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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年关,天气越冷,路边的野狗都不敢轻易上街讨食,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冻住了没来得及潜入水下的鱼,连来往商贸的船只也少了许多。
有一艘破旧的渔船静静停在河岸边,渔网上面挂满了冰霜,透露出一种萧瑟破败的气息。
一街之隔的酒楼上,却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处处雕花生彩,温暖如春,熏香扑鼻,混着酒香和脂粉气,半点感觉不到冬日的苦寒。
楼下的大堂里,食客们热热闹闹地划拳灌酒,谈天说地,楼上雅间里,门窗紧闭,下面传来的声音小了许多,容钰侧耳听着门口的动静,她坐立不安,抓着春桃的手,有些着急地问:“国师怎么还没来?”
春桃既然是从舅舅那里得到的消息,便一定不会有错,外祖父也说过,漠北早有反心,若是这一世提前起兵,她又没有嫁人,多半又会被父皇送去和亲的!
春桃任由公主抓着,她虽然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如此焦急,就连带着她也不安起来,但还是稳住心神,轻轻拍了拍容钰的手背,柔声劝慰道:“公主殿下莫慌,国师大人肯定很快就要到了,是殿下来早了。”
容钰勉强舒了口气,端起放在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想平复一下心绪,却被大红袍苦得皱了皱眉。
这家酒楼以好酒闻名,茶水却并不怎么样,这大红袍百金一两,十分名贵,但泡茶的人手艺十分生疏,糟蹋了这茶,茶汤本应兼具浓烈的岩骨花香与深邃的苦涩感,但现在只余下了苦,连回甘都极少,也不够醇厚。
容钰瞬间心情更差了,于是许怀鹤抬手扣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句带着怒意的娇嗔:“这是谁泡的茶?拿去泼他脸上!”
许怀鹤忽然勾唇笑了笑,眼底漾着难得的温柔。
这才是他熟悉的,不做掩饰的昭华公主,有些自傲的小脾气,骄矜单纯,但这些都无伤大雅。
在许怀鹤看来,昭华公主地位尊贵,美貌惊鸿绝艳,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该尊重她,顺着她,捧着她,哪怕她发脾气,都可爱极了。
修长的手指轻扣房门,不多时,雅间的木门便向内打开,春桃恭敬地对他福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许怀鹤颔首,抬脚迈过门槛,进了雅间,对着容钰行礼:“公主殿下。”
容钰起身相迎,不知道为什么,在许怀鹤进门时,她的一颗心就落下大半,突然有了底气,含着浅笑道:“国师不必多礼。”
容钰攥着手心,请许怀鹤落座,刚想让许怀鹤品茶,就想起这茶不好喝,连忙让春桃去换一壶来。
落座时,许怀鹤的视线从容钰白嫩的耳垂飘过,她今日换了水滴翡翠耳坠,转头时微微晃动,像一汪湖绿的池水泛起涟漪。
今日私会许怀鹤,容钰不敢告诉桂嬷嬷,她找借口说去挑衣料花样,将桂嬷嬷糊弄了过去,出门只带了春桃和另外两个小丫鬟。
这会春桃下楼去叫人换茶,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雅间内就只有她和许怀鹤两人面对面坐着。
容钰心里突然没由来一股紧张,她定了定神,看向今日也穿着素白长袍,神色冷淡的男人:“今日请国师来,是想当面感谢国师的救命之恩。若是国师有什么想要的,昭华一定尽力送来;国师之后若是有需要昭华帮忙的地方,昭华也必定全力帮衬。”
听到这些话,许怀鹤微微挑眉,看向容钰,发现她神色认真,眉眼坚定,好似闪动着细碎的银光,眼中只有他一人,说出口的话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深刻的承诺,拨动着人的心弦。
有什么想要的吗?当然有。
面前这人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但这话不合时宜,现在说出来恐怕只会吓住她,惹得她从此离得远远的,再也不靠近。
要是她知道了他的本性,并非什么清冷君子,而是冷心冷肺的恶鬼,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和命,还会这样看着他,对他许诺吗?恐怕早就厌恶他了吧。
心口鼓胀,许怀鹤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呼吸微顿,默念了几句《清心咒》,面上却没有透露出分毫内心的躁动,淡笑了笑,仿佛并不十分在意,话语客套:“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见许怀鹤还是反应平淡,容钰鼓了鼓脸颊,正巧春桃带着新的茶壶进来,容钰盯着小巧精致的紫砂壶,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日府中舞姬说的话。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脸上一热,心里臊的慌,随意找了个借口把春桃支了出去,袅袅站起身,亲自提了紫砂壶三点头,为许怀鹤斟茶,又捧了茶盏,绕着桌案走过一圈,来到许怀鹤面前。
容钰虽然在女工上有所欠缺,但常年饮茶,茶艺自然不俗,她的动作流畅轻巧,看着令人赏心悦目,许怀鹤凝视着她垂首倒茶时露出的雪白脖颈,玉骨冰肌,忍不住喉头微动。
“这一杯茶我敬国师,若不是国师出手相助,那夜昭华恐怕也难逃刺客之手。”容钰慢慢倾身靠近,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刻意朝着许怀鹤的方向侧去。
哪里敢让昭华公主亲自为自己敬茶,许怀鹤起身想接,但被容钰抬手轻轻按住肩膀,纤细的玉指搭在肩头,许怀鹤浑身一僵,顿坐在原地。
容钰抿住唇角,她盯着许怀鹤衣襟上的竹叶暗纹,心里默数着数,抓住机会,十分拙劣地假装自己不小心手滑,茶盏瞬间倾倒,里面温热的茶水洒出,立刻沾湿了许怀鹤的胸口。
“啊,”容钰娇声惊呼,“我没拿稳茶盏,不小心打湿了国师大人的衣襟,这可怎么办?”
容钰自觉她做的这一切已经十分自然,让人挑不出端倪,可她因为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又不擅长撒谎,睫毛抖得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小脸也不自觉紧绷着,说话的语气十分僵硬,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偏偏她自己不知道。
许怀鹤默然一瞬。
他盯着容钰因为过于羞耻而泛粉的侧脸,心绪翻腾,缓声道:“无妨。”
他的马车简朴,出门时也没带能够更换的衣物,正准备叫下人拿帕子过来,就看到容钰放下打翻的茶盏,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粉色的手帕,跪坐在他身侧,捏着帕子靠过来。
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得更近,许怀鹤的鼻尖萦绕着容钰身上的山茶花香气,他呼吸都停住,意识到容钰要做什么,控制不住地抬手,握住了容钰白皙瘦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的手腕。
两人都是一愣。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容钰不想半途而废,她今日本就抱着一定要让许怀鹤对自己上心的想法,忍着羞怯,对上许怀鹤幽深的目光:“我,我帮你擦擦。”
她的银狐氅衣滑落肩头,露出内里石榴红留仙裙,唇上点着朱红口脂,雪腮烧红似晚霞,哪怕再正经的君子看了都要心神荡漾,
更何况许怀鹤并非君子。
容钰的声音本来就娇柔,现在刻意放缓了音调,像是含羞,像是含情,又放软了身段靠过来,许怀鹤深深注视着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喷薄而出,叫嚣着让他抚摸白玉一样的脸颊,亲吻那双红唇。
手底下的肌肤细嫩如羊脂,许怀鹤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握着,他喉结滚动,克制着即将爆发的,如海一样的欲望,用自己最后的理智开口询问:“殿下这是何意?”
那些人费尽心思推他到台前来,但他幼时的经历却做不得假,他的确在道观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了几个铜板的算卦钱,早早就学会了分辨人的真心假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所以他也早早就看出,昭华公主在自己面前总是装着端庄矜持的模样,却总是不经意间露出本性,露出天真带着孩子气的一面。
公主殿下自以为藏的很好,但那些小动作和细微的神色早就出卖了她,心里什么想法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喜怒哀乐流于言表。
他原先以为,公主点他做夫子,是为了摆脱迂腐严厉的孔景华,为了“报复”永宁公主,出一口恶气,而他又巴不得能有接近昭华公主的机会,自然应下来。
可是随着那段时日的相处,他便察觉到昭华公主似乎有意和自己来往,他一开始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对公主殿下惦念疯了,居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觉得公主对他有几分在意。
直至今日,他终于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妄想,昭华公主对他的确别有所图,但他却依旧猜不透昭华公主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他再也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许怀鹤冷淡的,板着脸的反问,在容钰看来就是拒绝,是觉得她不知廉耻,不自重自爱,用这种下作的,自降身份的手段勾引不成,反被许怀鹤嫌弃。
上一次许怀鹤在宫宴上丢下她,说不便有牵扯的事容钰还耿耿于怀,她胆小,心高气傲,能够放下身段,想出这样勾引许怀鹤的法子,已经是她的极限。
几次三番被许怀鹤无视,看许怀鹤不为所动,如今许怀鹤还质问她的所作所为,容钰心里一颤,羞愤和耻辱瞬间涌上来,含情眸里蓄满了眼泪。
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能这样?!
容钰越想越委屈,也来了脾气,伸手抓住许怀鹤的袖子,想让自己强硬起来,拿出公主的气势,但带着哭腔的软语却丝毫没有威慑:“不许走!”
上次丢下她,这次还想丢下她离开吗?说什么不便有牵扯,她偏就要牵扯!
“臣不走。”许怀鹤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一软,轻声哄道。
怎么这般爱哭,可怜又可爱。
容钰攥在手里的帕子此刻被许怀鹤拿走,转而按在她的眼角,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容钰哭得直抽泣,她觉得丢脸极了,但又止不住,眼前一片模糊。
许怀鹤的语气似乎比以往要温柔一些,他静静看着容钰带泪的脸,平静地问:“公主殿下是想让臣做您的入幕之宾吗?”
容钰哭声一哽。
她泪都忘了流,呆呆地看着许怀鹤,眼眶和鼻尖都绯红一片,神色怔怔,嘴巴微翘,看上去可爱极了,许怀鹤忍着想捏一捏的冲动,又问了一遍,说的更直白了些:“公主殿下是不是想让臣做面首?”
……面首?
他怎么会这么想?她是那样的人吗?
“不,”容钰急急地开口,手里还扯着许怀鹤的袖子,撒娇一样来回晃动,“不是这样的。”
许怀鹤为什么会觉得她要他做面首?她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许怀鹤难道不应该往驸马的位置想吗?为何会自降身份,把自己当做面首看待?
“臣出身低微,官职也不高,配不上公主殿下。”许怀鹤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容钰的脸,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寻常的冷淡,“能在公主身边勉强当个面首,让殿下高兴,就已经是臣的荣幸了。”
只要能够在容钰身边有一席位置,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不用远远看着他的明月高悬,而自己竭尽所能也触碰不到,就够了。
他以前还想着,等自己到那个位置,就将昭华公主囚于身边,强求一段缘分,没想到老天还是眷顾他的,竟让他提前有了机会。
容钰这下是真呆住了。
隔了几息之后,她的脸颊像海棠花一样红得烫熟,就连脖子和耳朵都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容钰惊得连话都快说不连贯,小声问道:“你,你真的要做我的面首吗?”
