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在夜晚抵达港岛。窗外云层之下的城市灯火通明,无数条道路连接在一起,组成一张闪亮的蜘网。
第一次来的时候,林杳眠由于从头睡到尾,错过了俯瞰景象。
一种既震撼又略带不安的视觉体验。这座城市的灯光太密集,仿佛一片吞噬万物的钢铁森林。
来港岛旅游的乘客太多,林杳眠等了很久才拿到托运行李。
到接机口还有一段距离,她远远地看见站在外面的宋淮靳。他身穿白色T恤配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色棒球帽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绽放出好看的笑容,然后他张开了双手。
林杳眠的鼻尖蹭过他坚实的肩胛骨,从衣料上闻到了安抚人心的温暖的鼠尾草味。
“累不累?”宋淮靳取下帽子,扣到她头上。
林杳眠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她庆幸宋淮靳今天戴了帽子,现在帽檐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所以他没有发现她异样的情绪。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林杳眠怔怔地看着眼前线条流畅的跑车,碳纤维车身上的每一处凹陷和凸起都是工程师在设计时和空气流体的博弈。
宋淮靳简短有力地嗯了一声,替她打开车门。
林杳眠对于车的品牌不熟悉,但这一类超级跑车不需要知道是哪个车厂造出来的,只需要往路边一停便知道价格不菲。
宋淮靳在京市也有一辆差不多的超跑,但更像是摆在车库里的大玩具。两个人暑假在京市到处玩,他会开另外一辆外形更低调的跑车。
并且这种大玩具还有一个特点,底盘设计过低,坐在座椅上会给人一种
不安感,仿佛随时要坠落下去。
车穿过灯光璀璨的城市,中环的摩天楼群如刀锋般高耸入云。楼面外部巨大的LED广告牌色彩鲜艳。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在脸上,林杳眠清醒几分。
宋淮靳熟练地操纵方向盘,在一处红灯前,他腾出手摘下扣在她头顶的帽子,凝视着柔和的面庞:“今天不开心吗?”
林杳眠眼神躲闪开,侧头看向窗外。她没法眺望远处,因为高楼挡住了所有远景,只能看到道路边匆匆而过的行人们。
“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都干什么?”她巧妙地回避问题。
宋淮靳握着方向盘,淡淡地回答:“你不是都知道吗?溜出去和朋友喝酒,喝很多的酒。”
林杳眠撑着下巴,视线中晃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光线乱得看花了眼。
“我也想喝酒。”
“不行。”宋淮靳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你酒精过敏。”
林杳眠忘记什么时候跟他提过这件事,她反驳道:“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又不一定。”
就像昨天她听到的话。既往的认知在时间的沙漏里不断堆砌,然后又在某一个时间点轰然倒塌。
宋淮靳将车开进车库,熄灭引擎,重新捡起帽子戴在她头上:“喝酒不行,但可以带你喝点其他饮料。”
林杳眠以为宋淮靳会像往常一样选一家高档的餐厅或者酒吧,他对需要进肚子的东西向来挑剔。
但他只是从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拎出一袋子饮料带回公寓。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宽敞的客厅只留了一盏亮度调到最低的落地灯。
透过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完全是另外一个视角。视线中没有一处遮挡物,街道如同细密的脉络,一片灯火辉煌尽收眼底。
林杳眠低头看着手里易拉罐上无酒精的标识,捧到嘴边。
“我爸爸妈妈认为我应该留在京市,或者去其他大城市,大城市机会更多。但我觉得这样太累。”
她只说了一半,因为剩下的一半他不会理解。
宋淮靳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就这事?不想留就不留。你不是想去美国吗?你要是想留在美国以后我们留在美国。”
俨然一幅轻松似然的语气。
林杳眠没有接话,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喝进去的液体不含酒精,但在此刻以前她刻意忽略的许多东西开始缓慢发酵,涨满整个心脏。
她深刻了解宋淮靳这种语气从何而来,一种从小养尊处优带来的天然的松弛感。
以前博雅外国语很多在国际部就读的同学都有这种松弛感,这一次语言没有考出满意的成绩,那就再考一次。国内没有合适的考试时间,那就去其他国家考。
他们不怕犯错,因为做任何事都有容错,犯错也会有兜底。
而在普通学生不一样,大部分人只会参加一次高考,即便是成绩不如人意,选择复读的学生是少数。
林杳眠计划明年参加托福考试,她在现在就知道,她只会考一次,一次就拼尽全力考出最好的成绩,因为报名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就是差距。
她知道还有一个让现实被忽略的原因。宋淮靳太招人喜欢,并且极为擅长和人相处。日常中的那些甜蜜片段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事实却是他见过更广袤的天空,他的人生远比她的多彩。两个人的共同点大概只有那一丁点,他没有办法成为一名真正的足球运动员,她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数学里。
林杳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想这个时候她要是喝的真的是酒就好了,酒精才能影响神经递质的作用,从而干扰大脑功能。
宋淮靳久久没有听见回应,瞥一眼她的动作,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个无酒精的啤酒像在喝牛奶。
清脆的一声笑划破空气。
林杳眠停下动作,转过头,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淮靳的目光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远处的天际线和灰蓝色的夜幕融为一体。
他低头,嘴角依然勾着微微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模样,挺拔的鼻梁骨在脸的一侧投下阴影。
“想起以前的事,我和朋友们溜到附近另外一个小镇上用fakeid买酒喝。”
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了。
“当时我们经常抱怨学校没有女生,所以才只能凑几个哥们一起躲在小巷子喝酒。喝完以后我们总会念一句结束语,哈哈大笑起来,以为和学校规矩对着干就是找到了自由。”
宋淮靳又重复一遍那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
OCaptain,MyCaptain.
说完他转过头,对着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眼睛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液体将他的嘴唇也染得亮晶晶。
这一刻,他的瞳孔里理所当然地只有她一个人。
对上他这幅模样,林杳眠的大脑就不太能运转,卡了壳似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圈上他的脖子,绯色落在他的嘴唇上。
宋淮靳明显呼吸加重,他很快反客为主,紧紧地抱着她。林杳眠的嘴无力地张着,舌尖被彻底缠绕住,引起触电般的颤栗
他狡猾地在嘴里含了一口酒,水渍顺着二人唇舌交际之处缓缓流下,淌过她脖子。
林杳眠的手被牵引着挪到他腰腹的位置,触摸到沟沟壑壑的肌肉,她一哆嗦,手一下子弹开,碰倒了放在一旁的的易拉罐,淡金色的冰凉液体流洒在地板。
轻柔的吻慢慢从下唇过渡到脖颈,湿润的唇舌在此流连忘返。他凌乱的头发刺激着她脸侧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摸索进她的衣服后摆,揉在最后一节尾椎骨上,像弹钢琴一般逐渐往上打圈。
林杳眠抖得厉害,她被牢牢地圈在少年的怀里,听见强劲有力的心跳,还有难以自抑的喘息。
她一直知道宋淮靳有引诱人的本事,但没想到自己溃败得这么彻底。
日积月累的锻炼为他带来了强悍的核心力量,宋淮靳轻而易举地单手抱起她,用另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后颈,保持接吻的动作,同时稳稳地将人抱到床上。
宋淮靳黏糊糊地亲上她的耳朵,又用鼻子蹭她的脸,说:“你现在不叫停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林杳眠几乎是一瞬间领悟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心率失衡。但他已然堵住她的唇瓣,急切地侵略里面的每一寸氧气。
她清醒地知道,只要用力一推,他就会停下动作。但她反而搂紧他的肩膀,直到听见铝箔纸被撕碎的声音。
“我们明天还要赶飞机。”林杳眠声音小到地底似地提醒他。
宋淮靳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暗哑地说:“没关系,明天可以晚点走。”
男性的核心力量太强也不一定是好事。
林杳眠第一次被拖进欲望的沼泽,体验到前所未有奇妙的愉悦感,最后不得带着哭腔控诉他的过分行为。
宋淮靳一边嘴上应声,一边温柔地舔舐在她的脖颈,发出舒服的喟叹,然后才抱着她去浴室清理。
林杳眠发誓以后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她又被继续折腾,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花洒下的热水像山流一样奔流过他的肌肉。
她发泄似地一口咬了上去。
第32章 上当最快乐的时刻
林杳眠很快明白宋淮靳为什么在昨晚为所欲为。他们要搭乘的从来不是航班,而是私人飞机。
摆渡车将两个迟到的人送到飞机下。宋淮靳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皱着眉看一眼,对她依旧保持好看的笑容:“你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林杳眠忐忑地登上阶梯,空姐热情礼貌的欢迎让她心安了一秒,但一转过身,叽叽喳喳的机舱内部瞬间安静下来。
七八个人,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坐在宽敞座椅上穿扮潮流的男生女生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
尴尬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你们好。”林杳眠主动打了个招呼,把帽檐扣抵,快速走到机舱最尾部的位置坐下来。
前方又热络起来,但说的是粤语。
她勉强能听懂几个很简单的词语。
这种
感觉糟透了,早知道在下面等着宋淮靳一起上来,林杳眠想。难怪宋淮靳这么讨厌回港岛,要是一个人每天生活在听不懂语言的环境,开心得起来才怪。
她拿出手机和袁曼香聊天,询问袁曼香需不需要从日本带什么东西,她到时候抽空去买。
“Lucas,你怎么才到?”
这是一句普通话。
林杳眠的肩膀抖了抖。
“路上有事耽误了。”宋淮靳慵懒地回答,目光扫过机舱内部,在最后面看到了他的黑色棒球帽。
“港岛就是天天堵车,比纽约还堵,烦死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只是懒得叫直升飞机送他过来而已。”
“你以为你就好得到哪里去吗?你现在坐的谁的飞机?”
每一句玩笑都是林杳眠听得懂的普通话。
宋淮靳走到她面前站定,蹙眉取下她头顶的帽子:“你怎么在后面躲着?”
前面还有一个空座位挡住视线,林杳眠随心所欲地瘪了下嘴。
前面的一个男生转过来问:“Lucas,你不要坐过来聊天吗?”
