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车流在环线上淤积,红色的刹车灯成一条闪烁刺眼的河流,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座城市的交通早已病入膏肓,外面的人依旧想尽办法往里挤。
林杳眠坐在副驾驶上被摇得昏昏欲睡,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法式餐厅的灯光昏暗柔和,水晶吊灯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铺着暗色桌布的桌上,烛台光影跳跃,氛围感扑面而来。
林杳眠看到围在长桌的一圈人,少数几个在场的女生穿着风格各异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和宋淮靳出来见他的朋友。
他没有说过是这么正式的餐厅。林杳眠还以为是很普通的聚会,早上出门的时候在羽绒服里搭了一件宽松的水泥灰羊绒毛衣和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妆画得淡,下午唇釉还被某人啃花了。
宋淮靳出门前也不过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但他的脸蛋太引人注目,一身休闲打扮也穿出高级冷感。
何况女生的妆扮程度远比男生复杂。
林杳眠在暗处用力掐了下宋淮靳的手。
他回过头,眼神疑惑地看她。
宋淮靳给林杳眠介绍完在场的朋友,他免不了被人一阵起哄。
林杳眠觉得堵车不失为半件好事,来晚了可以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离她近的几个人在讨论一些话题。林杳眠参与不进去。公司上市,IPO申请,A股和美股,每个人张口闭口跟巴菲特附体似的。
林杳眠偏头看过去,壁灯在墙壁上投下光影。宋淮靳坐在长桌的那一头,被另外的人围住。
他的目光和她对上,嘴角一勾,冲她露出迷人的微笑,灯光隐隐绰绰,伴着一种忽近忽远的朦胧感。
她一直知道,他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宋淮靳照例跟点餐的服务员交待一大堆,然后翻到饮料那一页,他侧头问:“你要试试起泡酒吗?他们说这家的起泡酒很好喝。”
“算了吧,我酒精过敏。”林杳眠翻到菜单的下一页,准备找找有没有果汁。
服务员很上道地接话:“我们这里有无酒精的起泡酒可以选哦,很适合女士。”
林杳眠的视线从菜单往上挪,撞进宋淮靳的目光,她下意识点头:“好吧。”
等服务员收走菜单,宋淮靳依然注视她:“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酒精过敏在人群中的发生频率远高于麸质过敏。而且她上一次过敏都多少年前了,体质是可能随年龄变化的,现在还不一定说得准。
宋淮靳反驳她一句:“明明是很重要的事。”
林杳眠对法餐没有研究,但这种无视性价比的餐厅再怎么样不会难吃到哪去。她一边听着那些高大上的对话,一边品尝苹果起泡酒的清爽酸甜。
一顿美味的餐点结束,从餐厅里出来,林杳眠在门口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叶佳媛上次摔门离开寝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但袁曼香说上专业课遇见过她几次。
现在这位消失的室友牢牢攥住一个男生的胳膊:“你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你有完没完?我俩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男生不耐烦地拨开叶佳媛的手。
“是我想分吗!不是因为你在外面乱搞加人微信跟人聊吗?要不要现在你拿出手机看看发的都是什么图?”
“叶佳媛你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就很清高吗。当初你自己说的你爸叫什么名字,你看看你爸认你吗?你爸在生意上从来都说自己有一个儿子,他只认你弟。”
“你闭嘴,他才不是我弟!”尖锐的语调划破空气。
两个人的对话密集又炸裂,信息量过大。
林杳眠想起叶佳媛在寝室甩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啊,我就是有妈生没爸养的东西。”
这句话原来是真的,难怪当时叶佳媛反应强烈,一副要吃人的眼神。
这么尴尬的场景,早知道去趟卫生间再出来了。林杳眠想。她往左侧走,希望绕开纠缠的两个人,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晚一步的宋淮靳从玻璃门出来,看她一副做贼逃跑的样子,皱起眉头叫她名字:“林杳眠,你干嘛?”
林杳眠觉得吃饭前掐他那一下应该再用力一点。他的眼睛跟没长一样,看不见门口在上演爱恨情仇的一幕。
同时她又庆幸面前有一块广告立牌遮挡,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叶佳媛,根据光的物理原理,叶佳媛也不会看见她。
听见宋淮靳的声音,背对门口的男生停下和叶佳媛的拉扯,换了个语气,笑嘻嘻地问:“靳哥,晚上吃饭多少钱?回头我群里转你。”
宋淮靳冷淡地回答:“不用了,上次聚会连宇请的,这次该我了。”
“那你们要走了吗?不再去喝两杯?”
“你们喝吧,我女朋友酒精过敏,我带她先回去了。”
“好好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宋淮靳帮林杳眠系好安全带,身子没有退回驾驶位。
林杳眠还在沉浸在刚刚看到的狗血场景。
在她注意力最薄弱的时刻,宋淮靳含住她的嘴唇,撕咬在湿润的口感上。
林杳眠尝了干净的薄荷的味道。
他太有心机了,晚一步的功夫不光是结账买单,还去了趟卫生间,回来路上肯定还在柜台上顺手拿了颗糖。
薄荷和苹果的味道完美混合在一起,冲散在她的舌尖。
林杳眠要喘上不去气了,她抵触着推了一下,没想到宋淮靳居然真的退了出去。
她大脑发懵,他今天怎么能这么顺从。
外面的光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轮廓上,诱惑人心的眼尾上翘弧度,他又在笑。
林杳眠确信晚餐的起泡酒不含酒精,但她现在有一种走在云端的失重感和愉悦感,无法控制
自我平衡,像喝醉了一样。
宋淮靳轻轻啄了她的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拉近两个人双眼之间的距离,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问她:“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好不好?”
*
雄性是没有下限的生物,会不断试探目标的底线。
“我上次睡在沙发上感冒了。”
“可以抱一下吗?”
宋淮靳先争取到了两个人盖同一床被子的权利,下一步就是搂上她的腰,然后手渐渐不老实起来。
“你让阿姨把客卧收出来。”林杳眠担心下次又被喂什么迷魂汤,鬼迷心窍答应他的请求,他总有各种办法。
宋淮靳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要。”
侧腰一阵又一阵痒。林杳眠按住他的小臂,严肃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去睡沙发了。”
宋淮靳这才停下小动作,嘴贴在她的后颈,一点一点蹭过去,好像要发出大猫一般舒服的咕噜声。他蹭到她耳边,悄悄说:“你现在穿我的衣服。”
他的衣服领口宽松,轻轻一拉,她的半侧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湿漉漉的。
林杳眠整个人一哆嗦,觉察到大腿出不正常的温度,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她感觉背上出汗了,危险的信号在大脑里闪过去。林杳眠抓住他小臂的手更用力,说话也带着颤音:“宋淮靳,你好好睡觉…”
宋淮靳对她的反应很不乐意:“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杳眠对他的承诺根本不信,他之前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不行,我要去睡沙发。”
林杳眠试图翻起身,但她的腰被人死死扣住。跟男性的力量一比,她的力道过于渺小,何况他是常年爱好运动的成年男性。
宋淮靳扳过她的身子,强行让她和自己对视,她的小鹿眼睛装着惊惶。
他松开一些力道,说:“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也不可能做那种事。”
她的想法猜都不用猜,摆明在脸上的。
宋淮靳迅速认知到这个事实,他先是一愣,随即彻底松开怀里的人。
他其实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不局限于孤独和痛苦,还有欲望。
但她不相信他。
“为什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平静,像小粒石子投进水面,漂几下,沉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她的想法显而易见,但宋淮靳弄不明白为什么。就像他知道她在走神,但不知道原因,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林杳眠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说睡沙发这件事,微弱地说:“我真的想睡觉,我今天很累,上午一直在开会…”
她下午就想睡觉,但宋淮靳一直抱着她。好不容易在堵车的时候缓过点神,吃完晚饭,那股疲惫劲儿又上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宋淮靳止住话,因为林杳眠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累。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没有骗你的意思。”
他很喜欢她。
他想每时每刻和她呆在一起。
虽然他在有些事上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累一天又被亲得晕晕沉沉的林杳眠迷迷糊地回答他:“我知道。”
但她并没有深入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宋淮靳的手又伸过来,从指缝中穿过去,扣住她的手。
六四七七五四九三九
林杳眠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被人抓住,手心都出汗了,下意识想抽开。
反而被抓得更紧。
第22章 双喜临门这种人会喜欢你吗
推开门,寝室里只有叶佳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她没有化妆,失去铠甲般的烟熏妆容,整张脸在枯黄卷发的衬托下,面色显得更加憔悴。
她靠在椅子上玩手机,一听见门声,立马转过头。更像坐在那儿,专门等林杳眠回来。
果不其然,林杳眠刚关上门。叶佳媛寸步不离地看她,下巴绷紧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叶佳媛还是看到她了。
林杳眠觉得真倒霉。换作别人被人撞见如此尴尬的一幕,估计早埋头不吭声了,偏偏叶佳媛坐在那儿还用一副质问的语气说话。
“和朋友吃饭。”
“男朋友?”叶佳媛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精准地念出餐厅的地址,“你昨晚在这儿吃饭,对不对?”
不等林杳眠说话,叶佳媛又问:“你看到了多少?”
林杳眠花了十秒钟想是要说实话,还是选择无视,假装什么不知道。她对叶佳媛的狗血事没有兴趣,更不会拿这个落井下石。
大学宿舍分配机制跟抽奖差不多,所以网上吐槽室友的帖子不计其数。林杳眠觉得能跟袁曼香分到一块算得上幸运。叶佳媛不搭理她们也无所谓,反正她平时也不回来住。这种现状能平稳地保持到毕业最好。
当林杳眠还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叶佳媛继续自顾自地说:“你都看到了对吧?听到那个傻逼说的话,我是我爸的私生女。好不好笑,我一个私生女比他写在户口本上的儿子还大五岁。我正儿八经进的京大,他儿子连高中都差点没考上,花这么多钱送出去镀金有什么用。”
林杳眠弄懂了,叶佳媛的真实目的不是来质问她,是单纯地找一个人发泄。
叶佳媛目光一变,又昂起下巴,死死盯着林杳眠。她披头散发,神情枯槁,眼睛里带着暗沉的血丝,盯得人毛骨悚然。
网上那些关于乱七八糟室友矛盾的新闻在脑子里一遍遍过。林杳眠的手悄悄搁在背后的门把手上。
“你是不是觉得谈恋爱很高兴?”叶佳媛莫名其妙地笑了下,“那个圈子的男人全是小头控制大头的蠢货。我爸是,我男友,哦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他也是。我跟他在一起两年,每个月都能从他手机里面找到新加的。”
“我最后得到什么呢?衣服、鞋子、包包,他最不看重的东西,花钱就能买到,他给谁都能花,根本用不完。林杳眠你觉得这种自私的人真的会喜欢你吗?”
