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熙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云枝下这么重的手,她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云枝提起别人，想到云枝心里装着别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云枝是她最想霸占的，是她最心爱的。
她的傲骨其实不是与生俱来,是来自后天悉心滋养。不是很少,是她从来不对任何人低头。
打小，云枝就这样教她。
她只会为一个人低头。
“对不起。”简熙跟云枝道歉了。
云枝脸颊挂着触目惊心的红,她浅浅一笑，转身继续忙活起来,留给简熙的是，一弯腰就凸出来的背骨。
简熙冰冷的心一点一点融化，脑子里涌出很多从前的画面。无论生活多么艰苦,云枝都没有让她吃一点苦。
小时侯哄她，长大了，依然哄她。
云枝这辈子唯一亏欠简熙的就是，让她失去了母亲。可是，她失去母亲的同时,云枝也失去了父亲。
“姐姐。”简熙轻声喊她。
云枝回头看她,眼角挂着呼之欲出的泪。她向来坚强，不会轻易让自己流眼泪。简熙总共没见她流过几次泪。
姐姐的心，真的不会疼吗？
简熙过去,想要帮云枝忙。
云枝反应很大,把她推出去,“去外面等我就好。”
云枝的做法太矛盾了,不想让简熙围着只有她们两个人的世界打转，却连进厨房这种最基本的事都舍不得让简熙做。以前简中梅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说,“年年长得干干净净，怕油烟弄脏她。”
简中梅回了句，“谁不进厨房，怎么就她不行？”
云枝笑笑，“嗯，就她不行。”
接近她，是为了远离她。
纵容她，是为了放弃她。
云枝到底是想不明白，还是想的太明白了？
简熙杵在门口，许久后，道：“你不是因为白天我没有跟叶老师道歉，生气了吗？正好做了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把叶老师喊来吧。”
“好啊。”云枝答应得飞快。
这让简熙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摆了一道，她微微歪过头，朝云枝打了个响指。
云枝转脸就是单纯相，“嗯？”
“疼不疼？”脸，被她打的。
“不疼。”
简熙努了下嘴，走了。
云枝双手放在水龙头下面，一遍一遍地冲凉水，表情变幻莫测。
没一会儿，简熙过来，朝她晃了晃她的手机，“叶老师电话多少啊，要不要我帮你给她打电话？”
“我……没有她的手机号，只有微信。”
“连手机号都没有，但可以住进家里，云老师还真是爱岗敬业，私底下也跟同事打成一片。”
简熙这是报复云枝刚才一下都不犹豫，那么痛快就答应让叶斯贤来吃饭了。但凡云枝犹豫一下……呵，就算犹豫，简熙也不会停住阴阳怪气。她怎么可能允许第三个人挤进她跟姐姐的世界，况且那个人，还是让她产生危机感的叶斯贤。
“小简，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云枝激她。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后悔。”简熙把手机塞给云枝，佯装很忙的样子，回了卧室。
关上门，简熙贴着床沿躺下，听着厨房传来的云枝弄出来的声音，心里一阵安宁，连被子都没盖，她闭上眼睛。
往常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云枝在，她的睡眠质量就出奇得好，一点梦都没做。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沉，云枝推了好几下，她才醒。
“醒了呀。”云枝摸摸她发热的脸。
简熙尚未完全清醒，把眼眯开一条缝，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这人也没美成西施，五官也不是特别惊艳，组合到一起，怎么就这么有魔力，让人看了一眼又一眼，就是看不够。
云枝已经换上家居服，水蓝色，特别温柔。
她的身体很软，抱满怀的时候，要是稍微坏一点，手臂用力，把她往怀里搂得紧一紧，她就会舒服得嘤咛两声。
“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水？”
云枝弯下去的膝盖还没直起来，简熙拉着她手腕，把目光游移在房间外面的她拉向自己。
“哎……”云枝趴在简熙胸口，又想往外看。
简熙扳住她的头，“看谁？”
云枝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叶老师在呢。”
简熙用和她同样的语气说：“在就在，怎么，我跟姐姐抱一抱，不行吗？”
“行。”
云枝顺了顺她的头发，希望她的起床气能快点消，能尽快松开自己。
谁知简熙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更用力地把她揉进怀里，小气地说：“烦，她是没有妹妹吗？”
云枝本来觉得叶斯贤在外面，简熙还这样抱她，挺别扭的，听了她这句话，一下子笑出声。
笑声弄得简熙脖子很痒。
简熙推她，她却不起了。
简熙困惑，费力地把头抬起来一点，想要看看她的脸。
云枝把简熙按下去，摸着她的脸，认真地说：“谁都没有我幸福，有一个妹妹。”
以前她们说那种爱姐姐爱妹妹的话，基本是在黑夜，在小小的角落。突然在开灯的房间，在几米之外就是客人的地方，听到云枝「柔情蜜意」的话，简熙倒是先脸红了。
“你，走走。”简熙用力把她推开，从另一侧下床。
云枝笑笑，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
——关门干什么？
——是要背着我，跟她做什么吗？
简熙冲动地破开门，咣当一声，叶斯贤和云枝同时朝她看过来。
叶斯贤家教是真好，这种时候，都能不动声色，抽了两张纸巾，擦去云枝刚才因为听到声音而手抖，洒出来的水。
她细心周到，没让云枝帮一下忙。
“叶老师。”简熙主动说话。
叶斯贤朝她笑笑，“醒了的话，那我们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当然。”
碗筷已经摆好，菜也已经端上来，只是一些可口的家常小菜。
简熙盯了两眼，空空的肚子叫了起来。
她吃不惯学校食堂。每天中午，吃两口就对付过去了。所以晚上很容易饿。
尽管饿，但简熙吃相依旧很斯文，就是吃得稍微快了点。
云枝坐在她旁边，没怎么吃，一直在照顾她，给她夹菜，见她吃的高兴，云枝也高兴了。
叶斯贤先起话题，“简熙，我在客厅看到你和郑校的合照，所以你们是……”
“她是我妈。”
“那你们……”叶斯贤看了云枝一眼，又看简熙一眼。
“她是我姐。”
叶斯贤凝神想了想，露出想不明白的表情。
云枝放下筷子，朝她笑得眉眼弯弯，“郑校不是我妈。”
“可是，学校里的人都说你们是亲姐妹。”
“不是。”云枝说。
够乱的。
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这番话倒是打消简熙心中疑虑，看来，她们真的没有认识多久，不然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叶斯贤剥了只虾，放到云枝面前的碟子里。
云枝哪敢吃，瞄了简熙一眼，幸好她正低头，没看见，不然这张桌子，应该不会完好无损地摆在这里。
云枝正庆幸躲过一劫，叶斯贤偏偏提，“云老师，你不是最爱吃虾了吗？”
简熙抬头，看着云枝碟子里多出的那只虾，明白过来了。
她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云枝说：“吃。”
“小简……”云枝为难地看着她。
“吃吧，云老师。”叶斯贤应该是不忍看到云枝这样为难，把那句会引起简熙误会的话圆了过来，“前几天在食堂，我看你多吃了两口虾，还以为你喜欢吃呢，来的路上，看到卖海鲜的，我就只买了虾。”
这话圆的，不如不圆。
云枝如坐针毡，索性借口渴了，去拿水了。
只剩简熙和叶斯贤在饭桌，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四目相对，简熙直接问：“所以叶老师，我刚才吃的虾，是你做的了？”
“不止是虾，除了那盘肉，剩下的，全都是我做的。”
简熙忽然没了胃口。
叶斯贤重新拿起筷子，说：“我看她辛苦，便想着帮她分担一点。”
她轻描淡写两句话，简熙如鲠在喉，闷闷地坐在那里，极力忍耐什么。
叶斯贤又说：“简熙，我没有任何恶意，吃完这顿饭，我会走，但我走了，你就能够保证，不会有别人来吗？”
“你什么意思？”
叶斯贤笑而不语。
简熙不喜她故作高深的样子，追问：“叶老师，话不要说一半。”
叶斯贤回头看眼在切水果的云枝，压低声音对简熙说：“觉别睡太死。”
她勾唇，笑得意味深长，然后慢条斯理剥了只虾，放到简熙面前的碟子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叶斯贤心里计算着时间，在拿着果盘和水回来的云枝落座前五秒，口型对简熙说：“爱屋及乌。”
简熙吞咽一下，放在桌底的手，悄悄攥紧睡裤。
“聊什么呢？”云枝问。
简熙毫不避讳地抓住她的手，揉在两手间，再放到自己大腿上，“刚才我给叶老师道歉了，她接受了我的道歉。”
说完，简熙看着叶斯贤说：“叶老师，是这样吧。”
叶斯贤点头，算是承认。
云枝欣慰道：“小简长大了。”
叶斯贤每笑一次，简熙就更亲密地往云枝身上靠一点，生怕一不留神，云枝就被别人抢走了。
云枝被她贴得脸出汗了，宠溺地喊了声，“小简。”
但也没有推开她。
简熙心里憋着闷气，靠着云枝的肩，把头扭到一边，吸烟吐烟。
她看不到的地方，叶斯贤直接伸手，一脸心疼地擦去云枝脸上的汗。
云枝被她的动作惊到，脸色苍白。
等到简熙抬头，云枝脸色恢复正常，叶斯贤正在看手机。
云枝心虚地打破平静，“小简，吃饱了吗？”
“嗯。”
“那去休息吧。”
“你呢？”
“我收拾收拾桌子。”
叶斯贤挽起衬衫袖子，“我和你一起收拾。”
对于叶斯贤这个人，简熙心中出现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她和云枝身边的其她人都不一样。
只要她想，她一定能抢走云枝。
简熙二话不说，从云枝手里抢过碗筷，去了厨房。任云枝怎么阻拦，这回她都不听她的了。
似乎只要干得卖力一点，再卖力一点，姐姐就不会被别人抢走了。
云枝站在厨房门口，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把袖口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叶斯贤，变了脸色，“你跟小简说什么了？”
叶斯贤笑，“想知道，自己去问她，我只是来吃饭的。”
“斯贤……”
叶斯贤伸手抵着唇，嘘了一声。
简熙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云枝抹去她额头的汗，“累了吧，小简，别折腾了，快去洗澡。”
“不用，我把碗……”
谈话被她们身后的叶斯贤打断。
“云老师，我邻居刚才给我发微信说，我前任又来敲我家门了。所以今晚，我能在你家，再借住一晚吗？”
第42章 需要我帮你们把灯关了吗
云枝朝她使眼色。
叶斯贤权当看不见,保持询问时的礼貌微笑，云枝不答，她就当她是不愿意了,转而把问题抛给这里的主人翁。
“简熙，看来云老师家里是不方便让我住了,不知道你这里……方不方便？”
叶斯贤提出的并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只是借住一晚，简熙要是不答应,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本来叶斯贤就比她年长一些，各方面都比她要成熟许多。
简熙不想被她比下去,好不容易勾起一丝勉为其难的笑，“我当然是很愿意的，但我家就两间卧室,我妈不在家，她那间……”
“明白，我这就跟郑校打招呼。”
叶斯贤当着她们面，给郑璇拨去电话。
不是……
简熙本意根本不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郑璇应允的口吻别提有多痛快，也是,那可是叶斯贤,郑璇当然希望简熙能多跟她走动，毕竟近朱者赤。
郑璇忙，急匆匆挂了电话。
叶斯贤用机身一下一下点着掌心,“可以了吗？”
寻常的语气,简熙硬是听出炫耀的意思。
“可以。”简熙咬牙切齿地说。
又是洗碗,又是表现,累得满头是汗，本想开开心心把人送走,怎就到了留宿这一步。
简熙心里有气，扔了锅碗瓢盆，回卧室时，甩门声惊得云枝后背一颤。
云枝宠溺摇头，捡起她没干完的活干了起来，左手稳稳拿碗，右手握着海绵，娴熟地在瓷碗内壁打圈擦拭。洗碗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她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焦躁的神情，动作不紧不慢，时间在她手心流淌。你看着她，数着秒，嘴角不自觉上扬，希望这份奢侈的享受能结束得慢一点。
云枝将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回头看到被倾泻而下的灯光包围的叶斯贤，披肩发丝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双眼泻出来欲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云枝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手无措地蹂.躏围裙，她假装没有看懂叶斯贤的眼神，摘下围裙，心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叶斯贤步步逼近她。
云枝无处可躲。
叶斯贤在离她两步的距离，站住了。
“斯贤，你……”
叶斯贤刚才是不小心让云枝发现了端倪，毕竟是有过感情经历的过来人，很快就把情绪收拾好了，她捏住侧开身子躲她眼神的云枝的手腕，“晚点儿，聊一聊？”
“几点？”
人在很慌的时候，就会假装很忙的样子，比如云枝现在，一会儿低头看看料理台上的厨具有没有摆列整齐，一会儿抬头看看上面的柜子需不需要再擦一擦。
有的人一句话不用说，也不必费尽心思装什么可怜，人们就忍不住想把更多的怜爱分给她。云枝就是这样的人。
叶斯贤不怎么爱笑，云枝是例外，面对云枝，笑容便自动开了阀门，时时刻刻从唇边溜出来，“时间你定。”
“那就等小简睡着了吧。”
“好。”
叶斯贤离开厨房时，顺手把厨房那一盏小灯关了。
意欲何为，云枝不清楚。
她看不见叶斯贤风姿绰约的背影。
每一次呼吸清晰可闻，因为简熙房间不知何时打开的一条小缝，躲在门缝后面的身影微微颤抖。
简熙回头，望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云枝，一切都那么唾手可得，一切又那么触不可及，矛盾的情感早就在她们的命运里编成一张缠成死结的网，姐妹之情，轻易便解开，但若是别的……
简熙的眼睛问了问云枝的眼睛，看不清。
云枝的眼睛问了问简熙的眼睛，看不透。
隔着一段距离，心跳却渐渐同步。
你问天上相守的两颗星星，便知道云枝为什么每次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一次又一次走向简熙。
叶斯贤盯着那道云枝刚刚走进去的门，难懂。
“她跟你说什么吗？”简熙对着站在面前的云枝，发出质问。
“就，学校里的事。”
云枝的手抵在简熙锁骨靠下的位置，轻轻一推。
简熙顺势跌坐到床上，拉着云枝的手勾上自己的脖子，让她坐到自己为她叉开的左腿，右腿若有若无去蹭她含羞并拢的膝。