宋淮靳视线一扫,随性地拒绝:“不了,我陪我女朋友。”
一阵八卦又打趣的笑声。
林杳眠低着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等飞机开始爬升高度,机舱前排又开始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林杳眠才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英文名字。”
宋淮靳弯下眉眼:“Lucas吗?那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妈喜欢的小蜘蛛而已。”
看着她一脸迷惑的表情,宋淮靳拿出手机,给她播放起小朋友才会观看的动画片。
屏幕里一只毛茸茸的小蜘蛛用奶萌的声音说:“Hi!MynameisLucas!”
宋淮靳对她震惊的眼神见怪不怪,淡定地说:“这个才是她喜欢的,我只是个附带品。因为她说小时候一听到有Lucas的声音,我就会凑过去睁大眼睛。”
林杳眠试图想象小时候的宋淮靳睁大眼睛是什么样子,肯定很可爱,毕竟他现在长了一张这么吸人眼球的脸。
他打断她的幻想时间,低头凑到她耳边,毫无顾忌地问:“昨天晚上累不累?”
林杳眠嘴角的笑容垮下去,她伸出手在看不见的角度,使劲在他侧腰上捏了一把。宋淮靳嘶地一声吸气,表情看起来分明像在享受。
她不予理会地转过头,但微微泛红的耳朵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宋淮靳的目光向前看去,一句又一句的粤语钻进耳朵。他以前很讨厌这种场合,尽管他知道只要自己参与进去,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说起普通话,因为他背后的家族在港岛豪门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林杳眠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的头舒服地枕在她的肩膀上,鼻尖萦绕一股若有若无的沐浴露香气,昨天是他帮她洗的澡,所以她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样。
那种奇特的满足感又咕噜咕噜冒出来了。
机舱内吵吵嚷嚷,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
东京是一座街道干净的城市,但连绵不绝的建筑密度更可怕,更拥挤的人流量,更压抑的繁华,每一块瓦砖都经过现代化的改造。
他们下飞机以后,直接前往银座。林杳眠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购物方式。
一行人拥进暂时闭店的精品店,对sales呼风唤雨,成堆的购物袋砌在门口等待运送,然后他们接着有说有笑去下一家店铺。
日本的服务业无可挑剔,但是真正见到一身西装的sales半跪在地上帮客人换上漂亮的高跟鞋又是另外一回事。
sales满脸微笑地报出数字,林杳眠还在默算这么长的念法对应几位数的时候,女孩们已经掏出信用卡,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刷过pos机器。
这种场面对于宋淮靳来说很无聊,他偏头问:“你不买点东西吗?”
心里想的是要是她买的话,他就可以正大光明蹲下来握住她的脚。
可惜林杳眠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从酒店的窗户可以看见红白相间的东京塔,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灯点,犹如燎原的星火,永无休止地往远处扩张。
这种超大型城市会给人一种感觉,谁都能在这里找到容身之处,但大多数人都不属于这里。
第二天,他们换去秋叶原购物。
第三天,他们预定了迪士尼乐园。
林杳眠起初还担心一天时间不够玩遍两个园区,但她很快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因为乐园被清场了,巴斯光年的射击游戏她想玩几遍就玩几遍,那些工作人员像NPC一样公式化地对她微笑,念出相应的台词。
人满为患的乐园变得空空如也,反而让人生出一种恐慌感。
露台下方的街道空无一人,绚丽的烟花在城堡上方炸开,响起的每一首歌她在童年都听过。
林杳眠突然意识到,这趟旅程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上当了,仿佛变成一颗齿轮,跟随设定的转速被动运行。
她很难再继续说服自己去忽略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事情。
回到酒店,林杳眠精疲力竭地坐在大厅里等宋淮靳,他到门口了才说要去买东西。
林杳眠当然知道他要去买什么,因为昨天晚上他拖着她的腿说:“这是最后一个套了。”
白天高强度逛街旅游,晚上高强度运动。
年轻的雄性尝到一次甜头以后就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宋淮靳的体力比她好太多,晚上浪费这么多汗水,还可以神采奕奕地出门。
林杳眠觉得自己现在走不动路,至少有一半责任在宋淮靳的身上。
同行的一个女生忽然站定在她面前,摘下墨镜,搭着话问:“Lucas说你们明天要去其他的地方玩,不跟着大部队了,后天就回大陆了。”
“我们假期快结束了。”林杳眠点点头。
女生大方地笑了笑:“那你们回去的时候能捎上我和我男友吗?我们在日本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想去京市也玩一圈。可以的话我们就不订机票了。”
林杳眠在原地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一段话的含义,其中的细节像火一样烧在神经末梢。
那些人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可以说国语。
她希望她想错了。
*
“你太累的话,我们可以留在酒店休息一天。下次再来看那些景点也是一样的。”
宋淮靳伸手揽在她腰上,说得相当贴心。
林杳眠坚持要出去,留在酒店的结果是一样的。
宋淮靳拗不过她。
等车到了目的地,他蹲下来,让她爬到他背上。
东京最出名的景点之一,浅草寺。到处有身穿华丽图案的女孩子走来走去,全是来体验和服的游客。
林杳眠缩了缩脑袋,说:“我可以自己走。”
“你又没多重,几步路而已。”宋淮靳背着她在山道上跋涉。
他的棒球帽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遮了她大半张脸。他背部宽阔,肌肉力量过硬,清洗干净的衣服上有股晨光雨露的味道。
林杳眠收紧手,望着前面蔓延的小路,觉得这应该是她在东京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刻。
他离她很近,陌生的环境里靠在一起才有安全感,让她暂时将不舒服的感觉抛之脑后。
等到了挂着灯笼的大门前,宋淮靳把她放下来,他看一眼背后江户时代风格的建筑,不屑地说:“这种破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林杳眠翻了他一个白眼。
“走这么远就来看个庙
,不如留在酒店休息。”宋淮靳嘴上不饶人,但还是稳稳当当地牵住她的手。
一走进去,他就不说话了。因为林杳眠是来求御守的。
她对巫女说,想请求保佑家里的老人身体健康。巫女点点头,很快把一枚镶有金线的护身符交还给她。
林杳眠在翻找一圈,尴尬地发现她忘了带钱包,只能问他:“宋淮靳,你带现金了吗?”
她一回头,柔软的发丝在风里飘逸,温柔的笑,眼睛光亮。
和昨天在床上哭的样子判若两人。
宋淮靳漫不经心地拿出钱包。
第33章 规则缥缈的喜悦感
窗外是月光皎洁的夜晚,书房里有一盏明亮的台灯,为两米长的书桌提供光源。
林杳眠全神贯注地坐在桌前复习,她太专注于纸上的草稿演算,所以拿资料的时候不小心拉错了抽屉。第二格拉成了第三格,然后她发现了宋淮靳藏起来的秘密。
空荡荡的抽屉里躺了一枚另外样式的御守。
日本御守是用来祈求神明庇护的,种类繁多,比如她当时给外婆求的是健康守,希望老人健康长寿。
她不知道宋淮靳两个月前求的是什么,因为织物是反过来放置的,背后只有「金龙山浅草寺」六个字。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买的,因为他当时看起来对这种迷信的玩意儿完全没有兴趣。
林杳眠默了片刻,直接关上抽屉。
放在书房抽屉,可能是个学业守,毕竟他这学期需要同时重修高数和线代。
她想到这个就笑起来。
宋淮靳最近把复习考试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似乎他家里给了很大压力。
林杳眠对其中的具体细节一概不知。宋淮靳经常和家里吵架,准确来说是只和他父亲吵架,有时候她在楼下都能听见他高昂愤懑的声音。
反正结果应该是宋淮靳吵输了。
因为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在期末通过所有考试。
看着他还在赌气的表情,林杳眠当时没敢说他是她第一人认识的同时挂掉这两门学科又同时补考没有通过的人。
她一度很费解宋淮靳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平时玩归玩,该交的作业也一点没落下。
但是当宋淮靳在一周之内问了她三次怎么求特征值的时候,林杳眠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的技能点是真一丁点儿没往数学方向点啊。
“你以前差点就去了剑桥吗?”她发出灵魂的质疑。
“什么叫差点?”宋淮靳敲了敲桌子,“剑桥的offer都在我邮箱躺着。”
林杳眠又一次信了他的鬼话。她以前做家教赚外快,帮好几个学生的数学从及格线硬生生地拉到一百二十分。
辅导这种高材生考个线性代数还不简单。
所以她一开始觉得他考个八十多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宋淮靳的复习计划进行了两周,她的目标下调为六十分及格。
按照目前情况,这个目标有很大几率可以实现。
这么一看迷信的小玩意儿还是有用,而且她也沾了了一点光。
前几天科创竞赛的结果下来了,他们小组的成果获得了一等奖。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林杳眠看到通知邮件的时候有一种缥缈的喜悦感,恍惚间她又完成了一件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
收拾好桌面上复习资料,林杳眠拿出手机,给宋淮靳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去聚餐了。
临近圣诞,国外大学纷纷放假。朋友们一回国,宋淮靳收到邀约也接连不断。他为了复习拒绝了大部分,但今天这场他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林杳眠没有陪他去。她把本科阶段剩下的全部课程都压缩到大三这一年,现在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
宋淮靳迟迟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但明天是一个周六,玩得晚也正常。
林杳眠调高了卧室的暖气,独自裹进被子里。
她不知道宋淮靳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生物钟叫醒以后睁开眼睛,映入她视线的是放大的五官。他安静的脸部轮廓比平时更柔和,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密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节奏浮动。
厚重的窗帘留了窄窄的缝,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钻进来,光栅像天使留在他脸上的亲吻。
一张不管看多少次都看不腻的脸。
林杳眠下意识伸手去触摸他眼睛的小扇子,一上一下,仿佛手指间要飞出蝴蝶。
不一会儿,手指被无耻地含住了,薄荷香气的舌尖抵在她的指腹,像小狗一样舔起来。
宋淮靳的手习惯性地去托她的腰。
林杳眠啪地一声打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还要出去。”
“今天是周六。”他不满地抗议。
“对。但是江向阳说他的数据跑完了,我要去检查最后的结果。”
宋淮靳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皱起表情,讨厌在这个时刻达到顶峰。他拔高音量,说:“他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今天周六还叫你过去。”
“模型的训练时间是不可控的,是我叫他一旦结束就通知我。因为我想尽快拿到结果写论文,后面投稿、审稿和发表都要时间”
“你说过很多次了。”宋淮靳打断她,接着眼珠一转,表情舒展开,蹭了蹭她的脸颊,“你不是想大四找国外大学做RA吗?想好去哪里了吗?美国?波士顿?旧金山?”