林杳眠现在思考不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叶佳媛目前的状态有点走火入魔了,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她一把拧开寝室门,说:“昨天听到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分手这件事,你难过的话可以去找学校心理疏导室的老师。我还有节专业必修课,先走了。”
林杳眠走到楼梯口,和值班的宿管说,她们寝室里有位女生今天心情不好,麻烦等会儿帮忙留意下。然后她给袁曼香发消息,说叶佳媛又跟男友分手了,可能后面会回寝室住,她们两个有事微信沟通,别在寝室里刺激她。
袁曼香不清楚情况,还在吐槽叶佳媛拿鼻孔看人的行为。
京市的冷风跟刀似的,吹得人脸生疼。
林杳眠走在光秃秃的大树下,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下课后,林杳眠在手机上拒绝了宋淮靳一起吃晚餐的要求。
「我今天要回宿舍住,找我室友有点事。」
性格直爽的袁曼香上次才和叶佳媛起过冲突,不能让两个人单独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但她傍晚回到寝室的时候,书桌前空无一人。等到袁曼香在奶茶店结束晚班回来,叶佳媛也没有回来。
林杳眠接连几天住在寝室,一点没见叶佳媛的身影,此前书桌侧面书架上的教材也被全部带走。
似乎叶佳媛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林杳眠的心慢慢放下去。
而且,另外两件更喜悦的事情把这点不愉快冲散了。
师兄告诉她,上学期忙碌的那个项目论文已经进入终审阶段,到这个阶段被拒稿的可能性很低,顺利的话,林杳眠将在一两个月后拥有第一篇写有自己的发表论文,虽然她的名字只排在第三位。
另外一件是,闻妙冬主动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大学生竞赛。
“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计算机院那边干活吗?我们正好缺一个了解代码,要是你愿意的话最好不过了。”闻妙
冬是这么说的。
“或者你找了其他队友?还是忙不过来?”
这个比赛在国际上很有知名度,获奖可以给奖学金评定加分,对以后申请国外的学校也有好处。
林杳眠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她再忙都可以挤时间,而且上哪儿还能凑到这种竞赛金牌的队友。
“能来能来,你把报名方式和需要的信息发给我就可以。”
这种组队不限专业,闻妙冬完全可以去计算机学院找一个更懂编程的。
难得遇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林杳眠被砸得有点飘飘然了。别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现在是和三个诸葛亮并肩作战,还是诸葛亮主动邀请的。
林杳眠再看始终马起一张脸的公寓前台都觉得顺眼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宋淮靳也发现了她眉眼间遮不住的喜悦。
两个人快一周没见过面。他只能通过手机给她消息。林杳眠给他分享过她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她没有回复的时候,宋淮靳对着屏幕焦虑又烦躁,还找不到法子缓解。
“我师兄的论文进终审了,他带了我的名字。我们班一个超级厉害的女生找我一起参加科创竞赛。”抱上大腿的林杳眠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逛淘宝,一高兴起来,跟着涨的还有购物欲望。
“就你们两个人女生吗?”
林杳眠发现还有购物节折扣,愈发心花怒放:“不是,一共四个人。两个女生,两个男生。”
让人讨厌的性别配置。
宋淮靳低下头,从她手里抽走手机。
“你干嘛?”林杳眠刚选好购物车里要付款的商品。
始作俑者一脸微笑:“你知道我最近在干嘛吗?”
林杳眠当然知道。多亏他每天在微信给她上汇报,今天上课,明天踢球,后天和朋友聚餐喝酒。
在他提到喝酒的时候,林杳眠多问了两句。宋淮靳给她解释,经过良好蒸馏烈酒不会再含有麸质,所以他不会点啤酒。
然后他出去喝酒那一天,林杳眠在实验室呆到晚上,一下楼发现被消息轰炸了。林杳眠委婉地告诉宋淮靳,也不用汇报这么具体。
一段恋爱中,信任是最基础的东西。
“你周四不是和你朋友聚餐去了吗?”
宋淮靳的眼尾飞快地垂下去,他盯了她好久,咬字清楚地吭声:“我的两门补考都挂了。”
林杳眠一下子瞳孔放大,确认一遍:“高数和线代?”
宋淮靳点头。
林杳眠用视线描绘他的表情细节上,想分辨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但宋淮靳刚才的不高兴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儿,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盯着她。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没关系,你下学期好好学再重新考,肯定能考过。”
“你和别人不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他上次也这么说。林杳眠跪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去够他手里的手机。
“别人是谁?”
“之前和你在同一家店兼职的男生。”
林杳眠震惊了,怎么又扯上江向阳。宋淮靳盯她的眼神像跟家长犯倔的小孩,得不到想要的玩具不罢休。
她硬着头皮回忆什么时候和江向阳讨论过挂科的话题。上学期两个人一起上的那门课,江向阳还比她考得好,去年还在奶茶店兼职,闲聊中也能听出来他成绩很好,和挂科貌似扯不上边。
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
巨大压力下,一个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林杳眠终于想起来了,去年刚开学那次,江向阳问她有没有推荐的线性代数课程,被宋淮靳撞见了。
一件半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杳眠心情复杂,最终没有忍住,笑出声:“我等会儿也分享给你。”
“你根本不关心我。”宋淮靳指责她的同时,把手机还给她。
林杳眠觉得他的话完全是空穴来风。
“我哪有不关心你,你每天干什么我都知道,我还担心你乱吃乱喝又过敏了。”
那些事是他主动说的。
她根本不关心在外面有没有女生跟他搭讪。
如果两个人角色对调的话,宋淮靳觉得他在家能把自己逼疯。
林杳眠重新打开购物软件。
购物车里的部分物品被清空,挤压在购物车底部的相机冒上来,她很久之前想买的那一款。她已经存够了小金库,但等到真正要买的时候又犹豫不决。
林杳眠反复问自己,她是不是需要它。
她平时的使用频率有那么高吗?
万一后面变忙了没有时间摄影怎么办?
万一以后不喜欢摄影怎么办?
那相机不就白买了吗。
各式各样的问题汇聚在一起,导致林杳眠迟迟没有选择下单。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还是再想想吧。
“林杳眠!”宋淮靳的手突然捏住她的后颈,像拎小猫一样迫使她转过头。
手机滑落到沙发缝里,林杳眠腾不出手去捞。在他的钳制下,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宋淮靳今天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毫无逻辑可言。他突然问:“快到你生日了。有什么想法吗?”
第23章 循环“喜欢这里吗?”
生日对林杳眠来说,和其他普通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她会在微信上多收到两个红包,象征性地发一条朋友圈,证明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收获很多来自同学和亲戚的点赞和祝福,但没有人一起庆祝。外婆记不住她的生日了。
所以宋淮靳问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抬头看到吊顶上明晃晃的白光,大脑跟着一片空白。
光照进他的眼睛,映出窗外的霓光云影。
林杳眠在这一刻发现,原来她初中到高中的生活不过是一盘录像,每一年循环播放,千篇一律。唯一的变化是,作业本越来越厚,知识越来越难,外婆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你不知道的话,那我来安排好了。”
第二个周五,林杳眠坐在宽敞的座椅。飞机在跑道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滑行,引擎的轰鸣声穿梭过客舱过道,飞机开始向上攀升。
林杳眠在芜川和京市之间往返时,会选靠机身的中间,隔着窗能看到巨大的飞机引擎。
这个部件令所有飞行爱好者着迷,它的位置经过精心挑选,是无数次计算机流体模型的迭代和风洞测试后的最优解。空气动力学追溯到最后又变成数学,斯托克斯方程。
但宋淮靳订的是头等舱的票,从舷窗是京市灯火通明的夜景。
林杳眠逐渐缓慢地习惯他的做事方式。她再三提过,生日这天两个人简单一起吃个饭就好。宋淮靳全然无视了这句话。
宋淮靳在办理值机时和她说:“我们只去两天而已,周日就回来,不会耽误你周一上课。我把所有行程都安排好了,”
起飞没多久,林杳眠开始打瞌睡。
她下午和竞赛小组包括闻妙冬在内的三个同学开了第一次讨论会。大家在项目想法上各抒己见。抱大腿的弊端体现出来了,大腿的思维过于敏捷,林杳眠在某些点上难以跟上节奏。当她刚理解上一句话,他们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点。
头脑高速运转的后果是弥漫全身的疲惫,林杳眠觉得现在的自己跟哑火的引擎没什么区别,她躺在座椅里放松神经,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林杳眠第一次踏上港岛的土地。
这座高度繁荣和自由的城市在以往只存在于新闻和网络段子中。
现实是,港岛比她想象中还要拥挤。在司机送他们的路上,林杳眠看见那些高耸入云的楼房,家家户户开着灯,密密麻麻的一片。
居住建筑仿佛只用钢筋混凝土搭了框架,然后一间一间的房屋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塞进去。
在这种地方生活,人肯定喘不过气。林杳眠想。
司机把两人送到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她闻见海风的味道。
不是酒店,而是私人的高楼住宅。
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璀璨的维多利亚港,一艘艘小型游轮停靠在港湾中。
林杳眠在房间里发现了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她踮起脚端详玻璃柜里的球星人物模型,还有签过名的足球,叠起来的球衣,彰显着物品主人的爱好。
“你以前住这里吗?”
宋淮靳打开行李箱的动作顿住,若无其事地回答:“偶尔回来住。怎么了?”
“噢恰好看到你的收藏品,我以为你在这儿住过很久。你不是说你瑞士上完学就去英国了吗?”
