……
第59章 天授十四年 周贺青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
折腾一晚上, 沈彻闻结合沈天星七拐八拐认的“表兄”的话,基本推测出了荷花糕与乐书音中毒的前因后果。
作为前齐周府少爷的周贺青喜欢吃鹤云斋的荷花糕。
后来周贺青因不明缘由去世,乐书音在自己生辰当天,与小舅子周贺丹一起分食荷花糕祭奠亡妻, 并持续了十数年之久, 直到乐书音死后, 周贺丹还独自保留了这个传统。
乐书音会在生辰买鹤云斋的荷花糕不是秘密,鹤云斋的伙计们都多少有所了解,乐书和如果派人细致调查二皇子府上一段时间,知道此事轻而易举。
乐书和利用了这一点,在太子薨逝后,开始对付乐书音, 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他的根基并借机养精蓄锐招兵买马,只待乐书音死后,成为无可非议的太子。
至于四皇子,四皇子年龄尚小,没有母舅家支持,更没有皇帝宠爱,一开始就不在乐书和的竞争者范围内。
但乐书和唯一没料到的是, 正值壮年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帝竟会因太子的死一病不起, 甚至仓促驾崩,以至于所有的计划被打乱。
乐书音也看到了老三与冯家的蠢蠢欲动, 登基后一边开始对付冯家一边过继了乐书和的孩子并立为太子以安抚对方。
但乐书和的计划已经开始, 不愿意就此停手,况且儿子做皇帝怎能比得上自己坐拥天下,于是在乐书音登基后的年岁里,依旧没能停止下毒。
沈彻闻觉得, 乐书和既有不臣之心,会对付乐书音,又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太子的乐书乾。换句话说,乐书和只杀乐书音一个又不能做太子,想登基必须要先把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弄下来,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因此,利用太子身世令太子与皇帝父子离心的人,很大可能还是乐书和。
沈彻闻一晚也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回到二皇子府后,他原想着直接回自己屋,可看着周贺丹房里的灯未熄,心头一动,推门走了进去。
周贺丹今晚沐浴过,长发披散,离很远就能闻见淡淡的皂角香气。里衣松散地披在他身上,在腰腹处堆叠,隆起圆鼓鼓的一小块。
“怎么没睡?”沈彻闻问。
“在想些事,一时忘了时辰。”周贺丹说。今天乐书音在马车上的那番话,让他再次开始想念周贺青。
他与周贺青分开在王朝迟暮之际。
周家百年簪缨,名将辈出,他们的父亲周彦启更是名满天下的将领。
按照原本的轨迹,周贺青会是周家的继承人,他在刚抱得动枪的年纪就会被父亲带去边关,再长些年岁也能成为百姓口中丰神俊朗的周小将军。
而周贺丹呢,他生性喜静,更爱读书弹琴,估摸着会成为某位皇子的伴读,再年长些便科举入仕,做个名满京华的风流才子。
但一切,都在乐宿齐起兵后发生了改变。
周彦启因曾与乐宿齐麾下将领沈牍私交甚笃,被朝中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直指他通敌叛国。皇帝昏聩,听信谗言,把周彦启下狱,不久便要将周家抄家。
抄家前一晚,周家提前得知消息,母亲把家中余财全部给了尽心伺候的老奴,求他把周贺丹带走,而周贺青则与家人一起被带走入狱。
后来与周贺青重逢后,周贺丹才知道,自己离开后不久父母就被斩首,周贺青因还年幼免于一死,但仍被净身送进了宫内为奴。
而被送走的周贺丹也未能如父母兄长期盼地那般逃过一劫,过上平凡普通的人生。
老奴见周家彻底败落,又见钱眼开,想要私吞周家家财,同时不愿被周贺丹拖累,于是把他卖进了风尘地。
自此,一道宫墙隔开了兄弟二人。
直到周贺青死前的一年,他才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探到了周贺丹的下落,并与其相认。
只是青楼老鸨坐地起价,周贺青拿不出这么多钱为周贺丹赎身,只能把自己的积蓄定期拿给老鸨,买下弟弟的每一晚,让周贺丹不用接丨客。
他们兄弟重逢后也不是没有好时光,周贺丹偷偷在外头置办了一间小屋与周贺青见面,两人胡乱聊着,谈天说地,像幼时在家中那样。
