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熙跟杨月碰了一面。
杨月通宵整晚,正准备回家补觉，看到简熙发来的消息，忍住瞌睡,打车去她发来的位置找她了。
公园健身区后面，沿着石板路走过两排梧桐树,能看到几个长椅。
简熙和杨月坐在最清净那处。
杨月接过简熙递来的一瓶牛奶,久久没有从简熙刚才的话里回过神。
眼皮往上翻，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熬大夜,把脑子熬坏了，“不是,你搞什么，你不怕被那于老板玩死？”
简熙也没什么可以说一说心里话的朋友，就一个杨月,虽然算不上交心，但她们的生活圈离得够远，和她说，够安全。
如果不是心里实在别扭得不行，她也不会开这个口。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心里很空虚。”
杨月揉了揉头,“那你也不能胡来啊，随便找一个人，这算怎么回事儿。而且,我没怎么弄懂,你为什么会觉得很空虚,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简熙脸色变了一瞬,“没有。”
还是没法完全相信杨月，不肯把心里话全部吐露。
杨月猜道：“因为你那个云老师？”
简熙不吱声。
哦,那就是了。
杨月胳膊搭上椅背，拍一拍简熙的肩，放松地语气说：“懂了，全懂了，你该不会是为了气她吧？”
简熙嗤笑，“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以为？”
“我们？”
嗯，还有叶斯贤，还有……于衫。
简熙说了这么多，好像只是为了等杨月提起云枝。
接下来开口的那些话，究竟是为了说服杨月，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呢？
“知道她骗了我以后，我非常愤怒，那种情绪我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第一次被她伤害，我做得很偏激。这一次，是愤怒到麻木了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长这么大，所思所念，所恨所怨，就只她一个人。很累啊，很累很累，我不想再找她吵了……”
不是不想找她吵了，而是不敢找她吵了。
当你把心都放在一个人那里时，你就会变得很敏感很脆弱，她但凡对你有一点微小的变化，你都能敏感得捕捉到。
那晚简熙从书房离开，云枝没有去哄她，把她晾了整晚，就是不够疼她了。
如果把云枝逼急了，她头也不回地去结婚了怎么办。
只要想到云枝要跟别人结婚，简熙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每一次呼吸都好痛，觉得活不下去了，好想被温柔地抱一抱，不然就好空虚好寂寞，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想恋爱了，心里最原始的渴望告诉她——你最想要的人，是云枝。仅存的一丝理智又点醒她——除了云枝，别人都行。
所以她找到于衫，希望于衫能够让自己，走出痛苦的漩涡。
不是为了气云枝，她是为了自救，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疯子，不能低头，要骄傲。
不能输。
如果最后云枝一定要结婚，那么简熙一定要在她之前，先开始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如果最后云枝一定会不属于她，那么简熙就让自己先属于别人。
杨月知道，简熙能对她倾诉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也不再刨根问底，“行，那就祝你跟于老板，长长久久喽。”
简熙愣了下，笑着抬头，天快阴了-
云枝站在四班教室门口，看到简熙又不在座位，折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心不在焉，几次差点撞到人。
早饭时，对郑璇和周茵冷脸，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应该打电话过去，跟她们解释一下，但就是没心情，不想做。
简熙不要她了，她就不想要这个世界了。
再也温和不起来了。
再在学校待下去，怕是要把她的戾气带去课堂，为了不连累那些无辜的学生，她跟主任请了三天假。
丁主任看她脸色，没多问，给她批了假，终于做了回人事，还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
简熙跟杨月聊到天上飘起毛毛雨，便回学校了，她特意看了时间，还没到十点，这节课，应该是数学课吧。
坐到座位，抬头看着黑板右侧写着的一列课表，没错，是数学课。
但站在讲台上的人，是叶斯贤。
不是数学课吗？怎么变成语文课了？
云枝呢？
该不会是去相亲了吧？
简熙心里怕极，实在讨厌这种情绪，越想越烦，她趴到桌子上。
一节课，都没换过姿势。
下课铃响起没多久，周围那些男生吵得她心烦，索性坐起来，眼神一晃，她看到站在她身边的叶斯贤。
“云老师状态很不好，她请假了。”
叶斯贤只说这一句，便离开了。
状态不好？请假了？
虽然不应该，但简熙心里莫名一喜，不由得多想——她该不会是因为我跟别人亲密，吃醋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
简熙逃学这事，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出校时，门卫保安都没拦她。
十分钟后，她按了云枝家门铃。
咯吱的开门声加重简熙心底的浮躁，尤其在看到苍白一张脸的云枝之后，那份浮躁不消反涨，让她连礼貌的询问都没有，直接就往屋里*进。
又开始霸道了。
狭窄的一道门，并肩不了两个人，简熙侧身挤进去时，云枝被她撞得往后踉跄一小步。
皱紧的眉头透露出深深的不耐，化为一口疲惫的气，叹了出去。
云枝这状态，亲眼见到，才知道有多糟糕。
说要结婚的是她，家里藏人的是她，把简熙骗得团团转的也是她。怎么到头来，像是简熙做错了一样。
简熙小声嘀咕一句，“拿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云枝回头看她一眼，衣着得体，神采奕奕。
妹妹应该是很享受这段恋爱吧。
不像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把日子过得没有一点盼头了。
云枝逼自己抿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有事吗？”
担心你，过来看看你。
简熙不可能跟她服软的，那自己被耍的那些天，都算什么。
掉价的事，她做不出。
“没什么，就是饿了，我妈又不在家，我来你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云枝站不住了，倚着墙站，头微微往下耷拉，不冷不热的语气说：“我这里也没有吃的，你回家点外卖吧。”
这是要赶简熙走的意思了？
简熙有一点慌，有一点怕，喉咙吞咽两下，没有把头低下，维持她的骄傲，满脸的不讲理，“你给我做，我要在你这里吃。”
云枝从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多无理都不会，这一次，出现意外。
“小简，姐姐真的不舒服，你听话好不好，点外卖吃吧，等我好了，我再给你做。”
她转身往卧室走去，拖起来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简熙大步过去，拉住她的胳膊。
她往后一仰，踉跄到简熙怀里。
简熙从后拥着她，她压在简熙身前，太瘦了，简熙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为什么拥抱却不能给人温暖？
越是感受不到温暖，简熙越是想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她抱于衫时，拥抱只是拥抱，没有更进一步的欲望，完全没有这种强烈的失控的感觉。
“为什么骗我？”
简熙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云枝像没了情绪一样，选择实话实话，“因为我觉得赵晶很可怜，因为她很像曾经的我，良心告诉我，应该帮一帮她。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呵。”简熙松开她，后退两步，“你是想说，我没良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枝语气淡淡的，明知简熙生气了，却不去哄她了。
之前叶斯贤问过云枝，无论简熙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都会无条件原谅她吗？
当时云枝给了她无比肯定的回答。
被掐被打被骂，被羞辱被控制，被简熙当成宠物一样圈养在身边，生气过很多次，伤心过很多回，云枝都可以原谅她，哪怕云枝存了私心，但她爱护简熙的每分每秒，不曾有假。
只是因为在饭桌，听完郑璇和周茵那番话，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突然就再也不想哄着简熙了。
她完全是因为以为简熙恋爱了，才变成这样的。
简熙也这样想，于是问她，“你是吃醋了吗？”
云枝一下子攥紧衣角，“你说什么？”
简熙直视她的眼睛，为了把她对自己不同于姐妹之情的在意逼出来，不择手段，“我以前觉得，除了你，这个世界的其她人，都是一样的，我以为我要一辈子把你纠缠了，是我那时候太小，太傻。和她交往以后，我发现你能给我的，你不能给我的，她都能给我。所以就算你骗了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云枝心力交瘁，连做一做伤心的表情都没力气了，想发出点声音，喉咙里溢出来的竟是压抑的哭腔。