换个国家,总能摆脱那些讨厌的人。
“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不是她说了算的,要看哪位教授愿意收她。他说得轻飘飘跟吃饭似的,提及的两座城市,一个附近是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另一个附近是斯坦福和加州伯克利。
京大论坛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每年去几所学校的毕业生叫什么名字
林杳眠想再玩笑似地反驳他几句,话到嘴边就刹住了。
往日的一些细节如潮水般涌来。
宋淮靳经常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以前她把这一点归结他在国外长大,没经历过可怕的内卷,不知者无畏。
一趟和计划中背道而驰的旅游让她琢磨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或许并非宋淮靳想得太简单,而是对于他说来说,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如此简单。
于是她低着头说:“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宋淮靳对她展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没关系,你明年再决定也一样。”
他去哪儿都一样,只要不是港岛。
国外的好大学多如牛毛,他不信林杳眠看得上那种弹丸之地。
*
屏幕上的曲线几乎完美重合在一起,激动人心的结果。
“谢谢你。我下周二拿这个结果去和庄教授讨论。”
“学姐太客气,我只是按照你说的改了几个参数,帮你跑了代码。”江向阳用鼠标指在一行文件地址,“所有的对比结果我都保存到本地了。”
老化变色的塑料桌面上,林杳眠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一眼,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给她打电话的人坚持不懈。
江向阳礼貌地笑了笑:“你可以先接电话,对面好像有什么急事。”
“不用。”林杳眠一边摇头,一边给宋淮靳发了个粉红熊的问号表情。
他大早上在家不补觉,一长串夺命连环call不知道是想干嘛。
林杳眠拿过一张新的A4纸,旋出圆珠笔:“剩下要做的东西不多了,我给你解释下最后两周的计划。”
接近中午,林杳眠和江向阳告别,顺路在校门口拿了快递。
回公寓碰巧遇见李阿姨在餐桌上布菜。
李阿姨说:“小宋好像还没起,我楼下叫了几声,楼上都没动静。”
“他昨晚很晚才睡。等会儿我们自己再重新热一下饭菜就好了。”林杳眠把快递放在柜子上。
李阿姨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便关门离开。
林杳眠对着一桌精美的菜肴发呆。
她以为宋淮靳所谓的“支持”单纯指他不会因为她和江向阳共事再闹脾气。
结果不然。
他的脾气持续不断,不太完美地收敛起来罢了。他去楼下接她的时候偶尔会遇上一起离开的江向阳,那张帅气的脸瞬间就冷下去,更别提打个招呼。
但他吩咐李阿姨根据她的作息送餐,保证她下课一到公寓就能吃到热乎的饭。
养人,越养越废。
有一次袁曼香在微信上和她抱怨,房东派人来修过三次的洗衣机又漏水了。林杳眠猛然反应过来,她告别扛
着一大篮脏衣服去公共洗衣机的日子其实才大半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和宋淮靳住在一起,她只需要把穿过的衣服丢进脏衣篓。衣柜里永远有叠放整齐的衣物,卧室的香薰定期更换,公寓的地板每天焕然一新。
生活中那些烦人的琐碎事这样消失了,她腾出了更多精力给正事。
林杳眠暂时分不清这是好,还是坏。
但突然又有些理解宋淮靳为什么觉得干什么事都简单了。
卧室窗帘的那条缝被拉紧了,一点光也不留,小山丘一样的被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宋淮靳一觉睡到了傍晚。他倚在书房门口说话的声音带着朦胧的哑意:“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你需要多睡会儿。”
她早上醒的时候,他嘴里还有薄荷香气,明显才刷完牙不久。
“你不应该出去玩到那么晚,马上要到考试周了。”林杳眠合上笔记本电脑,侧过头,“你早上一直打电话什么事?”
她的问号表情发过去,那头反而没了回复,更像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期末结束前不会再这样了。我朋友还带了几个以前的中学同学回来,所以我们才喝到这么晚。”
全赖许州誉的馊主意,说要重温旧时光。趁圣诞拉了几个外国同学来中国旅游,以前溜去喝酒的同学。
但繁华的京市和鸟不拉屎的小镇不一样,酒吧和夜店聚集的片区到凌晨街上也人来人往。几个人大大咧咧走在路上,一点偷偷摸摸的刺激感没有,这酒喝起来就没意思。
所以他们其实不是向往电影里演绎的浪漫诗意和自由,而是享受违反学校严苛规则的快感。
宋淮靳站直身子走过来,掌心抚摸她的脸颊,低下头和她接吻。
空气变得稀薄,等林杳眠换不上气的时候,他松开她,温声说:“我昨天喝醉了,不小心被灌了混合的酒,早上才发现又过敏了。”
他拉下领口,故意漏出白皙锁骨上的丑陋红痕。
第34章 小名所谓的支持
林杳眠自然而然地去回想宋淮靳上一次过敏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
然后她忽然怔愣住,记忆像画卷一般在脑海里铺开。
江向阳第一次到机房,她接到宋淮靳的电话。同样地出现过敏症状,但他吃过药以后第二天就有所好转。
于是这个小插曲很快不了了之。
林杳眠盯着线条凸起的锁骨上周围的痕迹,开口问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宋淮靳弯下唇角。
林杳眠沉默下去,她本来有话要说的,但又觉得这个对话有种莫名的诡异。
她想说,如果没有好转,明天就去医院。
这个场景在记忆中出现过一次,像是复制粘贴。
借着明亮的光线,林杳眠仔细观察宋淮靳无暇的笑容,如海边的阳光一般灿烂。他的眼神坦坦荡荡,找不出一丝破绽。
也许只是普通的巧合。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宋淮靳眼神一低,突然说:“你今天去看的数据结果怎么样?”
林杳眠回过神,随即放松地笑了笑:“结果很好,比我预期想的还要好。”
宋淮靳环上她的腰,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转一圈,姿势换成他坐在椅子抱着她。
他的下颌撑在她的肩膀,视线看向摆在桌面的笔记,一行又一行他看不懂的公式推导。
林杳眠搬进来以后,他理之当然地把书房的使用权完全让她,反正此前他来书房也只是和他爹通过电话吵架。
她着迷于纸质的东西,有时候论文也是打印出来阅读,每一门课的笔记都保留得井然有序。所以书房里的文件夹越堆越多。
宋淮靳偶尔会真心实意地嫉妒这些连生命也没有的纸张,因为她耗费了大部分时间在此,和这些一比,江向阳那种讨厌货都顺眼起来。
他一声不吭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嗅在她柔顺的发间,闻到熟悉的气味,安全感又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多花点时间陪我?”
林杳眠被他幽幽怨怨的语气逗乐,顺势捏了捏他的脸:“等我下周和庄教授开完会,如果他也对这个结果满意的话,我就只剩下撰写论文和期末复习。你对寒假有什么想法吗?”
鬼点子成筐的宋淮靳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
他想每天黏在她后面,最好能变成小尾巴直接长她身上。
但陈墨宇在月初给他传达了父亲的命令,必须回港岛参加新一年的家族宴会。
宋淮靳听到陈墨宇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直接嗤笑出声。
陈墨宇不疾不徐地说:“董事长说宋女士会回港岛过年,她希望家族宴会是一家三口共同出席。”
听到这句话,宋淮靳笑不出来了。
他爹的必须二字基本等于在他耳边放屁,但宋女士口中的“希望”是一道不能违背的死命令。
“你可以陪我回港岛吗?”
林杳眠愕然。
“寒假?你要回港岛过年吗?”
宋淮靳点头。她能和他一起回港岛,事情将变得完全不一样。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把她介绍给宋女士,然后钟屹远会彻底失去用宋女士的旗号来威胁他的手段。
简直是完美的行程。
他鼻尖贴到她脸侧,放低声音循循善诱地说:“你可以先回芜川陪你爸爸妈妈还有外婆,过完年再飞来港岛,就像我们去日本的时候一样。”
“不行。”
宋淮靳的脸部表情立即垮下去。
林杳眠继续说:“我暑假没回去芜川,寒假肯定要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
“我一个人在港岛会难过。”宋淮靳不死心,试图贩卖可怜博取她的同情心。
“没关系呀,我们可以每天视频。”林杳眠笑吟吟地说,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分离在她的生活中始终如影随形。
宋淮靳抿起嘴。寒假有将近一个月,两个人从谈恋爱开始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一想到这个,他浑身难受,搭在腰上的手撩开她的衣服。
林杳眠被抱到书桌上,温柔的吻淌过脖颈,顺延到唇瓣。她习惯性地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却听见安静的空气中有薄膜被撕开的声音。
心中一瞬间警铃大作。
他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金属支架的台灯模仿了机械臂设计,高瓦数的LED灯泡在这种时候变成了缺点。林杳眠伸出手,费力地够台灯的开关,想要躲避光亮。
宋淮靳牢牢地钳制她的手,不允许她完成这个动作。
所以林杳眠被迫仰着头面对少年欲望和青涩完美杂糅在一起的表情,水光潋滟的腹部沟壑明显,她看清楚每一块肌肉的野性律动,汗水如何从他挺拔的鼻尖滑落,砸在她的锁骨上。
形状诱人的薄唇忽然轻张,她的名字与汗水一同婉转而出。
“杳杳。”
宋淮靳平时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不满地,赌气地,发泄似地妄图引起她的注意。
但在这种迷乱的时刻。绝对不应该是这个小名,
海啸般的羞耻心扑面而来,冲垮最后的决堤。林杳眠无法控制肌肉的收紧,整个人哆嗦颤栗起来。
然后她听见头顶一声不可自抑的满足的长叹
接下来三天,林杳眠没有给宋淮靳任何好脸色看。
因为留在书桌上的几张纸被浸湿了,油墨晕成一串小花。虽然只是不重要的草稿纸,丢掉也没关系,但她觉得有必要把他这个坏习惯扼杀在摇篮里。
宋淮靳不解地问:“为什么?”