周贺青说自己在筹钱,让周贺丹等着,等自己给他赎身,两个人可以重新住在一起。
周贺丹只笑着,摸了摸周贺青快藏不住的肚子,问他:“我自然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嫂子愿不愿意你单出来跟我住?还有我这侄儿,咱们这间小屋可养不下它。”
“什么嫂子,别乱说。”周贺青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被他用笑容遮掩,“我这种身份,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介时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还得托你照料。”
周贺青不愿跟他细聊恋人的身份,周贺丹也并不清楚,只是周贺青在宫里当差,能与他产生交集的,要么是官员侍卫,要么是大族子弟。
周贺丹靠在周贺青怀里,开解兄长道:“若论身家,咱们周家世代簪缨,还有过皇子,咱们不嫌他也就罢了,哪有他嫌咱们的道理?就算是皇族,大哥也配得上。他当父亲的不养孩子,我做小叔的总不会让他好过。”
“别瞎说了。”周贺青拍拍周贺丹,含笑道,“我是残缺之人,仕途再也没有指望,但是阿丹,你不一样。你自幼开蒙就早,父亲还亲自教习过你武艺,这些年文武艺虽然都不得不荒废了些,但想捡起来应当不难,文臣武将无论你想走哪条路,哥都给你铺好。”
周贺青希望周贺丹能重振周家的荣耀,但周贺丹只希望周贺青能幸福快乐,希望他们两个能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度过漫长的一生。
周贺青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可周贺丹的愿望却先一步被斩断了。
先是周贺丹发觉兄长已经许久未曾来找过自己,约定的时间到小屋也未再见到他的身影,再之后每月给老鸨的钱也断了。
老鸨不管什么事先承诺,没了钱就把周贺丹推出去接丨客。周贺丹生得实在漂亮,方一出台就引得众人一掷千金。
周贺丹站在台上害怕极了,不断祈求着能逃过一劫。最终买下他初夜的客人,是乐书音。
也是那晚,周贺丹才知道,乐书音就是周贺青未曾告知自己身份的“嫂子”。而乐书音带来的,是周贺青的死讯。
乐书音在整理周贺青遗物时,发现了周贺丹的存在,赶到青楼救下了他。
乐书音那时枯瘦得如同厉鬼,脖颈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掐痕。
后来周贺丹发现,乐书音每晚都会掐自己的脖子,像个疯子一样。再后来他开始信佛,佛经读多了,人也静下来,才慢慢停止了这种行为。
而此时此刻,他双目无神地朝周贺丹伸出手,询问道:“你愿意跟我回府吗,我们一起为你哥报仇。”
周贺丹点了头,握住了乐书音的手。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从此以后,他们成了没有血缘的至亲,成了最坚韧的盟友。
乐书音总是在宫中各种宴席上带着周贺丹,无声地朝着曾经反对他和周贺青相伴的人示威。皇帝不敢再给予乐书音任何刺激,默默接受了一切,权当周贺丹从不存在。
京城里都以为周贺丹是乐书音养在府里的枕边人,他们从不澄清。因为流言可以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
一切都在遵照计划进行着,周贺丹也甘愿成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周贺丹抬眼看向沈彻闻,起身朝他问道:“王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你别起来。”沈彻闻摆手,“我去弄清了些事……酒气太大,我离你远点,别熏着。”
“什么事?”周贺丹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他说不清缘由,只是隐约感觉到沈彻闻接下来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期待他知道的。
沈彻闻说:“是不是周贺青喜欢吃荷花糕?”