许怀鹤这算是在自荐枕席吗?
“只要公主殿下想,臣便是。”许怀鹤垂眸,遮住眼里溢满的笑意,面上依旧一片正直,仿佛他们正在讨论什么极其正经的事,“只是这样对殿下的名声不好,不能让旁人知道。”
也免得让那群鬣狗闻到味道,把容钰当成把柄来威胁他。
容钰听着许怀鹤的话,总害怕许怀鹤觉得她以权势压人,并不自愿和她在一起,对她的情谊都是假的,之后若出了事,还是会抛弃她,离她而去,而她又会被送去漠北和亲,重蹈覆辙上一世的命运。
“我不会强迫你的。”容钰小心地开口,她试探地望了望许怀鹤的神色,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没觉得许怀鹤不情愿,但也没觉得许怀鹤有几分自愿。
她都快被搞糊涂了,心里和脑袋里都乱糟糟的,不明白许怀鹤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仅要做面首,还要偷偷地做?
容钰皱起眉头,陷入犹疑和思考之中,许怀鹤不自禁抬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忧愁,却不小心触到了容钰的细眉,指尖染了眉黑。
容钰看着许怀鹤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龙章凤姿,目光专注,眉骨似青峰聚雪,眼尾略显细长,如工笔勾描,薄唇边似乎带着点点笑意,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话本子里的男狐狸精。
但许怀鹤绝不会是精怪化形,他更像是天上的仙侍下凡,一举一动都带着疏离,是这世上最清冷端正的君子,不好女色,不爱钱财。
许怀鹤看着自己的指尖,目光顿住,他捻了捻,放到鼻尖轻嗅,确认的那一刻神色冷凝:“这是铅粉。”
容钰还沉浸在许怀鹤的好颜色里,脑海里不断想着“面首”两个字,她呆愣地问:“什么?”
“殿下所用的描眉物件,里面掺了铅粉。”许怀鹤的眼中积聚着怒气,“铅粉有毒,不能贴肤,若是用的多了,便会神不知鬼不觉中毒。”
第15章 第15章她和许怀鹤现在究竟算什……
听到“中毒”二字,容钰迷蒙的双眼眨了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自觉顺着许怀鹤的目光,抬起指尖想要触碰自己的眉尾,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同许怀鹤所说,她用的螺子黛里掺了铅粉。
但还没有碰到,就被许怀鹤攥住了手腕。
“殿下别碰。”许怀鹤低声道。见容钰听进去了,就立刻松开了手,像往常一样克制有礼,似乎刚才说做面首的人并不是他。
容钰垂下手,愣怔地盯着他的脸,心想真奇怪,明明是许怀鹤先提起的,为什么她却有种愧疚感,好像自己玷污了许怀鹤这朵高岭之花,是自己强迫许怀鹤答应的,好像许怀鹤并不愿意,是她强人所难似的?
她思索着现如今自己和许怀鹤之间的关系,连铅粉的事也忘了,嘟着唇,一颗晶莹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坠不坠,轻轻一眨,就掉在了裙面上,洇出一小点湿润的痕迹。
许怀鹤而见她依旧呆呆的,将眼泪打湿的帕子重新拿起来,又端起旁边的茶水,将帕子浸湿,然后抚上容钰的眉头,轻轻擦拭。
浅粉的帕子很快染上了墨黑,容钰盯着帕子上的痕迹,这才回神,想起春桃曾经说过,这螺子黛的品质极好,轻易抹不掉,要用特制的粉末才能擦去,现在却这么轻易就卸掉,是不是说明她早就哭花了脸?
虽然早已在许怀鹤面前丢尽了脸面,但容钰还是立刻抬手捂住了脸颊,不想让许怀鹤看到花了妆的自己。
她现在肯定很难看,
这一世她还从未这样狼狈过,都怪,都怪许怀鹤!
这一次许怀鹤没再拦她抬手,铅粉已经被擦干净,他确认了铅粉的量之多,皱眉的同时看了容钰一眼,却发现容钰用手掌捂着脸颊,正透过指缝,用一双偏圆的眸悄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立刻心虚地转开。
“殿下以后别用这画眉的东西了。”许怀鹤温声道,“若是公主殿下信得过臣,可以叫下人把那些描眉的东西送来,让臣查验一番,把无毒的挑出来,送还给殿下。”
“嗯,好。”容钰连忙点头,她当然信得过许怀鹤,“等我回府,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说完这些话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容钰依旧捂着脸,和许怀鹤对视着,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暧昧,匆匆移开眼,也就错过了许怀鹤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容钰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许怀鹤的关系已经不似从前,但又没有完全挑明,如同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帘帐,他们两人各坐一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谁都没有先挑开那层薄纱。
像有一颗冰凉的珠子从领口滑进了衣裳里,容钰浑身都觉得别扭,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受,脸颊又有发热的趋势,她轻咬了下唇:“那,我就先回府了。”
“嗯,”许怀鹤起身拱手,“恭送公主殿下。”
看着许怀鹤还湿着的衣襟,容钰的脸更烫了,她匆忙丢下一句“不用送了,国师留步吧”,就用袖子遮着脸,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雅间,由外面的春桃扶着,一步步下楼,回到了马车上。
容钰走后,雅间里的山茶花香似乎都淡了许多,许怀鹤坐回桌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大红袍,用苦涩回甘的茶香压抑心里的躁动。
回想起刚才容钰的表现,许怀鹤单手扶着额头,忍不住低笑出声,将容钰留下来的已经染黑的帕子收好,小心放进袖中。
他笑起来的时候,清俊雅逸的脸少了几分谪仙感,多了几分凡人气息,看起来容易接近许多,但他极少这样笑,更多时候都是一副优雅出尘的模样。
酒楼下,宽大的马车缓缓向前,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行驶,春桃心疼又气愤地端着茶碗,用帕子沾湿,帮容钰擦去脸上残余的妆,还是没忍住问道:“殿下,国师大人可是欺负您了?”
公主殿下一看就是哭狠了,国师大人也太不识好歹了,殿下当面感谢他,请他来酒楼做客,他竟然敢这样对殿下!
“没有,”容钰摸了摸微红的眼角,不愿细说,“是我想起了一些伤心事,才掉了眼泪。”
真要细说起来,还真不是许怀鹤欺负她,反而是她先无理,对着许怀鹤使了点小计谋,害得许怀鹤衣襟湿透。
许怀鹤后面又自降身份说了那些话,更像是她欺负了许怀鹤,欺负他目前微权微势,不得不委身于她……不对不对,这都是些什么呀!
容钰想着想着,心里突然泛起一丝迷茫,她和许怀鹤现在究竟算什么?许怀鹤是喜欢她的吗,对她有情意的吗?
她不相信许怀鹤那样禁欲清高的人会自荐枕席,许怀鹤肯定是以退为进,想让她断了念头,才哄骗她的。
也不知道上辈子许怀鹤称帝之后,有没有纳后宫,可惜自己没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然就能知道许怀鹤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思虑间,春桃已经将容钰脸上的残妆全部擦去,容钰对着手镜照了照,确定无余,眼睛的红也消了下去,不会被桂嬷嬷看出端倪,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上妆的容钰带着一种天然的,不经雕饰的美,容貌夭秾昳丽,却有着浓厚的天真孩子气,不经世事,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爱护她一分,多亲近她一分。
春桃靠在车壁上,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昭华公主殿下,她心想,昭华公主殿下真是她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顶好看的人了,心地又善良,还从不苛责他们这些下人。
她何其有幸,能够跟在公主殿下身边。若是公主殿下以后有了驸马,那驸马必定也得是才高八斗,英武不凡,还要爱重公主,事事以公主为尊,才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也不知公主殿下喜欢国师大人哪一点,只希望国师大人识趣些,不要辜负公主殿下的美意。春桃默默想着。
回到府中,容钰披着银白色的狐裘,一路快步进了房内,趁着桂嬷嬷还在厨房里忙着熬雪蛤羹,她脱了外袄,让春桃帮她拆了头饰,小丫鬟们自觉上来伺候她净手净脸,又重新画了简单的妆容。
她招手喊了一个经常在外面做事的小丫鬟,把一整盒画眉的螺子黛都抽出来,装进食盒里做了掩饰,让小丫鬟送去观星楼。
做完这些,容钰裹着兔毛披肩,懒懒靠在拔步床的软枕上,捧着手炉暖手,假装自己刚回府,看到桂嬷嬷进来,甜甜喊道:“嬷嬷,我饿了。”
桂嬷嬷一听容钰喊饿,也顾不得其他,更没有细看,连忙端着雪蛤羹过来,试了温度,一口一口喂着容钰,脸上全是慈爱的笑容:“殿下吃着还好?”
“嗯。”容钰对着桂嬷嬷点头,“嬷嬷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这雪蛤羹绵软香甜,半点不腥,比宫里的御厨都做的好吃呢。”
桂嬷嬷被她哄得喜笑颜开,许诺明日再给她做。吃完雪蛤羹,容钰拿了新的话本翻看,但眼前的字一个个溜过,她半点没看进去话本里的内容,终于开始思考起螺子黛有毒的事。
这盒螺子黛是外番进贡的,极其珍贵,只有她一人拥有。可上贡的东西,都是经过一道一道严格审查的,国师都能看出来有毒,发觉异常,那些专门查验物品的人怎么没发现?
如果这毒是后来才下的,是从库房里取出来,经过几次转手,到她手上才有了毒,那这毒究竟是在宫里就有了,还是在她府中下的?
这事不能细想,容钰越想越心惊,手里起了一层薄汗。
她用话本子盖住胸口,怔怔看着羊绒地毯,突然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常年病着,特别是及笄之后越发病弱,总是时不时就觉得头晕胸闷,喘不上气,她以为是自己底子不好,现在想想,莫不是中了毒的原因?
究竟是谁要害她?
得了命令的小丫鬟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赶往观星楼,向守门的人说了自己是昭华公主府的人,来给国师送东西,门口的侍卫才上下打量她一眼,进去传话了。
观星楼严格上来说,并不完全算是皇宫内的建筑,它靠近宫墙,为了不破坏皇宫内的风水布局,有一大半的院落和阁楼都在宫墙外,小丫鬟来的地方便是宫外,也就是观星楼的后门。
侍卫没多久就重新回来,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小丫鬟正准备转身离开,就被他叫住:“国师大人说了,你且等一等。”
等小丫鬟重新提着轻了一大半的食盒回来时,容钰已经心神不宁地丢了话本,让人开了府里的库房,把近些年从宫里得来的赏赐都拿出来,重新清点,还专门请了嘴严的郎中和鉴宝师傅,挨个检查。
桂嬷嬷一头雾水,惊问容钰:“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突然想起开库房查东西了?是府里又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什么?”