“学校的事？”简熙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揉着她的头发，“跟我说说。”
云枝在她怀里仰头，两个人的距离太近，对方眼睛里的情绪随着变快的呼吸，不断放大，一眨眼就要溢出来了。
“她说……”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云枝的话。
往常私底下亲密，有别人来，她们会在别人看见之前，松开对方，但这会儿听见敲门声——
简熙揉云枝头发的手慢慢下移，变成揉背，很慢很专注，激起云枝后背一阵颤栗。因为这餐饭，叶斯贤让她不舒服了。
作为姐姐的云枝，在妹妹胡闹的时候，不该一再纵容，应当立即从她的怀抱里离开，她的确是想这么做的，一抬眼，撞向简熙那双含着委屈的眼，她就舍不得了。
名誉很重要，形象很重要，包括她心底坚守的那份道德底线，通通都很重要。但人活一世，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总会为了某个瞬间，摒弃所有认为是对的东西，和最不应该拥抱的人，玩一场离经叛道的游戏。
“我可以进来吗？”叶斯贤的询问第二遍响起。
简熙看了云枝一眼，等她的反应。
云枝眼皮颤了颤，从无所适从地想要逃脱，变成乖乖靠在简熙胸膛。
“进来吧，叶老师。”简熙回答。
“咯吱——”门打开的过程在简熙眼里无限放慢。
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时间的流逝，从来没有这么惧怕时间的流逝。
再小一点的时候，背着郑璇，登陆那种十八禁的网站，看得脸红耳热时，门锁咔嚓一声，伴随而来是心脏骤然的缩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喉咙，紧张的情绪汹涌而来，将她团团包围。已经退出网页，却还是紧张郑璇进来或者不进来。
只是姐妹，却还是紧张叶斯贤进来或者不进来。
心头的火又烧起来了，简熙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从她们相贴的肌肤往灵魂里撞，她看向云枝的时候，云枝也看向了她。
——扑通扑通。
心跳为什么要这么快，带起炽热的呼吸和更深层次的渴望。
理智的边界一点一点模糊，简熙诚实的心在说——想要和她牵手，想要和她……
来不及深想下去了。
叶斯贤推门进来了，愣在她们面前。
“你们……”不会有人看到这一幕，还无动于衷。
刚才在饭桌，简熙吃了好几回瘪，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快，报复的机会就来了，简熙朝叶斯贤笑，手自然地游走在云枝后背，每一次抚摸，都是赤.裸裸的警告——这个人是我的，只有我能这么抱她，只有我能跟她这么亲密。
“我姐说冷，我就抱抱她。”
冷？
没开空调的屋子，稍一动弹，身上就会起汗，怎么可能会冷？
编谎话也不用心编，分明是故意让叶斯贤识破拙劣的谎话，好让她往不清白的方向去想。
叶斯贤很少有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一秒钟转换好几种情绪，烦躁地往后撩了把头发，她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简熙，你多大了？”
“十八。”简熙笑着答。
十八岁，可以谈恋爱了。
叶斯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但是……”叶斯贤欲言又止。
云枝想转头看看叶斯贤，简熙用力把她按进怀里，不许她多看别人一眼。
云枝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个局面，索性一动不动。
简熙十分满意任她摆布的云枝，简直为她争足了面子。
叶斯贤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简熙得意极了，慵懒地把头一低，抵着云枝的肩，看着叶斯贤说：“我无所谓的，随时准备退学。”
谁都没有把话挑明，但都对对方有着隐隐敌意的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打着哑谜，把话聊得明明白白。
叶斯贤点点头，表情恢复正常，算是接受她们姐妹之间「独特」的取暖方式了。
“我来是想问，有毛巾吗？”
“应该没有新的了。”简熙说。
云枝看了她一眼，得到她的应允，这才回答叶斯贤的话，“我家里有新的，斯……叶老师，我去给你拿吧。”
半天不得动弹一下，她都快被简熙抱麻了，也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简熙才不会大方到放云枝去跟叶斯贤独处，笑道：“姐姐应该还没有暖和过来吧，叶老师又不是外人，反正叶老师也不是没单独在你家住过，你让她自己去拿呗。”
叶斯贤想了想，这是那天在校长办公室，自己主动背的一口不知是好锅还是坏锅。
云枝无奈地点点头，歉意满满地看了叶斯贤一眼，“抱歉啊，叶老师，毛巾在洗手池柜子下面，新的，你自己去拿，行吗？”
“行。”叶斯贤笑着答应了。
日子也够无聊的，既然小孩儿愿意玩，那她就陪她，好好玩一玩。
脚跟刚往后一旋，又扭回来，叶斯贤冷清的声音里暗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调弄，是对云枝。
“云老师，你家门锁是多少？我忘了。”
“163442。”
叶斯贤嘴里重复一遍，记下了。握住门把手，回头看着她们，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需要我帮你们把灯关了吗？”
看着她们错愕对视的模样，叶斯贤笑着挑了下眉梢，也没等她们回应，走了。
简熙脸颊一层薄薄的红，抿着嘴唇久久不说话。
哒哒一阵脚步声过后，外面的门开起关上，简熙悄悄把五指往云枝指缝塞时，云枝终于回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追了出去。
第43章 不找老公能死吗
还是迟了一步。
云枝站在叶斯贤已经进去的房门口,对着落了层薄灰的门，试探着把手伸出又缩回。
是的，她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赵晶下了晚自习,给她发微信，她便让她过来了。
刚才脑子不清醒,一下子就忘了,居然会糊涂到让叶斯贤独自进去。
也不知道里面的叶斯贤和赵晶看到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斯贤会处理好的。
想着，云枝便回去了。再待下去,万一简熙追出来，那就不好解释了。
门外细微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空荡的房间重新被安静填满。
叶斯贤抱着胳膊站在灯下，看着坐在沙发的赵晶，往后拨弄头发,忽而笑了。
“叶老师？”赵晶站了起来。
她们平时的交集就是在学校，在课堂。赵晶最近闹的情绪，叶斯贤也都知晓。眨眼间，那些想不通的事也就豁然开朗了。
“你忙你的，我过来拿条毛巾就走。”
叶斯贤进了浴室,出来时,手里多了条新毛巾，出于礼貌，她朝赵晶点了下头。
赵晶盯着她,似有邀请她聊一聊的意思。
老师当久了,都有轻而易举揣摩出学生心思的本事。
叶斯贤往后倒退两步,慵懒地往高脚凳一靠,朝她微抬下巴，“说吧。”
赵晶整个人肉眼可见没有之前那么阳光了,总是低头叹气，没什么自信了。
“叶老师，我还记得刚分班的时候，郭老师，王老师，还有您，都想选我做课代表。”
那时候真的很好，教数学的郭老师还没怀孕。办公室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很喜欢她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是这一切，从云枝出现后，全都变了。
偶尔也会很怀念从前的自己吧。
所以赵晶说话的声音哽咽了。
总会有人与她感同身受。
叶斯贤含着淡淡的笑，“可惜我找了你三次，你拒绝了我三次。”
赵晶眼神一瞬间发直。
少女的秘密藏进心里，眼睛会把她出卖。
女人的直觉总是出奇得灵敏，叶斯贤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顿了一秒钟，“后悔吗？”
赵晶愣了愣，摇头了。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请疲惫的云枝走下讲台，自己代替她站上讲台，让云枝仰头看着自己。在小小的年纪，学着她的模样，表演一次博学的老师，这不是她的理想，不是她想做的事，她只是为了能从她最喜欢的老师眼中找到一丝赞许。
这些日子，那些好的坏的情绪全部憋在心里，赵晶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刚好情绪到了，刚好叶斯贤给她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她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叶老师，你跟云老师关系应该很不错吧，那我能问你一个关于她的问题吗？”
末了，她补充道：“也许冒犯了，但我想要睡个好觉。”
叶斯贤脸上闪过一丝动容，没有出声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赵晶仰头又低头，双手紧紧揉搓校裤，“叶老师，你有见过云老师的男朋友吗？他……对云老师好吗？”
这一问，让叶斯贤那双总是淡漠的眼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随散斜倚的身体随着愈发不自然的表情僵硬着直起。赵晶做她学生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稍显失态的她。
“叶老师？”赵晶试探着喊了声。
叶斯贤眼底阴霾散去，徒留赶不走的悲伤，扯开嘴角笑了下，她平时不这么笑的。
赵晶眨眨眼，稀里糊涂地明白了七八分。
叶斯贤换了只手拿毛巾，用比刚才更慵懒的姿势重新靠回去，她在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带着目的性开口：“很抱歉，毕竟涉及云老师的隐私，我不能随便透露出去。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云老师有男朋友的？”
“云老师告诉我的。”
赵晶看出来了，想从叶斯贤这里套出来别的话那是难上加难，便放弃了，打了个哈欠，佯装困了。
眯眼瞧着叶斯贤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叶斯贤回去时，看着敞开的主卧门，走过去一看，里面没有人，双手探到脖子后面，想解开戴在脖子上的那条不防水的项链，摸索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链扣。
也是心情烦躁，连带着解项链这种细致的小事都没耐心做了。
从赵晶那里得知的关于云枝的隐私，真的令她很难平静。
想喝酒，想抽烟，想做更多失去理智的事，她好像……克制不住自己了。
忽然一双手从后稳稳落到她双肩，轻轻搭住，伴随而来是令她难以抗拒的温柔嗓音，“斯贤，你不是想跟我聊一聊吗，就现在吧。”
叶斯贤低下微微侧着的头，视线扫过诱惑般在她肩头摩挲的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面，和她一起进入没开灯的书房。
简熙刚开始洗澡，留给她们的时间还算充足。
从主卧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流声被隔绝在紧闭的书房门外，唯一光源是从窗外渗进来的月光，映出她们的轮廓。
云枝单膝慢顶叶斯贤的腿，把她逼到书架，哐当一声，书架上的书倒下去几本，叶斯贤想去把书扶正。
云枝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掌心，用十指紧扣把她留住。
“云……”
“嘘。”云枝用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抵住她微张的嘴唇。
刚才在厨房，她对叶斯贤的亲密避之不及，现在她大胆的引诱，只为换得一场公平的交易。
那是云枝，这也是云枝。
叶斯贤懂她的，却还是会对她突然反常的靠近其实是带有目的性的事实充耳不闻，用无声的喘息来告诉她——我不想克制了。
猎者捕获到猎物的时候，通常会表现出胜利者的傲慢和满足，允许她在可控范围内逃一逃，进一进。
叶斯贤低头想吻她。
云枝欲擒故纵般躲她，戏谑的笑声勾得人心里像猫爪挠过似的，痒痒的。
“云枝……”
叶斯贤的喘息声就在耳边，云枝双手搂住她的脖子，为她摘下那条项链。简单的动作，从嘴唇到脸颊再到耳朵，*叶斯贤脸上每一处，都被云枝摸遍了。
“斯贤，你刚才去我家，看见什么了吗？”
为什么蛊惑，这才是最终目的。
叶斯贤润了润嘴唇，闭上眼睛，“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斯贤不要骗我。”
“嗯。”
叶斯贤紧盯她嘴唇的眼睛里都是被她挑起的情.欲。
云枝低低笑出声，躲过她的吻，用力推开她。
“啪——”暖黄的灯光照亮漆黑的书房。
叶斯贤缓了缓眼睛，看着站在靠墙书架前细心整理书籍的云枝，一副纯良可欺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到刚才灯一关，勾勾手指头，就把情.欲这档子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会是她。
叶斯贤拿起书桌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连喝两口，顺了好几口气，心头的火才消去些。
“你怎么了？”云枝扭头看着她，问。
叶斯贤扯动嘴角，坐到书桌前的皮质扶手椅上，身体转向云枝，“刚才去你家，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放心就是。对了云枝，我们认识多久了？”
站在书架前的身影瘦弱，侧脸在灯光下格外恬静，“六年了。”
叶斯贤久久等不到她抬头，内心有一丝挫败，云枝这人就是这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非常会装傻。你绞尽脑汁把话挑开了说在她耳边，她也只挑自己想听的那部分听。
“我是想问你，刚才你那样对我，究竟有几分是真心？”
云枝挽了下耳边碎发，“我们不是朋友吗？”
叶斯贤挫败更甚，每次都是这样。可能是尝到甜头了，回味无穷。还想再尝一次，用任何办法都可以。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叶斯贤用威胁的语气说：“如果你妹妹不小心知道你在家里藏了个人，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云枝不淡定了，走到她面前，“你要做什么？”
叶斯贤拉一拉她的手，“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紧张。”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对视几秒。
云枝皱着眉头说：“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叶斯贤笑着往后一仰，露出运筹帷幄的表情，“是提醒。”