“你猜错了,没有很久。”
两年而已。
他荒唐的上学经历全凭父母的决定。他在瑞士上完小学以后,钟屹远认为他不能一直这样只接受国外教育,所以把他接回国。
等到钟屹远发现他在学校只学会了斜着眼睛看人和打架后,怒不可遏,脸色比集团股票下跌三个点还难看。一向讲究风度的父亲第一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幅鬼混样跟以前街头的古惑仔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必要知道这段经历。
宋淮靳站起来,把睡衣塞到林杳眠的手里,微笑了笑:“你肯定很累,先去洗澡吧。台面上有洗漱用品,我提前吩咐人准备好的。”
半推着她进入浴室以后,宋淮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林杳眠在飞机上彻底陷入睡眠,所以不知道他在整个飞行途中始终保持这个表情。每次回到这座城市,他都是这个表情。
宋淮靳回过身,接着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人的衣服。他的余光瞥见床头的深蓝色小盒子,眉头皱起,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心底发出冷笑。
陈墨宇不愧是他爹手下的一员大将,办事周到,让他叫人打扫房子,连这种细节都照顾到了。
宋淮靳走出卧室,把东西丢进厨房的垃圾桶,然后站在落地窗前,拨通这位间谍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说:“你是不是也是傻逼?”
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宋淮靳挂断电话。
林杳眠洗完澡缩在蚕丝凉被里,飞机上的小睡之后,她的部分精力又回来了,在聊天中和袁曼香分享刚才拍的夜景。
浴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头的瞬间,林杳眠听见宋淮靳说:“忘拿衣服了。”
他站在门边,上半身赤裸,腰腹两侧的人鱼线延伸进短裤的腰带,薄薄的腹部肌肉在灯光下流畅分明。和社交媒体上推送的健身人士不一样,他肌肉的线条不够整齐,因为这是通过球场上的跑动形成的,而非来自健身器材的有意训练。
最原始的野性的力量和张力。
宋淮靳扯过一旁的短袖,从上往下套,浑然天成的肌肉线条跟随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林杳眠侧回身,寥寥两句话结束了闺蜜之间的聊天。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个想法:难怪网上的姐妹们天天在评论区发表竞选宣言。
看来上帝不光是捏他的脸的时候给予了偏爱,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坐飞机耗费精力,宋淮靳躺在床上抱着她,手没有乱动,出奇地老实。
“喜欢这里吗?”
来港岛不到三个小时,宋淮靳就这样问她。
林杳眠诚实地说出第一印象:“感觉这里到处都是人。”
“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当然很挤。你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林杳眠对这个问题感到费解。
第一次才来多久,哪儿谈得上喜欢还是讨厌。
宋淮靳又接着说:“以后还是去其他地方玩吧。我带你去瑞士滑雪,就在阿尔卑斯山下面,有个很不错的雪场。”
“或者去大堡礁潜水,你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当场学。下面可以看到很多珊瑚,还有鱼和海龟。”
“皇后镇跳伞也可以,但我猜你胆子很小”
总之不是呆在牢笼一般的城市。
他快把全世界好玩的地点都说完了,一个比一个遥远。
林杳眠终于觉察到了宋淮靳的不对劲。她用手肘轻轻戳了他的腰,问:“你不喜欢港岛吗?”
宋淮靳搂紧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我又不会住这儿,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不喜欢就行了,她不喜欢以后就不会来这儿。她不来,他也就不用。
他想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宋淮靳的笑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但仔细分辨以后会发现一丝别扭,很像需要安慰的小孩子。
林杳眠换了个姿势,搂住他脖子问:“那你怎么带我来?”
宋淮靳感受到套在他颈部的温暖和柔软,身体一僵,过一会儿才说:“你不是想试试港式早茶吗?”
原来是这个回答。他不听话的擅自决定像一张彩色相片,强行插入她的生活。
林杳眠怔忡地微扬着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星光,他的眼神澄澈,不带一丝多余的杂质。
那天她迷糊间听到的话,他说,每一句对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林杳眠看着他的表情轮廓。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迸发在身体里。她的手微微用力,身体贴上去,头枕在他结实的肩膀。
“你夏天也要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吗?”
她不能一味接受他的好,也要反馈回去才行。
宋淮靳的身体很难受,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她抱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折磨。
距离夏天还有很长时间,但他当下燥热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宋淮靳握住她的手腕,从他的颈部挪开。
“杳杳。”他声音暗哑地叫了声她的小名,只有家里人才知道的那个小名。
“时间很晚了,睡觉吧。”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索要晚安的亲吻。
第24章 罪证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林杳眠吃到了正宗的港式早茶,水晶虾饺、烧麦、叉烧包和酥皮蛋挞,每一道点心被端上的时候,服务员会在桌边耐心地介绍用料和做法。
桌子的另外一边是三米高的落地窗,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延伸到海边。
她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淮靳,会觉得这一幕和在芜川的早餐店吃饭时似曾相识。他用勺子赏心悦目地把粥舀出来送进嘴里,像经过计算,每一勺都只有八分满。
宋淮靳问她:“好吃吗?”
林杳眠点头。芜川人爱吃辛辣口,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多了,偶尔品尝到不一样的鲜美也是别样体验。
“以后还想来吗?”
林杳眠犹豫两秒,又摇头。用餐之前,她看到了菜单上的价格,这种好东西品尝一次就够了。
宋淮靳只能理解到摇头的意思,摇头就是不想。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港岛的街道有一种矛盾的空间压迫感,特别高的楼,特别窄的路。彻头彻尾的水泥森林,走在路中间感觉身体都要被挤扁了。
宋淮靳把她拉进一家奢侈品店。
进去之前,林杳眠看到品牌的名字就开始挣扎。宋淮靳拽紧她的手,反过来嘲笑道:“你怕什么?”
玻璃门外车水马龙,店内冷清得出奇,高悬的水晶吊灯洒在玻璃展柜上,只有两位客人在柜台前挑选首饰。
SA迎上来的下一秒,林杳眠感觉五指间的力量加大,宋淮靳像换了个人。
两个人在外晃悠了一上午,包括吃早茶,他一直说的普通话。但现在他一开口,跟BBC广播里的口音似地讲起英语。
“不好意思,那一款是我们专门准备给特殊客人的。”
林杳眠听懂了SA委婉拒绝的话,但她没听懂之前宋淮靳说了什么,他的英式腔调太重,有些卷舌音被吞掉,有些词语完全听不出来。
在SA礼貌的微笑下,宋淮靳松开了林杳眠的手,对她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林杳眠彻底弄不懂他的意思了。
但宋淮靳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他把手机递
给表情冷淡的SA。
SA接起电话,表情很快发生变化,笑容扬起来,即使没看到电话那一头的人,也不自觉点头哈腰。
挂断电话以后,SA双手把电话还给宋淮靳,说:“我先带你们去VIP室。这款手链我们店暂时没货,我马上联系其他店铺,看能不能调过来。”
VIP室内的桌子上有甜点和咖啡。
林杳眠现在对甜点不感兴趣,她想问宋淮靳到底要干什么。但一转头,林杳眠看见他耷着睫毛,唇线抿紧,盯着地板发呆。
宋淮靳很少这样,他总是情绪外露。但从昨天开始,他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情绪变得若有若无。
水晶灯的光镀在他脸上,下颌线陷在暗处。
林杳眠忘了要问什么。她说:“你不高兴了。”
宋淮靳睫毛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没有。”他焦糖般甜蜜地笑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林杳眠戳穿事实:“你从昨天开始就不高兴了。”
她迟钝地把细节关联起来,昨天他奇怪的问题,别扭的话,逃避的回答,都在指向同一件事。
他没有否认,又不愿意承认的事。
不喜欢这里。
宋淮靳的笑凝固下来,但他还是嘴硬:“你别想太多。你应该关注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他强调一遍:“今天是你的生日。”
等了两个小时,SA带着包装盒进来,半跪在桌边打开盒子,一条低调又不失精美的五花手链躺在里面,深蓝色的小石头仿佛凝聚了宇宙的裂痕,泛起微妙的光泽。
宋淮靳把手链扣在林杳眠手腕上。
“喜欢吗?”
林杳眠想摇头,她猜到了他的举动。
蓝彼得石表面的涟漪诱人又深邃,没有人会不喜欢,但她不能点头。
宋淮靳动作比她更快。
他站起来对SA说:“我跟你出去付款。”
看到POS机上金额,宋淮靳面无波澜,他在斟酌另外一个问题,或许不该带林杳眠来这儿。他在这个地方太容易失控,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
剩下的半天时间,林杳眠才知道宋淮靳还安排了迪士尼乐园的行程。在专人带领下,他们越过了排队的人群,直接走快速通道,成功玩遍了乐园内的项目。
夜幕降临,城堡上空燃起烟花,那些童话故事里的歌曲耳熟能详,犹如踩在棉花上,梦幻般的体验。
快结束的时候,宋淮靳没有问她喜不喜欢,直接捏住林杳眠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忽略掉所有的喧闹,旁若无人地湿吻。
林杳眠被亲得腿软了,周遭的音乐、烟花和人群揉在一起成为迷幻剂,麻痹她的神经。
她迷糊迷糊地被牵去坐车,回到公寓。
关上门的一瞬间,宋淮靳把她反压在门板上,继续去勾她的舌尖。
当亲吻快要变质的时候,他主动放开她,帮她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去休息吧。”
林杳眠的手腕上还有异物感,因为她以前没有佩戴手链的习惯
她拉住他的胳膊,重获片刻的喘息机会,说出从店里出来就想说的话:“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可以不来。不是一定来港岛才有早茶吃,才有烟花看。”
宋淮靳垂下眼:“那不一样。今天你过生日。”
这句话他今天说过很多遍了。
“不是不一样。”林杳眠凝视他漆黑的眼睛,“我们就算今天在家里吃一顿饭,一样可以庆祝。”
而不是他自我委屈完成她的愿望。
“你看,我们现在来港岛,但是你一点都不开心。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宋淮靳显然也不想说,毕竟他在试图遮掩他不高兴这件事。
林杳眠想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庆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她就会觉得很幸福。
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吗,所以在一开始就告诉他,简单吃顿饭就好。
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这是林杳眠在过去人生中的重要经验。
如同现在,哪怕外婆不记得她了,她觉得只要和外婆还在身边就是快乐的。
宋淮靳低下头,看着她干净的瞳孔:“所以你今天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林杳眠停顿一下,继续说,“但是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看到他难过的时候,她也会被不自觉地影响。
他盯着她,眼神里有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然后林杳眠又被压在门板上,被亲了遍。
从嘴唇到脖颈,再到肩膀,宋淮靳像划分领地上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
他把她抱起来,抬高。林杳眠被迫从高处俯视他,他柔软的黑发,漂亮的眼睛和迷人的脸颊,像漩涡一般吸引人。
脚不能着地的时候,才有真正的坠落感。
*
第二天起来,林杳眠对着镜子,看见锁骨上的斑斑点点,麻木地拿出遮瑕膏。
她庆幸今天就要回京市了,至少有个理由穿上长袖。
宋淮靳又从后面抱上来的时候,林杳眠制止了他的动作:“不准再亲了。我回去还要见人。”
遮瑕膏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留在皮肤上,她回寝室怎么和袁曼香解释荒唐事。
两个人还没那一步,只是简单的接吻,被他弄成这样了。
宋淮靳不听她的命令,咬下去,牙齿在白嫩的皮肤上细细地研磨。
他松开嘴,说:“你可以住我那儿,等吻痕消失了才回去。”
“不可能。”
住他那儿,怕是永远消不下去了。
宋淮靳又吻上刚刚他咬过的位置,舌头舔舐一遍,又慢慢吮吸。
颈椎上钻进一股酥麻感,沿着脊椎往下,传到尾椎骨。
林杳眠要疯了,一把掐在他腰上。
宋淮靳吃痛地松开她,抱怨道:“你这么用力掐我不心疼吗?”