因果报应，天道好还。
当年为了讨得简中梅欢心，云枝费尽心思，把简熙教养成简中梅会喜欢的样子，要她做一个骄傲的永不低头的人。
她利用简熙为自己谋利，是她种下的因。于是这份过错，今时今日变成果，报应到她身上。
简熙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守住自尊，为了不输得难看，为了不做先被抛弃的那个人。
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她太骄傲了，学不会低头。
但她这样固执的性格，是谁教的，谁造成的呢？
云枝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进去了，她陷得太深，已经忘了，妹妹本是骄傲的性格，为了守住骄傲，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满脑子都是周茵和郑璇那些话，还有简熙和于衫每次在她面前牵手离开的情景。
一定是另一个人取代了她的位置，简熙才会不要她了。
她很想告诉简熙——对，我就是吃醋了。
然后呢，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有勇气去承担这句真话过后有可能会发生的改变，便抱着侥幸心理，又问了简熙一句：“你对她的感情，是认真的吗？”
简熙眼里不再抱有期待，“嗯。”
“那……挺好的。”
简熙自嘲一笑，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萎靡不振？”
云枝失落语气说：“我和马飞见面了，他没看上我。”
原来如此。
原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云枝以为简熙喜欢上别人了。
简熙以为云枝脑子里都是男人，只想着结婚，居然会为了马飞那种货色的男人难过。
简熙的心像是被撕裂了般，抬起来手。
云枝可以惯着妹妹，但不会惯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妹妹。这是她不想再哄着简熙的原因，却不能让简熙知道。
简熙将要落下那一巴掌，是她故意激怒简熙的。
要让简熙以为——我不再哄你，是因为你仗着过去我对不起你，恃宠而骄，一而再再而三，越了我的底线。
那巴掌没有落下去，因为云枝伸手攥住她手腕，截住了。
“你……”简熙没有想到。
云枝那双总是饱含春水的眼温柔不见，红了起来，“简熙，你到底还要欺负姐姐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消气？”
第52章 拿我当替身呀
简熙摔门而出。
因为云枝不耐烦的话语和表情。
怪简熙吗？
她从小就被云枝惯着长大,可以随心所欲地胡闹。云枝的包容造就她如今的性格。
稍微不惯着她一点，她就受不了了。
云枝看着简熙离开的方向，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很丑，很狼狈。
身体实在疲软,坚持不住了,她瘫坐在镜子前，抱着膝,眼神是呆滞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灿烂的,哪怕违心。
“后悔了吗？”
她没办法给出自己确切的答案。
但她已经得偿所愿。
简熙的世界里不再只有恨，愿意接受除了她以外的别人。她终于快乐起来了。她的十八岁，本就应该是这样。
不像前几年,每天压抑着活。
曾经每一天，自己逍遥快活时，只要想到简熙是因为她才过得不好，只要想到她们之间那没有结束的羁绊，她就没法心安理得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她每晚都会梦到简中梅,一场接一场噩梦告诉她——你和简熙之间扭曲的情感,该做出了断了。
所以她回来了。
分开这五年，她知道简熙在哪，却没有回来找过她。发现自己所谓正常的生活被过往那些恩恩怨怨影响以后,她立刻回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趟回来,是为了简熙好。
她骗过了所有人。
她那么会算计,她当然会算计。
不然刚才怎么会借题发挥，明明是自己私心不想再哄简熙了,却让简熙以为，错都在她太任性。
不管怎样，简熙已经走向未来更好的生活。
云枝对着镜子站起来，某个瞬间，气场陡然一变，她微微抬起下巴，肩膀不再瑟缩，稳稳撑起身体。
她散开长发，嘴角抿起的不再是怯生生的浅笑，“我当然不后悔。”
云枝能把简熙教养成那般骄傲耀眼，自己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云枝褪下身上的衣服，光着身体走进浴室。
偶尔一阵风掠过，雨声渐渐变大。云枝扭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模糊窗外景色的，究竟是窗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还是她潮湿的眼睛-
简熙去了于衫那里，不为别的，是去找安慰了。
“怎么不打伞？”于衫问。
简熙也不说话。
于衫领着淋湿衣裳的简熙进二楼的卧室，给她找来T恤和短裤，把她往浴室里面推，“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简熙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于衫笑，“怎么，还要我进去帮你洗吗？”
简熙迟迟不动，许久后，她心神不宁地说：“如果你想帮我洗，也不是不可以。”
于衫戳了戳她的肩，“拿我当替身呀？”
“反正你也不吃亏，不是吗？”
这热水澡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洗不成了，于衫随手拿了件外套给简熙披上，和她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我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但你又不喜欢我，我抱你你没感觉，我吻你你就躲，我要是帮你洗澡，你不怕我把持不住啊。”
简熙看着于衫，一脸愧疚。
于衫漂亮，性感，眼神很会勾人，也很放得开，对她更是没得说，照顾她甚至比云枝还要体贴入微。这样的暧昧对象，怕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自己到底在不知好歹什么。
拥抱是她能接受的和于衫做的最亲密的事了，更进一步的，她嘴上说愿意，心却不行。
身体很诚实，给出的反应只有强烈的反抗。
那天于衫拉她进屋子，和她谈话间，没忍住朝她吻了上去，简熙下意识躲开，这才有了落在脖子上的那道口红印。
这几天，她们几乎每晚都待在一起，于衫能够明显感觉到，简熙只是人在她这里，心不知去了哪，留下一具只想醉到不清醒的空壳，醉酒了，才肯给她抱一抱。
“为什么？”于衫问道。
“嗯？”
于衫对她，现阶段只是喜欢的程度，不算爱，更多的，是好奇是新鲜。简熙这样抗拒她，她倒是没觉得伤心，倒是把她的征服欲勾出来了。
于衫媚笑，“为什么看不上我？”
简熙不服，凭什么她云枝说相亲就相亲，云枝都能在短时间内为一个男的伤心欲绝，她到底差在哪，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不能在短时间内喜欢上于衫。
简熙心里堵着气，于是把身体前倾，和于衫靠得很近很近，“谁说我看不上你了？”
于衫手指点一点自己的脸，“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简熙思绪跑远了。
于衫无可挑剔，简熙却不想吻她，也不想占有她。
刚才在云枝家里，云枝蓬头垢面，没有半分美女的气质，但简熙看她的每一秒，都想要吻她。
想吻她的念头，已经很久很久了。
每次抱她，是想要吻她。每次掐她，是想要吻她。每次咬她，是想要吻她。每次不能把她亲密无间地占有，便会控制她。每次见她对别人笑，因为没有安全感而害怕，便会无法无天地辱骂她。
云枝不能很美，不能很招摇。
她必须要普通，要平凡，要做陪衬鲜花里最不起眼的一棵小草。
不然，简熙就会想吻她，想狠狠地揉碎她……
简熙和云枝那点事，于衫过来人了，不用简熙说，于衫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心知肚明简熙对自己，没有喜欢，只是寻个慰籍罢了。
她乐在其中。
所以她会经常性地不点破，甚至主动配合简熙在云枝面前做一点亲密的事。挺有意思的，反正简熙长得好，还年轻。怎么看，她都不吃亏。
于衫心里明镜高悬，就是不知道简熙她，明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
吻一下脸颊而已，又不是上床，简熙就是过不去心里那关，一脸为难地看着于衫。
于衫抵着她额头，往后轻轻一推，“就这样还想让我睡你？”
“那天……”
于衫歪歪头，“嘴上想，心里不想，是吗？”
简熙咳了一声，露出不太自然的神情。
于衫真的很想对她说——如果云枝就在我们跟前，别说让你吻我，就算让你脱光衣服跟我上床，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做。
于衫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会把自己感兴趣的猎物推给别人。
她今年三十七岁了，遇到一个让她不再只专注于床上那点事的人，不易。
上床容易，相爱很难。
于衫有钱有时间，不介意一点一点感化她的心，她不善良，凡事先为自己打算，她可不会给自己发什么「温柔提点」的好人卡。
简熙能否看透自己所言所行，那是简熙自己的事。
于衫尽量减少在简熙面前提起云枝，包括那次在罗马之都夜总会见过云枝的事，她也只字不提。