云枝双手环抱在胸前，勾了下发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让赵晶住过来，我其实还挺期待如果小简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叶斯贤朝她歪头一笑，“云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没有人。”
“不妨说说看，你有多了解我。”
叶斯贤娓娓道来，“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坦荡，你就不会害怕到把我拉来这里了。是，你是期待她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但你的所作所为骗不了我，你的害怕，大过期待。包括现在，你看着我，可你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外面的你的妹妹。”
被猜透心事，云枝纠结地抿着嘴唇。
叶斯贤接着说：“既然想迈出去那一步，那就别犹豫了，你不是战胜不了你心底的恐惧，你完全就是不想。”
她的语气渐渐有点急了，“云枝，你到底还打算溺爱她到什么时候？”
云枝立刻否认，“我不是在溺爱，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我是她的姐姐，我当然要为她考虑，不能那么随便。”
叶斯贤站了起来，脸颊的微红应该是因愤怒而起，每一个音节里都压抑着怒意，“云枝，一句你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那么难开……”
“够了！”
温吞二十多年的云枝头一回这样冷脸对人。
再吵下去，云枝怕是要生气到摔门而出了，叶斯贤不想惹她生气，不敢再用强硬的语气逼她。
叶斯贤直视她，“云枝，别再逃避了，对任何事情，任何人，任何发生的或者没发生的，我都希望你能勇敢面对。”
“我尽力。”
云枝累了，轻轻揉着眉心。一瞬间的走神，让她忘记关注外面的动静。
叶斯贤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她身上浪费，无聊的日子里，是该来一点意想不到的调味剂，才更有趣。
那阵脚步声停在门口有好几秒了。
叶斯贤稳稳坐下去，翘起来一条腿，嘴角勾起一抹探究不出意味的笑，“你那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带我见一见？”
没有男朋友，但云枝并不想跟她解释。
她想跟叶斯贤一直做朋友，不希望那些有的没的影响她们的关系，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男朋友，未尝不能免去很多麻烦。
“等有时间吧。”云枝淡淡道。
叶斯贤许久没有接话。
云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唇，半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来，原本紧闭的门，以粗暴的方式被踢开，伴随“嘭”一声巨响，门板来回弹击好几次，门轴刺耳的吱嘎声发出余音袅袅的回响。
凝固的空气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叶斯贤悠然自得地看戏，云枝的身体隐隐发抖。
简熙散着一头湿发，光着脚，下颌因愤怒而绷得很紧，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你给我过来。”
声音又抖又哑，眼里是烧不尽的怒火。
云枝哪敢，下意识往叶斯贤身后躲，叶斯贤一副一定会好好护着她的表情，拍拍她的腰，以示安慰。
这一动作过后，等不到云枝听话来她身边的简熙三两步过来，扯着云枝衣服，把她连拖带拽于自己怀里。
叶斯贤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洗澡去了。”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枝一眼——如果你继续优柔寡断，任她对你胡作非为，你要承受的，远不止现在这些。
云枝蜷缩在简熙怀里，虚虚地环着她的腰，用颤抖来乞求一份原谅。
简熙没有那么容易心软了，眼神狠得像是云枝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有男朋友了，是吗？”
云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的，小简，我是单身，我一直是单身。”
“那你为什么跟她说，你有男朋友了？”
云枝仰着头，抬手想去抚平简熙眉间的褶皱，但简熙一记仇恨的眼神，就让她的手停在半空，“我是骗她的，小简，你相信我。”
“为什么要骗她？”简熙步步逼问，用力把她往怀里搂，似要揉碎她。
“因为……”云枝眼神闪烁，“因为斯贤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对，她说要给我……”
“你撒谎！”
简熙破音的吼声打断她的话，紧随其来是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不是说你们只是同事吗？你不是说你们不熟吗？你不是说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吗？为什么要喊她斯贤，你应该和我一样，喊她叶老师，听懂了吗？”
简熙松开她，后退一大步，摸来一把剪刀，尖端抵在自己脖子上，无情无绪的声音再重复一遍，“你，听懂了吗？”
云枝慌得脸色发白，只是上前一小步，那剪刀离简熙的脖子就近一分，她不敢动了，站在原地的两腿忍不住发抖。
“听懂了，我听懂了，小简，乖，把剪刀放下，过来给姐姐抱抱，好不好？”
简熙失魂落魄地摇头，“你骗我一次，就会骗我第二次。你男朋友是谁啊，你告诉我。”
“我没有谈恋爱，真的没有。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
“别说了，闭嘴。”
简熙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决定再次接纳她，她却骗她。这不是小事，对简熙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她的思想她的灵魂整日整夜围着这一个人转，一旦察觉到半点不忠诚，半点被背叛，她就失去了信仰，想先毁了自己，再毁了她。
简熙紧紧盯着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这话魔咒一样侵蚀进大脑，逼着那把剪刀弄伤了她的皮肤。
云枝管不了那么多了，想要扑过去抢走她手里的剪刀。
简熙自嘲地笑了声，双手自然垂落的瞬间，剪刀从她手里掉到地上。
云枝赶紧捡走剪刀，暂时藏进抽屉，一回头，发现最爱干净的简熙躺到了地上，双腿双臂张开，望着吊灯的眼睛里有泪。
“小简……”
简熙心灰意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发出阵阵颠笑，她侧过去身子，笑声不停，纠缠的湿发挡住她的脸。
云枝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她背后，她知道简熙为什么变成这样。其它任何事情，她都有底气简熙可以原谅她，唯独这一件，难。
再多的解释都没有用，她便陪她一起，躺到她身后，从后轻轻拥住她。
许久后，简熙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云枝有口难辩，“真的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小简，因为担心别人总给我介绍男朋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才跟叶老师说我有男朋友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只是一句敷衍的谎话，你为什么非要当真呢，小简，我每天都在你身边，如果我真的谈了男朋友，你肯定会有所察觉啊。”
简熙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倔强地咬着嘴唇，忍着不想被她看见的眼泪，一字一顿道：“可是你离开了五年。”
“我……”云枝无话可说。
“不是吗？”
“是。”云枝满脸亏欠，她不敢看简熙的眼睛了。
她教妹妹要骄傲，要她挺直脊背，要她做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人，她不许任何人伤害妹妹，可是为什么，把妹妹伤害最深的那个人，会是她自己。
事已至此，云枝便将以前不能说的话，与她说：“我没有男朋友，这是实话，我发誓我没有骗你。妹妹，我很爱你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我们是姐妹，是最亲的人，你能够再接纳我，我怎么可能会不珍惜你呢。今天的事，真的只是个乌龙。”
她轻抚她的脸。
简熙默许她的动作，睁着的眼睛一眨一眨，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有些事情，就应该循序渐进给她渗透，此时不说，下一次，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开口。
云枝试探着开口说：“小简，虽然我现在是单身，但……”
转折一出，简熙眼神发生微妙的变化，宛如一只惊弓之鸟，随时会因为云枝而受伤。
云枝硬着头皮，再舍不得也要说：“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向往爱情的，我不是独身主义，也不是不婚主义，如果将来遇到适合的人，我会和他交往，结婚，生孩子，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说出这番话，仿佛就是天经地义，目光如炬的神祗收回天罚，金光渐渐退散，曾经差点误入歧途的她终于逃脱神的审判。
这样是对的，是对的……
简熙恍惚很久很久，她看着云枝，从头到脚，带着邪念，一点一点地想，只要想到云枝被另一个人占有，她就心如刀绞。
“那我呢？”她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依然是我的妹妹。”
妹妹，只是妹妹啊。
呵。
简熙摸着她的下巴，慢慢往下滑，将要落到胸口时，云枝猛地按住她的手，不允许她再继续。
“怎么？我不能碰？”
云枝避开她的眼，“这里，你不能碰了。”
简熙气她跟叶斯贤背着她躲在这里说悄悄话，气她那一声斯贤，气她提起组建家庭时自然流露出的向往表情，气她连摸都不给她摸了。
憋了一肚子泄不出去的气。
简熙阴阳怪气道：“我可真是不知好歹，这可是留给你未来老公摸的。”
“简熙。”云枝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能用这种话说姐姐？”
简熙不以为意，继续冷嘲热讽，“我就说说而已，这就觉得话脏了，怎么，你未来老公不摸你么。对了，还得生孩子呢，那就不止摸了。”
云枝沉默看了她很久，眼睛一红，背过去身子，胳膊挡住脸。
简熙看着她颤抖的背，觉得气，觉得恨，觉得就算掐死她，也不能消气解恨。
“不结婚能死吗？不找老公能死吗？”简熙声音颤得走调了。
云枝也不答。
简熙骂了句特别特别脏的话，是云枝听都没听过的那种程度。
以前她不说脏话的，因为从小云枝就不允许，她便养成了不说脏话的习惯，但以后，她就是要把云枝不许她做的事，全都做个遍。
门哐当一声，简熙出去了。
云枝坐了起来，背靠着墙，眼睛通红，她往后抓了把头发，真的很想哭，却只是仰起眼，吸了下已经不通畅的鼻子。
简熙很快回来，拿着她的手机。
门关上的声音放轻了，没有出去时那么让人想哆嗦了。
云枝却身心疲惫，没有力气对她笑了，凌乱着头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简熙知道她手机密码，轻松便解开了。
不会有人手机里一点秘密都没有，云枝也有，是简熙看了会发疯的那种。但她没有去阻止简熙，随便她做什么，都只是乖乖抱着膝，靠住那面冰冷的墙。
简熙点进她的微信，通讯录从上到下，一个一个检查。
“张涛是谁？”
“大学同学。”云枝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答。
“现在有工作上的联系吗？”
“没有。”
简熙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她脸上，“没有工作联系，那你留着他的微信干什么，嗯？留着以后给你做老公吗？”
云枝咬着颤抖的嘴唇，低下头，揉着头顶，近乎崩溃地慢慢摇头。
“删了，行吗？”
根本不是询问，话没说完，那人就被她删了。
云枝咳了两声，无力道：“你想删，就删吧。”
“姐姐不怨我吗？”
“不怨。”
简熙走到她身前站定，捏着她的下巴，强迫神情落魄的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进一步逼她，“不怨我，那你为什么不笑？”
云枝费力地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假。
简熙坐到她身边，从后环住她，硬把手机塞给她，“姐姐要找的老公一定得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这些歪瓜裂枣，哪能配得上姐姐，姐姐是不是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都删了，好不好呀？”
“嗯，好。”
云枝不像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更像一个任她摆布的物品。
从始至终，她们的关系，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云枝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简熙心里，也许就是一个不值得拥有自我思想的一个物品。
云枝的微信里人数不过百，被简熙盯着从头删到尾，少了快一半。
云枝强笑，摸摸她的脸，“小简，开心了吗？”
“我该开心什么呢？该开心姐姐微信里有这么多备选老公么？”
“只是正常社交。”
简熙从洗完澡，满怀欢喜地来找云枝，想抱着她一起看一部温馨的电影，却意外在门口听到了云枝有男朋友的话之后，脑子就有点恍惚了，再到听到云枝说以后会结婚，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那种把控不住的感觉来自滔天的嫉妒，快把她逼疯了。
为什么会对姐姐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呢？
不敢太深想的结果就是，话越说越脏，事越做越荒唐。
两个人的眼睛同时盯在那条刚刚弹出的加好友申请上面。
「云老师，为什么把我删了呀？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是工作问题还是我个人的形象问题，你尽管说，能改的，我一定改。」
第44章 看到赵晶从云枝家里出来了
这男的叫马飞,是马老师的儿子，云枝和他聊了没几句，马飞那边就觉得女方一定是对他有意思了,发消息过来本来是想询问云枝有没有约着见一面的想法，看到被删好友的提醒,心中暗喜,认为云枝肯定是在试探他。
这桩好事稳了！
马飞立刻发过去加好友申请，并附上一段看似非常绅士其实很装的话。
简熙搭在云枝脖子上的胳膊猛一使劲,云枝身体踉跄着歪仰到她怀里，被迫仰头望着刺眼的灯光,头很疼，意识昏昏沉沉的。