她越心疼,他越能串上天。
林杳眠把遮瑕膏放到他手里:“你看肩膀后面遮完了吗?”
宋淮靳在她的指导下,蘸取遮瑕,涂抹在那些暧昧的痕迹上。神奇的膏体把她的皮肤恢复原本的颜色。
除了他刚刚咬下去的那块,新鲜的痕迹。
“遮完了。”宋淮靳把遮瑕膏盖起来,丢在台面上。
林杳眠不放心地又问一遍:“真的吗?”
“真的。”宋淮靳把她别在脑后的发夹取下来,柔顺的黑发重新披散在肩膀上。
他微笑地帮她理好头发,掰过她的脸接吻,舔进柔软的上颚。
等到丢在旁边的手机响起闹钟,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推开他。
“不行,我们要去机场了。”
林杳眠急急忙忙地把化妆品塞进化妆包,然后去检查行李箱是否装齐。
她蹲下的时候,及腰黑发垂到一侧,后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你确定你东西都拿齐了?”林杳眠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宋淮靳。
宋淮靳认真地盯着她,半晌后才说:“我一共就几件衣服,忘了也无所谓。”
想想也是,林杳眠站起来,准备出发去机场。
随着她的动作幅度,头发不听话地摆来摆去。
纤细的颈部线条时不时地暴露在空气中,还有他的罪证。
第25章 调侃“那你男朋友挺会。”
宋淮靳在机场的星巴克给两个人买咖啡,他站在柜台前点单。林杳眠坐在黑色的小圆桌守着行李箱,听到他在讲话,嘱咐店员其中一杯多加焦糖和奶油。
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发音清楚,有些音节被自然加重。
她全部听懂了。
不一会儿,宋淮靳端着蛋糕和咖啡走过来。
林杳眠问他:“你为什么
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中文。”
“因为我不会说粤语。”
如果会说粤语,他在港岛的生活会是另外一幅样子。
林杳眠哽住,盯着他搅咖啡的动作,又好奇地问:“你昨天不是这样说话的。”
宋淮靳撕开方糖包,往咖啡里撒,接着搅拌,嘴角一勾:“我昨天说什么了?”
“你今天说英语的口音变了。”林杳眠好奇。
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说话怎么能演变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话风格。
宋淮靳停下搅拌动作,抽出搅拌棒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回头。
“是吗?那你喜欢哪一种?”
他说话的口气很淡,没有波澜的眼神,像凝聚在宇宙深空之中,又像行刑前对刽子手的仰望。
林杳眠第一次看见宋淮靳出现这种平静,和以往不一样,一种骇人的平静。
掀开一张纸,发现下面深不见底。悄然的不安哽在喉咙间,林杳眠的大脑转动起来,寻找以前忽略掉的细节。
她肯定漏掉了什么。
宋淮靳以前有出现过这种表情吗?
他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什么时候?
林杳眠的手心慢慢地渗出汗。
在有限的回忆中间,宋淮靳用这种语气说话,在电话中,从背后抱着她。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的脸。
宋淮靳的睫毛扑棱,眼神中又亮起光。
“走吧,广播提醒登机了。”
仿佛刚才的表情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手心里传来灼热的温度,林杳眠换了一只手拿咖啡纸杯。
银链上的蓝彼得石在午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不像话。
林杳眠看着微微潮湿的皮肤。她想,有可能真的是错觉,单纯属于热出来的汗。
五花手链并没有跟随林杳眠太长的时间。
她把手链戴在手腕不到一周的时间,被询问过三四次,经过新闻部另外一位女生的提醒,她才知道真实价格比她想的还翻倍。
银链子就变得烫手起来。
林杳眠也下定决心从购物车里移除掉梦寐以求的相机。她为这个相机攒了一年多的钱,最后这笔小金库反而派上了另外的用场。
“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林杳眠怀抱方形抱枕陷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中正在播放的美剧,像是随口一问。
宋淮靳一偏头,把抱枕从她身上扯出来,好看的脸蛋凑到她面前。
“什么都可以吗?”
林杳眠不想承认,他的眸子很干净,但她脑子是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歪的。
现在每个周末她会住在他的公寓里,互相妥协的结果。宋淮靳当然巴不得她每天来,但林杳眠觉得他太能折腾,每天都住在这儿她睡不好觉。
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的时候,他经常不老实,像一只黏人的大狗非要贴上来,舔得她脖子到处痒。然后在关键时刻刹住车,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带着欲,过很久才消散。
林杳眠说:“要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实现的事。”
“那肯定是。”宋淮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眸子里的水光荡漾,他温声说,“你暑假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林杳眠没预计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她先是呆呆地愣住。
这幅表情落在宋淮靳眼里就是不愿意,他抿下唇:“不行吗?”
那他去芜川找她也一样。
“不是。”林杳眠的双手捧在他的脸颊,往中间一挤,多出两团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柔软。
“我本来也要留在京市的,我不是报名了科创竞赛吗?暑假也要接着工作,我另外三个同学都是京市本地人,我留在这儿的话大家碰头也方便。”
宋淮靳盯着她,突然头一低,一口咬在她手掌的虎口处:“你怎么就不能骗我呢?”
林杳眠费解:“我骗你干什么?”
只说一句:可以,她暑假留下来陪他。
而不是说她有其他事要做,所以必须留在京市。
宋淮靳握住她光溜溜的手腕,皱起眉地问:“你的生日礼物呢?为什么不带?”
“手链吗?我锁在寝室衣柜里了。”
“为什么要锁起来?”
林杳眠呃了半天,途中宋淮靳的眼神越来越深,如果再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的肩膀又会被啃一遍。
“我觉得那条手链有点贵重,我每天在学校里到处跑,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宋淮靳的表情松了几分:“弄丢了就再买一条。”
两个人的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率。
林杳眠实话实说:“我被问过好几次了,手链在哪儿买的,我平时又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
网上经常出现的一个段子,开劳斯莱斯,背什么包都是真的。坐地铁,背真包也像假的。
“你直接说男朋友送的不行吗?”
他在挑选礼物的时候,仔细考量过很多因素。不能送手包,她肯定不会背。也不能只送一套衣服,她不可能天天穿。不能送化妆品和护肤品,她就算用了,那些男生也看不出来。
他需要一个每天可以出现在她身上的、可以宣示主权的礼物。而且要让其他人一看到就知难而退的礼物。
所以宋淮靳点名指姓地要了一个最常见的经典款式,但最难买到的颜色。
只要她用过最好的,就不可能再看别的垃圾一眼。
宋淮靳半威胁地要求道:“你明天必须戴起来。不然我就默认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会一直买到你喜欢的为止。”
听起来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林杳眠不想再节外生枝,直接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明天回寝室就把它拿出来。”
其实手链对于林杳眠还有一个不便之处,右手腕持续性地有种异物感,写字不方便,敲键盘也不方便。她不得不每次干活之前都取下来放到一边。
几次讨论会后,闻妙冬也发现了这个细节,得知原因后,点点头对此发表评价。
“那你男朋友挺会。”
林杳眠简单地把这句话理解为一句调侃。
*
春天一过,京市的气温像坐了火箭似地蹭蹭上升,夏天开始一步步地入侵这座城市。
康欣妍在即将期末的时候,问过林杳眠要不要下半年继续留在新闻部,她非常合适部长这个职位,负责又有耐心。
林杳眠婉拒了这个请求,她计划在大三修完所有的专业课,然后大四申请出去交换,海外经历会给履历增分不少。
康欣妍回复:「你看,我就说哪儿有这么困难。你刚升大二的时候还没自信,现在不是一样发论文拿奖学金。」
在一个热气腾腾的下午,林杳眠和袁曼香在寝室复习到头晕眼花,商量出去买点什么降暑的甜点。还没讨论出结果,就遇上回来收拾物品的叶佳媛。
整个学期中间,叶佳媛回寝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回来拿东西,从来不留宿。
其实宿管上次来通知她们两个人,说叶佳媛退寝了,之后可能会安排其他转专业的同学住进来。
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无关紧要。
眼见保研无望,袁曼香的家里想安排她研究生去英国留学。英语不好的袁曼香想晚上多空点时间备考雅思。计划在大三搬到校东门那边租房住。
如果袁曼香不住寝室,林杳眠觉得一个人留下来要和新室友相处也费精力。
大二还差一点才结束,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股各奔东西的味道。
勉强维持了两年的寝室平衡,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叶佳媛看起来状态正常,一进寝室里直接把那些零碎的生活用品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剩余的几件衣服装进行李箱。
她打开寝室门把箱子推出去,突然回过头,语气轻蔑地对林杳眠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上次我们出去聚会,你男朋友也在,周围女生赶着上他那儿要联系方式。”
林杳眠怔住。
然后门砰地一声被直接关上。
袁曼香在这一刻对叶佳媛的印象降到极点,差点又要气晕过去,径直转过椅子说:“她肯定是故意恶心你!什么人啊!连搬出去最后一秒都不安生!”