容钰抿唇,害怕桂嬷嬷知道她今日出门和许怀鹤私会去了,没办法说许怀鹤发现她用的螺子黛有毒这事,只能含糊道:“嬷嬷放心,我只是一时兴起,突然想查一查这些年父皇给我的赏赐有多少罢了。”
“我怕有些物件放的时间久了,便放坏了。”容钰绞着手指,“那些野参虫草,也需要郎中来辨识年份,我用不上,送人也得心里有数才行。”
容钰这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撒了一个谎,便要用许多谎话去圆,她今日说的谎话比前些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心里疲惫极了。
她拢了拢披风,下巴缩进柔软绵密的围脖里,轻轻靠在春桃肩上休息,听到春桃低声对她说:“公主殿
下,那小丫鬟提着食盒回来了。”
趁着桂嬷嬷也在帮忙开库房清点赏赐,容钰悄声回了院内,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看到内里的情形,心里一凉,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靠在了桌边,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食盒里的螺子黛十不存一,她独得的那盒从外番进贡的螺子黛一只都没留下,只余了几只她之前没用完的,从江南进贡过来的螺子黛,和永宁用的是同一种。
容钰原本心里就有怀疑,要说谁最有可能害她,那必定就是陈贵妃和永宁了,现在看到这番结果,她更加觉得是陈贵妃和永宁想除去她。
不然为什么偏偏她的螺子黛有毒,永宁用的就没有?
容钰下意识地便想即刻进宫去,向父皇告状,让父皇派人彻查这事,一定要找出敢给她下毒的贼人,狠狠惩处那人。
但她刚往前走了几步,便猛地顿住脚步。
若给她下毒的人真是陈贵妃和永宁,父皇会偏袒谁?父皇真的会惩治她们吗?
她这一世终于看透所谓皇恩,已知父皇并不像她以前以为的那样疼爱她,将她视若珍宝。如果父皇不愿意追究此事,反而助长了陈贵妃和永宁的气焰,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惹恼了父皇,让父皇更加厌烦她,如今漠北又有动作,那她是不是又会被更早送去和亲?
容钰浑身发凉,她失了力气,软软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吓得春桃立刻扑上来,握住她的手,连声问道:“殿下,殿下怎么了?可有伤着?”
“无事,无事。”容钰低声喃喃,她抬手抚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破碎淋漓,硬生生的扎着疼,“你去把那些螺子黛收起来。”
这一日的情绪大起大落,容钰缓缓闭上眼,她此刻该是感到悲伤的,却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只是觉得累极了,疲惫极了,什么都不想深究,也不能深究,只能默默忍着。
呼吸间,她又想起了许怀鹤温暖宽阔的怀抱,虽然这个人冷冰冰的,看起来不近人情,可是在他怀里,容钰却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好像只要许怀鹤在,一切都不成问题,没有谁能伤害到她。
良久,容钰重新睁开眼眸,她带了点鼻音,糯糯地开口:“我想外祖父了,我们去镇国公府小住一阵吧。”
桂嬷嬷进门来时,恰巧听到容钰这句话。桂嬷嬷不疑有他,公主殿下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情感向来都极好,立刻点了小丫鬟们收拾箱笼,又走上前来对容钰说:“殿下,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点完了,没有发现遗漏,也没什么异常的。”
“没有就好。”容钰勉强弯了弯唇,“嬷嬷多带点东西吧,我用不上的珠钗首饰也多拿些,分给镇国公府的小姐们。”
第16章 第16章国师如今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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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外甥女思念祖父,来府中暂住是小事,不过稍微费点心思,收拾出空院落,再派几个仆从照顾就罢了,但若这外甥女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小事就变成了天大的事。
顾林氏从收到公主府的帖子后就坐立难安,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神色沉重焦急,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要不然把我这个屋子空出来,专门让殿下住,我去住偏院?”
昭华公主殿下以前住在皇宫里,不常出宫,后来又入住公主府,有了自己的府邸,虽然时常来镇国公府拜访,但从不过夜,这还是公主殿下头一次在府里留宿。
顾林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郑重对待,生怕自己安排不妥当不周全,不合公主心意,失了礼数,惹得昭华公主心里不满。
公主只说暂住,却没说具体要住多长时日,顾林氏想着,这短则几天,长则一旬,甚至一月,那自己岂不是要时刻提心吊胆?
坐在桌边绣荷包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半掩着唇:“娘,您这么怕公主殿下做什么?昭华公主殿下为人和善,才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娇蛮跋扈,不会为难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你不懂。”顾林氏叹了口气,“远香近臭,咱们平时和公主殿下往来不多,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但人和人一旦相处的久了,难免会生出嫌隙,更别说公主殿下身份那样尊贵,我们虽然是亲戚,也要自觉才是,不能惹公主不快。”
绣荷包的少女点了点头,但心里并不怎么认同亲娘说的话,亲戚就是要往来才能更亲密呀,要总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那和外人有什么区别?
镇国公府人口简单,比起其他公侯贵族家来说,甚至算得上是稀薄。前左相顾培安没有兄弟姐妹,发妻为他生了一双儿女,长子便是镇国公,次女就是先皇后。
妾室无所出,发妻去世后顾培安也没有续弦,镇国公以军功封了国公,娶了书香门第的林氏嫡二小姐为妻,这绣荷包的少女就是顾林氏的嫡亲女儿,也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名叫顾云溪,上面还有一个亲哥哥,剩下的便是三个姨娘们所生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血脉相连,唯一不住在镇国公府内的,就是先皇后的女儿,昭华公主容钰了。
顾云溪思索了一下:“娘不如让人把沁梅坞收拾出来,那里院落大方,还有白梅映雪,祖母在时,冬日就格外喜欢住沁梅坞的暖阁。公主殿□□弱,沁梅坞也方便静养,再合适不过了。”
“对啊,娘怎么没想到?”顾林氏眼前一亮,她拍了拍手掌,“娘这就让人去收拾。”
顾云溪手指轻捻,拉长针线为荷包锁了边,她举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绣作,上面的山茶花栩栩如生,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薄雾舒展,花心处是金线绣的蕊,露珠凝聚,将落未落,像美人含着欲诉还休的泪。
啊,配上昭华公主殿下,不知道得有多美,美的人心醉。
顾云溪想象着昭华公主收下她送的荷包,别在腰间对她浅笑盼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问:“娘,你说公主殿下会喜欢我送的荷包吗?”
“殿下上一次来,只在祖父的书房里待了一阵就走了,”顾云溪有些惋惜,“这荷包本该上一次就送给公主殿下的,我又添了些花瓣,应该没有画蛇添足吧?”
旁边的小婢女笑着插嘴:“怎么会呢,小姐的手艺,那是顶好的绣娘都要夸赞的。小姐如此用心,公主殿下肯定会喜欢的,说不定还会像那一次一样,回赠您一大盒碧玉珍珠呢。”
顾林氏动了动唇,瞪了婢女一眼,但却说不出“别眼皮子那么浅”之类的话,因为昭华公主殿下给的,那确实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没有一件是凡品,就连她都羡慕。
那些奇珍珠宝,哪怕不用,不去做首饰,到时候收做云溪的嫁妆也是极好的,婆家都会高看一眼。
这么一想,顾林氏也有几分期待昭华公主殿下来府上了,她欢欢喜喜地叫下人去收拾屋子,又去教训那些姨娘和庶子庶女,让他们都紧紧皮子,不许在公主殿下面前乱说话,更不能失礼。
等到容钰来镇国公府那天,她更是带着一群人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寻找着昭华公主的马车。
容钰被春桃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见到这么一群人弯腰行礼,立刻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握住了外祖父顾培安和舅母顾林氏的手,软声道:“外祖父,舅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这次是昭华叨扰了,外面天寒地冻,我们赶紧进屋吧。”
跨过大门,顾林氏就开始有意地拉着顾云溪往容钰旁边靠,几次三番地想要插话,但容钰心里存着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和小动作。
容钰虚虚抱住外祖父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道:“上次郎中说外祖父身体硬朗,但您还是得保重身体,不许再挑灯夜读了,晚上寒气重,您得早些休息才是。”
被最可爱的孙女这样关心着,顾培安的心里灌了蜜一样,他笑了几声:“钰儿放心,外祖父一定照办。倒是你,冬日里常常受风寒,我看今年好了许多,但也不许贪玩。”
祖孙俩说说笑笑,一路去了书房,顾林氏不得不停下脚
步,不能再跟,她心里纳闷极了,转头问女儿:“公主这是怎么了?”
顾云溪摇了摇头,也有些失望,拉着顾林氏回了院落。但没过多久,容钰带来的人安顿好了行李箱笼,春桃就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让小丫鬟们送去各个院落,就连庶女们每人都得了几只镶嵌着翡翠的金簪子。
顾云溪看着手上的红珊瑚珠串,爱不释手地反复抚摸着,顾林氏看着自己面前一盒玉容膏,还有一双如同羊脂的白玉镯子,笑的合不拢嘴:“多谢公主殿下。”
春桃福了福身,临走前接过顾云溪匆匆递过来的荷包,笑着告退,回了顾林氏为公主殿下准备的沁梅坞,和小丫鬟们一起继续拾掇着,等待殿下回来。
此刻的容钰正在书房内,她随手拿起一本游记,略翻了翻,随口问道:“舅舅还没回来么?这次新兵怎么训练的如此之久?”
“兵是练完了,一部分去了边关要塞,一部分留在了京城做禁军,”顾培安叹了口气,“但你舅舅最近忙着抓刺客余党,和漠北那边交涉,所以迟迟未归家。”
顾培安顿了顿:“说起此事,你在宫宴上也受了惊,还病了一场,我问了郎中,让府中小厮给你送了雪蛤干,你可有收到?”
“嗯,”容钰轻轻点头,脸上露出浅笑,“嬷嬷给我做了雪蛤粥,味道鲜美,外祖父对我最好了,钰儿最喜欢外祖父了。”
顾培安被哄的大笑起来,他抬手摸了摸容钰柔软的发顶,避开了满头点翠珠钗,语气欣慰,但细听又带着几分沉重:“钰儿长大了。”
想起上辈子镇国公府最后的凄凉惨状,舅舅战死,外祖父一病不起,再也不能抚摸她的额发,用宠溺的语气对她说话,容钰鼻尖一酸,差点落泪,她忍住心中的酸涩,小声道:“在外祖父面前,钰儿永远是您的孙女,长大了也是。”
容钰合上书册,眼里闪过不安,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外祖父,如果这次的刺客真是漠北那边派来的,大夏会出兵攻打漠北吗?或者,漠北会先一步起兵造反吗?”
听到容钰的话,顾培安有些惊异,似乎从上一次钰儿来府里时,就有了些细小的,微妙的变化,开始关心起家国大事,近乎急切。
但外孙女的问题,顾培安十分乐意解答,他沉思片刻后回答:“以陛下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出兵。再者,朝中大臣们多数都是主和派,主张休养生息,减轻兵役,所以就算漠北把刺杀摆在了明面上,大夏也不会出兵,最多只是出言警告,要求他们上贡赔偿,征更多的税罢了。”
“但漠北那边就不好说了。”顾培安停顿几息,“漠北新的草原王野心勃勃,近两年漠北又受了灾,去年干旱,牛羊马匹都饿死了不少,如果加征赋税,他们只会更加愤慨,起兵也在意料之中。”
容钰心里凉了半截,她呐呐地开口:“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漠北不起兵,舅舅不去打仗,或者,或者……”
除了把她送去和亲,维护两国的和平稳定之外,还有其他法子吗?