简熙大声把那段好友申请读了出来，嘲讽的腔调,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她在故意拿话打云枝的脸，故意恶心云枝。
这还不够。
她掰过云枝的脸，逼着她看自己打字。
光标一下一下闪烁，简熙的拇指停在离屏幕一厘米的地方,看了云枝一眼。行为完全像被妻子背叛的怨妇,嘴上却还是自欺欺人地喊她一声姐姐。
“姐姐，我替你回复他的消息，你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云枝笑容已然僵硬,“不会。”
她把脸转向一边,望向黑乎乎的窗户。
“姐姐。”简熙怎会轻易放过她。
云枝扭回来头,送到她眼前的手机屏幕上的简熙以她的名义回复给马飞的话让她两眼一黑,只觉生理性反胃。
她双手撑着地面，耷拉着脑袋,发圈已经脱落到发尾，乱糟糟的头发让她在形象上像一个「疯子」，不过身边她的妹妹，她用心去呵护去教养的妹妹，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此时的云枝就像是把孩子养坏了的母亲，疲惫又无助，伤心又痛心，双手插进头发里，满脸都是对自己可能错误的教养方式的自责。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云枝越是躲，简熙越是把手机屏幕往她眼皮子底下怼，“看啊，你给我看！”
云枝胳膊挡了两下，到后面，放弃了抵抗，眼神麻木地盯着简熙回复给马飞的那句话——「好啊，老公。」
该打她？该骂她？还是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把她重新管教？
如果云枝是简熙的亲姐姐，云枝一定会这样做，但她和简熙能在没有血缘纽带下建立起这样深厚的感情，本就是她十几年来如履薄冰换来的，和后母难当是一个道理，不是亲妹妹，她打不得，骂不得。
云枝朝她伸出去的手没有变成巴掌，一颗心被她伤得千疮百孔，却还是给自己戴上一副精致的假面具，捋顺她的湿头发，笑着对她说：“该吹头发了，别感冒了。”
简熙竖起尖刺，拼命闯祸只为引起注意，然而对方丝毫不想追究的态度，显得她的所作所为是那样幼稚可笑。
心里赌着气，她出了书房，没有听云枝的话去吹头发，回房躺到床上，被子蒙住脸。
简熙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之下做的事实在太过分了，应该去给云枝道歉，不是拉不下脸，只是一想到云枝早晚会结婚，就不想再主动跟她说一句话。
她辗转反侧，怎么都闭不上眼睛，听到关门的声音，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
叶斯贤住的那间卧室灯还亮着，她已经洗完澡，现在正站在窗边和人打电话。
排除法，所以那阵关门声是从书房传出来的。
——姐姐睡在书房了？
简熙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任何动作地坐着。
等到叶斯贤关灯了，等到屋子里所有灯都关了，她还是那样坐着，小腿坐麻了，针扎的刺痛感从脚底向上窜，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她想起来云枝，伴随而来就是姐姐这个身份，成长这条路上，姐姐走在她前面，养育她，教导她，她却觉得她们不够亲，无论姐姐对她有多好，都不够。她多想变成姐姐的眼睛，姐姐的双手，姐姐的心脏，多想变成姐姐身体里的一部分。
“可是姐姐说她想要结婚啊。”简熙惆怅地呢喃。
她仰倒下去，呆滞地点了根烟，烟雾散得开，可她心底的哀愁却散不去了。
一夜噩梦。
简熙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缓了两秒，发觉只是一场梦，说不出来的感觉，倒希望梦不是梦，自己能真的像梦里一样，死了。
“你醒了。”
敞开一个小缝的门被完全推开，站在门口的人不是云枝，是叶斯贤。
简熙解睡衣扣子的手一顿，“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简熙的视线越过她往门外看，不见云枝人影，别别扭扭地问：“她呢？”
叶斯贤背过身去，身后的简熙这才开始换衣服。
“晨跑去了。”
简熙被这话逗笑了，“晨跑？她？”
“嗯。”
“呵，真有意思。”
晨跑是假。躲她，不想看到她才是真吧。
简熙现在就是一只气充到极限的气球，云枝做的再稍微有一点让她不满，她就会原地爆炸。
穿好衣服，简熙下床去洗漱。
冷水暂时镇定她情绪的作用还不错，这会儿，她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能有好几分钟。
叶斯贤靠在门口，没去阻止她冲冷水，就像在学校里不阻止她抽烟。昨晚她离开书房，把房间让给她们，简熙和云枝几次差点起来的争吵，她都听到了，却没有进去打扰她们。
“你们昨晚吵架了。”不是问话，叶斯贤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简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丑，脑子里想的都是些肮脏的事，对云枝做的也都是些令人徒增厌恶的事，面由心生果然是有说法儿的。
“她告诉你的？”
叶斯贤笑，“你猜？”
“那就是了。”简熙狠狠咬住下唇，往脸上泼着冷水。
叶斯贤也没跟她解释，交代说：“云老师让我告诉你，早餐做好了，你记得吃。”
简熙双手撑着洗手台，表情凝重，听到叶斯贤走开的脚步声，突然回头，恶狠狠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需要你告诉我吗？”
叶斯贤不适地皱了下眉，很快舒展，根本不想跟她计较，念着她是云枝的妹妹，回头给了她一张温和的笑脸，片刻都没多待就走了。
关门的余音消失很久了。
简熙还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笑都不满意，她觉得自己特别不好，不然姐姐为什么会骗她，为什么会想要去结婚，为什么会躲她。
她往后连退两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迷茫的眼神里有恨，有不甘，有绵绵不尽的悲哀。
“不许你再叫我年年，不许自己再和这个名字有任何关联，是因为我不想再黏着你了，我明明都把你从我的生活里赶走了，是你执意要再闯进来，是你说这次会好好做我的姐姐，你为什么又让我伤心了……”
简熙仰起头，将要留下来的眼泪倒流回眼眶。
她本就不是公主，云枝偏要让她做公主。
要她骄傲，要她明媚，要她美丽，要她被尊重被仰望被欣赏，她活成了云枝想要的样子。
可她只是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小孩，需要每时每刻都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才能有勇气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
不想再被抛弃第二次了，不愿相信自己又被抛弃了。不敢相信。
见不到云枝人，等不到云枝消息，她便出去找她。
简熙收拾完便出门了，按下电梯，听到身后传来的开门声，以为是云枝，心跳都快了一拍，她回过头，看到赵晶从云枝家里出来了。
那一瞬间，世界都虚幻了。
姐姐温柔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究竟哪句真，哪句假，像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痛得彻骨……-
叶斯贤在学校后面的人工湖找到了云枝，湖边一座红柱凉亭，柱子左边坐着云枝，右边站着叶斯贤。
“真伤心了？”叶斯贤调侃语气问。
小贩的吆喝声吵走停在树上的鸟，云枝仰头看着筑在树上的鸟巢，“嗯，很伤心。”
“以后再不管她了？”
茂盛的枝叶保护鸟巢里的宝贝不受风吹雨打，就像云枝对简熙的心，“你见哪个妈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叶斯贤觉得这样的说法有点滑稽，“所以，你是把自己当成她的妈妈了？”
“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她是我养大的。”
叶斯贤凝神两秒，笑了笑，捡起落在云枝肩头的一片叶子，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在树下偷偷牵手的女孩男孩。
叶斯贤在她身边，却不能牵她手，朋友的身份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能够冷静的细致的品读她，分析她，再把自己分析的结果，向她娓娓道来。
“你像妈妈爱着孩子一样爱着她，你恨不能事无巨细地照顾她每一秒钟，你为什么会重新回到她身边，因为你觉得她没有达到你所认为的快乐标准，你用力爱她，你甚至比她的亲生母亲还要爱她。可是云枝，你知道吗，越是用力的爱，越容易被反噬。你不要对她太紧张了，要试着学会给她松绑，给你自己松绑。你们俩的感情，在我看来，很扭曲很不正常，你能懂吗？她惹你伤心，你便故意让赵晶晚点走，等着她们撞见。明明昨晚你还很害怕她会知道，因为你怕她知道了会难过，你心疼她。现在你是在报复她，对吗？你心里其实对她有很多不满，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呢？”
云枝没有震惊叶斯贤为什么分析得这么透彻，只是苦涩地笑笑。
“因为我是她的姐姐，托举她，是我天经地义的责任。有资格胡闹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累吗？”
许久没有等到云枝的回答，叶斯贤一侧头，看到了云枝无声滴落的眼泪。
第45章 谁会舍不得一个拖油瓶呢
后天教育至关重要,能够让一个天生胆小的孩子变得胆大，让天生自卑的孩子变成人群里最骄傲的那一个。
2000年左右，当地两家小型厂子成了小镇人们谋生的主要场所,分别是宏运纺织厂和阿红食品加工厂，女工和男工都招,工资虽然不高,但足够一个普通的家庭维持基本生计，生活还算安逸,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的，人们满足于现状,为了能够时常陪伴在家人身侧，基本没有几个人外出打工。
小镇教育资源有限，年年父母这辈儿的人,能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已经很不错了，大部分的人，选择较早辍学，这就造成镇里的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传统思维深深局限他们的眼界,认为出去打工就是不务正业。男的出去久了就认为他是在外面有新的女人了,暗地里嚼舌根说守在家里等他的婆娘真傻。女的出去久了就认为他是给家里的老实男人戴绿脑子了，骂她不检点。像简中梅和云学康那样的，两个人一起出去的,他们又会换一种说法嚼舌根,说这姐妹俩毕竟不是简中梅和云学康的亲生孩子,两个还都是女孩,带着是拖累，留着是累赘,要不怎么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平时节假日也不回来看看孩子。
大人在家里讲，小孩去外面学。
小孩的天真无知常常是伤人最钝也最痛的一把刀，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知道别的小朋友都笑话住在垃圾场旁边筒子楼的那对姐妹没爹没娘，便跟着一起。每次碰到她们，就三五成群结伴跟在她们后面，唱她们没爹又没娘的童谣。
四岁的年年已经懂事了，第一次听到那些嘲讽的声音，她紧紧牵着姐姐的手，觉得很丢人，很没面子，头都抬不起来了。只想快点把这条胡同走完，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云枝没有配合她的脚步，反而越走越慢。
年年扯着她的胳膊想让她走快点，“快走，姐姐。”
云枝把已经甩开她好几步的年年拉回来，捏捏她紧张的手指头，“年年，不许低头，把头抬起来。”
年年不解地看着她。
虽然不是很有胆量，但姐姐说什么，她跟着照做便是了。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姐姐要求她做什么，希望她成为一个怎样的小孩，她都会听的。
欺软怕硬是人的劣根性，小孩子也不例外，那群小孩跟着跟着，发现这姐妹俩根本就不理他们，尤其是小点的那个，小小年纪，就有了大人的范儿，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小女孩，万一把她惹生气了，说不定还得回头反欺负他们呢，心慌了，本来唱得很齐的童谣越唱越碎，留下来的两个小孩看着已经跑走把他们扔下来的那几个精明小孩，脸一个比一个红，端着胳膊，赛跑一样，消失在胡同的转角。
年年惊讶地张开嘴，“姐姐，他们怎么都走了啊？”
云枝对她说：“年年，以后不管碰到怎样不友善的目光，都不许低头，知道了吗？”
“姐姐，不友善，是什么意思啊？”
“就像刚才那样。”
年年若有所思。
以前她一个人出来等姐姐放学，遇到那些坏小孩，他们实在人多，她就低着头，希望他们能可怜可怜她，不要欺负她，但她越是低头，那首童谣就编得越长。
——原来挺胸抬头可以赶走那些坏小孩啊。
这是年年小朋友在云枝小朋友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从此，年年就养成了不管遇到任何事情，不管内心出现多大波动，面上都不露怯的习惯。
自信骄傲的女孩，把爱自己挂在脸上的女孩，全世界都会为她让路。
如果年年身上没有这样的气质，简中梅回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应该也不会这么喜欢她。
那次年年冷落云枝三个月的事翻篇以后，简中梅给年年买了最新款的遥控小火车，趁年年幼儿园的同班同学小鱼来家里玩，简中梅把她们留在客厅，进了云枝的房间。
“妈，您来了。”云枝小小年纪说话就很得体了，把正看的书放到一边，看着简中梅。
简中梅把藏在背后的粉红色礼盒放到云枝桌上，给年年买了小火车，给云枝的那份礼物，自然也不会少。两个都是她的女儿，她会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简中梅坐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枝枝，作业还剩多少呀？”
“已经写完了，在预习后面的课程。”
“那……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嗯。”
云枝才十二岁，说话做事已现大人模样。
简中梅也不跟她说哄小孩的那些话了，直言不讳道：“枝枝呀，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没有责任心，把年年丢给了你，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了。”
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坦白出口那一刻，还是流下了后悔的泪水。
“妈，我们是一家人。”云枝认真道。
简中梅连连点头，“这段时间，年年那样子对你，你受委屈了。”
云枝安慰她说：“妈，年年是我的妹妹，我让着她，是应该的。”
简中*梅心中有愧，呢喃道：“年年真的很像我，很像很像，我小一点的时候，比她还要傲咧，我家是我们那里最穷的一户人家了，我妈不在了，我爸又窝囊，但他们都不敢欺负我……”