骂骂咧咧两句后,袁曼香拉过林杳眠的手:“别听她胡编乱造,我们出去买鲜芋仙。”
林杳眠轻轻点下
头,套上一件防晒服和袁曼香一起下楼。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打在脸上,晒得人一股燥意,想赶紧躲到阴凉的地方去,
林杳眠站在旁边听袁曼香一顿叽里呱啦地跟甜品店老板点餐。
远处的大树在路上投下扭曲斑驳的阴影。林杳眠一直知道宋淮靳有聚会,他说圈子里几个朋友最近都要出国了,赶着办离别仪式。
但叶佳媛口中的那些事,他没提过。
第26章 第一顺位她仿佛握了把刀
“你今天好像很心不在焉。”宋淮靳放下筷子,盯着林杳眠的动作。
她吃饭的速度比以往都慢。
林杳眠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
“不合胃口吗?”
考虑到这两周在期末,宋淮靳让阿姨准备的大多是口味清淡的菜系。
“不是。”林杳眠尽量挤出一个笑,“我不是下周一最后一门考试吗?复习压力有点大。”
最后一门考试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林杳眠很早之前就把复习重点捋完了。
过去两周,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堆积成山,巨大的压力焦虑如潮水般淹没过其他所有事情,包括叶佳媛的话。退潮之后,那些话像沙滩上的碎石,重新露了出来。
她其实可以直接问的。
但林杳眠想不到怎么开口。
你在聚会上是不是有别的女生要了你的联系方式。答案其实一直摆在明面上的,她在很早之间就见过的场景。
林杳眠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多狼狈。
宋淮靳掀着眼皮,注视了她很久才缓缓收回来。骗子,他在心底默默想。
夜晚,卧室沉入一片黑暗。
林杳眠侧躺在柔软的床上,视线虚无地浮在半空。身后的床垫突然陷下去一块,凉被被人扯开,滚烫的体温贴上来。
一只强而有力的胳膊拦在她的腰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宋淮靳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起伏胸膛之下的心跳也听得清楚。
“你吃饭在走神。看书也在走神。”
林杳眠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现在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你还记得我那个在酒吧里喝醉的室友吗?”
宋淮靳的眉毛在黑暗中皱起一个弯度。
“哪个?”
“很早以前”林杳眠顿住,回忆起一些额外的细节,补充道,“你因为睡沙发感冒那次,我去接的就是她。”
宋淮靳想起来了。他卑劣地利用那次机会博取她的同情心,让她陪他去医院,然后她守在床边睡着了,无意识的梦中一直抓着他的手。
她的皮肤像春天一样温暖。
宋淮靳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上收了收。
“然后呢?”
“你上次带我去你朋友聚会,我们出来的时候,碰见她和她男朋友在门口吵架,你还跟她男朋友打了招呼。”
林杳眠饶了一大圈,问出问题。
“你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宋淮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你看我像是天天看这种八卦的人吗?”语气悠悠,半晌后,他又说,“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想确认再之前叶佳媛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似乎不是很重要,确实是狗血的八卦,室友每个月从渣男友的手机里发现新的联系人。
期末考试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林杳眠想。所以她才会试图找出叶佳媛说话的逻辑。
但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每天的日常对话中都会撒谎。比如“我没事”意味着实际上很糟糕,“我没有听到你的来电”有可能是根本不想接。
“没什么,她今天回寝室收拾东西,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和她男朋友很熟。”
话音刚落,宋淮靳松开放在纤腰上的手,他猛然翻身躺到另外一侧,林杳眠从背对变成被迫和他对视。
宋淮靳的嘴角挂着笑。
“林杳眠,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撒谎的技术特别差劲。”
他标致的五官逐渐在面前放大,近到林杳眠能数出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掉落在蓝彼得石一般深邃的瞳孔。
“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件事走神。”
他刚刷过牙,气息满是甘草薄荷的味道。她的嗅觉被这种气息包裹住。
当被宋淮靳用这种眼神注视的时候,他的世界仿佛只容得下一个人。林杳眠终究没有抵制住诱惑。
而宋淮靳如愿以偿地从她口中听到了实话,他垂下眼睑,拉开距离。
灼热旖旎的气氛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宋淮靳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她之前自己说的,她相信他,让他不用每天跟打报告似地发消息。
她也不知道,他其实乐在其中。聚会上频繁守着手机的时候,总有人会多嘴问一句,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女朋友在查岗。
如果她完全信任他,会把她室友那句话当成放屁一样忽略掉,不会偷偷难过。或者如果她对此生气,应该第一时间质问他,最好大发雷霆。
他宁愿是后者。
但现实是她既不信任他,也不够喜欢他。喜欢就是会肆意地想要占有一个人,就像他送给她的手链一样。
宋淮靳自嘲般地笑了下。
这一声笑格外轻,像有羽毛飘落在地板,又被吹起来,随风而逝。
林杳眠不习惯他这副模样,内心变得忐忑。她又联想到在机场那一幕,至今没弄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宋淮靳的声音温柔,像是要将周围溺在其中。
“昨天下午到现在快三十个小时了,你为什么昨天不直接问我呢?”
“我昨天在准备今天的考试”
她越说音量越小。
宋淮靳沉默地坐起身,抬头迎着月光。
让他更难接受的解释。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她有忙不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永远被排在最后。
其实从他能够记事起,他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顺位。钟屹远跟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没有谁的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你妈妈有事要忙,你爸爸也有事要忙,你是一个男人,就应该学着独立。
月光被宋淮靳的背影挡住了,他周围的阴影中蒙着一层低气压。
林杳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内疚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叶佳媛的话肯定是假的,他被冤枉透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难过。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我…”
宋淮靳打断她:“我手机在枕头旁边,密码是0422。”
4月22号是她的生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宋淮靳握紧林杳眠的手指,把她的手从右上臂挪开,探出手啪地一声打开床头的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倾泻在房间中。林杳眠默默地攥紧蚕丝被光滑的缎面上,她看见他的眼尾勾着红。
宋淮靳俯身去拿手机,当着她的面解锁。
林杳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脱口而出:“我不要看。”
他没有听她的话,像以前一样揽过她的腰,抱在怀里。林杳眠试图扭过头,但她的力气和他没法抗衡。
宋淮靳轻而易举地正过她的头,逼迫她看向手机。
熟悉的页面,落在林杳眠眼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宋淮靳亲昵地枕在她肩膀上,带领她的手指滑过冰凉的屏幕。他贴在耳边情人般地密语,挨个跟她解释。
这个是以前英国的中学同学,他是京市人。
这个是中学同学的发小,还在京市,但马上要去加拿大留学。
这个是她室友的男朋友
他把聊天列表里的每一个人的来历讲得一清二楚,又引着她打开聊天框。
她手上仿佛握了一把刀,但剖开的
不是猎物,是他的身体,从内部涌出来是无尽的痛苦。
林杳眠被抓住的手慢慢抖起来,她想抽回来堵住耳朵,不想往下听。
他的声调温和冷静,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恐却爬上林杳眠的脊背。那张白纸又被翻开了,背面没有她想要的答案,比上一次还深不可测的黑洞。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宋淮靳。每一次她觉得认识他的时候,他都会变成另外一面。当她觉得他是个坏人,他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本质是好的。当她接纳并且以为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男孩子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略带凉意的唇轻轻触上她的耳垂,鼻尖蹭过她耳侧的皮肤,掀起一种痒痒意。
林杳眠微微扬着头,不吭声。她说不出话了,还在拼命消化当下的情景。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淮靳熄灭手机屏幕,松开林杳眠的手,撩起她的黑发别到耳朵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睛上,一下子顿住。暖黄色灯光的衬托下,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珠子掉下来。她的手一直在抖。
那把刀彻底插进他的心脏。
宋淮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他用拇指按在她的眼下,潮意辗转在两个人的皮肤之间。
“那些女生是找我要号码,但是我没给,我不认识她们。我每个朋友都知道我谈恋爱了。”
宋淮靳不理解,他都解释清楚了,也给她看了。
为什么她还要哭。
林杳眠视线模糊地看着宋淮靳的脸。
他微微皱着眉,眼尾下垂,她很熟悉的表情。她伸出手能触摸到他的皮肤,和往常一样温热。
中央空调的风呲呲地从通风口钻进来。
林杳眠突然张开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试图驱散房间里的冷意。
第27章 绳梦都是反过来的
今年夏天降雨频繁,气象专家称截止到八月初,京市的降雨量已达到往年同期的两倍。
瓢泼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东西,城市街道也变得干干净净。
林杳眠在期末刚结束的时候抽空回了趟芜川。
家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外婆叫不上她的名字。蒋悦带的班级处于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蒋悦往往晚上十点才到家,第二天一大早又离开。
在芜川呆了一周,林杳眠甚至没和蒋悦一起吃过几顿饭。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一天是蒋悦到她去教书的学校,给班上学生分享高考经验。
时隔两年,状元头衔还是那么好使。这两个字一搬出来,讲台下的学生连连赞叹。
林杳眠觉得她讲了很多废话,比如要多练习薄弱知识点,跟着老师的教学节奏走,第一轮大复习最重要。
她想不出更多能够分享的东西,因为她当时似乎只做了这些。老师说什么,她做什么,再无特别。
学生们肯定很失望。林杳眠猜的。
但蒋悦显然满意得不得了,敲着黑板提醒下面:“听到没?状元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当然有比较,才有差距。
当蒋悦得知林杳眠暑假留在京市是为了和同学参加科创竞赛的时候,又用班主任的惯用口气说:“你跟别人也讨教下经验,看别人怎么学习的。”
林杳眠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她不会从闻妙冬那儿学习到任何经验。数学领域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之大,远超其他任何学科。
航班降落在京市,林杳眠换乘两次地铁到达京大西门,拖着行李箱去校内的驿站取快递。
快递的始发地是俄罗斯,里面装着她给宋淮靳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只手作玩偶,灵感来自《山海经》中的食梦貘。由于俄罗斯的手作艺术家不了解这类东方传说中的形象,林杳眠花了很多功夫和对方沟通,在网上找了很多示意图展示,每个一个细节都反复确定。
经过三个月的漫长工期,这只玩偶终于制作完成,翻过高山,抵达京市。
屋子大的好处就是随便地方就能把这个礼物藏起来,避免被宋淮靳发现。
林杳眠希望他从港岛回来以后会喜欢这个礼物。
宋淮靳是临时被通知回去的。他不在的时间,林杳眠让他给两位阿姨放了假。他被人伺候惯了,但她不行。
每天晚上宋淮靳和她通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年初一个人呆在京市时那种别扭式的抱怨不同,他会用平淡的口气描述在港岛的生活。
总结为三个字:
很无聊。
林杳眠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弱的好奇。
“你回去都干了什么?”