“现如今都还说不好。”顾培安叹了口气,“陛下的想法,群臣的意见,还有形势的变化,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太早下定论。”
“不过,”顾培安话音一转,“漠北不会太快就有动作的,他们打不起这一仗,只能咬牙上贡,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至少要半年之后,还要天公作美,不再干旱,他们才有能力起兵。”
容钰提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下来,外祖父高瞻远瞩,哪怕已经致仕,也对朝廷和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她毫不怀疑外祖父的话。
容钰捏着帕子,默默地想,那就还有半年,她还有半年的时间,去努力避开未来悲惨的命运。
许怀鹤……
从书房离开后,容钰心事重重,天色也阴沉沉的,乌云一团一团聚集着,挤压着,终于在她回院子的路上下起了小雪,一颗一颗飘落在她的肩头和围脖上,小丫鬟连忙取了伞,在她头顶撑开一片青色的遮挡。
容钰停住脚步,偏头看着院里的白梅,它们在风中傲骨挺立着,几乎和雪是同一种颜色,融在枝头上,分不清你我。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近乎透明的花瓣,感觉到了一阵凉意,还有淡淡的幽香。
另一个小丫鬟极有眼色,立刻从屋内取了剪刀,剪下几束最漂亮的梅枝,上面还缀着许多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捧着进了屋内,小心放进青瓷瓶里,用清水养着。
容钰刚脱了银白狐裘,坐在暖炉边赏花,外面的小丫鬟就进来了:“顾大小姐来了。”
顾云溪手上戴着容钰送的珊瑚珠串,进门来对着容钰行了礼,有几分害羞地在容钰身边坐下:“殿下,我绣的荷包您觉得如何?若是看得过眼,我还有几条络子,也一并送来给您。”
春桃立刻上前,将顾云溪送的山茶花荷包呈了上来,容钰从托盘里拿起,两面看了看,赞叹道:“好看,本宫很喜欢,络子就不必费神了。春桃,拿那套翡翠头面来。”
听到公主殿下自称本宫,春桃应声去取翡翠头面,她背身的时候偷偷笑了笑,原来公主殿下在公主府里时,和在外面不一样,在外面要端庄许多呢,都不光着脚踩地毯了。
看到那套无一处不精致不华贵的翡翠头面时,顾云溪的眼睛都有些发直,她红着脸推脱了几下,还是默默收了,忍着抚摸的冲动,终于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
“多谢殿下,云溪受之有愧,小小的荷包当不起这么贵重的头面。”顾云溪呼了口气,“殿下,今日午膳摆在花厅,姨娘和弟弟妹妹们都来了,只是哥哥还在书院,没法告假回府。”
容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顾云溪也没有多坐,捧着那套翡翠头面,脚步雀跃地回了自己的院落,惹得几个妹妹羡慕不已,但又没那个胆子凑到容钰面前。
容钰在镇国公府留过饭,下面的人和厨娘也多少知道她的口味,午膳有不少菜都是她爱吃的,因着心情不错,容钰还多喝了小半碗汤。
和一大家子一起用饭,容钰一举一动都自如优雅,但姨娘们却各个绷紧了后背,牢牢看住自己的孩子,免得他们冲撞了公主殿下,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
容钰将她们的样子看在眼里,都替她们觉得累,好在只有这一次,之后便各吃各的,大家都能轻松些。
午休后,春桃重新为容钰梳了头发,容钰抬手碰了碰耳坠,突然开口:“国师如今在做什么?”
她只是突然记起许怀鹤这人,随口问了一句,没期待有什么回复,下人们多半也不知道,但她没想到春桃收了梳子,低声回答:“奴婢打听过了,国师大人今日约了礼部尚书一同冰钓,就在明远湖。”
第17章 第17章别过来!
明远湖坐落在京郊,连同周边修建的亭台阁楼等一起占地百亩,风景秀丽,但也不过是先朝奸相的数百地产之一罢了。
改朝换代之后,奸相的家产也尽数被抄没,为皇家所有,只余下了明远湖所在的庄子对外开放,只是价格极其昂贵,光是入庄游玩,一人就要五十两银子。
从春桃那里得到消息,容钰就计划着“偶遇”许怀鹤,哪怕见不到人,或者许怀鹤和礼部尚书有事相商,没空见她,冬日的明远湖也值得游玩一番,不算白去一趟。
只是如果她带着仆从独自前去,总显得有些刻意了,不如多带几人遮掩一番。容钰想了想,打定主意,就让小丫鬟去其他院落问一问,镇国公府的小姐们是否愿意陪她去明远湖赏玩。
不多时,小丫鬟就回来回话:“公主殿下,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愿意同去,镇国公夫人也说,若是殿下不嫌她人老话多,她也想同去。”
“那就一起去吧。”容钰笑了笑,朱唇饱满水润,“同祖父说一声,我们收拾妥当就出门去。”
桂嬷嬷刚从厨房熬了红枣汤回来,没听到春桃低声说的那番话,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想去明远湖那庄子上玩了?那庄子临水,冷的很,风又大,今日还下着雪,不如等哪日放晴了再去,免得殿下又受了寒。”
改日去可就遇不到许怀鹤了,容钰连忙道:“嬷嬷放心,我只是去赏雪,有御寒的厚披风在,不会受凉的。”
容钰喝了小半碗红枣汤,桂嬷嬷又给她内里加了件带棉的马甲,让人换了最厚的斗篷,领口和袖口都坠着一圈保暖的貂毛夹羊绒,光是捧着就有近十斤重,让容钰穿好,这才勉强同意她出门赏雪。
容钰对着铜镜补了腮红和口脂,换了只点翠簪子戴着,站起身的时候,被斗篷压得一个踉跄,又一下歪坐了回去,呆了一息。
春桃立刻上前扶起她,容钰鼓了鼓脸做生气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脸上圆圆的,浅浅的酒窝。
桂嬷嬷和春桃也笑了起来,桂嬷嬷扶着容钰往外走,春桃就在旁边帮忙提斗篷,让容钰走的轻松些,一路出了院落,来到了镇国公府门口。
马车已经备好,顾云溪和三小姐两人神情激动又忐忑,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跟着公主殿下一同出门玩,可惜其他姐妹胆子小,不敢一起来,不然就能多几个姐妹了。
她们两个互相鼓着气,说着悄悄话缓解心中的紧张,顾林氏在旁边举着腕子,欣赏着从昭华公主那里新得的白玉手镯,脸上笑容不断,心里盘算着要让女儿和昭华公主多亲近,仰仗着昭华公主的威仪,出门脸上也有光。
见到容钰来,三人都连忙行礼,容钰对着她们微微笑了笑:“不用多礼,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紧出发吧。”
这里距离京郊的路途不算远,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容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捧着手炉闭目养神,心里想着待会儿见到许怀鹤要如何表现,才能既不丢了面子,也不让许怀鹤怀疑。
见容钰上了马车,顾云溪拧了拧帕子,最后还是没冒昧上前询问容钰能不能同乘,老老实实回了后面那辆车架,同母亲和妹妹一起坐着。
顾三小姐的脸还是红彤彤的,她小声道:“公主殿下越来越美了,我一见她,不知道心怎么就砰砰跳了起来,这会儿都还在跳呢。”
她前日才被嫡母敲打了一番,今早公主殿下刚来镇国公府,她也没敢抬头细看,这会儿才大着胆子瞧了一眼,半晌没能回神。
虽然昭华公主殿下在京中的名声一向不好,连她都听说过昭华公主蛮横的传闻,但那又如何?那可是公主殿下,又有那样的美貌,做什么都合该,那些人必定是嫉妒公主殿下,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顾云溪和顾林氏都被三小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顾林氏想起了什么,她顿了顿,带着几分感叹:“昭华公主殿下也已及笄了,指不定今岁就要择付马,她的及笄礼那叫一个风光,县君王老夫人亲自为她梳发,也不知是哪位世家公子有这等殊荣,能够成为昭华公主殿下的驸马。”
谈及夫婿,马车里的两个小姑娘都有些脸红,顾云溪也到了相看的年龄,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怎样英俊文雅的男子,她想,如果是公主殿下的驸马,那必定得是天底下顶顶好的男子,家世样貌学识气度样样拔尖,才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顾三小姐年纪还小,未来的婚事也是父母定下,她并无多少选择的权利,因而不怎么在意驸马夫婿之类的事,转而问道:“县君王老夫人是何人?”
顾林氏没有回答,看向顾云溪,示意她来说,同样也是考考顾云溪有没有好好记着这些关系。
顾云溪作为镇国公府的嫡女,打小就开始背诵王公贵族,高官世家们的人名和经历,免得在外结交时因为记不得而丢了镇国公府的脸。
她想了想,很快就记起来,回答道:“这王老夫人本来是一名普通村妇,但因找到了先朝罪太子的藏匿之处,向禁军检举,还主动抓人有功,才封了县君。据说她胆色过人,读过诗书,两个儿子也考取功名,一个做了巡抚,一个做了知府,算是新贵之一了。”
顾三小姐听的忍不住惊叹道:“原本只是村妇……”
“原本只是一介村妇,也能抓住机会,鲤跃龙门,成为新贵。”礼部尚书扯了扯鱼线,淡笑着开口,似乎别有深意,“只是新贵难免根基浅,又树大招风,还能风光多久可不一定。”
明远湖四面环山,冷风从豁口处灌进来,吹皱了特意破开厚冰而露出的湖面,也吹起了许怀鹤束发的墨色发带,拂过他冷峻的侧脸。
被封在冰面下的鱼儿得了一片能呼吸的天地,全都聚集了过来,大张着嘴,密密麻麻地你推我挤,大口吞咽着鱼食,很轻易就能勾中一条。
于是礼部尚书一拉鱼线,就提起来一条肥大的鲫鱼,他笑着让一旁边服侍的下人装进鱼篓里,却没察觉到身侧许怀鹤的神色冷了一瞬。
等他再看过来时,许怀鹤已经恢复了淡然如水的神色,他披着同样墨色的大氅,没有像礼部尚书一样往水里撒鱼食,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端的是仙风道骨。
礼部尚书在内心暗赞了一句好气度。
最近皇帝在宫宴遇刺的事虽然不敢宣扬,怕堕了皇帝面子,但每个人心里都紧绷着,生怕行错一步就被政敌盯上,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各方博弈,漠北又拒不承认派人刺杀,刑部和镇国公查的举步维艰,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陛下居然指了许怀鹤,问他能不能测算出刺客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恐怕除了皇上,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生怕许怀鹤当真说出什么,毕竟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皇帝听了,必然会有所怀疑,成为能被攻讦的把柄。
好在许怀鹤以“陛下乃天命之人,身负天机不可泄露,臣无能,无法测算”回了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皇上虽然不满,但也无法说什么,暂且按下不表,让刑部和镇国公继续查,同时和漠北那边交涉。
皇上询问许怀鹤这一举动看似无心,甚至有些荒谬,但那些在官场上纵横多年,了解皇帝脾气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许怀鹤这是入了皇帝的眼。
还未及冠,就已经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深得帝心信任,光是一枚养气丹就能名冠京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更别提这份气度,这份宠辱不惊的心性,是许多人做官多年都没有的。
礼部尚书思虑着要不要继续向许怀鹤示好,让许怀鹤投到他所在的阵营,然而许怀鹤只把他的那些话当做耳旁风,垂眸看着争先恐后吞食鱼饵,贪婪无厌的鱼群。
也不知昭华公主今日在做什么?