那是云枝的事，跟她也没有关系。
她只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所言所行就可以了，那就是——得到简熙的心，让她有一天，不再为了跟谁怄气，心甘情愿地和自己上床。
“嘟嘟——”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她们之间微妙的尴尬。
“妈？”
郑璇像是松了口气，“你在哪呢？”
简熙看了于衫一眼，也不回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呢。”
女朋友？
于衫摩挲着下巴，没忍住笑了。
郑璇也不舍得说她什么，嘱咐道：“降温了，多穿点。”
“嗯。”
简熙想撂电话了，郑璇急忙说：“等一下。”
“还有事？”
大概是不太好意思，郑璇结结巴巴好几秒，终于说了，“凌晨看到你们的时候，路灯都灭了，我都没看清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小简，你第一次谈恋爱，意义不一样，妈是很重视的，这样，就今天晚上吧，你把你女朋友带回来，我们在家吃个便饭，正式见一面，怎么样？”
说得好听，其实是想了解一下于衫这个人，究竟靠不靠谱。当时光顾着管简熙，看于衫也就看个大致轮廓，脸都没看清。白天想一想，非常后悔，这才想出邀请于衫去家里吃饭的招。
这事简熙不能自己拿主意，出于礼貌，还是得先问问于衫愿不愿意。
她把手机拿远，看向于衫，“我妈想，嗯，想正式地见见你，你想去吗？”
搞不定小孩儿，那就改变策略，先搞定小孩儿的妈妈。
这样一想，于衫立刻点头答应，“我没问题的，只要你愿意带我去，我随时都可以。”
简熙躲开她赤裸裸的眼神，把她的话带给郑璇，飞快挂了电话。
于衫拄着下巴对她眨眼，眼里有笑。
简熙问：“看我干什么？”
于衫调侃语调说：“应该是我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了。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
简熙张了张嘴，一时无语凝噎，把往右肩滑落的衣服提上来，说：“就，话赶话说到那了，我也不想跟我妈解释什么是暧昧对象，她以为是女朋友，那就是呗。”
说着，她滑开手机，“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打电话跟她解释。”
于衫拦住她要打电话的动作，笑道：“都在哪学的，这么会拿捏人。”
“很会吗？”
“当然。”
一阵轰隆的雷声吸引简熙的注意，她看着窗玻璃上哗哗向下流淌的水痕，忽然想起云枝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双微红的眼。
——为什么我生气地离开，却不出来追我？
——为什么知道我心向她人，却一丝一毫的醋意都没有？
——为什么一通电话都没有？
简熙像是为了报复云枝一样，双眉深锁，明明心情跌入谷底，却朝于衫露出鲜少可见的明媚笑意。
“姐姐，今晚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
第53章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别人见女朋友家长,都是尽量往朴素那面打扮。
于衫不一样，浓妆就算了，深V领大胆袒露胸前花白一片,打扮得比平时更加妖艳。
刚睡醒的简熙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她,很是满意。
于衫坐到床边,给她递了杯已经温下来的红糖姜水。
简熙捧着水杯，听着清晰的雨声,心想，如果待会儿云枝撞见她把于衫带回家了,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于衫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笑问：“我这样打扮，是你想要的那种吗？”
这话配合她的表情,听起来就稍显不正经。
简熙拢了拢头发，掀开被子想下床。
于衫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嗯？”简熙看向她。
于衫摊开手，掌心一枚精致的细圈银戒闪着淡淡的光。
同样的戒指，于衫中指也配戴一枚。
这是情侣戒指。
于衫捏起那枚戒指，细细摩挲戒圈边缘,眼睛慢眨,“既然你妈妈以为我们是恋爱关系了，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吧……”
话没说完,简熙就伸出去手。于衫顺势往前一套,这枚戒指就把简熙套牢了。
不大不小,尺寸刚刚好。
“好看。”简熙想想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趁你喝醉,量的。”
距离带于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想到云枝会看到她们，简熙心情就莫名得好，和于衫开起玩笑，“只是量手指尺寸了吗，没有趁我喝醉，做一些别的事吧。”
于衫长长地哦了一声，朝她抛去不正经的媚眼，“学到了，下次一定记得做。”
“去你的。”
简熙笑着推开凑过来的于衫，进了浴室。
不管她们是什么关系，名义上这可是作为简熙的女朋友第一次登门见她的家长，于衫提前问了简熙，她妈妈有什么喜好，用心准备了四份贵重的礼物。
带了礼物的缘故，她们便开车去了。
“破费了。”坐在副驾的简熙说。
于衫把着方向盘，“你心里有数就好，记得多请我喝几顿酒。”
车程也就几分钟，车子开不到小区里面，她们便在外面找地方泊车。
简熙头有点疼，便下车等于衫。
大雨势头已过，细雨绵绵。
简熙没有打伞，头上一顶贝雷帽遮住连成线的雨，遮住她半边视线。
脚边有一处水洼，一粒一粒坠入的雨扭曲她的脸，路边的野狗突兀地发出两声汪叫，她受惊地往后一退，鞋跟扣进水坑，扭过头——
帽檐撞向和她经过的伞骨，飘摇的伞面之下，女人被吹乱的长发飘开冷香。
心脏顿时漏了半拍。
简熙完全把身体转过去，摘下挡住视线的帽子，痴痴凝望。
撑着黑色长柄伞的女人清瘦的背影挺拔，步伐从容而优雅，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
不经意飘进伞下的雨水弄湿她的肩，她毫不在意。
贵气不是刻意为之，冷漠不是伪装。让人那么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胡乱的风荡起女人的长发，她耳后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仿佛是她身上最私密的记号。
简熙的视线穿过雨幕，眼睛渐渐模糊，只有女人不可触及的背影独立于世界之外，定格成一副越来越遥远的画。
“过来！”于衫朝她招手。
简熙收回视线，同时也收起心中悸动。她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耳后长一颗红痣的人多了去了，虽然没有看到脸，但那气质那衣品，还有给人的可望不可即的感觉，怎么可能会是土土的云枝。
不过当时的心情还是很难平复，简熙心事重重地提起两箱礼物，转身就走，也不知道等等于衫。
于衫时刻关注着她，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于衫停步，等她走上来，开口问：“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是怎么了，不开心吗？”
简熙不晓得该怎么跟于衫说，说她刚才被一个连脸都没看见的女人搅乱了心神，她张不开这嘴。手上还戴着和于衫同款的情侣戒指，手里拎着的是于衫为她妈妈精心挑选的礼物，虽说暧昧对象不是对象，但最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暧昧得一对一，见异思迁什么的，也太混蛋了。
简熙便挑了个轻快的话题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待会儿，你见了我妈，该怎么称呼她？”
于衫往后甩了下头发，“叫姐，不然还能叫什么？”
简熙一下子笑了，“管我妈叫姐，不太对吧。”
“不然呢？难不成还能叫阿姨？”
笑声同时响起。
不久前，雨里那场小鹿乱撞的插曲，也被简熙抛诸脑后了。
两分钟后，她们出了电梯，站在家门口，简熙没有直接进去，按了门铃。
于衫站在稍微靠前的位置，礼物已经被她提起到身前，就等着面前这扇门打开，好把礼物递出去了。
她没有忘记来这里的初衷——搞不定小孩儿，那就先搞定小孩儿她妈。
郑璇没让她们多等，毕竟是女儿的女朋友第一次上门，她可得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为了彰显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形象，她面带慈爱笑容，缓缓把门打开。
“回来啦……”
“姐，我是……”
郑璇和于衫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声音同时停住。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郑璇只觉头皮麻了一瞬。
姐？
她居然管我叫姐？
记忆里属于眼前这个人不堪入耳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回放——“心肝儿。小宝贝。乖乖。honey。”
她……她就是小简的女朋友？
郑璇脸涨红起来，愣在那了。
于衫也没想到简熙妈妈居然会是她，刚开始也愣了，但她这人到底经历得多，什么场面没见过，很快缓过来，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姐，我是简熙的女朋友，于衫。”