简中梅眼里堆满对过往人生的怀念，和云枝说了很多关于她以前的事，云枝认真地听，仔细看着简中梅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如果我的亲生母亲也能这么看着我就好了。
云枝的亲生母亲叫李芬，她是一个淳朴的女人，长相普通，人也不算机敏，嘴很笨，对孩子的心是好的，但不会像简中梅这样直白地对孩子表达爱意。
李芬是隔壁镇子的，当年和云学康通过熟人介绍认识，只见过一回面就结婚了。
云学康是镇上为数不多读过高中的年轻人，家里实在供不起了，他就辍学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越拖年龄越大，家里人着急了，他自己也跟着着急了。和李芬见了一面，觉得她老实本分，适合娶回家当老婆。
云学康从来就没瞧得上李芬，婚后原形毕露，不管李芬做什么，他都不满意，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对她挑三拣四。
日子过得越来越穷，云学康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把责任推给每天都要在厂子里工作超过十五个小时的李芬，说都是因为她一脸苦相，压了自己的财运。李芬对此不仅不做出任何反抗，甚至花钱求了所谓“大仙”，让他给自己调了一下子。
李芬越是顺从，云学康越是看不上她。每次云学康酗酒的第二天，云枝都会看见李芬乌青的脸。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以年为单位。
李芬怀孕了。可能是怕肚子里的孩子被打死吧，她终于想开了，和云学康提了离婚，云学康求之不得，痛快地跟她把离婚证领了。
云枝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和妈妈一起离开了。
可是李芬跟她说：“枝枝，我和你爸，你想跟谁呢？”
她没有说“枝枝，妈妈带你走”，为什么要让云枝自己选呢，因为她知道云枝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不会让她为难。
云枝低头很久，默默摘下那双小手指头漏了洞的手套，小声对她说：“我跟爸爸。”
李芬默默为她重新扎了辫子，也没有说出什么特别好听的话。
云枝理解她，体谅她，知道她嫁给云学康这几年，过得很惨，一直咬牙挺到现在，她其实挺不容易的。
云枝心疼她，当然也不想埋怨她。
日子还得继续，李芬还得为自己再谋一条活路，带上她这个别人口中的“拖油瓶”，不好再嫁。
云枝没有去送李芬，因为李芬离开的时候，头都没有回。
——谁会舍不得一个拖油瓶呢。
云枝这样想。
离开小镇的李芬果然再嫁了，除了知道那男的姓余，其它的，云枝一无所知。
母亲为什么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云枝整日整夜也想不明白。
她的认知里，母亲这个角色，是皱着眉头的，是佝偻着背的，是以泪洗面的，最标志性特征，是腰上系着的那条洗不去油污的围裙。
那一天，云枝仰头看着站在云学康身边的陌生女人，她的眼睛被重新洗了一遍。
这女人便是简中梅，准备和云学康搭伙过日子的女人。
她的肚子里和李芬一样，有一个未出世的宝宝，可是她们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如果颜色可以形容人的话，那李芬就是压抑的黑色，而简中梅，她是张扬的红色，是浪漫的蓝色，是舒心的粉色，是任何颜色。
云枝愣愣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云枝的头，亲热口吻对她说：“枝枝真可爱呀。”
云学康对云枝使眼色，她磕磕绊绊地喊了声，“简阿姨。”
然后她就收到了简中梅给她的一个大红包，她双手捏着红包，看着简中梅的笑脸，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一个缺失母爱的小女孩，在另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身上，找到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所以她愿意好好照顾简中梅留下来的孩子，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
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
不过是痴心妄想一份飘渺的母爱，才会在一开始就尽心尽力照顾简阿姨的孩子。
——我表现得更好一点，简阿姨是不是就会更喜欢我一点了。
尽管后来，这份初始的私心在和妹妹朝夕相伴中随风而去了，云枝是真的发自内心去疼爱妹妹，但想要去讨一份母爱的渴望一直都在。
她希望妹妹能够成为麻木的人群里不同的那个，要敢说话，要不惧别人的目光，要像简阿姨一样，被别人仰着头去羡慕。
如果云枝能够问一问自己的心：
你那么尽心尽力地把妹妹教成如今的模样，曾经的私心真的半点都没有了吗？
当简中梅拆开礼物盒，把那条精巧的手链往云枝手腕戴时，云枝心里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那便是答案了。
“谢谢妈。”云枝说。
余欣随继父的姓，年年随母亲的姓，这就说明简中梅和李芬之间巨大的差别。
简中梅表达爱意的方式是绝对外放的，她抱住云枝，温柔地对她说：“乖女儿。”
云枝满足地靠在简中梅肩头，那几年缺失的母爱，正一点一点被填补，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条小缝，年年偷偷看着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姐姐，她没有进去打扰她们，留给云枝一份独属于她的母爱。
幸福着姐姐的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年年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46章 你还想睡我吗
叶斯贤第一次看到云枝哭,该喜还是该悲，喜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云枝，悲这眼泪是为别人而流,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朋友，似乎连伸手给云枝擦干净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叶斯贤其实有点想走了。
云枝胳膊肘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手指头一下一下抹去眼角的泪，接下来那个字完全是和气一起从口中叹出来的,“累。”
“你可以不这么累的。”
云枝苍白的脸上没带一点妆，显得非常没有气色,这样的精神面貌去给学生们上课怕是会影响她们的心情，多少还是抹点粉吧。她滑开包扣，看着那支买了很久却没有用过几次的口红,想到昨晚简熙拿剪刀抵着脖子的样子，叹了口气，默默把包扣滑上，抱在怀里，盯着前方某个点,眼里半点神采都没有。
“这样为别人活着,有意思吗？”叶斯贤问她。
云枝反应慢了半拍，语速依旧缓慢，神情却不如之前从容,“有啊,怎么会没有。”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
云枝抱着包的胳膊一紧,“我可能……可能只是最近状态不好，等我调整一下,会好的。”
叶斯贤也是真心疼她，话说得直了点，“所以，你大费周章故意让简熙知道你背着她让赵晶住了你家，就只是为了气一气她？”
“不然呢？”
叶斯贤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站起身，侧脸线条因严肃而崩得很紧。
这是生气了。
云枝没因为她生气与否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不管她想听不想听，只管说：“斯贤，你说的没错，我气她恼她都是真，像你说的报复，可能也有吧，但天底下没有不吵架的姐妹，再怎么样，我都不会不管她，不要她。”
叶斯贤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连连点头，“行，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
天生一对，用来形容她们是不是不太合理。
叶斯贤封紧双唇。
“嗯？”云枝疑惑地看着她。
叶斯贤弯腰在她面前，仔仔细细地把她打量。
云枝被她看得不舒服了，往后仰开距离。
人来人往的，叶斯贤也不怕路过的学生看到了，回学校再夸张一下子，编一段关于她俩的绯闻。这种磕两个老师cp的事在学校里不算稀奇。
“紧张了？”叶斯贤笑着调侃。
云枝跟着笑了，慢吞吞地把她推开，“别闹。”
叶斯贤真的被她气到想一走了之，又心疼她，怕她身边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云枝，你不担心吗？”
“什么？”
“家里的两个小孩。”
“你是说小简和赵晶？”
叶斯贤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这时候喊上赵晶了，早上找人家帮忙的时候，一口一个晶晶，喊得可是很亲热呢。”
云枝调侃回去，“你的那些追求者，应该不知道你话这么多吧？”
叶斯贤笑得撩人，“千人千面，话多一面，只对你。”
云枝躲开她玩味的视线，“好了，斯贤，真别闹了。”
“行，知道你正烦着。”
云枝眼神飘忽不定，时而低头看着搅在一起的手指，时而望向远处，纠结很久道：“我拜托赵晶帮忙，也不只是为了气小简……”
后面具体的，她憋了回去。
她不说，那就是不想说了。逼问出来的话，通常也不会是真话。
叶斯贤拍拍她的肩，“不早了，走吧，上班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微风轻轻卷起地上几片落叶，半空打了个旋，落到云枝的脚踝，勾起一丝痒意。
叶斯贤刻意慢她半步，偶尔侧头看她一眼。
“云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纠结，很痛苦，很自责，埋怨自己是不是太惯着她了，把她养成了骄纵的性格，还是埋怨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万一她知道你在骗她，伤心了怎么办，从此一蹶不振了怎么办。你的顾虑，都是情理之中的。我想跟你说的是，如果你和你妹妹的关系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心情，你真的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昨晚在书房，没有睡好觉吧？”
云枝逞能，“睡得挺好的。”
“天快亮的时候，你进了简熙房间，给她盖被子了。”
“那是已经睡醒了。”
叶斯贤也不与她争辩，甭管她能不能听进去，总之不耽误和她有机会漫步闲聊的每一秒，一直向外输出，“我不是挑拨你们姐妹的关系，我就是觉得，你原本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你爱她的同时，完全可以也爱你自己。”
“我习惯了。”
“习惯活得累了？”
“累，但还好，可以承受。”
“也就是说，无论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都会无条件地原谅她，是吗？”
云枝坚定地回答，“是。”
“如果……”
云枝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如果。”
叶斯贤叹了口气。
“斯贤，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就当是我活该吧。”
云枝仰起眼，望了望无边的天，仿佛看到那一年，她把简熙推到简中梅怀里，让她们母女好好亲近一下以此来增进感情，简中梅看她的那双感激的眼。
为了能永远不失去那份母爱，云枝早早就学会习惯了-
看到简熙，赵晶正常跟她打招呼，“早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仔细去听，简熙声音很不对劲。
赵晶没事人一样，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等电梯，“我爸要打我，宿舍我又不想住，所以这几天，我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云老师了。”
“这几天？”
“对啊，这几天我都住这的，哦不，前天不是，前天云老师去住酒店了，就在隔壁房间给我也开了一间……”
赵晶的语气里藏不住炫耀之意，这无疑是在简熙濒临崩溃的情绪上火上浇油。
简熙用力掐着手心。
云枝答应过她，不会再理赵晶，到头来居然全是可笑的谎言。
她直直地盯着赵晶，能够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她究竟在说什么了。
这些日子，她们的那些好，都算什么。
云枝是骗子吗？
云枝就是骗子。
简熙想到自己口口声声喊她姐姐，想到在酒店和她抱到脸红耳热，想到没日没夜地给自己洗脑——再相信她一次吧。
那些她在努力让步的时刻，云枝在做什么？
在费尽心力藏好另一个女孩。
为什么一个人的心里可以装下那么多人呢？
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一颗心也装下很多人呢？
如果可以，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低头，想哭了。
该死，到了现在，她还是忘不了小时候姐姐对她说的——“年年，不许低头，把头抬起来。”
在她心里，二十五岁的云枝和十二岁的云枝没有任何可比性。十二岁的云枝，怎么会这样伤她的心。
她微微扬起下巴，守护的不是自己的骄傲，而是小小的年年和小小的云枝之间那份纯粹的爱，那份永不过期的承诺。
小时候的她答应过姐姐，要做一个公主。公主不可以打人不可以骂人，公主要优雅。
因此简熙没有在赵晶面前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克制起来的所有，都隐忍在她眼底。
她的眼神很吓人。
赵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简熙掐紧的拳头，以为下一秒这拳头就要落到自己脸上了，眼睛已经闭上，等着挨打了，却听见向前的脚步声。
简熙先她一步进了电梯。
她想跟进去已经来不及了，两块面板合上之前，她看见了简熙含在嘴角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简熙准备去一个地方，不是学校。简熙准备去找一个人，不是云枝。
快走到学校门口时，简熙看到不远处的云枝和叶斯贤，没有表现出发狂的嫉妒，没有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余光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没走已经亮起绿灯可以过的斑马线，朝学校后街的方向走去了。
几分钟前，赵晶给云枝发了消息，说简熙看到她了。
简熙这反应，和云枝预想的截然不同，她以为简熙定会过来撕扯她的衣裳，哪管是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就这么淡淡一眼，未免太镇定了。