宋淮靳一顿,回答道:“很无聊的事。”
签股权转移书,参加董事会会议,听钟屹远没完没了的人生教导。
拿着手机的林杳眠默默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的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宋淮靳感受到她的沉默,话锋一转,挑起另外一个话题:“我特别想你,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一直做噩梦。”
那她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真是买对的,尽管并不是她的初衷。
“你做什么噩梦了?”
“梦到睡醒了,但你人不在。”宋淮靳似乎站在风很大的地方,风声呼啦啦地往听筒里灌,“然后就吓醒了,结果发现旁边真的没有人。”
他擅长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难过的事。
林杳眠听得喉咙一紧,缓慢地安慰他:“我外婆说梦都是反过来的。”
他笑了下:“对,梦都是反过来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回来吗?”宋淮靳的声音循循善诱,但明明他才是撒娇要糖吃的小孩。
林杳眠安静下去。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
他在那边又过得不开心,即使回了家也不开心。
最后她重重地嗯一声。
“想。”
*
第二天一早,林杳眠睡到半梦半醒间感到腰上覆上一阵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叫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便被人悉数封住。
熟悉的甘草薄荷的味道,从唇缝里溜进来。
她的双手被摁在枕边,亲到头脑发昏,尝试挣脱钳制。
手指勾到一根柔软的绳。发绳在尺寸不匹配的腕骨上被佩戴久了,材料失去部分弹力。
宋淮靳之前向她索要走的,原来是这个用处。
林杳眠获得了重新呼吸的机会,充沛的氧气被过渡到大。她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叫我回来吗?”宋淮靳又亲了亲她的耳侧。
想他回来,叫他回来。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林杳眠一低头看见那根黄色的发绳,最简单的款式,某宝上十块钱一整袋,给女孩子用来扎头发的,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很突兀,仿佛嵌进皮肤里。
林杳眠固定住他的手,开始往下扒拉。
宋淮靳的体格和力气远超她,所以轻易挣脱走了。他不满地问:“你干什么?”
“你把它取下来!”她拔高音量。
“我不要。”拒绝的话也跟小孩似的干脆。
林杳眠急了,趁他不注意,强行把皮筋扯下来。
一圈红痕明晃晃地围绕在他冷白的腕骨。
长时间的佩戴,或许洗澡也没有取下来,化学品浸进去,粘黏在皮肤表面,导致过敏。
“你到底在想什么?”林杳眠难以置信。
“你不该留点东西在我身上宣示主权吗?我戴着你的发绳不是更好打发别的女生吗?万一你又生气怎么办?”宋淮靳的语气冷静,他显然清楚自己正在说的话。
林杳眠彻底失去语言能力。她缓缓地又去思考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仿佛走进一个迷宫,找不到出路,最后只能说:“我给你买个新的。”
宋淮靳很固执。
“我就要这个。”
“不可能,你手都勒成这样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
“宋淮靳!”林杳眠厉声叫他的名字,“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听到她的话,宋淮靳的表情先是愣住,随后变成惊讶,最后剩下委屈。
“我不想你生气。”他的目光装着难以形容的情绪,“我真的有很努力在讨你开心。”
她不需要他通过这种的方式讨她开心。
林杳眠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后面纯白色的墙。她只是在口头上重复一遍:“我下午带你去买新的。”
宋淮靳得到了一根新的替代品,来自一线奢侈品牌。
接待他们的柜姐笑得灿烂如花,连夸带捧,就差把两个人说成银河里的牛郎织女了。因为男士饰品是店里最难卖出去的商品。
在收银台前,柜姐又附赠林杳眠几个香水小样,贴心地笑:“有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买哟。”
那必然是不可能再来了,林杳眠深呼吸一口,扫码付款。而一旁的宋淮靳盯着手上的黑色手绳,一声不吭。
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发绳被林杳眠扔进了垃圾桶。但他一点也不想要新的,这种谁都可以买到。
他想要她用过的,独一无二的。
宋淮靳还是拿出手机拍照,然后发在朋友圈以及乱七八糟的群聊当中。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女朋友送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昭告天下了。
他没有屏蔽任何人。这意味着列表里的间谍也会看到这条消息,然后传达给钟屹远。
宋淮靳非常期待父子俩下一次的隔空对话,因为不管钟屹远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他都胜券在握。
回到公寓,林杳眠坐在沙发上平复心情。
冲动消费的后果是空虚的钱包和延迟到来的肉痛。
一个破手绳怎么能有这么贵!
宋淮靳去厨房里拿水,看见灶台上的简单厨具,绝对不是中年妇女会加入购物车的类型,而且阿姨不会使用这个厨房。
这些是只有年轻女生才会买的卡通款式。
他返回客厅问:“为什么厨房多了那么多东西?”
“我在家不得做饭吃吗?”林杳眠面无表情地回答。
在家两个字让宋淮靳十分受用,但他还是关注到重点。
“你为什么会做饭?”
“我为什么不会做饭?”
白痴一般的对话。
林杳眠还沉浸在小金库清空的惆怅中,过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宋淮靳提问的本义。
“我外婆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妈上班又忙,我从初中就会做饭了。”
当没有人照顾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学会照顾别人。
他初中在干什么?宋淮靳回忆起他人生中的同一时间点。
初中刚被拎回港岛。噢对,一把给人按在花台上,揍掉了别人两颗门牙。
宋淮靳突然说:“我们晚上出去吃。”
“噢,好的。”林杳眠心里的小人还在捶胸顿足,回答得心不在焉。
所以她又被压在沙发上亲了半天。
余光暼见挂在他手腕的黑曜石。其实当时柜姐夸得也不全是违心的话,戴他手上确实挺好看的。
晚上用完餐回公寓的路上,林杳眠让宋淮靳绕路去了趟药房。
等宋淮靳洗完澡出来,让他伸出手,给红肿的皮肤痕迹涂上药,强调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说话。
林杳眠默认他听懂了。
第28章 过敏“我不想你和分开。”……
林杳眠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在只能装下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的卧室中度过暑假。
在空闲时间,林杳眠和宋淮靳去了京市很多著名景点。她久违地又拿起了相机。
前年秋天从京大入学时,她和袁曼香摩拳擦掌说要好好利用周末把京市大大小小的逛个遍。结果军训一结束,两个人直接在寝室躺尸,谁也不想动弹。开学以后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不再谈起打卡计划。
待久了,新鲜劲儿一过,这座城市的光环褪去,似乎也就那个样子。
令人愉悦的事总是碰撞在一起,宋淮靳生日当天,林杳眠的抱大腿项目也成功提交。她兴奋在沙发上搂着宋淮靳的脖子,又去捏他的脸,语气里止不住的高兴:“我有种预感绝对能获得金牌。”
晚上,林杳眠把藏起来很久的礼物交给他。
宋淮靳低垂着眼:“这是什么?”
玩偶形似小熊,却有长长的鼻子,毛发黑白相间,还有蓬松的尾巴,琉璃珠制成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微光。
“这是中国传说中的食梦貘,能吃掉噩梦。我找一位俄罗斯艺术家定制的,等了好长时间。”林杳眠轻轻触碰下食梦貘的鼻头,“以后你回港岛就可以带着,再也不怕做噩梦了。”
“我不会回港岛。”宋淮靳反驳她,“而且有你在我不可能做噩梦。”
“那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带回去摆着自己看。”林杳眠作势要去拿。抛开其他因素,这只玩偶的做工精良,好像一只真的小动物,下一秒就会跑到枕头边上吸走噩梦。
宋淮靳举起毛茸茸的玩意儿,到她够不到的高度。
“哪儿有人送了礼物又要回去的?”
林杳眠轻哼一声,搂住抱枕坐回沙发上。
男生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宋淮靳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从背后抱着她说:“我们十月放假去哪儿玩?”
玩玩玩。
这才刚过八月,开学都没到,还十月放假。
林杳眠一撇嘴:“到时候再说。”
十一黄金周,去哪儿都是人挤人,还不如在家呆着自在,或者回芜川看外婆。
宋淮靳在她肩膀上咬一口,表达不高兴的情绪:“什么到时候再说,出去玩你要提前办理签证。你不说我就自个儿安排了。”
办签证就是要出国。小金库才被掏空不久的林杳眠觉得这不是选项之一。
她剩下否定的话没有说出来。
宋淮靳扭过她的头,固定在宽阔的手掌里,缠绵又着迷地湿吻。
*
开学后不久,照宿管所说,一位新的女生搬进了宿舍。
但袁曼香的床位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蚊帐,林杳眠留在寝室的也只有一些杂物。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在暑假中间像蚂蚁搬家似地一点一点被迁移到宋淮靳的公寓。
或许对于新舍友来说也是好消息,独享整个空间。
师兄告诉林杳眠,实验室里来了一位新的帮忙搞科研的本科生,麻烦她前期稍微照拂下,好让那位学弟尽快熟悉实验室的环境然后把上手干活。
出乎意料的是,她碰巧认识这位来自计算机学院的学弟——江向阳。
江向阳也感到很意外,笑着说:“张学长一直跟我说实验室里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本科生,马上要自己发论文了,没想到原来是学姐你。”
林杳眠尴尬得脚趾扣地。
张师兄以后绝对是拉科研资金的一把好手,说话自带美化滤镜。她的论文纯属胚胎阶段,连文献检索都没开始,只不过在某次组会上提了一个idea,被庄教授夸了两句,说有可行性,往这个方向做做看。
林杳眠给江向阳讲解了实验室的一些情况,
途中,她接到宋淮靳的电话。
那一端的人声线嘶哑:“我好像过敏了。”
林杳眠紧张地问:“怎么会呢?你出去吃什么东西了吗?”