她说着把礼物往前递了递，“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郑璇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会把这个人扫地出门，但她都清心寡欲多少年了，看到于衫的确很震惊很意外很不能接受，但于衫现在怎么说都是小简喜欢的人。况且于衫看起来都不在意以前的事了，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毕竞是长辈，总要拿出长辈该有的样子。
郑璇接过于衫递来的礼物，热情地招呼她进门，“你人来了就行，拿礼物干嘛，多破费呀。”
于衫边换鞋边说：“姐，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朋友是做护肤品加工厂的，也不知道这一套，适不适合你的肤质，你先用着。我下次来，再多拿几套，你也可以送给你朋友。”
郑璇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
于衫灵活地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笑出声，“要是你朋友用得好了，再去回购，那我也是给我朋友揽生意了，姐，你说对不对？”
她们似乎忘了简熙的存在。
郑璇终于想起被她们忘在门口的简熙，心虚地咳了一声，“小简，你去隔壁看看她们回没回来，要是在的话，喊她们今晚来家里吃饭，人多热闹嘛。”
“行。”
简熙也没多想，把门关上。站在隔壁门口酝酿很久，按了门铃。
白天摔门而出，当时那一瞬间，心里是有后悔的，很想回去，但又拉不下脸。这会儿，终于寻到合适的理由了。
云枝请假了，按她那老实的性格，被简熙伤了心，想必现在一定躺在床上默默难过吧。
简熙笃定了云枝会这样。
嘴角掀起一抹高高在上的笑，她在想，门开之后，见到蓬头垢面的云枝，肯定不会轻易原谅她这么久都不主动来找自己，必须要狠狠欺负她，顺便告诉她，郑璇非常喜欢于衫，现在她们正相谈甚欢……
“小简？有事吗？”
看到开门的周茵，简熙不禁失落，眼睛不听使唤地往里面望进去，她在找云枝。
客厅没有，应该是在卧室吧。
“怎么不说话呀？”周茵又问。
简熙心思就不在此，回答道：“茵茵姐，我带我女朋友回家了，你今晚就别做饭了，过来吃吧。”
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她故意把音量提得很大。
周茵拍拍她的肩，“行啊，小简，速度够快的。”
简熙含蓄一笑。
话都带到了，她还不走，犹豫的样子，像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云枝的房门还是紧闭，她说话都这么大声了，云枝不可能听不见，现在还不出来，是想让她进去请她吗？
周茵看出她神情怪怪的，伸手在她眼前比量两下，“小简？”
简熙双目无神，眼白布满血丝。
那种掌控不住情绪的可怕感觉，卷土重来。
骄傲的女孩不可以任性。从知道云枝骗她之后，她做得很好，没有一次过激的行为。白天和云枝在屋子里，她也是一时气急，这才差点打了云枝。
——再哄我一次，有那么难吗？
——为什么以前，不管我做得有多恶劣，你都会哄我，而这一次最普通最寻常的任性，你却不哄了。
一个天生骄傲的女孩，才会一直骄傲。
一个后天教养成的「冒牌公主」，底色是贫穷是虚荣，是胆小是懦弱，是猜忌是怀疑，是阴暗的心和没有归宿的灵魂。
装得了一时体面，装不了一世。
所以简熙会经常性地发疯发狂，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一些别人认为，她这样性格的人，绝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她在周茵震惊的目光里，闯进她家，踹开云枝的房门，拔高的声音破裂开来。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第54章 她搬走了
周茵认识简熙时间也不算短,哪见过她这样。
怕惊扰到隔壁房间的郑璇，她关门进去，走到简熙身后,满眼的不解。
窗帘垂在窗边，房间半空漂浮肉眼可见的微尘,柜子半扇门是打开的,里面只有零散几个衣架，没有衣服。床头的书被取走。曾经挂满装饰品的墙面,光秃秃一片。
整个房间空得令人发慌，连呼吸都有回声。
简熙手用力扒着门框,终于想起回头问问周茵，可能是情绪起伏过大，发声都困难,她伸手指指后面空空的房，指尖都是颤抖的。
她……她呢？
周茵猜到她想问什么，看着她脸色回答说：“枝枝她搬走了。”
简熙眼神木了很久很久，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脸上肌肉隐隐抽动,她一下一下隐忍,模样疯得很。
周茵属实是被吓了一跳，也不敢靠近，小心翼翼地问：“小简,你……”
“她搬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
这话说完,周茵感觉下秒简熙就要把她家砸了,连忙小跑进书房，从书桌上拿来一个深蓝色方盒给她。
“对了,小简，这是枝枝走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
简熙盯着那个盒子，眼里瞬间充满希望的光。
她打开盒子，那块被她摔碎的手表已经修好，表盘还能看出来补休的瑕疵。
——她是不好意思吧，才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跟我认错。
简熙前一秒还暴躁失控的情绪突然变好，扬起来下巴，她为自己“又赢了”而沾沾自喜，戾气没了，笑容满面道：“我走了，茵茵姐，你记得过来吃饭。”
周茵目送她离开，长长地呼出去一口气，走到门口，耳朵贴到门上，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确定简熙已经回家，她赶紧给云枝打了通电话，把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我跟你说，幸好我机灵，想到那块手表了，我就以你的名义，把那块表给小简了，她一下子就开心了。”
“你把那块表给她了？”
“怎么，不可以吗？”
云枝沉默几秒，道：“要回来。”
什么？
一块表而已，给出去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况且当初这块表就是她和云枝一起挑的，说要送给简熙。
怎么回事？
周茵搞不清楚了。
“算了，你不用管了。”云枝说。
电话被挂断，周茵心里泛起嘀咕——小简怪怪的，怎么枝枝也怪怪的。
哪里怪？
周茵想了好长时间，总算想到了——云枝说话好像没那么墨迹了，不仅快了许多，还带了些许的……强势？
简熙回家后，一眼扫过去，客厅和厨房都没有人，倒是郑璇的卧室门紧闭。
郑璇和于衫应该是在研究护肤品什么的吧，一见面就聊得不亦可乎，现在估计是已经实践上了。
简熙没兴趣管她们，靠在沙发，手里一直握着那个手表盒子不撒手。
好乏，她慢慢闭上眼睛。
一墙之隔。
郑璇冷脸坐在床上。
于衫懒懒地靠着墙，笑道：“姐，都十分钟了。你把我叫进来，也不说话，干嘛呀。你女儿都回来了，你不怕她突然进来，看出来什么吗？”
“小简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进我房间。”郑璇心平气和地回了一句，带着情绪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有，谁是你姐？”
于衫转着中指的戒指，“那我应该喊你什么？”
她可能不是有心的，只是习惯用那种又媚又撩的眼神看人。
很难不引起郑璇的误会，觉得她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
她们俩那点事，是好多好多年前发生的，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于衫，郑璇怕是再也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但那档子事，有过就是有过。
郑璇已经比很多同龄人都要开明，就当是她老古板了。这十分钟，她用了一万种方式来劝自己，也接受不了和自己睡过的女人，又去和自己的女儿睡。
“无耻。”郑璇咬牙切齿道。
于衫并不在意她怎么说自己，朝她歪下头，“你结婚了？你丈夫呢？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郑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我没有结婚，小简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也是，家里一件男人的东西都没有。”于衫眨眨眼，八卦道，“简熙该不会就是你那个白月光的女儿吧？”
郑璇脸色微微变了，眼里有了泪，望向窗外。
那个人，是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于衫也好，其她人也罢，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忘记，唯独那个人，日思夜想，唯有好好照顾她的女儿，才能让她跟着那个人死去的心，活过来。
于衫说：“谁年轻的时候没胡闹过，咱俩是有过一段，但最后不也是好聚好散了。你继续对你的白月光念念不忘，那是你的事。我继续跟谁好，那也是我的事，我喜欢简熙不是因为她是谁*，我真不知道她是你女儿，就算我提前知道了，也不会影响我去喜欢她。”
她说得蛮真诚，但还是不能完全把郑璇说服。
于衫看着这个处处充满爱的家，觉得心里有一点压抑，不是因为她和简熙的事，也不是因为她和郑璇的事，她只是透过表面，看到一些可能不美好的内在层面。
她问：“我能抽根烟吗？”
“嗯。”郑璇说，“小简也抽烟的。”