听闻公主殿下去了镇国公府小住,应当是被螺子黛有毒的事吓着了,许怀鹤轻轻勾了下唇,还真是孩童心性,受了委屈就去向长辈寻安慰。
不过昭华公主殿下这次没有入宫,没向老皇帝告状,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鱼线猛地颤动了一下,许怀鹤抬眼,看着钓竿被拉出一道弧度,知道有鱼咬了钩,他往上提了一把,继续想,不入宫是好事,越是沉溺于虚幻的亲情,事后知道真相便越难以接受。
那些有毒的螺子黛他都留了下来,挑出几只留作证据,剩下的重新炼制,去除有毒的铅粉,加了何首乌汁液,等做好就让小道童送去昭华公主府上。
容钰能够想到的,许怀鹤只会想的更多,也更深,更长远。有人想毒害昭华公主殿下,这人胆子极大,要么背后权势高,要么就是他本人丝毫不惧怕被发现的后果。
许怀鹤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也知道容钰的顾虑,没有声张,只等着证据确凿,再一击即中,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
患。
钓竿抬起,脱离水面的那一刻,红尾的鲤鱼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拼了命挣扎起来,但依旧无济于事,锋利的鱼钩已经洞穿它的腮,鲜红的血顺着鱼尾滴下来,让尾巴显得更红,更艳。
“好鱼。”礼部尚书赞叹,“国师果然运气好。”
运气好吗?许怀鹤不置可否,客气回复:“还是江大人运气好,下官只钓到这一条而已。”
一湖之隔,宝马香车在庄子外停下,容钰被春桃扶着走下车,朝着明远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被水榭遮挡着,看不清湖边是否有人垂钓,便默默收回了目光。
春桃取出三个金锞子放进守门的人怀里,守门的人点头哈腰,向容钰行了礼,连忙开了大门,请容钰一行人进去。
既然是来赏雪的,那湖边的松涛阁就是最好的选择,那阁楼在雪雾中时隐时现,宛如山水图里洇晕的墨痕,打开窗后,既能俯瞰整个庄子,看到东边的梅花映雪,看湖心飘白,又能围炉饮茶,下棋闲聊。
容钰自然是要了位置最好的雅间,一出手便是数十金元宝,顾云溪和顾三小姐都有些看呆了,进了雅间都不敢怎么说话,小口抿着茶,顾林氏也悄悄捂着心口,有些替容钰心疼银两,再一次意识到昭华公主到底多富有,多大方。
容钰坐在窗边赏雪,目光却一直落在下面的明远湖边,在看到那披着黑色大氅,在雪里格外显眼的身影时,容钰眼睛一亮,站起了身,匆匆说了句:“本宫下去看看,你们先品茶。”
屋内三人目送容钰出了雅间,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容钰不在,她们反而放松了些,顾三小姐靠在大姐顾云溪身旁,怯怯地吃着在家里尝不到的糕点,心里更喜欢昭华公主了。
桂嬷嬷有心想跟着公主殿下一同下阁楼去,但她实在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上次宫宴被撞过的腰也隐隐作痛,只能向容钰告了罪,留在了阁楼上。
春桃跟在容钰身旁,帮她提着斗篷,只有她知道公主殿下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心里不免有些激动,但还是压着声音道:“殿下小心些,别进了风,又受了寒。”
容钰闻言拢了拢领口,她走的急,心里又惦记着许怀鹤,没注意到回廊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直直撞了上去,被对方的力道一冲,往后退了两步,被春桃扶着才稳住了身形。
“昭华公主殿下!”
被撞的人喜不自胜地开口,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有些颤抖,容钰扶着额头,微微皱了皱眉,抬起眼,看到了一张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的脸,心里顿时一沉。
户部刘侍郎的嫡子对她弯腰行礼,双肩抖动:“拜见公主殿下,您还记得我吗?我爱慕……”
“大胆!”春桃也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她脸色一沉,先发制人,赶在刘公子说出什么冒犯的话之前打断,“冲撞了公主殿下,还不赶紧谢罪!”
刘公子愣了一下,随即再弯腰:“冲撞了公主殿下,是在下之过,请殿下责罚!”
“本宫原谅你了,”容钰此刻只想早点摆脱这人,赶去见许怀鹤,语气急躁,“你走吧,别来碍本宫的眼。”
这人真的太烦了,总是说什么爱慕她,还在大庭广众面前宣扬,丝毫不顾及她的名声,也不顾及他自己的名声,这般年纪一事无成,不精于学业,也没考取功名,还想做她的驸马,做梦!
这人不是扬言要考取功名,让她刮目相看吗,怎么今日不在家用功读书?刘侍郎和刘夫人也真是的,怎么不把自己的嫡子在家中看好,却放嫡子来了这明远湖的庄子上,还正巧让她遇见了!
在刘公子眼里,容钰哪怕是皱眉怒斥他,甚至责骂他,都是极好看的,宛如仙女下凡,一颦一笑都引诱着他,他看着看着就发了呆,失了神,不自觉地朝着容钰面前走了一步。
容钰被吓得花容失色,这条回廊偏僻,四周都没有什么人,她只带了春桃一个侍女,若是刘公子真的不顾礼法,对她动手动脚,她当真无处求助,丢尽脸面,名节也失了!
她登时往后又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心里慌得发颤,声音也软下去,虚张声势地喊道:“别过来,你,你不准动!”
第18章 第18章这人真会杀了他!!……
春桃本来就聪明,看到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想到刘公子的胆子居然大到了这种地步,心里又气又怕,愤恨地盯着对方,双腿都在哆嗦,但还是挺直了背挡在容钰身前。
可恨她手无寸铁,春桃咬紧了牙,心里想着就算今日豁出去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好公主殿下不受伤害,一定不能让这位登徒子得逞!
刘洋根本没把小小的婢女放在眼里,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容钰身上。
绝世美人眼含清泪,眼尾洇开的胭脂比他平生所见过的任何颜色都要明艳,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慌,如同无助的幼兽,被雨水打湿的雏鸟,细白的指尖紧紧捏着衣襟,引诱着人去拨开,让她掉下更多的眼泪,发出悦耳动听的呜咽。
旁人的阻挠,父母的逼迫,得不到昭华公主殿下的不甘充斥了他的脑海,当今面前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有谁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刘洋痴痴地看着,大脑一片混沌,酒意上头,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离容钰更近一些,去触碰那触手可得的明珠。
容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想逃走,可她必然跑不过刘公子这样年轻力壮的男人,她已经退无可退,后背就是廊柱,再往下就要跌进冰封的湖水中,这样冷的天气,若是真的掉进了冰窟窿,天上神仙都不一定能将她救回来。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明明只有几息的时间,容钰却觉得像有一刻钟那么长,她浑身发冷,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有重物坠落在地,身子都跟着抖了抖,耳坠晃动,但依旧不敢睁开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容钰感到有人扯住她,将她裹进带着沉檀香的暖意里,她的惊呼在唇边止住,迎着这股熟悉的味道,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许怀鹤用墨狐大氅抱住她,也替她挡住了夹着落雪的寒风。
许怀鹤的眼里依旧凝聚着仿佛化不开的冰,但看向她的目光却很柔和,带着沉静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同一时刻,她听到许怀鹤温润的声音:“殿下,是我。”
容钰有些愣怔,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目光直直地越过许怀鹤的手臂,朝着他身后看去,想知道刘公子是否还在那里,危机有没有彻底解除。
许怀鹤注意到容钰的视线,立刻轻轻抬手,盖住了容钰的双眼。
他收到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即刻起身找借口向礼部尚书辞别,也没管礼部尚书的脸色有多难看,会不会得罪对方,匆匆赶往回廊。
在看到户部侍郎刘大人的嫡子刘洋向容钰伸出手的那一刻,许怀鹤怒火中烧,君子的面具出现了丝丝裂痕,他用仅存的理智没有当即抽刀,直接斩断刘公子的双手,而是用了七成力将对方踢飞。
刘洋被这一脚直接踢翻,狠狠撞在了栏杆边,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涎水流了一大滩,还混着被磕掉牙之后的血迹,姿态非常不雅,样子丑陋不堪,许怀鹤不想让容钰看到,别把公主殿下又吓着了。
容钰的睫毛扫过许怀鹤的掌心,带来痒意,还有泪珠的湿润,许怀鹤顿了顿,放下手掌,单臂将她抱在怀里,两人顿时贴的更紧。
容钰顺着许怀鹤的力道,把脸沉沉埋进他的前襟,和上一次一样,是全然依赖他,信任他,丝毫不设防的姿态。
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平息下来,许怀鹤喉结滚了滚,任由道袍被容钰哭湿,还是忍不住用指尖
轻轻蹭了蹭容钰的侧脸,感受着肤若凝脂的光滑细嫩,低声安慰:“殿下放心,已经没事了。”
看到国师大人和公主殿下抱在一起,春桃先是震惊地愣在原地,没想到才倒了一个登徒子,就又来了一个胆子更大的,公主殿下怎么能和外男举止这样亲密?被旁人看到了怎么办!