那晚他在取悦林杳眠的时候,她明明看起来很享受,原始的身体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没有为什么!”林杳眠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以后不准再干那种事的时候叫我这个名字。”
宋淮靳摸了摸鼻子,态度诚恳地道歉:“我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弄得书桌”
他还敢接着往下说。林杳眠深深吸了一口气
,抓起桌上的草莓塞进他嘴里,堵住他剩下没脸没皮的话。
*
周二下午,林杳眠去和庄教授开会。
庄教授不光肯定了她的结果,还笑眯眯地端着保温杯问她:“张兴平说明年你大四想找个RA的位置啊?去哪儿里有眉目了吗?”
张兴平是师兄的全名。师兄一直在整个组里一直是话痨人设,但她没想到闲暇时间随意聊的一个话题被师兄侃到庄教授面前了。
“是的,现在的想法是往美国那边申请。”
“美国的大学学术确实一直走在前沿。但我有个认识的在港岛做图论的教授,上次我去访问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学生推荐,你有兴趣吗?”
封闭的学术圈,写得再打动人的动机信和再精彩的履历经常比不上互相熟悉的教授的一句话推荐。
林杳眠一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连连答应。
庄教授点头:“那我回头跟人说一声,找个时间你面试。”
有了这句强心剂的话,林杳眠回公寓的路上都哼着调子。
宋淮靳见她好心情的样子,迅速黏上去:“是不是结果通过了?”
林杳眠握住他不老实的手,说:“通过了。而且庄教授还说推荐我和一位港岛的教授面试,明年有机会过去做RA。”
“去哪儿?”宋淮靳以为听错了。
此前巨大的喜悦将林杳眠冲昏了头,导致她忘了家里还有位难哄的祖宗。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去港岛。”
眉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宋淮靳的眼神如深,像海边日复一日被海浪冲刷的礁石一样漆黑。他平静地说:“我以为,你之前说的想去美国。”
“这是庄教授主动推荐的,恰好他有一位认识的教授在港岛。”
“港岛才几所大学?你去MIT,去斯坦福,哪一所不比去港岛好?”
林杳眠安静地和他对视,才轻声说:“我可以申,但别人不一定会要我。”
她在回来的时候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那几所顶级名校竞争激烈,即使是免费当科研牛马都有人抢着去。庄教授也心平气和地和她讨论了这个问题,说港岛那些大学的学术资源当然比不上美国顶校,但那位教授在领域内很有名声,在美国取得的博士学位,其导师是菲尔兹奖的得主,并且现在还和一些美国的教授保持联系。
庄教授的潜台词说得很明白,如果她能拿到这位教授的强推,毕业后申请美国藤校会更有优势。
“你这么优秀,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学校。”
林杳眠抿下嘴角,他的思维永远这么天真单纯。
她试图和他解释情况,对上他直白认真的目光,先愣了一秒,才缓缓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宋淮靳心平气和地重复一遍:“所以你应该去你想去的学校。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推荐就跑去港岛那种令人讨厌的地方。”
他的表情平静又固执,但没有一丁点儿赌气成分。
林杳眠读出点儿别的意思。
房间被明亮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浅色木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反射出柔和的光,照射进她的眼睛里,带来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她在这一刻终于迟缓地接上了他的脑回路。
宋淮靳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所以当他问她想去哪儿的时候,并不是在询问她打算申请哪一所学校,而只是单纯地问她想去哪一所大学,哪一所城市。
这个就是他所谓的支持。
他在很早之前就打算好的,送她去任何一所他想去的学校。
现在他的语气只是在告诉她,他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那架私人飞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35章 想你大学谈恋爱跟过家家一样……
“学妹,庄教授和你说过RA的事了吗?”
师兄从国外开完学术会议回来,径直贼兮兮地跑到实验室机房找上林杳眠。
林杳眠捣蒜似地点头:“说过了,谢谢师兄的举荐。”
师兄拍了拍她肩膀,嘿嘿一笑:“小事一桩。咱们学阀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以后你去了美国牛校,有合作机会可别忘了师兄,让师兄也跟着分点汤喝。”
“哪有这么容易。”林杳眠哭笑不得地把桌上的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放进书包。
“唉呀,一步一步来嘛,你这不是马上去港岛进大牛的组了。到时候推荐信一拿,小论文一发,offer还不是手到擒来?你看师兄这种废物都能在组里混吃等死,要是当时你的CV和我的放一起,庄教授肯定直接把我的扔进碎纸机了。”
由于师兄的话痨体质,林杳眠比预计的晚十分钟下楼。
“你可以不用来接我的。”
那个令人头脑发胀的夜晚,林杳眠最终没有勇气戳破虚幻炫目的气泡,两个人之间的话题没能够进行到底。她说:“等面试以后,我会再好好想一下。”
宋淮靳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林杳眠之所以不想让宋淮靳来接,是因为他最近身体出了问题。整个考试周里小毛病接二连三,感冒、起疹子、偶尔发热。
去过几次医院,医生问:“最近有接触过什么过敏源吗?”
宋淮靳矢口否认:“没有。”
“后面有空最好重新查一下过敏源,看看是不是季节变化花粉引起的,或者新增的食物过敏。”
时间一长,林杳眠也开始神经有些紧张,她的考试比宋淮靳结束得早,于是花了更多的时间观察他的日常生活。公寓里所有的零食都被收起来了,李阿姨带来的饭菜变得更清淡,考虑到外界花粉因素,她还让他暂停了踢球训练,尽可能减少外出。
宋淮靳承诺他考完试回港岛以后会彻底做个检查。她吊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现在他戴着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眉眼一弯,说:“你过几天要回芜川了,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宋淮靳白天一如既往地温和黏人,在晚上猛用劲儿,弄得她一身也黏糊糊的。
送林杳眠去机场的当天,他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替她拢好围巾,柔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哪里怪怪的。
宋淮靳以前是有一点不顺心就闹的人,情绪阴晴表是写在脸上的。林杳眠非常确定他对两个人在寒假见不了面这件事心存不满,但他最近表现得像学校里的三好学生。
“你回港岛检查完,记得告诉我一声。”
宋淮靳垂眸,整理好她的耳发,微笑道:“当然,我每天都会跟你汇报。”
*
回到芜川的第一天,林杳眠的姑姑姑父带着表姐来串门。
茶几上摆着花生瓜子,还有砌成小火堆模样的糖果。只有过年时候,蒋悦才会购买这些糖果用于招待亲朋好友。
前一阵才退休的姑姑磕着瓜子,不停摇头:“我们之前都给萱萱准备好房款首付了,想着两家人各出一半,结果男方转手攀了个高枝。那女方家直接现成的全款房准备好了,这年头谁不想少努两把力呢?大城市难留啊。”
“妈!”表姐羞怒地叫了一声。
“你嚷嚷啥?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这坐的都是家里人,又没扬到外面去。”姑姑瞪了表姐一眼,又将话题转向林杳眠,“你们杳杳也快毕业了,怎么打算的?留在京市吗?”
蒋悦织着手中的毛衣,淡淡地说:“看她自己。”
一屋子的人目光投向坐在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林杳眠。
她缩着脖子,弱弱地说:“我准备毕业以后再看。”
“杳杳学习好有本事,走到哪里都不怕。”姑姑点头,长
长地叹一声,“但以后找男朋友还是要擦亮眼,千万别找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一点点诱惑就被勾走。”
林杳眠很想告诉姑姑,在京市当地人眼里,芜川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最好就直接找个京市本地人,光有户口都不行,集体户口的不一定买得起房。”
在利益面前,人类果然是双标动物。姑姑上一秒还吐槽别人被一套勾了魂儿,下一秒就说要找个京二代。
林杳眠瘪了瘪嘴,不以为意。她转过头,和表情郁闷的表姐对上眼,表姐对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上一辈人就爱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杳眠又缩了缩脖子,却听见织毛衣的蒋悦说:“我和建峰还是尊重杳杳的意见,她以后找个喜欢的,对方人品不差,两个人三观合得来就行。”
姑姑语气急了。
“小孩子懂什么啊?她哪能知道京市买一套房要吃多少苦?!我们当时还给萱萱把过关的,那男生看起来白白净净,最后还不是散了。”
林杳眠看着五颜六色的闪亮糖纸,像宝石一样耀眼。她在亲戚家人眼里一直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子,被夸多了就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一笑。
“我有男朋友了。”她站起来用比平时响亮的音量说。
姑姑剥瓜子的动作停滞,很快又拿起桌上的牛奶糖剥开:“你还在上学呢,大学谈恋爱跟过家家一样,等工作了你再看。”
林杳眠的目光和坐在姑姑旁边冲她轻轻摇头的表姐对上,一阵气闷。
她怂里怂气地低下头,默默说:“我先回我卧室了。”
卧室的窗户朝向正北,白日阳光没办法直射进房间。林杳眠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对着被白色窗纱挡住的长方形光斑发呆。
他的思维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她在这件事上也想得很简单。
网上有很多人会告诉你,年薪多少能够在京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窝,但不会有人告诉你努力多少年可以购买一架私人飞机。
等林杳眠耳边有韵律的嘟嘟声,才反应过来她拨通了宋淮靳的电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打给我?我以为你要忙到晚上。”他说话带着病态的低哑,语调却按耐不住地上扬。
林杳眠不争气地眼眶发酸,她控制住声线,压低音量说:“有点想你。”
“我也很想你。”
话筒里传来宋淮靳热切的声音,眼前立刻浮现出他月牙般弯弯的眼睛,澄澈又干净,自带安抚人心的魔力。
敲门声咚咚地响起。
“你等下”
林杳眠慌乱地挂断电话,对门外的人应了声,看到推门进入的蒋悦,声音微弱地问:“你不陪姑姑他们吗?”