于衫点了烟，吸了一口，冷静的目光把郑璇扫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我在你面前抽烟，你是非常反感的，你是因为简熙才做出改变吗？”
“算是吧。”
于衫默默吸烟，抛出去问题，“郑璇，如果简熙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你还会抚养她吗？还会这么纵容她吗？还会这么爱她吗？”
一连三个问题。
郑璇在她每一个问题抛出后，心里都迅速有了最真实的声音——不会。
简熙长得太像简中梅了，每每看到她，郑璇心里就有了寄托，好像心爱的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一样。
于衫看她反应，便了然于胸。
“你放心，我不坏的。我就是想说，你对她的好，出发点也许存在目的，不管是好是坏。但我不是，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解她的性格脾气，包括她不够完美的地方，但我还是喜欢她，虽然这份喜欢，还不够深，但它至少是干净的，没有杂质的，是不从我自身利益出发，只被她个体本身散发出来的魅力所吸引，而去喜欢她，而去对她好。”
郑璇认真思考于衫的话，“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不反对你们了，你好好对她，别欺负她。”
于衫轻轻一笑，“知道了，姐。”
郑璇跟着笑了。
这笑容在于衫离开后，渐渐消失。
于衫这人不简单，很聪明，今天这场面，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可她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就把郑璇说服了。
为什么，因为她的那番话，直击郑璇心底最害怕发生的部分。
郑璇知道简中梅去世后，伤心不已，几次想着跟她一起走了算了，是朋友提醒说，简中梅还有一个女儿，她立刻有了精气神，打算把这个孩子接到身边抚养。
她大费周折，最后在一家KTV找到简熙。
满脸的丧气，满眼的麻木，穿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衣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不管不顾让自己堕落成这个样子。
如果郑璇不出现，今时今日的简熙，可能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郑璇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跟我走吧。”
那时候的简熙，受了很大的刺激，根本就不肯相信她。
郑璇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多功夫，让简熙相信——郑璇是真的很喜欢她这个人，才会想要抚养她。
简熙的第一次生命，是简中梅给的。第二次，是云枝给的。第三次，是郑璇给的。
她觉得她们每个人都是真心爱她，可是——
简中梅爱她不够纯粹，因为她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这才滋生出遗弃她好几年的愧疚感，对她越来越好。
郑璇爱她不够纯粹，因为她像自己最爱的人，爱不到心爱之人的遗憾，就在她女儿身上，通通弥补回来。所以郑璇越是想念简中梅，就对简熙越好。
至于云枝，没有她的悉心教导，简熙可能也不会得到简中梅和郑璇的喜欢。简熙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她自己，全是因云枝而有。
但云枝待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真诚。
她是一个需要被爱得很满才会感受到爱的人。因为缺，才会想要。因为很在乎，才会接受不了不圆满的爱。
郑璇很清楚自己每天用心照顾的是个怎样的孩子。
她高傲，但她也会脆弱。她自负，但她也会自卑。她有恃无恐，但她也会胆小怕事。
一百步就能走向她，前面九十九步你走得坚定无比，只犹豫一步，她也会推开你，再也不走向你。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在一瞬间。
——如果她知道我把她带回我身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就是不够真诚的，她会怎么样？
因为太过了解她，所以郑璇非常害怕她会知道。
——如果她舍得我，她会放弃我。如果她舍不得我，她会放弃她自己-
“小简，醒醒，吃饭了。”
简熙睁开眼睛，活动下脖子。
郑璇眼尖，指指她手边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简熙看了眼往这边看过来的于衫，“没什么，一块手表，前几天坏了，今天刚修好。”
“哦。”郑璇说，“过来吃饭吧。”
简熙走过去，看到摆在餐桌的三碗饭，“茵茵姐呢？”
“她加班去了，来不了了。”
应该是怕见到她尴尬吧。
简熙心里有数。
拿到那块手表的缘故，简熙暂时有了信心，为自己再次拿捏住云枝而沾沾自喜。
她坚信，只要能忍住，用不了几天，云枝肯定会主动联系她，说不定还会因为于衫的存在，露出那晚自己把赵晶带回她家时一样的失落表情。
于是这餐饭简熙吃得非常愉快。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于衫没有多留，便走了。
简熙一夜好眠。
第二天。
简熙正常时间到校。
值日生往黑板写课表，原本应该是上午的数学课，被串到下午了。
给班里代课的王老师，只在下午有空。
“……哎，你能赶回来是吧，好好。”
张红波打着电话往教室这边走来，探头进来时，挂了电话，同时对正在写课表的值日生说：“刘双双，把数学课改回原来的时间吧。”
低头的赵晶迅速抬头，满脸开心道：“张老师，云老师回来了，是吗？”
同时期待的不止赵晶，还有简熙，两手不自觉捏紧书页一角，紧张地等待张红波的答复。
第55章 滚到外面去
张红波知道赵晶和云枝关系好,赵晶关心云枝那也是理所应当，谁还没有个最喜欢的老师了。
便点了点头。
隔着好几个座位，都能看见赵晶欢喜的笑颜。
简熙嘴角浮起一抹尽在掌握中的笑,顺平被她揉皱的书角，就像每一次把云枝狠狠欺负完,心疼地抚平她眉间褶皱。
前两节课是张红波的课,谁敢在她的课上造次，后排那几个从来不学习的,听没听进去课不知道，反正腰板挺得特别直。
两节课下来,累得半死。
张红波离开教室后，听着她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原本安静到针掉地上都能听清楚的教室,不知谁引了个头，炸开锅了。
——“老张的课简直比取经还难熬，累死老子了，幸好云老师回来了，不然还得再装两节课。”
——“就是,谁不知道张老师和王老师平时好的跟穿一条腿裤子似的。”
——“那些个老家伙哪个是好惹的,狼狈为奸。”
——“不枉我求爷爷告奶奶，可算是把云老师盼回来了，下节课,我必须要好好地睡一觉,再不睡,非得猝死了。”
前排的牛强回头喊道：“诶,大壮，给我一根鸭脖子,我留着上课吃。”
李壮以投篮动作，给牛强扔过去一根鸭脖子，牛强稳稳接住，李壮油腻地将手掌慢动作擦过头发侧面。
半天等不到简熙回头看看他。
为了引起简熙的注意，李壮声音大得越来越夸张，“还有谁要吃鸭脖子啊，哥这里有的是！”
“我要我要……”
于是接下来，鸭脖子就在教室半空飞来飞去。
被砸到脑袋的同学的抱怨声，传鸭脖子传得不亦乐乎的哄笑声。
他们大声喊，大声笑，上窜下跳，为所欲为，整栋楼都是他们班的声音。
“嗯，好多了，我就提前回来了……”
教室外面隐隐约约响起云枝的声音。
简熙没吵没笑，安安静静坐在座位，听到云枝回来了，心里乐开了花，却堵着气，趴到桌子上。
刘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中间，她对面，云枝只露出半边身子。
刘老师虽然不教四班，威慑力还是有的，至少鸭脖子不在天上飞了，乱窜座位的也都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座位，噪音仍有，却没有刘老师出现之前，那样肆无忌惮。
预备铃一响，刘老师急着去上课，抱着教案离开。
走出去好几步，她眼底的惊喜和震惊都没消。只盼着能赶紧上完课，好去办公室跟那些老师们八卦个痛快。
课间出去的同学，回教室时，看到站在门口的云枝，有的揉了揉眼睛，有的张大嘴巴，有的近视眼的，把眼镜摘下来，就着校服擦了又擦，生怕是自己眼拙看错了。
她们的反应都大差不差。
先是一愣，随后面面相觑，你推我一下，我回你两下，然后再激动地捂住嘴巴，都快跳起来了，震惊和惊喜程度只比刘老师更夸张。
不止是四班的学生，一班二班三班五班六班，附近班级的学生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望过来，眼里都是爱慕和欣赏。
云枝站在死角，教室里面的学生听声知道她来了，但也只能见着半边身子。
反正刘老师走了，云枝在或不在，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她的威慑力，还比不上班长生气的时候。
因此他们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李壮站起来，鸭脖子又开始乱飞，吵叫声把广播里打响的正式上课铃给盖过去。
他知道云枝在，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以为她会和之前一样，蚊子大的声音管一下，然后被更嚣张的吵闹声淹没。
云枝往前迈了半步，转身朝向教室。
“诶，你怎么回事儿，能不能有点准……”
李壮的喊叫声戛然而止，他看着云枝，先是惊喜，紧接着是诧异，最后是害怕。
他战战兢兢地把那袋没分完的鸭脖子塞进桌洞，红着脸坐下，没出息得很，再也没敢抬过头。