她着急地想出声提醒这不合规矩,让国师放开公主殿下,但在对上许怀鹤投来的冷凝视线后,她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立刻背过身去,假装自己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紧张不安地盯着晕倒在地上的刘公子,生怕对方又醒过来,时刻准备着踹上一脚。
等怀抱里的人抽泣渐止,情绪平复下来,许怀鹤恰到好处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和容钰拉开一小段距离,只是宽大的衣袖垂落时,依旧会被风吹着碰在一起。
他神色淡然,仿佛并没有半分越界的地方,解释道:“臣今日和别人有约,来明远湖垂钓,方才听到这边有异动,就来查看,没想到正好撞见有人图谋不轨,臣贸然出手,请公主殿下恕罪。”
“多谢国师出手,”容钰的声音带着点哭过后的沙哑,“国师又救昭华一次,昭华感激不尽,以后国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她的眼睛像被雾洗过,原本清丽明亮的眸子遮了一层水帘,但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坚定和依赖的,许怀鹤心口鼓动,极轻地勾了勾唇:“好。”
希望公主殿下以后也能践行今日说过的话,不要食言,任他予取予求,任他尽管开口。
“这人喝了酒,神志不清。”许怀鹤看了眼倒地的刘公子,眼里闪过厌恶,“若公主殿下信得过臣,接下来的事就由臣来处理吧,臣保证他不敢把今日发生的事往外说一个字,以后也不敢再冒犯公主殿下。”
容钰这才闻到空气中的确有一股浓烈的浊酒味,她有些犯恶心地捂住胸口,对着许怀鹤颔首:“好,那就劳烦国师了,多谢国师。”
容钰如今对许怀鹤信任无比,她自己都没细想,也没想明白这股信任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也许是因为许怀鹤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除了外祖父和舅舅,她最信任的人便是许怀鹤了。
容钰临走前,许怀鹤淡声提醒道:“殿下以后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侍女,有武功傍身的最好,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歹人,也有反制的办法。”
“国师说的是,昭华记下了。”容钰摸着自己发凉的指尖,拢住披风,原本发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昭华就先离开了,国师再会。”
许怀鹤也颔首:“再会。”
容钰偏过头,没往地上倒着的人身上看,提心吊胆,同样担心刘公子醒过来,脚步加快走了过去,春桃小心地扶着她,两人慢慢往回走着,心跳终于在寒风中一拍一拍降下来。
容钰一步一步踏在地砖上,听着湖水碎冰的哗哗声响,鼻尖的沉檀香变成了梅花香,却总感觉自己像踩着软皮子,脚下还是有些发软,心里一阵后怕,若是刚才许怀鹤没来,此时自己恐怕……
她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手心,在走过这条长长的回廊时,每隔一个转角,她都要放缓脚步,停顿几息,见对面没来人,才敢继续往前走,生怕再出现一个如同刘公子一样的歹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春桃心疼不已,心里不断反复咒骂着刘公子,心道怎么将近年底,越发多事,好像所有的坏运气全都堆了上来。
公主殿下先是在御书房门口险些摔倒,被国师大人扶了一把,才免于受伤;后来参加宫宴又遇到了行刺,受惊加上受寒,发了高热生了梦魇;如今又险些落入登徒子手里,还是国师大人出手相助,才逃脱一劫。
这么看来,国师大人还挺好的,两人缘分也深,公主殿下心悦他,似乎也情有可原。
不不不,春桃在内心摇了摇头,心想不对,都是公主殿下命格高贵,福大运大,这才没事,要是换个人,恐怕早就投胎去了。
“殿下,”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开口,“不是我们改日去庙里,或者去道观拜一拜,请一尊开过光的像回来,求个心安?”
“改日再说吧。”容钰心里有些疲惫,她揉了揉同样冰凉的额角,“今日的事不许在嬷嬷面前提,不能让嬷嬷担心,也不许在其他人面前提,明白么?”
春桃连忙点头:“奴婢晓得,绝对不会往外说半个字的。”
等回了雅间,被暖炉一熏,容钰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不像在回廊那样风中都粹着冰。
顾林氏,顾云溪和顾三小姐都连忙起身相迎,容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寻了把椅子坐下来,脱了斗篷。
顾林氏本来还想说几句逗趣话,讨容钰欢心,拉拉关系,却注意到容钰脸上神色疲惫,不见半分喜意,便知道公主殿下这次赏雪恐怕不太满意,又把话咽了回去,顺便给两个女儿使了眼色,让她们安静一些。
桂嬷嬷让那个小丫鬟收了斗篷,拂去上面的落雪,拿到暖炉边烘干,又连忙往容钰怀里塞了两个手炉,又拨了炭火,烧的更旺些。
她心疼地倒了热茶递过来,不住念叨着:“哎呀,殿下呀,赏雪在阁楼上看看就好了,干嘛非要下阁楼去?又着凉了可怎么办?”
春桃连忙告罪,说是自己没照顾好公主殿下,这才让公主殿下受了风,桂嬷嬷瞪了她两眼,才把这事揭过。
容钰手里捧着暖炉,另一只手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温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身体都暖和起来,动荡的心也稳住,她软软靠在椅背上,神色恹恹地闭上眼休息。
顾云溪和顾三小姐说话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顾三小姐到底年纪小,又惊叹于容钰的美貌,没有顾云溪和顾林氏那么怕公主殿下,悄悄和姐姐咬耳朵:“公主殿下看起来不大高兴,是不是嫌我们太无趣了?”
顾云溪也有些不安,她搅了搅帕子,小声回道:“应当不是吧?”
她说着这话,却没有多少底气,的确从进了庄子,公主殿下就没和她们多聊些什么,她们也没让公主殿下有笑颜,要公主殿下当真觉得她们无趣,那下一次公主殿下出门游玩,是不是也不会带她们了?
容钰并不知道两个小姑娘想了这么多,她闭眼小憩,心里一会儿想着许怀鹤那边的情形如何,刘公子是否真的会闭口不言,不往外败坏她的名声,一会儿又想着,今日是否还要回镇国公府,舟车劳顿,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晚。
思虑之后,容钰还是决定回府,免得让外祖父担心,再说这庄子也并不安全,不然也就不会有刘公子那样的歹人,她也没带够侍卫,还是回镇国公府安心些。
此刻的另一边,两个黑衣侍卫将刘公子像拖着死猪一样,拖进了就近的客房,往地上一扔,对着许怀鹤半跪道:“大人,这人断了两根肋骨,尾椎也碎了,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许怀鹤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抚摸着手中漆黑的刀柄,冷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想让这个人死在这里,但毕竟是个麻烦,还会牵连公主殿下,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刘洋带下去。
等刘洋醒来,已经日落偏西,房内没有点灯,昏昏沉沉的,只有外间的烛火跳动,在窗子上映出不明的侧影,形如鬼魅,看的人心慌。
刘洋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身上的疼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似乎被人打了,还打的不轻。
记忆慢慢回笼,在他昏迷前一刻,他似乎看到了现在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年轻男人,皇帝身边最新的红人,国师许怀鹤的脸。
“醒了?”
一道冷冽的,几乎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刘洋狠狠打了个哆嗦,疼痛从骨髓里面蔓延出来,他动弹不得,只能拼了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许怀鹤
坐在床边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换了一把深青色的剑,手指缓慢地抚摸着剑柄上镶嵌的花型珍珠,声音极冷:“刘洋,敢冒犯昭华公主殿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刘洋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醉酒时做出了怎样胆大包天的事,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想为自己狡辩一番:“国师大人,在下知罪,但在下……”
“铮”的一声剑鸣,利刃出鞘,带着寒光的剑刃横在他脖颈边,只需要再进一指,就能划破他的喉管,血溅当场。
刘洋面如金纸,这会儿连哆嗦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动就碰上了剑刃,他没明白许怀鹤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人,还杀朝廷命官的嫡子。
但他对上许怀鹤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仿佛看到了恶鬼,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着,心里被巨大的恐惧淹没覆盖,半个音都吐不出来。
这人真会杀了他!!
可是这人不是号称清冷君子,品行如同白鹤一样高洁,还常常被人说是仙人下凡,是个再正直不过,言行如一的修道之人吗,许怀鹤怎么会,怎么会是这幅面目?!
“你昏迷时,我给你喂了毒药,今日之事,你敢往外多说一个字,就等着刘大人和刘夫人为你殓尸下葬吧。你若不信就试试,看看会不会尝到万箭穿心之痛,暴毙而亡。”许怀鹤的声音冷得凝冰,带着十足的威胁。
刘洋瞪大眼睛,想伸手掐自己的喉咙,把毒药吐出来,但碍于还横在脖子边的剑刃,他一动不敢动,讪笑道:“大人,大人,我不敢,我一定不往外说。”
许怀鹤依旧盯着他,直到刘洋冷汗直冒,后背被完全浸湿,许怀鹤才缓缓收了剑,继续道:“这毒只有我能解,你大可去找郎中,尽管试试。但只要我听到有关的传闻,连累昭华公主的名声,你就一定会死,明白么?”
刘洋原本来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对上许怀鹤的眼神和手里的剑,再想想体内的毒药,他根本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在下知道,在下明白。”
“你的伤,就说是自己摔的。”许怀鹤靠在椅背上,烛光从帘外透过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忽明忽暗,让他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罗,“你的那群狐朋狗友还等着你呢,我告诉他们,你醉酒摔进了明远湖,是我路过,好心将你打捞上来,又请人为你医治。”
刘洋没想到许怀鹤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还安排了救命恩人的戏码,可他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认下许怀鹤是他救命恩人这个“事实”,还得陪笑道:“国师大人说的是,在下记住了,等在下回府,就向大人您送谢礼。”
许怀鹤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刘洋分不清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又打了个哆嗦,讷讷不敢多言。
许怀鹤站起身:“你的小厮在外面等着,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也记住我的话。”
他转身离开,青色的长剑上有莹润的光闪过,最后的话似乎是警告,又似乎还有别的含义:“以后离昭华公主殿下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刘洋连连道:“在下知道,在下再也不敢烦扰昭华公主殿下了!”
他才不可能为了昭华公主连命都豁得出去,之前绝食,那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真让昭华公主嫁给他,但许怀鹤却是真的要杀了他,他才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命去赌。
直到许怀鹤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刘洋才敢松一口气,对着进来的小厮急道:“快,快回府!”
他再也不想看见许怀鹤这尊煞神了!
第19章 第19章恶鬼。
*
马车到达镇国公府门口时已是傍晚,镇国公府内点了灯,静谧中带着温馨,容钰看着熟悉的匾额,如同倦鸟归林,这一日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春桃紧绷的后背也终于放松下来,为了尽力不让桂嬷嬷看出异状,她竭力装作稀疏平常的样子,好歹糊弄了过去,这会儿终于能够歇一歇。
顾家几人也算玩的尽兴,脸上都带着笑,她们先是在阁楼上赏了雪景,公主殿下回来之后,又带着她们去了梅园,顾云溪和顾三小姐都从未见过这样壮丽的梅林,几乎占据了半座山,雪白和绯红相间,交织出只有在画卷上才能看到的美景。
花香满衣,她们玩闹着摘取了许多梅花花瓣,鼓鼓囊囊地塞入荷包里,准备做香囊,这梅树品质太好,顾林氏也忍不住折了梅枝,让侍女抱着,想回去栽种进园子里,指不定就活了呢。
从梅园出来,离开庄子回马车上时,她们又路过了明远湖畔,九曲回廊弯弯折折,廊柱雕花精美,廊顶上彩染着仙女起舞图,处处文雅精致,造价不菲。
冬日的明远湖如同由透亮的琉璃镜,冰面浮着霜纹,比容钰身上银蚕吐丝织就的素绡还细,日暮时的夕阳洒落湖面,折出淡淡的冷芒,碎雪坠入破开的冰面,一瞬间惊起涟漪状的水纹,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而在这幅水墨画中,容钰就是那抹不可忽视的亮色,也不知道是山水妆点了她,还是她映衬着山水,让这风景更美。
其他赏雪游玩的人不自觉纷纷朝她看过来,目光流连,就连正在亲自动手烤鱼的礼部尚书也停下了动作,深深赞叹道:“昭华公主殿下当真是国色倾城,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可惜今日没能拉拢许怀鹤,让他也成为自己这一派的助力。礼部尚书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自然有傲气,他也能理解,而且许怀鹤这人果然如同传闻所说,不爱金银珠宝,不爱宝剑美人,仿佛无欲无求的真仙人。
也不知许怀鹤到底喜欢什么,若是他能投其所好,说不定还能说动许怀鹤,可惜,可惜。
遗憾的人不止礼部尚书,还有容钰,她今日去明远湖的庄子,就是为了去见许怀鹤,许怀鹤是见到了,但却和她预想中的情形丝毫不沾边,连话都未能说上两句。
想起自己将脸埋在许怀鹤怀里哭泣,容钰的脸微微一红,这都是第三次了,她好像总是在许怀鹤的面前失态,也不知道许怀鹤有没有偷偷笑话她,不过许怀鹤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许怀鹤做事周全,但她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刘洋会胡乱攀咬,让她的名声变得更坏,万一刘洋那个混不吝的小人,非说和她有了肌肤之亲,逼迫她嫁给他怎么办?