“他们晚上还要去你爷爷那儿吃饭,先走了。”
林杳眠挺直腰,无声地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蒋悦神色淡淡地坐在女儿的床边,说:“家里来客人,要讲礼貌。”
林杳眠没有吭声。和班主任顶嘴的学生通常没有好下场。
“你姑姑说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你知道你表姐家去年因为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的,你姑姑还没迈过那道心坎。你年纪还小,大学就这么四年,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剩下的事以后再考虑。你从小就听话懂事,妈妈相信你心里有杆秤懂得分寸。”
蒋悦又简单问了几句关于宋淮靳的情况,哪里人,读什么专业,是不是也在京大。
林杳眠不敢相信她妈就这样放过了她。她可记得蒋悦以前在餐桌上谈起学生早恋的时候皱眉摇头的神情。
“妈——”她叫住刚准备起身的蒋悦,话在嘴边卡了半天,她终于说,“我明年想去国外大学的科研助理,出去交换一年,然后尝试申请美国直博。”
“学习上的事你自己看着来,费用不用担心。爸爸和妈妈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只要你过得快乐开心就好。”
晚上躺在床上,林杳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蒋悦的话像一张捕虫网,将她兜在里面,明明全是洞孔,但她喘不上气。
第二天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眼睛下面淡淡的灰清色。
林杳眠一边刷牙,一边捞过手机。
屏幕上赫然有人发来一个定位。她家小区外面。
林杳眠倏地瞳孔放大,赶紧冲干净嘴里的泡沫,回卧室拿外套,往小区外面冲。
她跑得太快,停下来还气喘吁吁,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林杳眠仿佛软绵绵地踩在云朵上,抬起头问:“你不是今天下午要回港岛吗”
“对啊。”宋淮靳笑吟吟地回答,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但你不是说想我了吗?我重新买了机票,下午从芜川飞回去。”
他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去蹭她的脸。他身材高大,这个动作需要弯腰才能完成,林杳眠感觉整个人被彻底包裹住,胸腔里涌出酥酥麻麻的暖意。
冬天的街道像是像蒙上了一层尘纱,太阳懒散地挂在天空,洒下来的阳光仿佛也被蒙了层灰。树桠光秃秃得支棱几片叶子,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
他站在这样的环境里产生一种违和感。
但近距离亲密的肢体接触带来达到峰值的安全感,尤其当宋淮靳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他的脸颊。
宋淮靳陪她享用过早饭,又要赶去机场。
林杳眠没有忘记提醒他:“回去做完检查以后记得告诉我结果。”
第36章 犯错不该碰的禁令
「你看,我就说没什么变化。」
宋淮靳给她发来两张检查单,一张是两年前的,另外一张是最近的。
林杳眠仔细对比每一行。检查单写得太明了,即使她使出检查高考数学试卷的劲儿,也只能看出和宋淮靳说的一样的结果。三种谷物作物的数值像小火箭一样飙升出去。
「那医生有说其他问题吗?」
「没有,和校医院的医生说得差不多,可能天气导致的,过一阵暖和起来就好了。」
今年年初京市的天气像吃错了药,几日连续降到负十五摄氏度,强冷空气冻得人岀不了门,过几日冰冷的太阳又懒懒地跑出晒着,仿佛随时会召唤春天。
北方气候干燥,林杳眠在京市住了快三年,还是没适应开封后的薯片可以放三天的天气。
她很快相信了他的说法。
「好吧,那开学以后再看看。」
林杳眠犯了一个小错误。
作为一个高考制度改革前的理科生,她的地理知识止步于高一。读过的经典文学作品告诉她,英国经常下雨,让她误以为英国也空气湿润的,不知道有种又干又湿的天气让人讨厌,也忽略了苏黎世距离阿尔卑斯山的入口城市仅有一小时的车程。
宋淮靳此前一直生活在比京市还天气糟糕的地方。
*
京市的春天来得比往年快,气温攀高以后,宋淮靳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毛病奇迹般消失了。
林杳眠不需要再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了。
庄教授帮她联系好了面试时间。
提前两周,林杳眠在网上搜索了那位教授的科研成果。她才发现这位硕果累累的钟教授居然是一位女性,在由男性主导的理工科学术界着实少见。
女性的身份赋予了天然的信任,在交谈的时候会带给人安全感,减少不适。
林杳眠隔着屏幕疯狂跳动的心脏在面试开始后不到五分钟平静下来,认真介绍起她之前的成果。与其说是一场面试,更像是互相认识的聊天。
合上电脑,她长舒一口气,起身一打开书房的门,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宋淮靳的表情没有异样,用极深的眼神盯着她,问:“怎么样?”
“很顺利,感觉教授对我各方面都很青睐。我觉得教授人也很好,中途我有几个没回答上来,她说我才大三,了解不深很正常。”
他的睫毛颤动,嘴唇紧抿,没有接话。林杳眠太熟悉他这幅样子,典型的不高兴,但意外的是他的情绪火山没有立刻爆发。
宋淮靳只是接着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林杳眠心里很清楚,她很想接下这份Offer。选择是双向的,半个小时的面试,她对钟教授也很倾心。对方提
的问题恰到好处,不会超出太多,也不会停留在基础,说明在短暂的介绍时间就熟悉她的成果,试探出她的能力范围。
说点什么,和他讲道理。
看着宋淮靳海般深邃又干净的眼睛,细碎的灯光凝在他的睫毛上,林杳眠的大脑高速运行,想要组织语言,像没有休止的代码循环。
一直运转,但不会有结果。
他是个很难哄的人,但只要她说话,他马上就会漾起焦糖般的笑容。
林杳眠发现她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言语。因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未曾在这种时刻受到过安慰。
蒋悦告诉她,爸爸为了家里才会去很远的地方。她平淡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既不会哭也不会闹。不会哭的小孩子自然没有糖吃,所以才会被遗忘在角落,每天看着大人来来往往忙自己的事。
她想,宋淮靳肯定从小到大都有糖吃,因此和他相处的时间像被泡在蜜罐里。
憋了一整个寒假的眼泪一刻倾泻而出,林杳眠嚎啕大哭起来。情绪一激动,儿时的记忆往脑子里涌,冗长又单调的片段挤满身体的每一寸空余。
曾经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全被哭个一干二净。
她哭得太痛快。
后果是宋淮靳被她吓坏了。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蜷在沙发上用纸巾擦红肿的眼睛,宋淮靳沉默地看着她。
“我也没说不允许你去。”他声音闷闷。
宋淮靳的记忆里,林杳眠从来没哭过,对他的惩罚顶多是眼眶发红,但她的泪水从未真正地落下。
他讨厌学校那些保守陈旧的规矩,尽管他知道教义里写的每一条都是正确的。其中首屈一指的是尊重异性。
宋女士在送他去英国前也这样对他说:
“Lucas,你和男生打架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不会让你爸爸停掉你的信托基金,你还是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欺负女孩子,我向你保证你会被一脚踢到太平山下面去。”
所以当林杳眠泪珠子断线,他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时候,宋淮靳真实地认为他触碰到了不该碰的禁令,她才会这样哭。
*
第二天,两个人没有谁去提及这件事。
林杳眠觉得太丢脸了,她跟个傻子一样哭,醒来起来以后用冷毛巾敷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见人。
宋淮靳在餐桌上很安静,他用一惯优雅的方式吃早饭,盘子里的煎蛋被刀切得四分五裂,每一块鸡蛋的大小正好,切口均匀平整。
早餐时间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已经决定好要去港岛了吗?”
“我也在联系一些美国的教授,但大部分邮件没得到回复。”
唯一回复的首屈一指,教授在邮件里遗憾地告诉她,她的成绩和经历很完美,但是组里RA的位置被本校学生占满了,暂时没有更多的资金招人。
如果放在一年前,林杳眠会没日没夜地焦虑。但寒假期间她重新认真编写了简历,三页纸记录她过去作出的所有努力。回过去一看,她也成为了以前会悄悄羡慕的那种同学。
“如果你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你就会选择去港岛对不对?”宋淮靳死死地盯着她。
“对,因为我很喜欢那个教授。而且她做的方向我也很感兴趣。”
“好吧,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
“你下学期大三。”林杳眠提醒他。
大三是专业课最多、最忙碌的一年。
“那有什么关系。”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说,“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讨厌的地方。”
林杳眠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留在学校完成你剩下的专业课,你跟着我一起去没有任何意义。”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意义。
“那之后呢?我申上美国的学校你还要接着跟着去吗?”
她会比他先完成学业。这是一道迈不过去的时间差。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我当然要跟着你。”
林杳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疯了吗?你还毕不毕业了?”
“你觉得我毕业不毕业这个问题就有意义吗?”