做出这样反应的又何止李壮一个人。
谁能想到，那个向来柔柔弱弱的云老师，整个年级最好欺负的云老师，对谁都是好脾气的云老师，请了个假回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再也不是那张寡淡的不会化妆的脸，精致的妆容，让她气场全开。
眼线挑起，尽显傲然与不屑。
变化最大要属她那双曾经没有攻击性的眼，此时目光冷冽，扫向他们的每一眼都透出不容置喙的权威。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带来的魅力，充满距离感。
怕她敬她，便低下头。欣赏她，爱慕她，便偷偷瞄她两眼。
鸦雀无声的教室引起趴在桌子上的简熙的好奇，周遭氛围实在奇怪，她抬起埋在臂弯的脸，视线渐渐放清晰——
云枝身上不再是款式老土的裙子，是裁剪得体的小西装，高跟鞋拉长腿部线条，眉宇间尽显自信和威严。
一秒，就一秒，简熙满眼的不可置信。
记忆里的云枝不是这样的。
她不会化妆，衣品也不好，穿的衣服都是过时的显老的款式。
她没有高跟鞋，只穿平底鞋。她说过，高跟鞋是给叶老师那样时尚的人穿的，不适合她。
她的气质也一般，总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感觉，常常瑟缩着腰，走在路上，被人故意撞了，也只会忍气吞声地拍一拍身上的灰。
简熙是这间教室里唯一抬着头的人。
云枝站上讲台，干脆利落道：“上课。”
没用扩音器，足够让所有人乖乖听她的话。
书本的翻页声此起彼伏，云枝开始讲课，大家慢慢抬起头，适应了云枝突然而来的变化，震惊过后，便是亢奋。
后排那些本来打算要补觉的，吃东西的，玩手机的，一个比一个坐得直，积极得不行。
以前云枝讲课，都没有几个人理她。
现在，争着抢着回答问题，生怕被别人抢去风头。
课堂氛围好极了。
别人的热闹，却是简熙一个人的荒凉。
所有人抬起头时，她低下了头。
刚才云枝站上讲台，目光扫过讲台下面。
简熙确信，她们对视了。但云枝那双眼，没有为她多停留一分一秒。
她是云枝，简熙却觉得她好陌生。
那天发现赵晶被她藏进家里，忍耐下去的恨，在云枝被全世界爱着的这一刻，恨意加倍，促使她不顾场合，不顾身份，大步走向讲台的云枝。
云枝看到她鲁莽的行为，没有停止讲课，无视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简熙，朝回答出正确答案的赵晶微笑点头。
简熙板着脸，攥住云枝手腕，想像从前一样，把云枝当成她私有的宠物，强势地带出去，哪管有多不合规矩。
云枝没有愤怒，没有顺从，不动声色地甩开她，颠了颠手心的粉笔，朝门口抬起下巴，淡淡的口吻里除了冷漠就是严肃。
“滚到外面去。”
如果是唯唯诺诺的云枝，简熙怕是掀了她面前的讲桌也不能解恨，但云枝不是以前那个云枝了，不可侵犯的威严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让简熙莫名生出一丝敬畏之意，她往后踉跄一步，是怕了。
眼圈渐渐红了，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
简熙何曾这样过，转身离开。
讲台下面依稀响起对简熙的议论声。
——“她也太没礼貌了吧。”
——“可不，不能仗着云老师是她姐姐，就这么欺负人吧。”
——“我要是云老师，我早就不惯着她了。”
云枝安然自若讲她的课，那个曾被她宠上天的妹妹，仿佛再也掀不起她心底一丝的风吹草动。
——是受够了吗？
简熙站在教室门口，听着云枝根本没有被她影响到的讲课声，深深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她不想哭，可她再也控制不住。
她试图用笑用咳嗽来掩饰，但不争气的眼泪怎么就决堤。
骄傲，去哪了。
简熙麻木一双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抓不住云枝，也抓不住自己了。
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头脑一热，简熙又想进教室了，已经出现三四分钟的叶斯贤给她拉走。
简熙倔强地把脸扭到一边，“你放手。”
叶斯贤紧抿嘴唇，把她带到那间音乐教室，为了防止简熙闯出去，她堵在门口，给她递过去纸巾。
“擦擦吧。”
简熙吸了吸鼻子，不接。
叶斯贤说：“不是很骄傲吗，不是很厉害吗，拿出你的本事啊，哭就哭，有什么大不了的，把眼泪擦干，没有人会笑话你。”
简熙抬起胳膊，抹过眼睛。
叶斯贤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脸，心生不忍，帮她把眼泪擦了。
简熙没躲。
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一点，叶斯贤开口：“还记得我在这里，跟你说过什么吗？”
“嗯。”
“我说，让你不要再为难她了，简熙，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够适可而止，何至于有今天呢？”
简熙情绪激动地朝她吼，“她是我姐姐！”
叶斯贤尽可能把声音放低，“她是你姐姐，照顾你确实是她的责任，这无可厚非。可她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经不起被你这么糟践。”
简熙哭着点头，一直点头，“我糟践她，好好，是我糟践她。”
“简熙，虽然我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很难接受，但我答应过云枝，会把话给你带到。”
简熙很少会哭，这会儿，眼泪断了线地往外流，“她不会自己来找我说吗？”
叶斯贤没有回答，接着把话说完。
“云枝说，她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后的日子，她想为自己活了。”
第56章 转校生，余欣
这话给了简熙重重一击,她反复摇头，“不，我不信,我不相信。”
“简熙，人心不是一下子变凉的,你好好想一想,你有把她当成一个人吗，你有尊重过她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她为你做的，真的够多了。如果你还认她是你姐姐，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别再欺负她了。”
简熙哑口无言，她无法对叶斯贤坦白她总是想要欺负云枝的原因，她好可怜，没有云枝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叶斯贤也好,那些同学的议论声也罢,路上随便一条狗都能过来咬她一口。
而她，不想反击了。
难道曾经那些所谓的恨与怨，伤与痛,不是我们之间,你情我愿的游戏吗？
简熙开始自我怀疑,怀疑她就是个没有人类感情、不知感恩的东西。
都怪自己太跋扈,太嚣张，不知收敛,没有底线，作到脾气那么好的云枝，也会有受不了她的那一日。
云枝教她要做一个骄傲的人，她一直有听她的话，可当有一天，她的这份骄傲，让她失去最重要最在意的人，仿佛一下子醒过神，不想再要什么骄傲了，她本来也不是天之骄女。
急着把包袱甩掉，突然就一身轻松。
叶斯贤离开前，皱起眉。
她觉得简熙很不对劲，但也没再细想。
第三节课上完，是课间操时间，云枝通常会回一趟办公室，有的身体不舒服的同学会找她开假条。
简熙待在音乐教室一直没出来，这样等云枝经过教室门口时，她就可以把她拉进来，和她好好聊一聊。
——“云老师，你今天好漂亮啊。”
——“哎呀，别挤。云老师，她插队，是我先来的。这道题昨天折磨我一晚上，你先给我讲嘛。”
云枝前后左右都是学生，一个两个，不知道怎么就好学成这样，争着抢着把练习册往她面前递，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个幸运儿，这样就可以和云老师待上一个课间操的时间。
从四班教室到办公室这段路，云枝可谓是寸步难行。
窄窄一条连廊，堵得水泄不通。
简熙透过那扇小窗，看到被簇拥成焦点的云枝。
云枝没有因为突然被关注被欣赏而局促，相反，她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仿佛她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就应该被全世界爱着。
简熙的占有欲让她推门的动作有些暴力，那又有什么用，她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微小，敌不过那些人，任她怎么用力推门，都会被往云枝身边挤的那些人把门给顶回来。
爱云枝的人有那么多，她得站得有多高，云枝才能看得见她。
越是推不开门，简熙越是暴躁。
门被推开又被撞回来，声音很大，她不信云枝听不见，不信云枝不知道她在这里。
为什么要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她们走过音乐教室，简熙终于把门推开，惯性踉跄出去，还好扶住门，这才没有摔跤。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心揪着疼。
云枝应该是说了什么，那群学生便散开了。
云枝身边只留下一个女孩，她任由女孩挽着她的胳膊，和女孩有说有笑地进了办公室。
简熙被遗弃在原地。
外面艳阳高照，她心底一场暴雨，淋湿了她的双眼-
晚上八点。
各个班级灯火通明，那间音乐教室，没有一丝光亮。
云枝推门进去时，成为简熙死气沉沉的世界里，最亮的一束光。
云枝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蹲在墙边的简熙。
简熙仰着头，忍着泪水。
云枝曾千万次为她弯腰，是不是没有再一次了，她并没有可怜这样的简熙，淡漠的语调说：“站起来。”
简熙听她的话，站了起来，头有低下去的趋势——
云枝厉声道：“不许低头，把头抬起来。”