她不想被送去和亲,但也不想嫁给刘洋这样的烂人!
怀着心事回了院落,容钰让人先去外祖父面前说一声,告知外祖父自己已经回府,随即让下人摆饭。
今日的晚膳里有清炖羊肉汤,是桂嬷嬷特意嘱咐小厨房做的,暖身驱寒,但容钰不喜欢膻味,再淡也不喜,只喝了几口羊汤,吃了几块萝卜就撂下筷子,捧起手炉看话本。
她翻开一页,突然想起许怀鹤说过的话,对着桂嬷嬷道:“嬷嬷,你去问问舅母,府中可有会功夫的丫鬟,挑一个连同身契送到我身边来。”
要找有功夫傍身的丫鬟,从镇国公府里挑再合适不过,舅舅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身边都是英武有力的侍卫,就连侍奉的丫鬟也能过几招,舅舅现如今还未回府,那就只能找舅母问问。
对上桂嬷嬷疑惑的眼神,容钰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想好了借口:“其实,上次宫宴遇刺后,我就想过带一个有武功的丫鬟在身边,若是下次再遇到刺客,她也能护住我。”
桂嬷嬷轻而易举地便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上一次宫宴一事她也吓丢了半条命,生怕容钰再出了什么事,她年纪大,也不会功夫,在危险时刻保护不了殿下,确实需要一个会武功的侍女。
桂嬷嬷点头领了命出去,不
多时就带了一个高挑的,身穿青衣的丫鬟回来:“殿下,这是青竹,据说在镇国公的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拳脚功夫很是了得,能够制服两三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还略懂药理,能识毒。”
容钰眼睛一亮,仔细打量着青竹,发现这位侍女和普通男子差不多高,四肢看着纤细,手上却有着粗粗的茧子,一看就长年习武。
她不像其他婢女那样唯唯诺诺,而是带着一股沉稳的气势,不卑不亢,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的样貌清丽,在丫鬟当中已经算是出众,就算说她是哪家精养出来的小姐也不为过。
“青竹,”容钰越看越满意,“你以后就跟在本宫身边,和春桃一样,是二等侍女,等你们到了年纪,本宫就放恩,除了奴籍,给你们丰厚的嫁妆,允许你们自由出府,嫁人成家如何?”
青竹有些愣住,她没有想到,见到传闻中这位跋扈的昭华公主第一面,对方就给了她这么大的恩典,看来传闻中昭华公主鞭打虐杀奴仆的事并不属实,忐忑的心也逐渐平静。
而旁边的春桃早已眼泪汪汪地跪下谢恩,没想到公主殿下这么快就给她升了二等侍女,还格外开恩除奴籍。
除奴籍,这是多少奴婢梦寐以求的事情!
“多谢公主殿下,奴婢感激不尽。”青竹也跪了下来,她声音略粗,还有些沙哑,“只是奴婢并不想嫁人,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婢愿意一直留在殿下身边伺候。”
春桃感觉到隐隐的威胁,也连忙表忠心道:“奴婢也是,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公主殿下,绝无二心!”
容钰微微笑起来,语气温和:“你们呀,如今说这些还早,本宫开出的优待绝不会变,你们的心意本宫收下了,都快起来吧。”
都说公主殿下冰肌玉骨,琼姿花貌,是这天底下最美的美人,青竹如今总算见识到了,她对上容钰的笑靥,看呆了一瞬,察觉到失礼,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容钰越看青竹越满意,这样的丫鬟,原本在镇国公府里面至少也是三等丫鬟,顾林氏将青竹送出来,想必也十分不舍。
容钰这么想着,就让春桃取了一匣珠玉,给顾林氏送过去,当做谢礼,青竹也退下去换衣物,跟着桂嬷嬷学习礼仪,还有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另一边,收到容钰派人送来的珠宝,顾林氏差点笑开花,连忙收了,等春桃走后一粒一粒拿出来欣赏,越看越高兴。
容钰以为顾林氏是忍痛割爱,殊不知顾林氏巴不得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
青竹跟着她夫君伺候了好几年,还主动习了武功,从不叫苦叫累,已经让夫君高看她一眼,青竹又长得好,若是夫君一时兴起,将她收做姨娘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府里的姨娘已经都被顾林氏训服了,个个听话,她可不想后院再进来什么新人,而且青竹一看就是性子桀骜,不好打压的,夫君还对青竹有偏爱,她正愁没理由把青竹送出府去,离得远远的,公主殿下就来要人了。
有了青竹,容钰这晚睡的十分安稳,但户部侍郎的府邸里,却是一片狼藉,灯火通明。
几个小厮满头大汗地将绑成粽子的刘洋抬进府,闻声赶过来的刘夫人一看自家儿子的惨状,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呀,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刘洋半睁着眼睛,看到自己的母亲流泪,又想起许怀鹤那张冷冽的脸,嚣张的话,还有自己身上的伤,顿时心头火起,也不想再守诺。
他刚想直接说出许怀鹤的名字,让母亲父亲为自己出气,去找许怀鹤算账,将那竖子打个半死,向自己跪地求饶,就感到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有东西要从里面撕裂出来。
刘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想到毒药的事,心里又信了几分,登时不敢有其他的心思,疼得一抽一抽地回道:“儿子嘶,自己摔的,母亲快请郎中,嘶,快请郎中来,嘶……”
刘夫人哭哭啼啼地守在刘洋床边,下人们赶紧去请城中最好的郎中来,刘大人也闻声赶到,看到躺在床上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吼道:“你肯定又是去惹事生非了,今日就不该听你母亲的话,放你出门,就该老老实实在家闷着读书!”
“你别吼了,”刘夫人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儿子都这样了,你都不心疼,还骂他,你根本就没把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
刘大人心梗地指着她:“慈母多败儿!”
郎中赶来的时候,府里早就乱成一团,他连忙放下药箱为刘公子诊脉,片刻过后他皱起眉,有些奇怪地开口:“刘公子这脉象,像是中毒,又不尽然,气血亏空倒是真的,我先开些补血的方子罢。”
听到郎中说中毒又看不出,刘洋的心是彻底凉了,也完全信了许怀鹤的话,许怀鹤是真有手段,也真能置他于死地,让他有苦说不出。
他睁着一双眼睛盯着房梁,心如死灰,紧紧闭着嘴唇,任凭接下来刘夫人和刘大人怎么追问,他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只有旁边的小厮在惊慌解释,说是自家公子醉酒后不慎跌入明远湖,是路过的国师大人出手相助,请人为公子医治,才保住了公子的一条命。
刘夫人听后嘀嘀咕咕,刘大人听后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赶紧让下人去备厚礼,送往观星楼。
真要算起来,他们刘家已经欠了国师两个人情,第一次是国师送粥,让他的嫡子刘洋不再绝食,第二次,这可是救命之恩,不管送多厚的礼,他都始终欠着一份。
而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欠人情,许怀鹤如今是妥妥的新贵,后起之秀,和他们这些世家本来就有天然的矛盾,若是日后许怀鹤与他们为敌,他该如何行事,才能既不背负忘恩负义之名,又能保持立场,不被世家排挤呢?
户部侍郎刘大人陷入沉思和为难之中。
是夜月明星稀,夜空舒朗,许怀鹤记完了今日的天象变动,将毛笔和书卷放回托盘里,缓步走下木质的楼梯。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上面绣着的白鹤飘拂,道袍大袖飞扬,小道童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方国师大人飘然欲仙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翩翩君子,仙人之姿的皮囊下,却是心狠手辣,残忍嗜杀的恶鬼面目呢?
侍卫来报,许怀鹤看着眼前的木箱,同时收到了两份厚礼,一份来自昭华公主,另一份则来自户部侍郎刘大人。
昭华公主殿下派来的人行踪并不隐秘,还有一些冒失,但许怀鹤并不在意,反正他早就一步一步将观星楼里的人全都换成了自己的手下,无论发生何事,任何消息都传不到外面去,更不可能传入宫中,到那几位耳朵里。
昭华公主会送什么,许怀鹤心里已经基本有数,他看了眼礼单便搁下,小心锁进自己的私库里,随后让人打开了刘府送来的木箱。
除了稀有的炼丹材料,比如鹿茸胎,胡桐泪,赤金叶,珊瑚石等物,里面还有一些失传已久的丹书和道经,许怀鹤看着这些东西,轻笑了一声,但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刘大人用心了。”
“收起来吧。”许怀鹤淡淡拂袖,“刘大人既然示好,那我们也得有所表示,是不是?”