宋淮靳冷静地回答。
林杳眠的目光突然落在他的右手腕,黑绳上系了一颗漂亮的黑曜石。
他很久没出现这种表情了,嘴里的话没有一点道理,但宋淮靳总能说得云淡风轻。他一旦沉下声调,会轻易让人信服,误认为他说的都有道理,但实质上每一个字都极具欺骗性。
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她很有必要另外找时间和他好好谈,打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留在学校好好念书。
只是短暂的分离而已。
第37章 领地她今天做错了太多事
虽然师兄声称这种带有教授推荐性质的面试纯纯属于走个过程,但林杳眠还是等收到正式的回复邮件以后,才把面试结果通过电话告诉了蒋悦。
挂断电话,林杳眠踏进卧室,看着宋淮靳窝在被子里玩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苍白的脸颊上,照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给整张脸平添了些许脆弱感。
“你量过体温了?还在发烧吗?”林杳眠拿起床头的温度计,银色水银柱停在38这个数字的附近。
答案不言而喻。
宋淮靳前天出去踢球。
林杳眠不太想他去,因为最近他的过敏症状如同雨后春笋般又冒出来,手臂和脖子附近的皮肤红一块肿一块,还反复咳嗽。
但宋淮靳坚持要去参加那场球赛。最后的结果就是当天突然下大雨,但是那些疯狂的男生们在雨中依旧踢完了下半场的球。
林杳眠到球场边接到他的时候,他被淋了个彻底,黑发纠成一缕一缕,当天晚上开始发烧。
“宋淮靳,我刚刚跟我妈妈打过电话,告诉了她面试结果和我下半年要去港岛的事。”林杳眠坐到床边。
宋淮靳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停下,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掀起神色不明的眼眸看她。
这句话很微妙,顾左右而言他。表面上在说打电话的事,其实是在变相通知他。
她已经作出了决定。
通过上一次对话,宋淮靳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他平静地回答:“知道了。”
然后扬起笑,说:“那你和教授沟通好具体什么时候去了吗?我们可以住在上次那套公寓里面,我再安排两个菲佣阿姨”
“教授帮我联系了学生宿舍,我会住在学校附近,通勤也方便。”林杳眠打断他,“你不会跟着我一起去,你要留在学校完成你大三的课程。”
宋淮靳的笑容凝固下来。
她的眼神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她要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等大四没有课,你可以申请去美国交换。我们还是有机会在同一个城市或者近一点儿的地方。”林杳眠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生病了。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宋淮靳翻过身,拉过被子。
他背对着她。被雨淋湿后又洗干净吹干的头发又像小刺猬的棘刺一般立起来。
林杳眠叹口气,说:“我下楼给你倒杯水,你晚上还没吃药。”
厨房的台面一尘不染,林杳眠在案板上切柠檬。她不小心走了神,侧身去拿蜂蜜的时候碰倒了沿边的杯子。
花纹细腻的手工雕花玻璃杯接触到坚硬的瓷砖地面,倏然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剔透如冰的花一样绽开。
林杳眠又叹口气,拿出手机询问王阿姨公寓的清洁工具放在哪儿。跟着指引找到暗门的位置,进去以后来到从未来过的杂物储藏室。
一排封闭式的壁柜整齐有序。王阿姨说吸尘器在进门右手的第三个壁柜。
林杳眠晃眼看错了方向,她径直拉开左手的第三个柜子,还纳闷怎么吸尘器放在这么小的壁柜中。
上一次犯这种错误,她在抽屉里发现他隐藏起来的秘密。
这一次也相同。
社交媒体上有一阵刮过「沉浸式补货」大风,博主们将五花八门的零食从快递箱里拆出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收纳进柜,云体验的秩序感为观众带来强烈的心理满足。
林杳眠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零食经过精心的分门别类,从左到右依次摆放,她看不出分类标准是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不带特殊标识的零食不应该出现在公寓里,因为所有的种类明明白白地在宋淮靳不允许食用的列表上。
林杳眠的手还愣愣地握着柜门的把手。
她知道她开错了柜子,但大脑顷刻间无法处理双眼接收到的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
谁买的。
两位阿姨不可能也没必要在储物间偷偷藏零食。
滴嘟的微信提示音在将林杳眠拉回现实。
她一哆嗦,掏出手机。
王阿姨:「找到了吗?」
林杳眠控制住颤栗的手,打字:「找到了。」
「那你收拾的时候小心点,别割伤手,玻璃渣丢进塑料袋搁在台面上,明天我来处理。」
她在右边的柜子里找到了小扫帚和吸尘器。
回到厨房,先清理掉大块的碎片,再用吸尘器吸走细小的残渣。在激光灯的探测下,玻璃渣无处可藏,地面又恢复空旷干净。
林杳眠的大脑也落了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难怪宋淮靳说那些检查没有意义的,因为他至始至终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他是故意的。
永远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不是说给我倒水吗?”
宋淮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问她。
林杳眠抬头,目光一寸寸地描绘着他带着病气的脸颊。
他的皮肤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皙透明,浅色的家居服替代了平时的黑衣黑裤,他的气质被打磨得比以往更柔和。
林杳眠站起来,去厨房拿那杯从滚烫变为温热的水。
宋淮靳抠出铝板中的药塞进嘴里,仰头喝水,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林杳眠问:“你过敏持续多久了?”
“忘了。”宋淮靳还是一幅不以为意的表情,随手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你不可能忘。”林杳眠笃定地说。
在对视的时间里,她从他微微拧起的眉毛和瞳孔里读到怔愣、愕然和不解。
她也无法理解他这种举动的意义。
“从来都没有新的过敏原,是你自己买的零食。不是吗?你一直在偷偷吃你不能吃的东西,所以才会一直过敏。”林杳眠越说,语气越激动。
她看见宋淮靳拧起的眉头仿佛泄气般耷拉下去,转而被无措的表情取代。
但这种无措只持续了不到几秒,他俊秀的面部恢复深不见底的平静。
宋淮靳说:“对。”
林杳眠强忍着一种不适,继续问:“多久了?”
“去年九月。”
她越来越忙的时候。
“为什么?”
宋淮靳一言不发地凝视她。
林杳眠近乎抓狂地抬高声音:“为什么?!”
和她一比,宋淮靳的情绪毫无波动,他静静地看着她。
沉默恒久,他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我生病的时候,你才会多看我两眼。”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现实,远早于去年秋天。在两个人相识阶段,她就会用那种眼神看他,让他被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
让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林杳眠的手指插进头发:“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两个人每天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但你的注意力不在我这儿,你总有其他的事要做。”
林杳眠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宋淮靳这幅模样。他表情沉着冷静,清楚说的每一句话,又像犯倔的小孩死死盯着她,好像她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愤怒过后是潮水般涌来的疲惫。
她闭上眼,深呼吸,想要排解出复杂的情绪。
“我今天回宿舍住。”林杳眠睁开眼。
她需要一个单纯的环境去重新审视两个人的关系,有他在的场合她容易受到干扰,他的眼睛很会骗人,轻易让人妥协。
“不行。”宋淮靳在她起身的一刹那间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他说:“我生病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林杳眠的胸膛起伏,这句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他居然还有脸说?!
林杳眠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指甲快嵌进他的皮肤也未能成功。她崩溃地说:“你以前生病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一样过来了吗。
这一句话一出,她清晰地看见宋淮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下去,陷入一种漫漫无边的漆黑。
他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
生病这件事当然会被管家或者宿管通知给家长,父亲电话里的两句嘱咐聊胜于无。
所以当她用爱意的眼睛看他,他会像印随守护者的小动物一样本能地跟着她。
这种行为只发生在特定时期,并且无法逆转。
起初只是偶然事件,但宋淮靳很快从中尝到了甜头,所以他花了很长时间选择那些零食,并且按过敏严重程度分类,在必要的时刻挑选特定种类。
他又不能真的把自己弄进医院,因为他不想她太担忧。但偶尔的小毛病无伤大雅,还能轻易让她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林杳眠觉得她今天做错了太多事,打碎了玻璃杯,开错了柜子,还说错了话。
她微微张嘴,想要再解释什么。
下一个瞬间,宋淮靳松开她的手,闪电般地拖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压在沙发上。
他的舌头钻进来,舔遍口腔的每一寸位置。
凶狠得不似情人间缠绵的亲吻,而是野兽般的领地标记。
林杳眠推不开他这样体格的男生,生理性的眼泪滑出后,她脑子一懵,咬上口中柔软的异物。
他刚喝过柠檬水,蜂蜜的甜味还未完全消散。
但她尝到了铁锈般的苦。
第38章 黑曜石“我不要分手。”
林杳眠没想过会有一天,她在和宋淮靳对视的时候依旧能够头脑清醒地思考,尤其是唇瓣还在被用力蹂躏的时刻。
两个人没有闭眼,睫毛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清晰看见他虹膜的纹路,像一块含有杂质线条的琥珀。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令人眩晕的白光,洁白的墙也让人无比讨厌,犹如一块白茧,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过了很久,宋淮靳松开手,沉默地盯着她,然后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一个人过来的。从我能够记事开始,就没有人陪在我身边,那种独自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比你想的还要痛苦,连节日都没有家人可以一起庆祝。”
“所以我和你说不想异地的时候是认真的,你去港岛去美国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而且我说了,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学校。你为什么不能多留点时间给我?那些大学远比你想的还要虚伪,只要捐够钱”
林杳眠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终于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由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而形成的。
她的喜欢来自于此。
他过去的人生如夏花般绚烂,那些经历让他有种天然的吸引人的气质,生动又充满活力。即使他抱怨无聊的哲学课,林杳眠也会生出羡慕,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那个年纪体验相同的事。
不幸的是,当下的痛苦也来自于此。
她努力去融合他的生活,却发现无济于事。
林杳眠突然想起在浅草寺的那个下午,他背着她走在台东区的石板小道。她当时以为那是她在日本之旅中最开心的时
刻,现在才发现那也是两个人在一起时最幸福的时刻。
在那种钢筋水泥会吃掉人的城市,他们真切地拥有过彼此。
她终于推开他的重量,哑声说:“宋淮靳,我只是一名普通学生,我家里也很普通。我爸爸妈妈一直告诉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我发现我只能做好学习这一件事。我想去更好的学校,是希望有教授能认可我的能力。你说的方式是在否认我过去的努力成果。”
“你可能还没有经历,看着爱的人生病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当你生病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忧。”
宋淮靳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声音道歉。
“对不起。”
“我不该让你担心。”
林杳眠缓缓站起身,重新凝视这张蛊惑过她很多次的脸颊。
“你说错了。”
问题的本质从来不在她是否为他感到担忧。
而是他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关注。
*
京大的校东门外,老电线杆斜插在路口,经过旧墙翻新的老旧小区外部一家接一家小餐馆。
周围的住户只有租房的京大学生和不愿离开旧屋的老人,两个年龄差巨大的群体和谐地挤在一起。
在这种锅气十足的片区会有种脚落地的踏实感。
最近林杳眠一直借住在袁曼香租的一套一单间,两个女生挤在一张一米四宽的小床。
两周没和宋淮靳见过面。
他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住。
几乎每天问一遍。
林杳眠没有正面回复过。
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晚上,林杳眠和袁曼香坐在一家炒菜馆里吃饭。
袁曼香用劣质抽纸擦拭桌上的油污,好奇地问:“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将事情描述了一遍,省略了其中难以启齿的细节。
袁曼香听完以后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不是有病?!”