简熙没有打她骂她，她心里居然还有一点失落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简熙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她的方式是对的。
简熙这算是冷静接受了姐姐身边除了她还会有其她人的事实？
好事，想明白了，她的眼睛就不会只往姐姐一个人身上放了，该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看到冷眼对待自己的简熙，云枝心底泛滥的失落让她抬头看到的蓝天都褪成灰调，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失去理智地想要去把简熙追回来。
叶斯贤拉了下她的胳膊。
“冷静一下吧，别冲动，理智告诉你该去的时候，再去。”
云枝站在原地，吸气呼气，想去追简熙的冲动慢慢消失了，她朝路过跟她打招呼的学生轻轻一笑，挽了下叶斯贤的胳膊，和她一起进校了。
叶斯贤问：“她会去哪？”
“随她去吧。”
“你忘了，你可是她副班主任，就这么不管她了，任她在你眼皮子底下逃学？”
云枝顿觉心浮气躁，没有回应只言片语。
总要让简熙有个慢慢接受的过程，认清了，从此就可以没有负担地往前走了。她的妹妹，不该一辈子困在十三岁的那场大雨里。
不然，边城这一趟，她不是白来了吗？-
简熙去了学校后街的台球厅。
几天不见，一见面，于衫就调侃，“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现在不是营业时间，简熙来了直接上二楼，都不需要于衫请了，走在于衫前面，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简熙从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但简熙那张脸还是冷到于衫了。
于衫小跑几步，伸手拦住简熙推门的动作，在简熙诧异的注视中，挡在她和门中间，犀利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扫过。
“心情不好了？”
简熙点了头。
于衫后腰贴在冰凉的门上，盯了两秒简熙脖子上受伤的那处，“这是来找我当解语花了？”
她有意靠近，简熙都不躲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说话？嗯？”于衫问。
简熙张了张嘴，把嘴唇反复咬住又松开，步子往后迈，连下好几个台阶，直到仰视于衫，她伸手把校服的第二颗纽扣解开了。
心灰意冷的鸟毅然决然要往深渊里堕了。
她颓废地晃了下脖子，笑容里带着一种堕落的凄美，“你还想睡我吗？”
第47章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于衫有过很多段露水情缘,主动的腼腆的，各种性格的，不同年纪的女孩女人,她都打过交道。
简熙这种上来就说要睡觉的，见倒是见过,但那些人都差不多,没有人堕落得比简熙更吸人眼球了。
成熟的脸，幼稚的年龄。
历尽风霜的女人喜欢的就是她这个反差。
于衫向她靠近,抱着胳膊俯视台阶下面的她，目光里的欣赏盖过欲望,“我上次暗示你的时候，你要是能给出我这样的回答，那我们现在估计衣服都脱光了,但……”
简熙第一次这么主动，听到于衫话里转折的字眼，很是烦躁，预感于衫是不是要拒绝她了，不悦地打断,“不愿意了？”
“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于衫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懒懒地夹在指间，递给简熙,“我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像不想只跟你做床伴了。”
“哦？”
于衫下巴一抬,示意简熙接烟。
她很会调情,对面的人，虽然比她小,但这方面无师自通，比她更会。
简熙没用手接，直接把嘴凑过去，咬住烟头，嘴唇不小心碰到她手指时，激起她指尖一阵颤栗。
简熙会心一笑，慵懒抬起眼皮，“想先约会？”
“可以吗？”
正合简熙意，她愉快地点头答应，“可以。不过，我们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约会呢？”
“你说呢？”
“都行。”
于衫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她退入身后那间光线昏黄的房，“进来，谈谈。”-
下午，简熙回校了。
刚好赶上课堂开始，她敲了下门，没等讲台上的人发话，径直走回座位，与早上情绪压抑的她判若两人，步伐轻快，脚底像是生了风，颇为春风得意。
她从前门进来的，教室里齐刷刷的目光投向她，课间操都没有这么整齐，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她脸上有画似的。画没有，别的，还真有。
高三了，每个人都很忙，没闲心管别人，何况是在课堂，听课都来不及。
这会儿，窃窃私语不断。
安洋脸比猴屁股还要红，简熙坐下来有半分钟了，他也没吞吞吐吐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是后面的李壮没皮没脸，大咧咧道：“呦，女神被谁吻啦！”
本来压下去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又起来了，大家纷纷回头，朝简熙露出调侃的笑，有嘴快的跟着李壮的话接了一句：“反正不是男的，哪有男的涂口红啊！”
伴随而来是起哄的笑声，后排几个从来不学习的男生甚至激动地拍了桌子。
要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讲台上还站着云枝，无奈她在学生面前没有半点威慑力，学生们无视她的存在，该闹就闹，该笑就笑。
原本还算有秩序的课堂算是彻底被搅乱了。
之前几次，每当有人在云枝的课上扰乱课堂秩序，不把云枝放在眼里，嘴硬心软的简熙都会维护她，但这一次，简熙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甚至有跟那些不把云枝放在眼里的学生归为一派的意思。
云枝看到了简熙脖子上没擦干净的口红印，看到了她挑衅的态度，明明很在意，却还是维持风平浪静一面，转身朝向黑板，继续讲她应讲的题。
学生可以不听，但她不可以不讲。
“当x=-1时，f(-1)=(-1)-6（-1）+9（简熙……”
云枝脑袋轰地一下，听到讲台下面有学生笑出了声。
她是边说边写板书，怎么想的，居然会把“-1”写成“简熙”，她懊恼地把粉笔丢进黑板槽，深深低下头，不清楚是因为自己这种不敬业的行为，还是因为搅乱她心的简熙。
她知道背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但这课，她真的讲不下去了。
脑子根本不受控制，想的全是简熙——脖子上的口红印是谁弄出来的。整整一上午不见人影，都去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开心地回来了。为什么自己骗了她，背着她在家里藏了别人，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云枝不敢回头，只要再看一眼简熙脖子上的印子，她就会彻底有悖师德，丢下她的学生们，走到简熙面前对她……
最后一丝理智，警告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以往她的动作总是很慢，写板书也是规规矩矩。缓过神的她慌张抹去黑板上简熙的名字，没有用黑板擦，用的是颤抖的手指。
急着抹去的仅仅是简熙的名字吗？
是不是还有别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
云枝深呼吸，把偏了的思绪找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讲课。
简熙突然举手，“老师。”
“咔嚓——”断了的半截粉笔从云枝手中滑落，滚到地上。
云枝微微转过去一点身子，“有事吗？”
简熙站起来，双手撑着课桌，环顾一圈抬头看着她的同学，笑道：“我跟数学题有什么关系吗？老师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写到黑板上？”
她全然不顾云枝脸面，故意要她难堪。
其实班里的同学没有太在意，谁还没个笔误的时候了。况且，简熙还是云老师的妹妹，没什么稀奇的。至于简熙站起来说的那句话，也很好解释，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跟云枝开个玩笑，权当活跃课堂氛围了。
但云枝羞耻难耐，像是被当街撕开衣裳一样，赤裸裸的。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云枝浑浑噩噩地把这节课坚持完了，下课铃终于响了，往常都会留下来给有问题的学生讲几道题的，今天她第一个走出教室，比临下课还有十分钟就开始倒计时的小芳同学还要快。
赵晶追了出去，简熙淡淡地瞄了一眼，没什么情绪，低头看手机了。
她和于衫总算是加了微信。
「晚上你放学，我去接你。」于衫这消息发过来都有二十分钟了。
「好。」
简熙想了想，补充一句，「刚下课，上课的时候没看手机。」
「你是在跟我解释，为什么晚回我的消息了吗？」
「是。」
「那今晚，想要什么奖励？」
简熙的手指在表情包的区域滑了两下，她没有存过表情包，跟别人聊天时也没有发过，这样是不是太无趣了，她顺手戳了几组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表情包下载，听到哒哒靠近的高跟鞋声，抬头一看，手里的手机被抽走了。
叶斯贤盯着她的手机看了两眼，眉头不自觉皱紧，视线移向简熙，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手指叩了两下她的桌面，“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手机还在她手里，简熙便跟了出去。
叶斯贤不打算跟她在人多的连廊说，那就说明她要说的，应该是私事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宽敞的天台，吹来的风很是舒爽，简熙迎着风的方向，微微闭上眼睛。
叶斯贤开口：“你心情很好？”
“还不错。”
叶斯贤递过去一张湿纸巾，“脖子，擦一擦吧，一直留着，影响不好。”
简熙接过来，像模像样地擦了起来，实在没耐心了，胳膊耷拉下去，她说：“这口红可能是有毒吧，根本就擦不干净。”
叶斯贤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点，“难道这印子，不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吗？”
“我为什么要故意留这个？幼稚不幼稚。”
刚才叶斯贤从三班出来，看到神情古怪的云枝，猜到可能是跟简熙有关，站在后门看了会，瞧见简熙脖子上那显眼的口红印，便猜出七七八八，然后“不经意”看到简熙手机上的聊天内容，心里便有底了，这才把简熙喊了出来。
也是心存愧疚，本来是想跟小孩儿玩一玩，昨晚在书房，知道简熙站在门口，才故意跟云枝提了什么「男朋友」，这才引发之后这一系列的事。
昨晚她没觉得有什么，今早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从简熙一上午没回来、云枝没吃中饭开始，她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叶斯贤再问一遍，语气比刚才严肃许多。
简熙笃定地说：“叶老师，我完全没有故意的必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个高中生，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我是在等着落人口实吗？”
难道不是为了……气云枝吗？
叶斯贤这样以为。
简熙一眼看透她所想，“被她骗了，我认了。是我不长记性，给了她骗我的机会。叶老师，你以为我应该怎么样呢，哭哭啼啼？还是找她质问？呵，我做不出来这么掉价的事。就当是用真心买教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脖子上的是？”
简熙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我都十八了，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和你聊天的这个人是谁？”叶斯贤非要问个究竟。
简熙冷哼一声，“叶老师，这应该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吧？”
“不是作为老师，作为朋友，可以关心吗？”
简熙要是不说，叶斯贤应该会一直跟她在这里耗下去。
“行，我说。她是后街那家台球厅的老板，单身。叶老师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继续往下说了吧？”
“所以，在你脖子上留印子的人，和跟你在手机上聊天的人，是同一个人了？”
简熙摊了摊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该说的，简熙都说了。叶斯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她。
简熙拿到手机便走了。
叶斯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快到十分钟的通话时间正一秒一秒向上递增，她取消免提，把手机放到耳边，深深叹了口气，“你都听到了吗？”
第48章 你嫉妒和简熙亲密的那个女人
刚才叶斯贤打电话过来却不说话,云枝留了个心眼，就没出声，听到沙沙的风声里传来简熙的声音,她立刻明白了叶斯贤的用意，这是在帮她试探简熙的口风。
云枝心绪不宁地靠着椅子,回答叶斯贤的话,“听见了。”
她的平静在叶斯贤的意料之外，“就这样？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了吗？”
“没有。”
翻涌的情绪一波接一波,多少酸涩只能埋在心底，不能同自己说,更不能同别人说。
云枝把手机听筒拿远些，忍着内心煎熬的痛，尽力让呼吸听起来顺畅一些。
在这通电话之前,她确实自欺欺人地想过，简熙是不是因为她骗了她，记恨她，才故意找人弄出来这口红印气她。
原来真的是她想多了。
妹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想要交往的人,是女人,是比妹妹大很多岁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妹妹拥有万里挑一的皮囊,活得潇洒自在,性别和年龄,困不住她的。
作为宠她爱她的姐姐,希望妹妹过得幸福快乐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她费尽心思,给妹妹铺了一条走向外面的世界的路，妹妹也是争气，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有了喜欢的人，状态比之前好了太多。
她的目的达成了啊。
但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只要想到从今以后妹妹的心就属于别人了，身体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爬过，拼命撕咬她那颗反复退缩的心。