周贺丹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我也是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沈彻闻说。
周贺丹嘴角扯了一下,纠正沈彻闻道:“是有过一个哥哥。”
“他与乐书音情投意合是不是?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些。”沈彻闻说。就好像所有人在刻意隐瞒一样,他竟从来不知道,乐书音有过爱人。
也或许,正如同十年后的乐书音对乐书景说的那样,他从来没遮掩过什么,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爱情。
因为太微不足道,这跟功名利禄、权势斗争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沈彻闻继续问:“他与乐书音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天色不早了,你该睡下了。”周贺丹打断了沈彻闻的话,既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周贺丹的态度再次让沈彻闻感受到了他对周贺青的回避。
周贺青的死像周贺丹身上的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过去了许久,依然断断续续流着血和脓。
“晚安,好好休息。”沈彻闻朝周贺丹说。他很想去亲吻周贺丹的额头,安抚他,让他暂时忘记那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睡个好觉。但他此刻呼吸间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酒气,决定还是不要靠近他。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周贺丹,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说,如果我们以后有女儿,我们的女儿也不会过继给乐书音。”
第60章 天授十四年 害你的人,身边或许有前朝……
沈彻闻回到几乎没怎么住过的厢房, 躺在床铺上。深夜将他喝过的酒变得更浓,心脏跳动飞快,他不断理着纷乱的思绪。
如今他知道了荷花糕代表了什么,却还是不知道周贺丹为什么不愿意救太子。
这件事的背后, 似乎还有他未曾挖掘的部分。
沈彻闻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决定既然和太子有关, 还是决定直接去问太子本人最好。
况且,逃避了这么久,他到底还是要去面对太子,把自己从十年后查到的真相告诉他。
一想到这里,沈彻闻心中就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的感觉。将心比心,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沈老将军生的,父亲变成了爹爹,他娘不是亲娘,实际上的生父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账,沈彻闻保准自己得疯。
可在太子和四皇子这里,这些都不是“如果”, 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但纵使百般不愿, 沈彻闻次日还是去了东宫,见到了太子。太子生辰那日二皇子没有到, 沈彻闻也没能参加太子的寿宴, 如今见到太子,沈彻闻先是补了句“生辰快乐”。
但他忍不住思绪飘远,想太子当年应该是在抚朔关出生,或许也体会过一两个月的双亲俱全的日子。
沈彻闻知道, 幼时太子见到三皇子与冯贵妃和皇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也会羡慕,只是他从来不说。太子教导他要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要去惦念失去的。
可沈彻闻觉得那不一样。缺失的至亲就像一块无法撼动的顽石,矗立在人生的起丨点处。无论走得多远,只要回头,还是会想起来,无端觉得遗憾。
沈彻闻是自小失去母亲的人,以己度人,感同身受。
可是乐书乾素未平生的父亲,却抛弃了他,还在他的血脉上嵌入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污浊,这样的父亲,不如永远不知道,留着一丝幻想。
沈彻闻实在无法跟太子开口。
“看来你是查到东西了。”太子温和地看着沈彻闻,让太监给沈彻闻倒上茶水,“这是南洋进贡的茶,父亲都给了我,尝个新鲜吧。”
沈彻闻拿起茶盏往嘴里倒了一半,比起茶他更喜欢酒,品不出来是好是坏。
太子无奈地笑着:“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平日里看着沉稳了许多,真遇到事情还是沉不下心来,什么情绪都往脸上写。跟我说说,你在十年后查出来了什么?”
沈彻闻犹豫起来:“我问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我基本上都从那个人那里问出来了。但是我说不好……书乾哥,你确定自己想知道吗?”
“为什么不呢?”乐书乾神色坦然,“事情反正已经发生过了,我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你给我答案,这就可以了。难道我不知道,这些事就不存在吗?”
沈彻闻听乐书乾这样说,也不再犹豫,把自己从奉安公那里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乐书乾,包括乐书景的身世。他讲得没有奉安公那样详细,站在了更中立的角度,把自己知道的事抛弃掉个人情感后讲了出来。
乐书乾面色如常的听完了一切,但还是沉默了非常久,才终于开口:“我确实没有想到,书景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
沈彻闻心想,这话说得不对,应当是异父异母,毕竟……
但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太子开玩笑,只静静看着太子的反应。
太子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像是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终究不是一个人。这些事,不要告诉书景。”
“是,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告诉他。”沈彻闻说。乐书乾这边为了防止陷入被动境地,不得不知道这些事,但乐书景不一样,他有明确的出身,可以不用知晓自己血脉中残存的诅咒。
或许这也是乐书景几次去找奉安公,奉安公却坚持不见他的原因。
可能是太子还是没能真正接受这件事带来的冲击,沈彻闻话落后,两人间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沈彻闻觉得尴尬,只能不断喝着茶盏里的南洋茶。现在太监侍女进不来,他自己不断给自己添茶,等待太子开口的时刻。
在沈彻闻差点把壶里的茶水全部倒干净前,乐书乾终于说话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即便未来我真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绝对不可能派兵救奉安公,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这是自然。”沈彻闻说。他也从未觉得乐书乾会去救奉安公。于私,虽说两个人是血脉至亲,但奉安公抛下乐书乾的那天,他对乐书乾而言就再也不是父亲。
而于公,乐书乾不会放着太子之位不坐,把他有前朝皇族血统的事昭告天下。
乐书乾眉心紧皱,说道:“害我的人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可是,我父亲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而奉安公被严密看管,除了我父亲任何人都不能与其接触,连知恩宫外的侍卫都进不去宫室,还会有谁能知道这一切?”