侍卫和小道童听到许怀鹤的话,都深深地低下了头,浑身寒意遍布,根本不敢深思“表示”是什么意思。
没人敢搭话,没人敢出声,许怀鹤自顾自地思索道:“不如就定在腊八节那天,好好给刘大人回礼,必定让刘大人度过一个极其难忘的腊八节。”
“极其难忘”四个字被他说出了一股永世不得超生的凉薄感,小道童率先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强撑着端稳托盘,和侍卫一起下去了。
希望腊八节那日过后,刘大人自求多福,三清祖师保佑他还有命在吧。
“腊八节?”容钰愣了一息,洗去了妆容的眉眼依旧艳丽,“是啊,马上就是腊八了,今岁的施粥也要布置起来了,再住几日,咱们就回公主府。”
先皇后仁善,立国以来,每年的腊八节都要开库施粥,让穷苦老百姓吃上一口暖饭
甜饭。
容钰自从有记忆起,腊八节就跟着母后出宫到京郊去,小小的她也学着母后的样子,拿起大大的勺子,颤巍巍地举起满满一勺甜粥,放入碗中,看着贫民眼含热泪,一口口咽下。
先皇后去世后,她也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每年的腊八节都去施粥一整日,直到上一世被送去和亲的那年冬,她被关在公主府里禁足,才没有了机会。
今年腊八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断了的,容钰打定主意,往被窝里钻了钻,声音翁翁的:“嬷嬷,我们后日就回府吧。”
她来镇国公府本就是散心,也是害怕公主府成了虎狼窝,担心有人想下毒害她,但既然府里的东西都没什么问题,如今身边还有青竹保护,会武功还能识毒,那还是早些回去吧。
第20章 第20章心生妄念。
*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容钰还是有些担心刘洋在外面胡乱说什么,日日都派春桃出去打听消息。
“那刘洋据说重伤在家,都下不了地呢。”春桃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哪有力气乱说什么,每日都痛的哇哇叫,就连郎中来了也束手无策,只能让他多休养休养。”
春桃笑着抿嘴,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呀,刘洋身上的伤,是他醉酒跌进明远湖磕碰出来的,怪他自个儿,怨不了别人,还是国师大人好心将他捞起来,让人救治,才捡回来一条命,国师大人现在可是刘家的大恩人呢。”
作为亲眼见识国师将刘洋踹倒在地的人,春桃听着外面的人讨论刘洋的惨状,内心十分解气。
她当然不会戳穿国师大人的谎言,她巴不得这件事和他们家公主殿下没有办分关系,旁人也不知道其中内情,撇的越清楚越好,千万不能让那歹人再惦记公主殿下,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
听着春桃的话,容钰有些愣神,她虽然知道许怀鹤能力极强,处理这些事自然妥当,但没想到许怀鹤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竟然摇身一变,从殴打刘洋的人变成了刘家的恩人,倒真是让刘洋有苦不能言,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也让她从中脱身,再不必担忧。
容钰心里生出几分钦佩,她之前一直对许怀鹤未来会登基称帝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毕竟她只在前世回魂里见过一面,也不知许怀鹤是如何做到的,但如今,她越发确信前世看到的也会在今世实现。
她轻轻呼了口气,心绪复杂,她依旧不知事到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是否能够所求圆满,只能尽力而为。
明日就要回府,小丫鬟们在收拾箱笼,容钰看了一眼,她带过来的珠宝首饰还没送完,她也不想再带回去,又折腾一趟,干脆分了几份,让春桃带着小丫鬟们又去各个院落里送了一次。
余下的首饰次了一些,不适合送礼,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光是一根簪子上的珍珠,就抵得上一个丫鬟半年的月钱。
容钰招招手,让周围的侍女们挑选,就连新来的青竹都得了一颗翡翠戒指和两只青玉簪,样式简朴,但玉石通透,入手凉润,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青玉。
青竹和其他侍女们一起谢了恩,心里对容钰的出手阔绰和大方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只是在昭华公主殿下身边待的这几天,她得到的东西就远比在镇国公府几年,特别是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得的东西都多。
顾林氏一早就知道昭华公主要回公主府的消息,她没料到容钰回去的这么快,心里忐忑极了,生怕是自己招待不周,昭华公主在这边待的不爽利,所以才想早点离开,但又不敢来问。
直到容钰让人又送了东西过来,她才喜笑颜开,心里一颗石头落下,从里面挑了几件最亮眼的头面首饰,在耳边比划,准备赶明儿就去高门贵妇们的小聚宴会上好好炫耀一番。
顾云溪虽然也得了一大匣子珍宝,但兴致不高,她捏着圆润的粉色珍珠,撅着嘴:“也不知下次再见到昭华公主殿下,又是什么时候了。”
“你呀,”顾林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马上就是年节了,初一那日,公主殿下是必然会来镇国公府向你祖父和舅舅拜年的,你都忘了吗?”
顾云溪躲开,依旧不怎么高兴:“要是昭华公主能再办一个像小寒宴那样的宴会多好,不如在小寒那日再办一次,或者办个大寒宴,正巧过了腊八就是大寒了。”
沁梅坞里,容钰也在思索,上一世她办小寒宴只是取了巧,并非是在小寒节那日,而是按了京城初雪的名头,替许怀鹤宣扬玉容膏。
她前世在小寒宴上被永宁和刘夫人堵了心,心里气不顺,总想着再办一个宴会来挽回面子,就定在了腊八之后的大寒那日,取了大寒宴的名,邀请了和她差不多大的京城贵女们,独独没有请永宁。
据说永宁委屈地在怀柔宫哭了半日,惊动了父皇去安慰,而在大寒宴上又发生了一件丑事,父皇难得对她动了怒,让她入宫问罪,罚她禁足半月,日日抄经不得懈怠。
父皇不愿听她的辩解,只是一味责骂她,总觉得那件事里有她的手笔,让她去给那位贵女赔罪,向永宁道歉。
她对父皇的做法觉得寒心,她的辩驳父皇一字不听,满京城都看着她的笑话,或许是从那时起,父皇就对她完全失望了……
“喵——喵嗷——”
一声声猫叫打断了容钰的思绪,容钰定了定神,收起那些悲伤难过的情绪,安慰自己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她心道自己这一世不办大寒宴就是了,不办难道还躲不过吗?
“去看看哪里来的猫。”容钰对着春桃和青竹说了声,两人立刻出了院子,在梅园里四处寻找猫的踪影。
一抹瘦弱的白跃上梅树,压的梅树剧烈颤动起来,积雪和梅花瓣一同坠落,洒了春桃和青竹满头满身。
春桃伸手想去捉猫,那猫却灵活地一缩头,又踩上了另外一根枝叶,前半身下压,尾部高高竖起,跃跃欲试地朝着瓦墙跳过去,想要逃离这方寸之地。
然而它才刚刚摆出架势,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后颈,气势顿消,无助地在空中扑腾了一下爪子,最后乖乖地被青竹抱着进了院内。
容钰这才发现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眼瞳金黄,只是长期流浪没人喂养,身体极其瘦弱,骨头都凸显了形状,又因为刚才在梅树间跳跃躲藏,白色的毛发染上了几块污迹,看起来狼狈极了,神色也很惊慌,小声地喵呜叫着,听着十分可怜。
沁梅坞是镇国公府的边院,隔着梅林和一堵厚墙就是长街,有流浪的猫儿不小心越过墙头藏进来也很正常。
小猫可怜又可爱,容钰有了几分怜惜的心思,她伸出指尖,轻轻在白猫的头顶揉了揉,那白猫竟然也通人性,喵呜声小了下去,还主动用头蹭了蹭容钰的手心,十分乖顺。
春桃和青竹都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惊呼,桂嬷嬷也笑了出来,脸上全是慈祥,温声说道:“公主殿下金贵万福,就连小猫儿也知道您是主子,特意来讨好您呢。”
容钰抿了抿唇,浅笑了下,脸上浮现浅浅的酒窝,旁边的青竹一贯会察言观色,往日伺候顾林氏她不屑做这一套,但面对容钰她却心甘情愿。
青竹试探道:“殿下,奴婢听说,这样的白猫是最易受其他猫欺负的,所以它才这么瘦小,胆子也不大,冬日严寒,若是放它在外面,指不定哪日就冻死了。”
青竹这一番话可谓说到了容钰心坎上,她本就有想要养这只猫的心思,现在这么一听,更是坚定了收下它的想法,连忙道:“那就让它随我们回公主府去吧,好好养着,也是只漂亮狸奴。”
于是容钰来镇
国公府时,马车沉沉,塞满了金银珠宝,车轮深深压进雪里,回去时却轻松无比,只是膝上卧着一只洗刷干净,吃饱喝足打盹的白色猫儿,名叫雪团。
雪团丝毫不怕生,回了公主府后也活蹦乱跳,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容钰所在的地方,好像是怕自己犯了错,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它连玩耍也不会跑的太远,完全不像一只流浪的野性难驯的猫儿,自顾自玩一会儿就又回到容钰身边,趴卧在她膝盖上打哈欠,是桂嬷嬷平生所见最乖觉,最爱主的小猫。
容钰轻抚着雪团背部的毛发,心情都跟着轻盈愉悦起来,忍不住又挠了挠雪团的下巴,看着雪团舒服地闭上眼睛,她温柔笑出了声,就连看账本都没那么烦恼了。
平时账册都由专门的管事记录,只是腊八节所需的桂圆莲子那些食物,容钰不希望下人以次充好,伪造账册从中获利,便亲自拨账让人采买,又亲自检查。
容钰从大竹筐里抓了一把干桂圆,让小丫鬟们剥开,哪怕已经晒干,桂圆里面的果肉也饱满,吃起来自带甜味;糯米和小米等都是整颗,不是碎粒,也没有掺沙掺土;豆类也是满满十几筐,山药整根整根地成捆摆放,加在粥里既能饱腹又能养脾。
腊八粥里最贵的便是糖,有桂圆和红枣增甜味,糖可以少放些,但容钰向来舍得,还是命人买了大筐的冰糖,送去了厨房。
清点完食材,公主府上下都动了起来,小厮和侍卫们做清洗的力气活,小丫鬟们便做些细致的活计,厨娘也忙得满头大汗,不断有甜香味从昭华公主府飘出去,引得路上行人都纷纷驻足,忍不住抬头深嗅,有嘴馋的甚至流了口水,连忙用帕子擦了。
有路人忍不住道:“昭华公主这是又开始准备腊八节施粥了吧,公主殿下可真是心善。”
不知有谁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回他道:“沽名钓誉罢了,昭华公主名声有多差,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当街纵马,虐杀奴仆,还让朝廷命官的夫人给她下跪……不过是施个粥,出的银钱对于公主府来说九牛一毛都不如,就又有人说她心善了,真是可笑。”
“你吃过昭华公主施的粥吗?”
一道锐的声音从旁边像一把利剑一样直直刺来,闻锐达看着那人,冷笑道:“昭华公主年年施粥,从不间断,她给的粥是最浓稠最甜的,你说殿下沽名钓誉,她得了什么名?得了什么誉?她请人为她写诗赞颂,替她歌唱美言了吗?”
闻锐达向前走了一步,他身材高大,气势惊人,刚才说话那人都忍不住害怕地往后退了步,刚想反驳,就听到闻锐达继续道:
“施粥所需的银钱对于殿下来说,或许确实算不上什么,但对那些世家大族同样算不上什么,可有几家能像殿下一样,年年施粥?”
闻锐达言辞锐利,步步紧逼:“你偏听偏信,拿传言当事实,在这里大放厥词,信口雌黄,不尊公主殿下,蔑视皇权,若你是今年的考生,我劝你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趁早回乡去吧!”
那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连脖子都涨红了,掩面快速逃离了人群,也不知去了哪里,只余下身后的一片哄笑。
闻锐达缓了口气,对着围观的人拱了拱手,也大步离开,只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匾额,公主府的大门依旧紧闭着,昭华公主并没有因为外面的响动出门观看。
明明与他上职的路相隔甚远,和刑部的方向几乎南辕北辙,但他听说今日是昭华公主从镇国公府回来的日子,便想着若是自己赶得上,或许能再看昭华公主殿下一眼。
他问那人有没有喝过昭华公主施的粥,那人想必是没有,但他确实喝过,就在他进京拜师孔大儒的那一年。
他在路上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盘缠,几乎是撑着一口气到了京郊,眼看就要饿晕过去,却恰好是腊八那天,遇到了昭华公主在棚下施粥。
那时他饥肠辘辘,形如乞丐,接过粥后就大口吞咽了起来,也没细看施粥的人到底是谁,也是后来才听说那人是昭华公主。
那日在奇珍阁上,是他和昭华公主所见的第一面,又或许不算第一面,他已经心生妄念,他深深知晓,也无从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