“挂了。”
云枝按下红键，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
放学铃一打，简熙便走了。
之前答应过云枝会留下来上晚自习，到头来发现自己被耍了这么久，简熙除非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继续听她的话。
临放学那段时间，简熙给自己化了全妆。
她本身底子就好，平时不想太招摇，不怎么化浓妆。
自打今天下午带着那口红印子回来之后，像是万年寒冰被融化了，俨然一副陷入爱情里的状态。
浓妆下的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的美。
周围男生眼睛快盯斜了。
简熙刚走出教室，教室里便躁动起来，大家纷纷猜测简熙百分百是有情况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能得到女神的青睐。
李壮语气酸了吧唧的，“那小子再帅能有我帅？”
他同桌怼他，“要是帅不过你，老子倒立洗头！”
这群人就是这样，简熙脖子上的口红印一看就是女人弄出来的，他们也就是过个嘴瘾，才不会真的相信简熙会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喜欢。
向来不被他们瞧得起的安洋来了句：“谁说简熙看上的人一定就长得帅了，说不定是很有钱的呢？”
李壮眼睛噌得亮了，曾经无比嫌弃安洋，这时候倒是团结一致了，拍了下他的肩，“兄弟，我觉得你说得对！”
安洋心中雀跃，心想如果李壮他们愿意，那他可以不计前嫌，以后就和他们做好兄弟。
咧着嘴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绝对不止一两分钟的张红波，嘴巴哆嗦起来了。
李壮他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虽然没有吓成他那怂样，但也老实了。
张红波的出现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乱作一团的教室一下子就安静起来了。
学生们议论的，她听得差不多了。
尽管简熙不是一个好学生，她也不是很喜欢她，但听到那些男同学的造谣，心里还是莫名起了一股子气。
已经背了包准备下班的她，走回办公室，打算去找云枝好好说道说道。
站在办公室门口往里一望，她出去前还坐在那里改卷子的云枝已经走了，应该是走得挺急的，桌面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是去哪了？”张红波碎念道。
这个时间段的校门口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放学的学生，来接学生的家长，当然，还有这样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来接暧昧对象去约会的。
于衫平时在台球厅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向来都是*收敛着打扮，今天她很明显是用心打扮了。
一件露肩的紫色上衣，搭配高腰牛仔裤，脚踩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配上慵懒的眼神，极品。
一个极品和另一个极品站在一起，成为人群的焦点。
于衫靠在简熙耳边，跟她说了两句话，两个人笑得额头差点贴到一起。
实在太养眼了。
可惜周围的人还没有看过瘾，于衫就牵着简熙的手上车了，留下一杆子尾气，渐渐冲散了人群。
天边的云霞染上条条火焰般的金红，余晖洒向大地，站在原地很久的云枝身影被斜射的光拉得修长，时间无情地流逝，她心底悲哀的重量，一点一点压垮了她。
站不稳了，她往后踉跄两步。
站在她身后的叶斯贤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不想她跟别人走，刚才为什么不拦住她？”
云枝目光游离，瞳孔骤然紧缩，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强笑道：“斯贤，你在说什么啊。小简不过是和朋友出去而已，我为什么要拦她。你知道的，她人缘很好的，朋友很多的。”
这样站在校门口，不合适。
叶斯贤带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高大的建筑挡住那抹淡淡的余晖，云枝眼睛里最后一丝光，消耗殆尽。
“我跟简熙在天台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嗯。”
叶斯贤不想她这么累，不想她继续骗自己，索性把话说得直了点。
“你没看到她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吗？你觉得那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状态吗？简熙十八岁了，有判断力了，我觉得她不是在胡闹，她就是认真了。云枝，如果你不喜欢她进入这样的感情生活，如果你不喜欢她跟别人走得太近……”
云枝非常害怕她自己或是其她人看透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急着打断的声音都颤抖了。
“小简……小简她，对，就像你说的，十八岁了，有判断力了，你知道的，我……我只希望她好，别的，都行，真的，斯贤，我没什么，真没什么。”
叶斯贤看着她这副折磨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叶斯贤给云枝拉开副驾的车门。
云枝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凄凉的神情，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叶斯贤深深直视她，那一秒，看透她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犀利的问题抛了出去，“你嫉妒和简熙亲密的那个女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云枝的心跳几乎停止，呼吸克制得很轻，却压不住胸口的起伏，装得若无其事，内心早就因被看穿秘密而翻江倒海，她摁开手机，滑开锁，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殊不知处处透出来刻意。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嫉妒她？”
说出这话，心底只能无声的挣扎拼了命地叫嚣——没错，你就是嫉妒她，嫉妒她的美丽，嫉妒她的性感，嫉妒她和简熙牵手，嫉妒她带走你最心爱的……
回想她们亲密的每一个细节，似一根针，刺进她的心。
然后跟留了后遗症一样，每每想起，心口就堵得慌，接着就会出现反胃的应激反应，想吐。
越是难受，越要表现得不在意。
云枝是想要证明什么呢，点开微信，脑子乱成一团，已经到了无法冷静思考的地步，直接同意了马飞的好友申请。
点进和他的对话框，手指戳在屏幕上打字，嘴上轻松的语气说：“马飞你知道吗，马老师的儿子，她介绍给我的。”
叶斯贤弯腰久了，扶着腰直起身，疲惫道：“云枝，你能不能别这样？”
云枝温和一面不在，抬头看她的眼神里惊奇地出现了戾气，“我怎样了？”
叶斯贤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叶斯贤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车了，系安全带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终于收起，“我就是忽然不想再劝你了。”
也许云枝的情绪继续发酵下去，不是坏事，是天大的好事呢？
一路无话。
车开不进去小区，叶斯贤不放心云枝，走着把她送上了楼，知道她现在更想一个人待，便留给她独立的空间，默默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云枝觉得太安静了，静得想哭。之前也不是没有一个人待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
她打开电视，调大音量，让屋子里除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能够有点别的声音。
她坐在沙发，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路灯亮起，看着窗子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苍白可怜的脸。
忽然想起于衫那张漂亮的脸。
她低声呢喃，“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漂亮呢。”
嫉妒的滋味毒蛇般啃食着她的心，她捂着胸口，在万家灯火时，等着那个还没有归家的人。
十点了，门铃响了，以为是简熙回来了，云枝欣喜地整理下衣服，再理理乱糟糟的头发，装出随意的样子，把门打开了。
看到站在一起的简熙和赵晶，她愣了。
“你们怎么会……”
赵晶笑着看了简熙一眼，“是这样的，云老师，今天晚上，我本来不想来打扰你的，想去住酒店来着，也是巧，刚到前台，还没开房呢，正好看到简熙和她朋友从楼上下来了。”
简熙完全没了之前对赵晶的敌意，接了她的话，“开房多浪费钱，来这里住呗。”
赵晶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嗯，然后我就厚着脸皮又搭了个顺风车，麻烦简熙朋友给我们送回来了……”
云枝咬了咬下唇，幽怨地看向简熙。
第49章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简熙不要她了
简熙离云枝这么近,不可能看不到云枝脸上那强烈的诉求，却没有给予给她任何回应。
好的坏的，都没有。
她们刚重逢那段时间,简熙对她虽然冷漠，但很容易因为她某个微小的动作而情绪化。
人对人的态度怎么会这么容易在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昨天还能为了眼前这个人伤心欲绝,崩溃到大喊大叫,差点拿剪刀伤了自己。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仿佛从前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如今终于幡然醒悟。
“进来吧。”云枝把门敞开，看着简熙的脸,说出这话。
赵晶以为云枝是在招呼她，说声“谢谢”便进去了。
简熙站在另一扇门前，摁开自家门锁。掩嘴打了个哈欠,估计是玩累了。
云枝张开嘴巴，发出一截颤音，卡在喉咙里的，何止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扇门关上之前，她看到简熙对着密密麻麻的聊天框笑了。
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吗？
喜欢到你对我的恨,欺骗,背叛，全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姐妹多年，向来是云枝照顾简熙,简熙单方面享受来自云枝没有节制的宠爱,恃宠而骄的那个人,毫无争议,是她。
换种角度看待，云枝又何尝不是在恃宠而骄。仗着简熙对她疯狂的占有欲,笃定无论她做出什么，简熙都离不开她。
云枝很犟，有时候容易一根筋，认定一件事，就会死不回头地做下去。为什么在没有人逼迫的情况下，愿意主动去接触适合结婚的男人，因为她认为这是为了她自己好。为什么一定要让简熙走出只有她们的世界，因为她认为这是为了简熙好。
说的好听。
她的确费尽心力为简熙打算很多，但她从来没有问过简熙一句——妹妹，这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只不过是打着为简熙好的旗号，来把别人眼中自己「完美姐姐」的身份塑造得更加完美无缺。对简熙的宠溺和纵容，包括每时每刻的温柔，到底借着他人对简熙的“踩低”，换来了多少世俗对她的“捧高”。那么聪明的云枝，怎么会丝毫不晓得。
千人千面的又何止叶斯贤一个人。
云枝的纯良、温和、节俭、慈悲之心、留给别人小家碧玉的印象，都是真实的她，生活不是演戏，她所展现出来的性格，留给别人的印象，都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她。
她爱妹妹，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爱妹妹。
有谁怀疑过她对简熙的爱吗？没有。
只要她想，她可以在别人眼里，成为任何性格任何形象的人。
一个从小在没有爱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会对她温柔以待，想要什么，她都会第一时间抓住时机，来为自己争取。
她没有从自己的亲生母亲那里得到过真正的母爱，被李芬抛弃后，她不甘心自我价值只配成为一个“拖油瓶”，简中梅简直完全符合她心中对于理想母亲的幻想，外放的美丽，独立强大的内心。于是无形中她朝简中梅做出很多讨好的事。
养好简熙，就是拉进她们关系，至关重要的筹码。
简中梅要先喜欢简熙，才能看到背后付出无数辛苦的她。
简中梅内核强大，配得感超高，即使有了女儿，她也不会为了女儿放弃自己想要追求的人生。她爱自己胜过所有，爱到自私的地步。不然不会顶着流言蜚语，丢下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儿，去外面闯荡，说还想再为自己搏一把。
如何能让简中梅喜欢上她的女儿呢？
简熙一岁时，云枝看着她的模样变化，希望她能长得再多像简中梅一点，最好是眼睛，简中梅那双眼尾上翘的凤眼，很是妩媚多情。
简熙四岁时，十分胆小，云枝便耐心教她，温柔地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低头。年年骄傲起来的样子，姐姐最喜欢了。
一个爱自己的女人，想必也会爱一个很像自己的女儿。
简熙是恶劣环境下生长的小树苗，是往歪歪扭扭的趋势长，还是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决定权在云枝手里。
给树枝修剪枝叶的剪刀在她手里，她想下一次怎么修剪小树。这一次，就把小树剪成什么形状。
换言之，没有她精心策划的算计，怎会有简熙昨晚的崩溃。那把抵着简熙脖子的剪刀，分明是她亲手送出去的。
可她那张纯良的脸，太具迷惑性——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那把剪刀明明是简熙自己抢过去的！
她能够把利于自身的事，冠以无私奉献的高尚的名义，既得到爱妹妹的好名声，又从中神不知鬼不觉得到自己所想要。
比如小时候，把很长时间都和简中梅不太能亲近起来的简熙，推到简中梅怀里。
比如前一阵，把极度依赖她的简熙往外面的世界推。
无论她怎么把简熙往简中梅那里推，简熙心里再多不愿，最后都不会跟她计较。
看似处于被动位置的她，其实掌握着她们关系的唯一主动权，一个怎样的眼神能挑起妹妹怎样的情绪，她从妹妹婴儿时期便了如指掌。即使她看起来弱，但这些年，都是这样的。
第一次，事情的发展脱离她的掌控。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简熙不要她了。