说完乐书乾笑笑,半是玩笑地说道:“总不能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也穿越了?”
“要真是如此,咱们的处境可更加被动了。”沈彻闻神色凝重下来。
乐书乾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哪有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我也是随口一说。与其说有人穿越,我觉得,害我的人身边有前朝旧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既然你说,当年我父亲与……与那个人是在抚朔关生的我,当年抚朔关说不定有人知道这件事。”当事人守口如瓶,不代表知情人也会。
乐书乾提出的观点确实比有第二个穿越者的可能性大多了,也更好对付。
“所以,书乾哥你觉得,害你的人,身边或许有前朝旧人?”
乐书乾点头,继续说:“此外,我想,或许我身边也出现了奸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父亲那边收到了我要救奉安公的密信,你麾下就真有调兵痕迹?我上次就想问你了,当年你麾下到底是谁调的兵,要做什么?”
听到乐书乾的疑问,沈彻闻直接跪在了他面前,脸色铁青说道:“是谢青鸾,谢将军。青鸾当年收到我的手信,调动了几千人马,在东宫外候着。”谢青鸾是沈彻闻在军方的心腹,向来只听命于沈彻闻。
事发后,沈彻闻被圈禁,谢青鸾则被发配边军,直到庶安朝,谢青鸾在边军屡立战功,又在沈彻闻的再三举荐下,才重新得以重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未能回京,驻守南疆多年。
“怎么不早说?你不觉得谢青鸾很可疑吗?”乐书乾伸手把沈彻闻扶起来,朝他问道。
沈彻闻说道:“青鸾是我的人,她做什么,与我做什么并无区别。若是青鸾可疑,我就更可疑了。毕竟当年她是接到我的手令才会调兵。”
“那你觉得,有谁能伪造出你的手令?”乐书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彻闻,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总是毫不保留地信任着所有你觉得可信的人。过了十年也依然如此。”
沈彻闻不再说话,因为实在无法反驳。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在尔虞我诈的朝堂里,太过信任别人只会死无全尸。可他又觉得,如果连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都不能信任,那活这一世,未免太过可怜。
太子再次叹气,握住沈彻闻的手,面有不忍,但还是点破了沈彻闻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你其实一直有怀疑对象的,对吗?否则,为什么你到这个时代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穿越的事情告诉他?你心里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面对,是不是?
“连我都猜到了是谁,你这么多年,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沈彻闻想反驳说不是,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有些事,他确确实实不敢面对。
他一厢情愿想把太子的死推给乐书和,但他明明知道,嫌疑更大的另有其人。
“算了,我不逼你。”乐书乾说,“给你一些时间,你自己想想清楚。”
沈彻闻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他不敢抬头看乐书乾的眼睛,只低着头,也低着声,问道:“如果,我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你可不可以饶过他?”
“你指的是谁?”乐书乾问。
“你知道的。”沈彻闻终于看向乐书乾,豁出去了一般说道,“他不是主谋,书乾哥,我求你,不要动他。”
如果有个人,未来会做一些可能不是那么对的事……你会怪他吗?
十年后的周贺丹的话,沈彻闻犹言在耳。
十九岁的沈彻闻听不懂,二十九岁的沈彻闻不敢听懂。
但这个问题,沈彻闻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宁愿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都推到乐书和头上,放弃掉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光明磊落,也要保护好周贺丹。
无论周贺丹曾经做过什么,他都不怪他。因为沈彻闻会替他,把做过的一切错事一一抹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