简熙红着眼睛，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云枝的衬衣领口敞得很开，口红涂得很艳，很美很美，美到简熙好想掐她，好想咬她，好想扒光她的衣服，再吻去她口红的颜色。
简熙眼里的占有欲跑出来那一瞬，云枝胸口起伏的频率变快了。忽地，胸前一颗纽扣弹开了。云枝不仅不系扣，反而朝简熙挺起胸脯，直勾勾地盯着她，带着侵略性地向她展示自己作为女人的魅力。
云枝在勾引她。
“嘟嘟——”简熙兜里的手机响了。
连响好几声，简熙都没有接。
云枝不耐地皱眉，问她，“为什么不接？”
简熙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的两个字，让云枝原本有些迷离的眼骤然变冷，她后退一步，把那颗纽扣系上了。
“姐姐”
是简熙给于衫的备注。
简熙掐断电话，看向云枝，她渴望能在云枝脸上找到对她的在意，吃醋也好，不高兴也罢。
她失望了。
云枝环抱起来的胳膊多像是对她的防备，平静到极致，“郑校很担心你，快回家吧。”
简熙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将要起来，被云枝失望的眼神逼了回去。
简熙似乎连选择自己性格的权利都没有。
她必须要很骄傲，姐姐才会不喜欢别人，只喜欢她。
现在，如果可以，简熙愿意做那个放低姿态的人，愿意和云枝地位互换，只要能够继续她们姐妹之间以恨为名义的游戏。
但在云枝面前，她不能低头，永远也不能。
她不敢欺负云枝了，云枝也不会欺负她。
怎么看，这都是一局死棋。
她只能骄傲地站在那里，回给云枝一个同样淡漠的眼神，“我……待会儿就回去。”
手机又响了，简熙再一次掐断。
云枝的耐心已经从知道简熙和于衫的事情后，所剩无几，她的目的达成了，却恭喜不出来妹妹走出只有她们的世界。
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腔烦躁和管不住的情绪，在又一口气提不上去时，让她由着情绪操控自己的言语。
“你已经十八岁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幼稚的事了，郑校很担心你，另外，我已经下班了，因为郑校一通电话，我就要放弃我自己的休息时间，过来找你，简熙，你真的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你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我不能跟你分享我的心情，我找过来，本想好好跟你聊一聊，即使从此以后，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最在乎的妹妹，可是简熙，为什么她的一通电话，为什么发现我不再是你唯一的姐姐，我就连控制情绪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简熙，你真的，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简熙听到的，只有云枝言语的不耐烦，看到的，只有云枝表情的疏离。
多想由着本心，用尽一切办法把她挽留。但云枝看着她呢，她不敢低头不敢跪下来求求她，不然云枝就会对她失望的。
简熙用力呼吸，竭尽全力把她的骄傲维持住，“好，我最后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想继续哄着我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
让云枝满脸厌烦的不是简熙以为的铃声的聒噪，是电话那头和简熙有着紧密联系的那个女人。
简熙任聒噪的铃声一直响，没有管，这样就可以假装没有听见云枝离开前，留给她的那句话。
“因为我受够了。”
简熙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偷偷看着云枝与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确定云枝看不见时——
扑通一声，双膝磕向坚硬的地板，她低着头，泪流满面-
简熙开始按时上学放学了。
她没有再躲起来，给云枝惹麻烦。在云枝能够看到的所有地方，她都没有放下过她的骄傲。
梧桐虽立，其心已空。
——“我听说，简熙是同性恋。”
——“真的，千真万确，就每天晚上来学校门口接她的那个女的，我之前还以为是她什么朋友，结果昨天晚上，我走得晚了点，经过一辆车跟前，车窗开着，我往里一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简熙躺在那女的腿上，好像是俩人吵架了吧，简熙哭了，然后那女的可心疼了，亲她了。”
——“亲哪了啊？”
——“没看着，但就她俩当时对视那眼神，指定舌吻了。”
——“卧槽，俩女的，也太恶心了吧。”
——“怪不得，简熙穿的用的，都是名牌，找个老女人，是图她有钱吧……”
“咳咳……”
有人回头看见站在他们身后的简熙，提醒着咳嗽一声。
在背后乱嚼舌根，被人家抓了个正着。那几个人知道简熙是什么性格，都准备道歉了。
没想到，简熙一声没吭，低下头，转身走了。
四岁的年年，要是没了姐姐，只会在被别人欺负时，觉得丢脸，只想赶紧逃走。
十八岁的简熙，没了姐姐，从冒牌公主变回被抛弃的拖油瓶，被别人嚼舌根时，没了为自己说话的心气儿，随他们去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乐了。
“卧槽，这么怂，她肯定是心虚了！”
简熙听见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所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人没所谓，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没所谓。
她的七情六欲，从小到大，只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云枝说受够她了，她突然就不会活了。
简熙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
吵吵嚷嚷的教室渐渐安静起来。
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简熙抬头，看到云枝揽着一个女孩进来了。
女孩有点羞涩，云枝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女孩紧张地看着她，她便拍拍女孩的背，给她鼓励的眼神。
女孩这才敢开口，“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我叫余欣。”
第57章 云枝，你好残忍
那女孩和云枝差不多高,微胖，齐耳短发，模样和云枝有五六分相似。
没什么特别之处,旁人以为，她只是个普通转校生。
只有简熙知道,她究竟是谁。
简熙眼神逐渐走向死寂,她在心里把这个名字一遍一遍默念——
余欣，余欣……
曾经她和云枝最亲密时,就算把云枝揉进骨子里，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忌惮余欣这个人。
只要想到余欣身体里流着跟云枝一样的血,作为「假妹妹」的她，就会像情侣之间，介意女朋友和前任有过亲密关系一样,疯狂嫉妒余欣的存在。
嫉妒甚至激发出她心底最狠毒的一面。
她怎么不死呢。她怎么还没死。
简熙真的这样想过，不止一次。
不同于对赵晶对叶斯贤，把今后可能会跟云枝共度一生的那个男人都算上，没有谁像余欣一样，一根刺扎在简熙心头,时时刻刻记着,时时刻刻厌恶着。
云枝明知简熙有多讨厌余欣，却还是把她带到简熙面前，并毫不避讳和她有亲密的动作。
为了照顾亲妹妹的情绪,全然不顾简熙这个「假妹妹」的感受。
原来这就是云枝所谓的「以后的日子,想为自己而活」。
——放弃我,从此全心全意为了你这个亲妹妹,是吗？
云枝，你好残忍。
老一辈常说这样一句话——孩子不能太宠,会宠坏的。
简熙不是天生的坏孩子，她是被宠坏的。
云枝的宠爱就是她骄傲的资本，她可以肆意对云枝发泄她的不满和脾气，云枝曾跟她保证，无论她做了什么荒唐的事，都会无条件托举她。
可现在，云枝的亲妹妹回来了，听说余欣听话懂事，性子比云枝还要温和。
云枝受够简熙了，便把自己的亲妹妹接回来，把曾经对简熙的好，通通转移到余欣身上。
是不是在告诉简熙——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冒牌货，现在我的亲妹妹回来了，她才是跟我最亲近的人，你还不赶紧滚开。
云枝，你好绝情。
班里没有空座了，云枝把余欣安排到靠讲台那个座位。
余欣在之前那所高中，常年保持全校第一名的成绩，领先第二名大几十分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成绩这么好，转学当然是有原因的……
张红波站在门口喊道：“余欣，你出来一下。”
余欣看起来不太擅长跟人接触，怕生，张红波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她脸就红了。
人在无措时，通常会看向最信任的人。
余欣坐在座位，抓住站在讲台的云枝的衣角。
云枝给她温柔的笑，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安慰，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余欣耸着肩一笑，出去了。
云枝大概是不放心，眼看张红波把她带走，这才收回视线，她没有立刻离开，拿起余欣挂在椅子一侧的书包，没有经过她允许，拉开拉链，开始翻包。
低垂的眉眼不起波澜，仿佛她做这件事，就是那么理所当然。