“云老师！”赵晶喊道。
云枝从发散的思绪里回神，走进屋子，看着拘束站在墙边的赵晶，对她笑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坐吧。”
“嗯。”赵晶点点头。
云枝坐到沙发另一边，看穿赵晶的欲言又止，询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赵晶搓了搓手，反复纠结很久后开口，“云老师，我想跟你说，简熙她……好像……”
简熙好心带她回来，刚才在外面，她们也是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怎么一转头，就换了副嘴脸。
云枝皱了皱眉，“怎么了，说。”
赵晶瞧着她越来越糟糕的脸色，有点后悔开这个口了。
但刀架脖子上了，她不说，估计云枝也会亲自去问简熙，还不如乖乖说了，只要能稳住云枝的情绪就好。
“我不是在酒店碰到简熙和她朋友了吗，她朋友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当时我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我发现她们俩奇奇怪怪的，就好像是在房间里做了什么才出来似的。”
云枝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刚才我在外面和简熙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关系不错，现在却来你面前说三道四，会引起你的反感。云老师，这话说出口，会有什么后果，我都想过，但我觉得我一定要说，必须要说，哪怕你会讨厌我。”
“为什么？”
赵晶心疼地看着她，“因为我知道你在意她，我早点告诉你，你就能早点做出应对的措施，不是吗？”
云枝对她防备的眼神慢慢变得温和，轻声道：“谢谢。”
云枝玩弄人心，没想到也有被玩弄的一天，她为什么对赵晶多加照顾，因为赵晶告诉了她关于自己原生家庭的事。赵晶也有一个酗酒的爸爸，一个懦弱的妈妈，一个年幼的妹妹。只不过赵晶比她勇敢得多，妈妈再懦弱，跟着她，也会比跟着爸爸幸福得多，作为姐姐，她自己委屈点没关系，为了妹妹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她主动选择跟爸爸。
她跟云枝说的是这样。
其实她说了一半，瞒了一半。父母离异之前，妈妈只是个普通家庭主妇，学历也就小学，以后跟了她，怕是连吃饱饭都难。但爸爸有稳定的工作，跟着他，至少饿不到。
明明是为自身谋利的事，她却为自己添上「谦让」的美名。
她太像太像云枝了，骨子里多出的那点近乎自恋的自卑，让她要比云枝更会拿捏人心。
云枝果然坐不住了，起身站到窗边，她把赵晶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至于之后她会做出什么，她心里也没底。
看着城市的夜景，她用平静来掩饰心中的慌乱，眼里充满对掌控不住的未知的迷茫-
接下来几天，简熙上午消失，下午偶尔出现，偶尔一整天都没个人影。
云枝每晚都坐在家里，听着隔壁的动静。简熙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从晚上九十点到后半夜的一两点。
直到这一晚，时针指向数字三，桌上的茶早就凉透了，简熙都没有回来。
晚上下班时，云枝看到了，是于衫把她接走了。
手机就在旁边，她可以给简熙打电话问一问，为什么不敢，是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声音吗？
很困，但她睡不着觉，靠着沙发，也不知道在耗什么。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门外响起咣当的声音，郑璇的包掉到地上了，好不容易捡起来，她扶着醉醺醺的简熙，进了家门。
昨天下午那个送教活动就结束了，本来打算今天上午和其她老师结伴回来，昨晚和张红波打了通电话，套出点消息，听说简熙这几天大半时间都在逃学，郑璇担心得不行，连夜赶回来了。
到了小区门口，看到一辆宝马车跟前，两个女人抱得难舍难分，连忙回避眼神，想着回去之后，一定得把这事儿当作反面教材跟简熙好好聊一聊。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咦，这身段，怎么这么眼熟……
走到跟前，郑璇试探地喊了声，“小简？”
被抱得结结实实的简熙回头了。
此时，郑璇气喘吁吁地把简熙扶到床上，本想睡个回笼觉，也没心情了。索性坐到简熙床边，打算等她醒了，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第50章 把自己变成一个妒妇
“她是谁？多大了？”
“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简熙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被守在床边的郑璇一连好几个问题问懵了。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别管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你话呢。”
醉酒醒来，头疼得厉害,简熙轻捶两下头，记性还没差到酒后忘事的程度,细细回想,能想起来郑璇看到她和于衫抱在一起的事，但也没慌,淡定道：“抱都抱了，你说能是什么关系？”
郑璇咳了两声,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看着她脸色，委婉地说：“小简,我是不反对你谈朋友的，我觉得你这个年纪，向往爱情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妈觉得哈,你那个对象,年龄是不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嗯，大了。”
简熙一下子笑了,“所以,你守在这,等着我睡醒,就是为了兴师问罪这个？”
“对啊。”郑璇愁眉苦脸地说：“男的女的倒是无所谓，但你也不能找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啊,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她？”
简熙靠着床头坐起来，“人家还没到四十呢，怎么就跟你一样大了。”
倒不是说于衫年龄感重，主要是郑璇没有生育过，保养得好，再加上她和于衫差了连十岁都没到，看起来确实像同辈的。
“哦，那她多大了？”
“三十多吧，我也不知道。”
郑璇瞪大眼，“什么？你连她多大你都不知道，你们就抱在一起了？”
简熙还想再睡会儿，不想再被问东问西了，随便给于衫编了个年龄，“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十五了。”
郑璇算了下年龄差，摇头叹气，“差得还是有点多了。”
“那你觉得差多大，不算大？”
郑璇脱口而出，“再小个十岁嘛，二十四五，诶，对，就像云老师那个年纪，就挺合适的。”
简熙牵起笑意的嘴角慢慢僵住，眼神黯淡下去，还没靠坐多久的她躺下去，背过身说：“又困了，再睡半小时。”
奇怪，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困了。
郑璇出去又回来，给她倒了杯水放到床头，关门出去了。
“叮铃叮铃——”
急促的门铃声把云枝从睡梦中惊醒，窝在沙发里的身体强烈地抖动一瞬，她猛地睁开眼睛。
以这样不健康的姿势靠在沙发睡了这么久，脖子连着肩颈，没有一处不疼的，忍着不适感，她去把门打开了。
周茵喘着粗气把行李箱拎过门槛，摘下帽子随手挂起来。
云枝问：“干嘛不直接进来，按门铃干什么？”
“家里不是还有别人吗，我直接进去，万一把人家吓到怎么办。”
云枝缓了缓，意识到周茵是在说赵晶，又缓了缓，想起赵晶从前天就开始住宿舍了，“家里就我自己，没有别人。以后我那个学生，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也不会过来住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像几天没吃饭一样。
周茵听她语气不对劲，这才仔细看一看她的脸，皱着眉头说：“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云枝摇头，也不说话，往卧室走时，手捂着胃，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按她平日的性格，周茵没打招呼赶回来，她肯定会问问周茵那个工程项目的事有没有解决妥善。
居然一句都没问，一直心不在焉的，奇怪。
周茵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猜测她不在的这几天，云枝一定是经历了什么，精气神都掉没了。
她十分担心云枝，得找机会跟她好好聊一聊。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得给她补充补充营养，让她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
打开冰箱一看，都是一些速食，没有新鲜蔬菜。
周茵出门了，打算去早市逛一逛。刚下楼，碰到拎着菜回来的郑璇。
周茵笑道：“早啊，郑校。”
“你回来了呀，茵茵。”
“嗯，刚回来的。”
郑璇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周茵想起云枝，不禁叹气，“我去买点菜，给枝枝做点好吃的。不是我说啊，郑校，你们学校老师这么累的嘛，我看枝枝瘦可多了。”
“是吗？”郑璇一想，简熙好像也瘦了。
“可不，我刚才看她脸色蜡黄蜡黄的，指定是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周茵看眼手机上的时间，“有空再聊哈，郑校，我得赶紧去买菜，一会儿还得上班。”
郑璇伸手拦下她，“茵茵，你也别去了，连夜赶飞机回来的吧，现在你们年轻人是真不容易，出差回来，公司一天假也不给你放，也太不人性化了。你看你这黑眼圈重的，快回家补觉去吧，能多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等我把饭做好了，喊你跟云老师来我家吃。”
周茵确实是累，跟郑璇也没有客气的必要，点头说：“好。”
她们便一起回去了。
郑璇回家做饭，周茵回家补觉。
约莫半小时后，郑璇洗干净手，直接给周茵打了电话，“茵茵，饭好了，你和云老师收拾收拾，过来吃饭吧。”
周茵挂了电话，进了云枝房间，看着背对她躺在床上的云枝说：“枝枝，起来吧，吃饭了。”
“不吃了。”云枝很快回答，看来是根本就没睡。
周茵拉长音调说：“多少吃一点嘛，整天不吃饭，胃也受不了啊。”
“不饿。”
“哎呀，郑校好歹是你领导，领导喊你去她家吃饭，你也不给面子吗？”
原本死气沉沉躺在那里的云枝突然转过身来，眼睛亮了，“郑校喊我们去她家吃饭？现在？”
“对啊。”
周茵以为她就是随口一问，还要跟她磨很久才肯去。
到底是什么动力驱使云枝迫不及待下床的，周茵洗漱完了，也没想明白。
拖延着走出浴室，她看到云枝已经收拾妥当，正襟危坐在沙发。
云枝双手时不时摩挲大腿，她其实有点紧张。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简熙人影，她们也没有说过话，云枝真的特别特别想她，就连梦里都是她，等会儿终于能跟她一起吃饭，云枝心里说不出的期待。
可惜她的期待落空了。
饭桌上只有三个人，没有简熙。
周茵问：“郑校，小简呢？”
云枝舀起来的粥洒回碗里，前面长长的碎头发快要掉到碗里了，她丝毫察觉不到，整个人非常不在状态，好像坐在这里的只是个空壳，魂儿已经飞走了。
郑璇细心地帮她把碎头发挽到耳后，说：“小简去找她女朋友了吧。”
周茵张大了嘴。
云枝木讷地抬起头。要问她脸上还有体面的温柔吗，没有。她成了去了壳的荔枝，果肉是新鲜还是腐烂，一眼就能看到，再也不用隔着厚厚的壳子，去胡乱猜测。麻木过后，脱离云枝掌控的，不只是简熙，还有她的情绪。
眼里的嫉妒和愤怒烧起来了，生平第一次，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浮出水面。
命运和生活给她带来那么多痛苦，她都能忍，为什么妹妹只是谈了个恋爱，她就把自己变成一个妒妇。
最可怕是，对于这些脱离掌控的情绪，理智毫无还手之力。
周茵难掩八卦之心，“郑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小简，她是……是同啊？”
“嗯，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挺震惊的，但仔细想想，她开心就好嘛。”郑璇喝口水润润喉，“其实我震惊不是因为她喜欢女的。”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俩差的实在太大了，三十五和十八，差了十七岁呢，我家小简是初恋，没有经验的，万一被骗了怎么办，万一受情伤了怎么办？”
周茵一想也是，斟酌后说：“小简她机灵着呢，鞋穿在自己脚上才知道合适不合适，差这么多岁都在一起了，那就说明人家是真爱，咱要是去拆散人家，那不成恶人了嘛。年龄大点儿，也挺好的，成熟。放宽心吧郑校，你就提醒着点小简，让她做好保护措施，其它都没什么。”
郑璇问：“什么保护措施啊？”
说到这个，周茵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掩嘴咳了好几声，说：“就她们女同，内个的时候，不都用指套嘛，卫生，你提前给小简备着。”
平时特正经一人，还懂这些呢。
郑璇乐了。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开心了。
那边沉默许久的云枝脸色阴沉得可怕，开口即严肃：“她还是个学生，你们觉得，现在让她碰这种事，应该吗？”
郑璇和周茵对视一眼，都愣了。
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是因为云枝阴沉的脸色和严肃的声音。
她们的印象里，云枝一直是她们接触的人里面，脾气最好的那个，性格最温和的那个。温柔就是她的代名词。平时遇到任何棘手的事，她都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她就像平静的湖水，没有什么风能把她吹动。
一下子冷脸成这样，让郑璇和周茵感觉，比知道简熙喜欢女人还要稀奇。
云枝撂下勺子的动作显然是生气了，勺子和碗碰出刺耳的声音。
目送云枝离开，周茵因紧张而耸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她喝了一大口水，抬眼一看，郑璇和她差不多震惊。
她们一模一样的感觉不会有错，刚才云枝撂下勺子时，真的有一瞬间的表情，是想要掀桌子。
云枝都走了，周茵还是没从震惊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压着声音说：“不是，枝枝她怎么了？”
郑璇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们刚才聊得确实有点过了，小简怎么说都是云老师的学生，生气了也正常。”
周茵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想不出别的了，便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