随后又肯定地点头:“这人肯定有病。你还是赶紧跑吧,我看网上说的这种男的最可怕了。谈恋爱的时候对你好得不行,分手后指不定干出什么非人的事。”
“我觉得他小时候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了。”
袁曼香用筷子敲在桌面上:“你怎么还帮男的说话?他现在装病装可怜…”
“他不是装的,是真生病了。”林杳眠认真地反驳。虽然他用错了方式,但遭受的苦是真的。
“行行行。他现在故意生病装可怜,以后夸张点以死相逼,你怎么办?”袁曼香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沉默片刻,林杳眠说:“我准备好和他分开了。”
袁曼香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整懵逼,愣愣地看着林杳眠,好半天才说:“你怎么又替他说话,又要跟他分手的。”
“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她希望他一直天真潇洒下去,永远是她喜欢的样子。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林杳眠安静地侧躺在床上,旁边玩手机的袁曼香还以为她睡着了。
其实不然。
林杳眠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产生一种错觉,下一秒背后会有一个滚烫的怀抱圈住她。
然后她会想起宋淮靳的脸,眼尾下垂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柔软的头发。
还有以往不为她知的细节浮上水面。
宋淮靳的行为或许发生得远要早于他所说的九月。她第一次住在他家,他睡在沙发上感冒了。他踢球的时候总是下雨。他将她的头绳勒在手腕。这些猜测没有证据,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林杳眠的泪水无声地滑到枕头上,又一次被海啸般的疲惫淹没。
他不应该变成这样。
*
林杳眠找了个宋淮靳上课的时间回到公寓。
再次坐在米白色的沙发,她想起第一次来他家那种紧张感,那时候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平静地坐在这儿。
她只收拾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唯独在一件物品上生出犹豫。去年的生日礼物,那条丝绒般质感的蓝彼得石手链。
最终林杳眠将手链留在书房的抽屉里,她不知道宋淮靳什么时候会发现,但他总有一天会发现。
关上抽屉,她情不自禁地失笑。要是他当时送一个价格便宜点儿的礼物就好了,至少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带走。
笑着笑着,林杳眠又哭出来。泪水砸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缓过来后,她委托楼下等待的袁曼香帮她将行李箱拖回宿舍。
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宋淮靳回来。
这种等待很漫长。她希望他马上回来,怕再多等一会儿她又心软了。她又希望他今晚有其他事,晚些回来。
宋淮靳推开门看见沙发上熟悉的人影,被巨大的惊喜包围。
他丢下书包,快步走到沙发边紧紧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发丝,气味变了,因为她住在外面用了别的洗发露。
“你可不可以回来住?”
林杳眠没有回答。她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将挂着黑曜石的手绳猛地拽下来。
宋淮靳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她的举动,却看见她勾勒着浅红的眼眶。
“你不需要它了。”
她松开他的手腕,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早已消褪的红痕。
“你什么意思?”他的眉毛沉下去。
林杳眠平静地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她的指甲掐在编织精美的黑绳上。
“你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宋淮靳以为她还在生气,又放缓语速,“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干那种事惹你担心了。我已经把那些东西全部清理掉了,你现在可以去柜子里检查。”
“宋淮靳。”她叫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以前觉得考九十分不够,那就考九十五分九十九分,总能让引起我爸妈的注意。但他们其实只希望我过得快乐。那种期待完全是我幻想出来的,因为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亲戚面前更骄傲点。”
“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但我犯了很多年。你看,我到现在想的还是有别人可以认可我的努力。”
林杳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说:“你不要这个样子。”
活在她的目光里。
他反复伤害自我的错误应该就停在这儿。
宋淮靳试图夺回属于他的礼物。
他固执地说:“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改,你把它还给我。”
林杳眠规避他的动作,拉高音量重复:“你不需要它了!”
宋淮靳第一次没有控制住力道,狠狠地掐住她的手,眼睛变红,声音盖过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林杳眠垂眸眨了眨眼睛,泪水又砸下去。
“你已经很好了。”
是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才变糟的。她早应该想清楚的,一个长期锻炼的男生怎么可能一直生病。
“我不要分手。”他一字一句地说,“随便你说什么,分手不可能。”
他不允许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世界,又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去。
“那你就当我单方面跟你分手了吧。”
林杳眠费力地从他手中抽出手,带走那根箍住他很久的黑曜石,一圈红痕最后回到她的腕间。
“林杳眠。”宋淮靳的脸彻底冷下去。
他第一次用这种刺骨的语气叫她。
在寒冷的雪天,他在户外独自玩耍的时候,能划燃一根火柴就能开心半天,但她连这点温暖都不愿意施舍。
“你是不是当我每天跟犯贱一样围着你转?”
“你说分,那就分。你别觉得谁离了谁跟活不了一样。”
林杳眠平静地看他,最后一次看他。
她说:“好。”
这是最好的结局,她想要的结局。
林杳眠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背后传来宋淮靳愤慨的声音。
“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没有回头。
第39章 道别平静的绝望
港岛的一年,时间过得比林杳眠想象得还要快,她卯足劲儿投入科研中,一方面是想多发文章,另一方面是缓解断崖式分手的阵痛。
组内的氛围很好,同事们经常调侃她不愧是京大来的,自带卷王天赋,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林杳眠一笑而过。
在这块弹丸之地,她很难不想起宋淮靳。
但阵痛很快被忙碌麻痹。
她还从他那儿学到了一个小技巧,当普通话沟通不了的时候使用英语交流。
去年林杳眠在申请科研助理上四处碰壁,今年全然是两幅风景,offer接二连三地发到她的邮箱。
袁曼香对此调侃:「你去年攒了一年的人品,现在该爆发了!」
「锦鲤快借我拜拜,接offer!接offer!」
六月底,林杳眠回到京市,处理毕业手续。
毕业季,京大正门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和家人轮番上阵拍照。
但她的家人没法来参加毕业典礼。
远在非洲的林建峰在微信给她发了个大红包,让她在京市的最后几天好好和同学玩。蒋悦刚送走一届高三生,又接过新的一届。外婆的身体承受不住飞行的折腾。
袁曼香帮她拍了很多单人照,还有和其他同学的合照,然后鬼鬼祟祟地拉住她的手,悄声说:“旁边那个帅哥是不是也是你们班的?能不能介绍一下?”
林杳眠回过去一看,遗憾地通知他:“那个不是我们班的,但我知道人家有女朋友了。”
“果然帅哥都是名花有主的!”袁曼香发出一声哀嚎,又疑惑地问,“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有对象了?”
林杳眠认真回答:“你的眼光和IMO金牌得主一样高。”
袁曼香震惊:“是我想的那位学神吗?”
“是的。”
在宿舍清点最后的行李,该寄回芜川的寄回芜川,该扔掉的扔到。
林杳眠发现另一件事,她还有东西在宋淮靳那儿没拿回来。大一到大三的笔记全部落在他公寓的书房里。
这个现实让她哭笑不得。时隔一年当然不可能再问人要回来,同时又心疼三年的纸质记录付诸东流,哪怕其中大部分只不过是没用的演算草稿。
袁曼香拿到了一所英国大学的offer,很快也要去牛津开启新生活,她租的房子也要在这个月退租。
两个人挤在客厅里,买了很多烧烤和几瓶啤酒。
袁曼香不知道林杳眠曾经对酒精过敏,拉着她高昂地碰杯:“恭喜我们成功完成本科kpi!”
杯子碰在一起,林杳眠仿佛又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
事实证明,人的体质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的。因为她等了很久,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症状。
反倒是话痨的袁曼香先喝醉了,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嘴里不停小声嘀咕家乡话。
林杳眠收拾干净桌面,打开手机看袁曼香传给她的照片,她和很多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也合了影。
照片一张又一张。
她很早以前想过,毕业那天可以和他一起拍照,即使家人没法来参加,也不会留遗憾。
只不过世事难料,万事总有遗憾。
*
八月底的一天,林杳眠在下午落地京市,她是来转机的,晚上将启程前往纽约。她特意在傍晚空出一顿饭的时间和闻妙冬聚一聚。
林杳眠和大多数同班同学的关系仅限于认识和有一个共同班级群。闻妙冬是她为数不多经常聊天的同学之一。
闻妙冬在大四那年联系好导师,留在京大直博,继续在偏微分方程方向深造。
“你居然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去Princeton的。”闻妙冬感叹道,“大家都以为你要和葛子昂他们四个人一起去MIT了。”
“填毕业去向的时候还没拿到这个offer,所以先填的MIT。”林杳眠笑了笑。
她也觉得神奇,她居然成为了少数人。
四年前的入学活动上一位教授说,班上未来百分之九十的学生不会留在数学领域,这门学科只对少数人开放。
毕业去向印证了这句话,经过四年的打磨,很多同学在下一阶段转向计算机、金融、力学,甚至以前大家开玩笑瞧不起的统计。
吃饭期间,两个人聊了很久。
然后闻妙冬送她到校西门打车,笑着说:“下次回来再一起吃饭。”
林杳眠挥手道别。
出租车司机问她:“是到首都机场吗?”
“是的。”
“毕业回家啦?”司机发动引擎。
“不是,去美国接着读书。”
车向前驶去,掠过一栋浅灰色的建筑。
林杳眠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花坛中盛开的白色山茶花。
前方健谈的司机自顾自地夸赞道:“你们京大的学生就是厉害,这去美国不得把那些高级技术学得明明白白,到时候回来”
林杳眠收回视线,腼腆地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等司机不再看向后视镜时,她嘴角的弧度慢慢静止。
分手后,她在京大的校园继续呆了一个半月,完成了所有考试,但没有再见过宋淮靳。
他刚进校那会儿,两个人好似有什么磁场,随时都能碰上。
可能这就是缘分已尽。
她想。
登机前,林杳眠和蒋悦通了视频,听了很多句嘱咐。
最后蒋悦将镜头对准外婆,屏幕那头的老人和蔼地微笑,突然叫她:“杳杳。”
林杳眠怔了怔,眼带泪光地笑,担心外婆听不见,她凑近手机底部,大声说:“外婆,我要去美国读书啦!”