他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出去吃饭也会跟餐厅的服务员仔细沟通,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道。反正踢完球回家以后身上痒得厉害。”
林杳眠叮嘱道:“那你先吃过敏药。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们就去医院。”
她挂断电话,
江向阳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杳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男朋友的电话,他生病了。我接着带你去机房看下,教你怎么登陆账号。”
听到前半句话,江向阳微微一怔,随即和煦地笑起来:“学姐男朋友也是二字班的吗?”
“不是,他是经管专业的,跟你一样念大二。”
林杳眠到家换下鞋,一抬眸看见宋淮靳神情恹恹地倚在沙发上玩手机。
客厅里的灯也没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染出暖色的光晕。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检查他的手臂。零星的红斑散布在手臂,蔓延到脖颈。不算很严重的症状。
林杳眠问:“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宋淮靳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吃过药就行。
林杳眠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去拿笔记本电脑
沙发上的人又出声:“你最近很忙吗?”
她回过头,只看见他浓密柔软的头顶。
“也没有很忙。”论文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后面估计才会忙得够呛。
宋淮靳放下手机,眼皮一掀,望着她:“现在八点了,你才回来。你课表上今天的最后一节在下午四点。”
“因为今天实验室来了个新人,师兄拜托我帮忙教一下。”
宋淮靳的唇线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抿成一条直线……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在他表情耷下去之前,林杳眠赶紧补充,“我们师兄这周出去参加学术会议了,才叫我帮忙的。”
她应该说江向阳三个字,宋淮靳是认识这个名字。但是介于之前宋淮靳对这三个字耿耿于怀,林杳眠最后还是吞了下去。他发起小脾气相当难哄。
江向阳和她看起来在同一个实验室,但两个人忙的是不同的项目,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宋淮靳的脸色缓和几分,他盯着她温柔姣好的面容,说:“你昨天也是六点就下课,但是我晚上接近九点才回来。”
前天也是。连续两周都是。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林杳眠放弃拿电脑继续工作的计划,转而陪他坐在沙发上,搂住他肩膀,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因为在实验室看文献,要是运气好的话,大三这年就能发文章,我大四出去交换还可以接着参与”
“你大四打算出去交换?”宋淮靳掐着她的腰,迫使她换了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腿上。
林杳眠嗯了一声,继续说:“我算了算,大三这年努努力把专业课考完,大四找国外的实验室做RA和写毕业论文,顺利的话可以在本科毕业后无缝衔接上读博。”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眉毛上扬,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小巧的酒窝荡漾在嘴角,真实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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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靳安静一会儿,问:“准备去哪儿?”
“美国吧,其他国家也会试试,但主要还是申请北美那边的学校。”
“我不想和你分开。”他微微仰着头,碎发滑落在前额。
林杳眠陷入沉默。
毕业季是百分之九十校园恋爱的终点。大学的墙把现实的残酷虚化了,等到一毕业,血淋淋的现实压下来,找工作、异地、见少离多等待其中一方说出忍了很久的话:算了吧我好累
咔嚓,校园时期的美好就这样被斩断了。
林杳眠的手撑在他肩膀上,触摸到绷紧的肌肉。
灯光从他的瞳孔反射而出,水光潋滟的眼神,鸦羽一样的睫毛压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我们又不是分手。”一句简短的话,林杳眠说得磕磕绊绊,因为她没有把握。
不仅是对未知的将来,还有他这个人。
最近宋淮靳表现得一切正常,但那一晚他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还没找到答案。
宋淮靳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林杳眠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他似浓墨般的眸子装着什么思绪。
宋淮靳却倏地眉眼一弯:“我们当然不会分手。我只是说如果你出去交换的话,我们就不能待在一起了。我不想这样。”
他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在思考。
随后,他埋在她胸前,鼻尖贴在细细的锁骨上。
“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但林杳眠觉得这句话根本不现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能去哪儿。而且他也要上课,怎么可能真的跟着。
宋淮靳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摁住她的头向下带,直到两个人的鼻尖亲昵地贴在一起。
阳光在他的一半脸颊上镀上一层金光,而他的另外一半脸则隐匿在阴影。
他的气息缠绕在她鼻间。
“不管你去哪儿,我保证跟着你。”
“我不想你和分开。”他又自顾自地重复一遍。
“一点都不想。”
第29章 闭嘴“不生气了,好不好?”……
下楼以后,林杳眠看见玻璃门的一侧站了个修长的身影,穿着白色的球衣,短裤以下腿部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宋——”
身后的楼梯上方,江向阳说话的音量盖过她:“学姐,你水杯忘了拿了。”
宋淮靳抬头,他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目光从林杳眠身上挪开,投向她身后的人。
江向阳把蓝色的随行杯递给林杳眠。
林杳眠神情微滞,接过来说:“谢谢。”
“学姐客气,”江向阳朝她挥下手,回到楼上。
林杳眠猛地转过身。
宋淮靳的眉眼沉在一片浓雾之中,等她走近,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说的新同学吗?”
完了,又要开始了。
“你不是说你下午要去踢球吗?”
说这话的时候,林杳眠有片刻的心虚,但很快又在平衡下来,她之前和他说的全是实话,只是没有专门提江向阳的名字而已。
“早结束了。我在微信上给你发了消息说我过来接你,你没有回。”宋淮靳用力拽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林杳眠一时间失语。宋淮靳比她高很多,这会儿低头看她,光从背后照进来,阴影笼罩在她身上,他下垂的眼尾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是,还是不是。”宋淮靳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大。
沉默一会儿,林杳眠认命地承认:“是。”
“但我们两个参与的不是同一个项目,在机房都是各忙各的。而且他知道你是谁。”
宋淮靳脸上缓和几分,但他淡红色的嘴唇仍然紧紧抿在一起,拉着林杳眠往外走。
难看的神情持续到了餐桌上,宋淮靳整个人被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笼罩住。
“我吃完了。”他冷冷丢下一句话,筷子放到一旁。
他径直上楼,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
林杳眠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师兄跟她讲,在训练设置参数的时候不能让模型只着眼于当下的收益,还要考虑到长期收益。
她在那天晚上只想到了他在那一刻会不会发小脾气,忽略了他可能迟早会发现这件事,然后大发雷霆。
林杳眠敲了三次书房的门,无人回应。
第四次的时候,她拧开了门把手。
宽大的暗木色书桌前摆了一本教材和两三张草稿纸,宋淮靳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
听见开门声,他也没有抬头。
林杳眠走过一看,宏观经济学五个大字写在教材封面上,草稿纸一片空白。
台灯的亮度被调到最低,他俊秀的五官在昏暗的房间内也变得阴晦起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
宋淮靳眼下的小片阴影微微翕动。
久久的一言不发,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式地滑动。
林杳眠抽走他的手机,倒扣在桌上,叹息一声:“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她想了想。
“我下周尽量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假期你想去哪儿玩?都听你的。”
…
宋淮靳半明半暗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低着头下巴绷紧,眼神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教材。
房间内的冷气温度调得很低,她穿着短袖短裤,丝丝寒意缠上裸露在外的皮肤。
好冷。
林杳眠说:“你现在不想看见我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她眼神
缥缈地看向窗外。夏天噼里啪啦的雨一砸到玻璃上变得有气无力,缓慢地顺着水痕往下跌。
一转身,她的手被扣住,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拉回去,跌坐在他腿上。
这个姿势很没有安全感,林杳眠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源源不断的热钻进手臂。
宋淮靳野蛮咬上她的嘴唇,疯狂在里面索求。
黏腻的搅动声通过骨骼传进耳朵。
林杳眠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她想躲的时候身后空无一物,攀住他就要承受住亲吻,他在其中毫不遮掩地发泄情绪,通过过舌尖,林杳眠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恼怒。
她几乎要受不住了,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反而招惹上更猛烈的纠缠。
墙上的时钟不停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宋淮靳终于放开她,他用手控住她的后颈,低头欣赏她迷蒙的表情,眼睛含波,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嘴唇也微微发肿,像一个被弄坏的洋娃娃。
“我要出去…”林杳眠磕磕绊绊地说。
她近距离坐在他腿上,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的呼吸声愈发厚重。
宋淮靳的手掀起她短袖的下摆,钻进去,在柔软的腰窝流连忘返。他用鼻尖蹭过她的脸颊,慢慢挪到耳朵,声音嘶哑地说:“你会很舒服的。”
侧腰又被掐了下,引起一阵颤栗。
等林杳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放到桌上,衣服卷起边,小腹暴露在空气中。
她哆嗦地看着宋淮靳低下头,然后腹部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越来越往下。
林杳眠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腰下还垫着他厚厚的教材,一低头看见他埋下去的头顶,巨大的羞耻心袭来。
“不要。”
两个字未能阻止住宋淮靳。
她抵在下方的手被迫穿梭在他柔软的发间,然后在某个瞬间抓紧
林杳眠像一只煮熟的虾仁蜷缩在床上。
她不想去回忆,但难以启齿的一幕偏偏不听话地钻进脑子里。
最后宋淮靳抬头起身的时候,锁骨在灯光下反射出水光,他的圆边衣领下方被弄湿了一大片。
浴室里漫长的水声停止,林杳眠宁愿今晚它一直响下去。
宋淮靳洗过澡的皮肤微微发凉。他的声线明显变得愉悦:“你这么害羞干嘛?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你闭嘴。”林杳眠虚浮地说,声音小如蚊呐。
宋淮靳对命令不予理睬,蹭在她的后颈说:“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去的话,我晚上来接你。我以后让李阿姨晚点送饭过来。”
“去。你来吧。”林杳眠放弃似地闭上眼,想到他刚才干出来的事,睫毛震颤。
忙碌一天,情绪跌宕起伏,又经历那种事,她的神经完全被疲惫麻木了。
“你听起来就不乐意。”
林杳眠混沌地解释:“没有不乐意,我不想你生气。你我明天尽量早点走,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宋淮靳听出来了她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像一把小刀扎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这种倦意是因为她才经历过的多巴胺时刻,还是其实存在已久现在才被释放出来罢了。
听到怀里均匀的呼吸声。
宋淮靳缓慢地蹭在她后颈,想要确认什么。
他今天的确很生气,快气疯了。
但是她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要控制住,他反复告诉自己。
第30章 模糊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感觉
窗外降下蒙蒙的小雨,师兄声音洪亮地在台上汇报近半个月的工作内容,坐在会议桌最靠前的庄教授时不时地点头。
林杳眠低头瞄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估摸着还得半个小时才能结束。她想偷偷在桌下拿出手机给宋淮靳发条消息,让他先回家。
房间里响起的掌声很快打断了这个想法。
林杳眠抽回思绪,赶紧跟着拍手。她抬头的时候碰上旁边江向阳的目光,对方友好地笑了笑。
组会一结束,林杳眠给师兄打了个招呼,背着包下楼直接往学校的足球场跑。
她今天答应了宋淮靳去球场接他。
“我明天和同学有球赛。我接过你那么多次,该你来接我一次了。”他箍住她的腰说。
京市夏末秋初的小雨最惹人烦,细细绵绵得跟丝线似的,撑伞觉得小雨太过吝啬,没有伞又吹得一阵凉意。
足球场上没有预想中的热闹,偌大的绿茵场上只有一个人在跑动,还有不断落下的细雨。
射门,捡球,再一次射门,周而复始的无聊循环。
宋淮靳的头发被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半湿的布料勾勒出曲线分明的肩胛骨,球衣下摆随着动作往上翻,隐隐约约露出腰际的腹肌线条。
林杳眠忽然出声叫他的名字。
宋淮靳稳稳当当地停下动作,抱起脚下的足球走过来。
“你不是和同学踢球吗?”林杳眠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球场。
“下雨,大家提前散场了。”宋淮靳淡淡地说。他背过去捡起球场边上的双肩包。
“我们开会,教授多讲了十分钟。我想给你发消息叫你先回去的”
宋淮靳转过身,从包里抖出黑色的飞行夹克,拢在她的头上,然后扬起一抹明亮的笑容:“没关系,本来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时间点结束。”
耀眼的笑和雨水混在一起。
林杳眠下意识想拉下外套还给他,宋淮靳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让你盖着就盖着,我淋点雨无所谓。”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杳眠侧头悄悄看了眼比她高不少的宋淮靳。
他长长的睫毛压在漂亮的眼睛上,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晚饭时间,林杳眠纠结再三,还是把组会上宣布的另外一件事告诉了宋淮靳:“我手里的项目马上完成了。庄教授说之后我可以参与到江向阳那个项目里面去,因为我对这个模块很了解了,完全有自己出成果的能力,师兄也鼓励我试试,成功的话可以作为第一作者发表论文。”
对于一名普通本科生来说,十分难得的机会,会为她在来年的申请季增添很大的竞争力。
宋淮靳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始终低着头,他刚被吹干的黑发像刺猬一样短刺立起来。
“是吗?”他抬起下巴,却倏地笑了笑,看起来一脸轻松,“那应该是个好消息。”
笑容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宋淮靳的嘴角重新耷下去,恢复平整。然后他眼神漆黑,安静地凝视着她。
李阿姨特地在雨天做了暖胃的炖鸡汤,热腾腾的水汽缭绕在两个人之间,还有漫漫的沉默。
宋淮靳长久没有说话,显然在等她开口,但林杳眠握勺的手越来越紧。
天花板顶部的吊灯照得他的表情细节一览无余,没有一丝生气的痕迹。从狭窄的裂缝中,她窥见奔涌而出的难过。
林杳眠还不能理解宋淮靳身上的这种难过从何而来。她本能地安慰他:“我和他只是正常的工作上的交集。”
宋淮靳平静地放下筷子,说:“我知道。”
他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她的世界也不是围着他转的,每一次她谈起学业或者工作上的事总是眼睛熠熠发光。他已经有过一次经历,按理应该可以更好地接受这个现实,何况两个人每天还能够见面。但是宋淮靳觉得这一次,远比当时被告知他必须一个人留在瑞士的时候,还要难过成千上万倍。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影影绰绰之间她有种预感,这是离答案最近的一次,白纸下面的答案呼之欲出,只要她一路问到底。
机会转瞬即逝。
宋淮靳在她开口提问之前,浅浅地笑起来:“你吃完了吗?吃完了的话,我和你讨论下我们假期的旅行计划。”
书房里,宋淮靳把一张表格摊在林杳眠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支笔,指着最下方:“你只需要在这里签
字就好了。”
一张日本签证的申请表格,需要本人签名。
宋淮靳见她迟迟没有落笔,又说:“我有一些在港岛的朋友也想去,如果你喜欢热闹的话,我们就一起。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两个人去。”
林杳眠一愣:“我以为你在港岛没有什么朋友。”
宋淮靳不在意似地笑了笑:“总有那么几个认识的。”
来自父母的朋友的孩子。
他催促道:“快点签吧,签完以后剩下的事情别人会去办理。”
秀气的字迹落款在签字栏。
宋淮靳半倚在桌边,把申请表收进文件袋扔到一边,垂下眼眸,笑意不减地问:“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
林杳眠觉得这事又要没完没了,泄气一般地说:“你闹脾气的话可以直接表达。”
笑里藏刀最为致命。
宋淮靳盯着她看了几秒,说:“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脾气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林杳眠没有把这句心底话说出来。
宋淮靳默了两秒,突然开口:“我能理解你。”
林杳眠一时恍惚住。她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如昏暗的天色,灯光从他琥珀色的瞳孔反射而出,仿佛坠落的星光点点。
宋淮靳安静地微笑着,转头凝视窗外林林立立的建筑物,像森林一般没有边际地恣意蔓延。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特别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哪怕在公学里很多学生看不起这种需要激烈身体碰撞的运动。
“我在校队里踢了四年。我的学弟比我小两届,我们一起踢球,我永远没办法像他那样带球过人。我练过很多次,训练时间比其他所有人都长,但没有什么用,因为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他现在在为英超豪门踢球,而我连进二级联赛的水平都不够。这是一项爱好,永远只是一项爱好。”
宋淮靳口气平淡地叙述。
林杳眠放在书桌下的手却逐渐收紧。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感觉,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越过那道门槛的痛楚和挫败。
只能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越走越远,而自己不是其中之一,也无能为力。
宋淮靳重新收回眺望的视线,和她静静地对视。他的手覆在她脸上,指腹抚摸过她小扇子一样煽动的睫毛。
林杳眠的眼睫一阵痒,视线被完全遮挡住。这一刻听觉变得尤为敏感,她听见他沉郁的声音。
“你说起论文的时候都特别高兴,你还有机会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虽然我踢球水平很一般,但我家里很支持我,当时我爸爸甚至说要专门为我请一个足球教练。”
“所以我也应该要支持你,而不是当个拦路石,尽管我真的很讨厌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
宋淮靳的手指轻轻往下压,湿漉漉的睫毛从下面扫过去。
他挪开了手。
林杳眠的眼前失去遮挡物,但她仍然视线模糊。
*
十一黄金周开始前,林杳眠一看手机APP上罗列的飞机计划就头皮发麻,虽然是她自己规划的。
她需要先飞回芜川呆两天,陪陪外婆,然后飞往港岛和宋淮靳汇合,再飞往日本东京,度过剩下的假期。
但她的手机上没有最后一段行程的机票。
宋淮靳这样给她解释:“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大家一起走。”
林杳眠半信半疑地回了芜川。
蒋悦已经知道女儿的旅行计划,特意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说:“第一次和朋友出国好好玩,看到什么想买的就刷卡买,能退税比较划算。但也别买太多不实用的东西。”
林杳眠心虚地点头,因为她给蒋悦说的是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去日本玩,有男有女。
真相是所有人里面她只认识宋淮靳一个人。
第二天,林杳眠照常起了个大早。她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听见蒋悦在客厅踱步打电话的声音。
“老林说的,再过几年。这不是杳杳上大学,毕业还不知道去向嘛。万一她想留在京市,或者去其他大城市,到时候买房怎么办?”
“那一下好几百万,当父母的不得准备准备?她以后还要结婚,不能让男方看不起不是?”
“老林一回来,跟半退休也没区别,工资降一大截。所以他才说在非洲接着干,他多辛苦几年,杳杳以后就轻松点。”
后面的内容林杳眠听不清了,她僵硬地把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重新关上门。门板隔绝了蒋悦的声音,但刚才的话还一个劲儿地回荡在林杳眠的脑海里,震得嗡嗡响。
那句打小听到大的话不受控制地钻进脑子里,压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
蒋悦一直这么说:“爸爸去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家里好。”
蒋悦还说:“爸爸多辛苦几年,你以后就轻松点。”
是为了家里好,实际上大部分是为了她好。
林杳眠忘了自己是怎么重新躺回床上,然后盖上棉被,装作自己正在睡觉。
直到蒋悦敲响她的卧室门,责怪道:“怎么这次放假就一觉睡到十二点?赶紧起,难不成你想起床直接吃午饭?”
林杳眠低低地应了声,从床上爬起来吃午饭。在餐桌上,她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但最后未能开口。
临走前,蒋悦又嘱咐女儿:“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随时看着钱包和护照证件,别弄丢了。和朋友一起行动,不要一个人单独走丢了。下飞机记得报平安。别走神,听到刚刚妈妈说的没有?”
最后一句是典型的班主任口气。
林杳眠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前往港岛的航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