京市下了大雨,但不影响航班正常起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上一次出国不是这种普通出行方式,于是她窥见了他的世界一角。
等飞机到达相应高度,指示灯熄灭,林杳眠解开安全带去卫生间简单洗漱。
重新裹进毛毯,她没有睡觉,而是在机上娱乐系统中找了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拍摄于1989年,年纪比她还大。
林杳眠在网上看过一句话,真正的好ex应该跟死了一样不相往来。宋淮靳很好地做到这一点,分手以后没有给她发过一条微信,直到她删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想想也是,他尝过的糖太多,恋爱分手大概是他人生中吃过的唯一的苦。
林杳眠从洗漱包中拿出那条黑曜石手绳。
她显然不是一个好前任,因为舍不得关于他的东西。
一想到两个人像孩童一般争夺这条手绳的归属权,林杳眠无声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放生动物,项圈一取,拍拍他的头,说你自由了。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她握着手绳,在小小的屏幕里看完整部电影,听到那句经典台词。
OCaptain,MyCaptain.
电影里是美式发音,而他念出来的是英音。
冰冷的皮革表面似乎还残留他的体温。
林杳眠想起他的脸,沉默地看她,眼尾微微下垂,瞳孔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
那是一种平静的绝望,欲言又止。
林杳眠死死地闭着嘴,避免哭声吵到其他乘客。
她不知道如果早一些领悟到这一点,两个人的关系会不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第40章 重逢黑天鹅事件
五年以后。
傍晚,中环的天际线镀得一层玫瑰金的晚霞,玻璃高楼下的马路上人流不息。
半年前,林杳眠被公司从美国调动到港岛。
看着落地窗的景色,林杳眠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重新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她检查一遍代码,确保模型在晚上也能顺利运行。
然后拿起纸和笔准备去找PM聊一聊。
中间路过靠窗的交易区,一排交易员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在对冲基金上班就像一颗卷心菜,不够卷就会被剥掉,随时有可能卷被子走人。
虽然量化研究员的工
作累人,但胜在不需要过多和人打交道,只用埋头读期刊和写代码。
更重要的是,资本家提供的条件太诱人了。
当蒋悦得知她实习期的工资均摊到每天都有七百美刀的时候,反复问她是不是被人骗了。
钱一到位,连加班也变得美妙起来。
没有紧急情况,所以林杳眠和PM聊完近况,就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今天是周五,钟教授约了她一起吃晚饭。
当初她能斩下那么多offer,钟教授的强推起到了关键作用。她的导师是钟教授当时的同门师弟。在普林斯顿读博的四年,她和钟教授一直有邮件往来。
钟教授年近五十,没有结婚,住在大学附近,几乎每天就是学校和住所两点一线地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没有孩子,所以你们这些学生就是我的孩子。”
林杳眠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立刻想起了蒋悦。
中环附近是金融区,地铁上西装革履的乘客占多数。
林杳眠搭乘地铁到大学站下车,熟门熟路地找到钟教授家的门,按下门铃。
“快进来。你来得正正好,菲佣阿姨刚开始上菜。”钟教授笑盈盈地给她开门。
林杳眠换下鞋进屋。
陈列架上的陶瓷摆件站得整齐,鱼缸静立在餐厅和客厅之间,锦鲤穿梭在假山与水藻之间,底部均匀铺开的砂石在敞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流动的波纹。
客厅内,一个黑发黑衣的青年低头坐在胡桃木材质的沙发上,背对着她。
林杳眠以为是钟教授的博士生,走到沙发侧面,下意识地想打个招呼。
但当对方抬起头,电流噼里啪啦地穿过她的大脑。
必然不是钟教授的博士生。
这是一张她认识、但六年未见的脸。
顷刻间,心脏剧烈地跳动,拼命往身体的每个角落输送氧气。
她大四刚到港岛的时候经常体会到这种感觉。
深夜回到宿舍,疲惫不堪地躺在小床的时候,在茶水间接热水看到窗外盛开的山茶花的时候,那个叫Lucas的外国学生被喊到名字的时候。
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喉咙,无法呼吸,然后巨大的痛苦在一瞬间贯穿整个身体。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他以前亲口说的,这是全世界他最讨厌的地方。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难怪她刚才没有通过背影认出他,因为时间将他身上青涩稚嫩的气质彻底洗褪了,蜕变成无尽的冷峻,以前少年时代宽松的卫衣变成了剪裁合体的西装。
钟教授给她介绍道:“小林,这是我侄子宋淮靳。他今天来给我送东西,等会就走。”
林杳眠颤栗一下,堪堪回过神,恍惚地维持住礼貌的微笑:“你好。”
宋淮靳放下手机,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她。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蜇人的冷漠代替曾经的平静。
多么尴尬的场面。在亦师亦母的教授家中和多年未见的前任偶遇。
但林杳眠连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力气都没有。
在金融市场上,专家们管这个叫“黑天鹅事件”。该事件是一个离群值,经验让人不相信其出现的可能。但它又实际发生,并且带来极大的冲击。
“我去下卫生间。”林杳眠将托特包放在另一侧的沙发,勉强笑了笑。
客厅内剩下两个人。
“行了,你先回去吧。等小林出来,我们准备吃饭了。”
宋淮靳不为所动。
他每一两个月会来看望姑姑一次。钟芸时常邀请学生来家里吃饭,他碰上过两次,通常客气地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人,没想过林杳眠也在此列。
他找了她那么久,结果两个人的重逢地点就在眼皮子底下。
“我下楼抽根烟。然后上来吃饭。”
宋淮靳面无表情地起身。
“你吃什么饭?”钟芸拍了拍靠枕表面的刺绣,“我刚叫你留下来吃饭,你还不肯。现在又乐意了?”
宋淮靳拿着烟盒下楼,手指一拨打火机的砂轮,灰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模糊了他的脸庞。
他很早就学会了喝酒,但学会抽烟的时间远远落后。因为足球运动需要强大的心肺功能,而吸烟会导致肺活量下降,影响身体耐力。那时候他有意地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
但离开大学校园后,他彻底告别这一项运动。没有商业伙伴会邀请人一边踢足球,一边谈合作。场地费用高昂的高尔夫才是正统选择,不需要多好的体能,更注重技巧和博弈。
尼古丁会快速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同时侵蚀神经系统。短暂的愉悦感消失,身体被蛀成一个完整的空洞。
宋淮靳掐灭烟,等味道散去一些,重新上楼。
林杳眠和钟芸有说有笑地讨论最近期刊的新热点。
“听说你上个月一直加班。”
“因为上个月美国一家新能源公司的CEO跳楼自杀了,触发连锁反应,整个能源板块都在下挫。量化模型处理不了这种黑天鹅事件。”
看见折返回屋的宋淮靳,林杳眠愣住。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菲佣阿姨端上最后一道港式烧排骨,钟芸招呼着吃饭。
席间还是林杳眠和钟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反倒是和钟芸有血缘关系的宋淮靳像个隐形人一样,慢条斯理地拿勺一口一口喝汤。
“托马斯有次去东京开会,顺道来了港岛,他和我聊起你,说你是整层楼里面最努力的学生。”
hardworking有时候也可能是个贬义词。
坐在她对桌的同事工作时间比她少,成果比她多。
林杳眠坦然地笑了笑,说:“因为其他PhD都比我聪明,所以沃恩教授第一年担心我没法通过资格考试,第二年又开始担心我要quit了。我博士答辩完成那天,沃恩教授问我以后打算留在学术界吗?我说我已经拿到了量化实习Offer,他当时真的像大松了一口气。”
钟芸淡淡地说:“因为他告诉我,你当时看起来压力太大,他不喜欢对科研的追求带给学生太大的压力。”
两个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们彼此都知道托马斯沃恩这种担心从何而来。
林杳眠以前听资历更老的博士生说,沃恩教授以前有一名学生因为压力过大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欢乐的圣诞假期,邻居闻见异味拨通报警电话。警察在屋内发现了遗书。文字大意是他已经二十四岁,在数学界依旧碌碌无名,大概一辈子追求不到想要的成果了。
回想起在美国度过的四年,林杳眠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崩溃到大哭,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所以当她博士答辩完成的那天,她也深深地松了口气。
吃完饭,钟芸对宋淮靳说:“你今天开车了吗?开了的话送下小林吧,她家离这儿挺远的。”
林杳眠来不及拒绝,听见安静了许久的宋淮靳出声。
“好”
他转过身,盯着她,又说:“走吧。”
林杳眠心里打鼓似地跟在他后面。
纯黑的轿车驾驶位走下一个司机,恭敬地说:“宋总。”
“晚上我自己开车,你先回去吧。”
宋淮靳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有一种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老练。
偶尔去参加公司组织的社交活动,林杳眠在一些重要客户上见过类似的气质,语气轻描淡写又不怒自威,这些事业有成的中年男性握住财富的把柄太久了,习惯发号施令。
她坐在副驾驶,一瞬间走了神。
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变成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这种变化不一定好,也不一定。
林杳眠只觉得莫名的难过,记忆里那个单纯可爱的男生确实不在了。
“到哪儿?”宋淮靳启动引擎。
林杳眠报出小区的地址。
他没有再接话,而是操控着轿车汇入车流,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到了。”宋淮靳按下侧壁的按钮,副驾
驶的车门自动打开。他的手握住方向盘,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林杳眠扶着车门,轻微的窒息感又攀上气管。她缓缓关上门,轻声说:“谢谢。”
然后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
几乎是她转身的一刹那,宋淮靳转过头,静静地凝视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穿了一件优雅的白衬衣,深灰色西装套裙,中跟高跟鞋之前在电梯里踩出清脆的声响。
像最后一次见面,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等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宋淮靳撤回视线,平视着前方,然后摸出西装口袋里的烟盒,打开主驾驶的车门。
他倚在车边,缓慢地感受尼古丁刺激他的神经,然后留下愉悦结束后的空虚。
烟草逐渐燃尽,宋淮靳一撩眼,视野范围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他的目光在空气中完全凝滞,一点点审视那张脸,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宋淮靳对这位京大校友充满敌意,他还怀疑过对方有些行为是故意的。
现在,他看见曾经假想情敌的身影同样迈入小区的大门。
宋淮靳将熄灭的最后一截烟头摁在垃圾桶上,反复摩擦,灰烬涂满金属表面,混乱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