大家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她。
——“云老师为什么要翻她书包啊？”
——“这不合理啊，云老师什么时候这么管过我们，我倒是希望她能翻翻我的书包，里面可藏了好多封我真情实感为她写的信啊。”
——“得了吧，小米，昨天云老师巡堂的时候，在你身后站了好长时间，她肯定看见你写什么了，都懒得管你。”
——“诶，你这一说，我还真就不服气了，我比那个转校生差哪了，求求云老师了，管管我吧，翻一翻我的书包吧。”
小米和她同桌坐在靠北第二排，已经尽量控制声音了。
云枝往她们那边看过去。
小米心虚地猫下腰，生怕云枝对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云枝看了她几秒，嘴角居然掀起一丝微小的弧度。
云老师笑了！
小米特别激动，要不是在教室，真想站起来跳个舞。
云枝把余欣的书包里里外外翻个遍，什么都没有，便把书包放回去，双手撑着课桌能有半分钟，忽地，她轻挑下眉，拿起余欣放进桌洞的一把折叠雨伞，有条不紊地展开——
果然，从里面掉出一部小巧的手机。
众人惊呆了。
——“我的天，云老师怎么知道的！”
——“哇噻，我也没眨眼啊！”
班里大半同学对云枝露出崇拜的眼神。
云枝拿到余欣的手机便出教室了。
正在摆弄手机的简熙嗤笑一声，她也玩手机了，云枝怎么不来管她？
一味纵容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宠爱，而是无奈，是放弃。
简熙糊涂很久的心，隐隐拨开云雾。
叶斯贤说得对，万一第三个人，一直是她呢？
简熙顺了顺呼吸，试着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仔仔细细审视一遍——什么才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
余欣从张红波那里回来，被云枝拦在教室外面。
八卦乃人之本性，教室里的同学纷*纷竖起耳朵。
毕竟是转校生，云老师多少会照顾她的情绪，看刚才云老师对她多温柔，又是揽肩又是说笑，肯定会悉心劝导的……
“为什么要带手机来学校！”
云枝突然而起的呵斥声传进教室，严肃得令人心慌。
所有人屏住呼吸——云老师居然还有这一面，发起脾气来，好吓人。
也不知道这个转校生怎么惹到云老师了。
“我……”余欣支支吾吾，也没说出来什么。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
透过窗子看到，云枝冷脸走在前面，余欣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往空教室走了。
砰地一声响，是云枝愤怒的关门声。
她们在里面待了足足有半小时。
余欣回教室时，哭得一抽一抽，衣服袖子都哭湿了。
学校管理其实没有很严格，不是鼓励学生可以荒废学业的意思，只是默许手机可以带，只要不在上课时间使用就可以。
班里不少同学都偷偷玩手机，在云枝眼皮子底下玩的也有，云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过手机的事，偏偏为难一个新来的转校生。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余欣是她的亲妹妹，她们血浓于水，血缘关系永远是她们之间最亲密的纽带，一辈子的羁绊。
——因为够亲，所以镜子怎么往地上摔，都不会碎。
最亲的姐妹关系，不就该像她们这样吗？
姐姐可以体贴照顾妹妹，也可以严厉管教妹妹。
妹妹依赖姐姐，但也害怕姐姐。
简熙作为围观者，站在云枝的世界之外，不想笑，也不想哭，她心很累，只想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睡到再也醒不过来。
怎么都比待在这间教室，看着这对「打是亲骂是爱」的亲姐妹要强。
云枝回来了。
简熙心底涌出一丝卑微的期待——她会不会走向我。
没有。
云枝给哭泣不止的余欣递去纸巾，眼里有不忍，有自责，有对她无尽的期许。
简熙不知怎么就咧开嘴角笑了。
是啊，她们是亲姐妹啊。
余欣是她唯一的亲妹妹，她怎么会不爱呢。
曾经那些话，不过是敷衍哄骗她这个外人的谎言罢了。
简熙咬紧嘴唇，默默从后门离开。
心上一层厚厚的灰，那是深深的芥蒂。云枝这样，跟出轨了有什么区别。
从云枝把余欣带到她面前开始，她们之间那场游戏，到此结束。
她对云枝的爱与恨，全都可以随着死去的灵魂，随风而去。
简熙走在操场上，阳光晒不干她眼底的阴霾，她有太多太多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衣品，气质，性格，可以在一夜之间发生天大的变化。
但凡去思考，头就好痛。
有心去想，会想明白的。究其根本，内心深处还是脆弱的，应激般抵触去探究真相。于是她深信不疑，是自己太作了，云枝忍无可忍，才变了。
“到底是从哪句话，从哪次抱她，哪次掐她，她开始受不了的……”
门卫大叔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老花镜，背着手走到大门口，看着蹲在马路对面，跟一只大黑猫自言自语的简熙。
叶斯贤跟过来，站在大叔旁边。
大叔担忧的语气说：“叶老师啊，这孩子看着不对劲啊，该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怎么跟猫说上话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千万别影响高考了啊。”
叶斯贤看了眼手机时间，“她是心病。”
“你弄啥嘞？”
大叔听得云里雾里，哎呦两声，暗自腹诽——看来这病得不止一个人啊。
叶斯贤没有上前跟简熙说话的机会了，因为于衫来了。
于衫对简熙真的很上心，带了束花，说了几句话，简熙脸上终于出现些许笑容。
于衫牵着简熙上车。
车窗降开，清爽的风吹在脸上，简熙阵痛的头缓解许多。
于衫当然知道简熙在忧伤什么，她刻意避开嘈杂的闹市，把车开往环境优美的新开发区，沿路有花有草，空气质量更好。
适合压抑的简熙放松心情。
人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上一个人吗？
会的。
简熙最低谷时，于衫的出现，给她带来的温暖，太珍贵了。
被迫从云枝的世界里离开，简熙的眼不得不看向别人，于衫出现的时机刚刚好，简熙便看向了她。
简熙无法去安置那些云枝不愿再去照顾的情绪，喘不过来的气，总想流泪的眼睛，不止是糟糕的精神状态，还有不起作用的褪黑素，失调的月经，她照顾不好自己的情绪和身体了。
她需要一个人，代替云枝，将她重新托举。
简熙把视线从车窗外移到于衫脸上，认认真真喊了她的名字，“于衫。”
第58章 是不是要把她哄到别人床上了
简熙平时对于衫的称呼要么是“于老板”,要么是“喂”。
偶尔来一声“姐姐”，那也是犯了神经质。
怎么就无缘无故直呼其名了。
于衫嘴角上扬，指尖无意识摩挲方向盘边缘,“好听，以后你可以一直这么喊我。”
简熙肩膀垮成下坠的弧线,眼神失焦,“于衫，你跟我谈恋爱吧。”
“嗯？”
“我说,我们恋爱吧。”简熙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于衫心里自然一万个乐意,但比起她的心情，她更关心简熙的心情。
“为什么想跟我恋爱呢？”
简熙沉默，在组织语言。
于衫想了想问：“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吗？”
简熙死寂的眼睛里装着明晃晃的答案。
于衫眼底失落一闪而逝，轻声叹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肯碰你吗？”
简熙轻轻摇头。
于衫说：“我要是不喜欢你，首先考虑的，是我自己的欲望。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本能的反应是心疼。我总是想,你还在上学，还是个高中生，我怕你冲动,怕你后悔。所以我可以克制住我自己的欲望,等到你心甘情愿那一天,等到你对我也有欲望那一天。”
于衫温暖的话,让简熙没那么无助了。
“所以，现在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为什么想跟我恋爱吗？”
简熙满嘴的苦味，昨晚药吃太多，含糖也没什么效果。
“我睡不好觉，靠近你，可以让我没那么烦，我想让你陪我睡觉。我的状态也不是很好，需要你经常开车带我兜风。我不想再继续压抑自己了，也许我真的该恋爱了，而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还是，你最想选的那个人，不能选。
——于是我成了那个“退而求其次”。
车载导航报出进入隧道提醒，黑暗吞没简熙红起来的眼。
于衫专心驾车，没扭头看简熙。
她这样年纪的女人，经历过太多好的坏的爱情，以为自己不会再爱，突然一个人闯进她的心里，像是一份珍贵的礼物，于是她开始享受爱情带给她的一切，痛苦悲伤，高兴快乐，都是馈赠。
“好，我们在一起。”于衫笑着说。
车子驶出隧道，天光大亮。
简熙掐紧的掌心沁出细汗，疲惫地往后一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好日子就在前面了，不是吗？-
周茵同事去了趟外地，回来时，带了些当地特产，都是好东西，周茵便想着给简熙和郑璇送过来一些。
进门看到郑璇一个人在餐桌吃饭。
周茵环视一圈屋子，“小简呢？”
刚好她还没吃饭，郑璇给她盛了碗饭，她们便边吃边聊。
“小简不回来吃了。”
周茵奇怪得很，又一个问题抛出去，“跟她女朋友出去了？”
“嗯。”
“哦对，明天周末，你们学校放假是不是，小简估计得玩到很晚才能回来吧？”
郑璇就当是唠家常了，叹口气说：“可不，小简自从谈了恋爱，陪我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害，别提了。以前不管玩到多晚，至少还知道回家，现在可好，家都不回了，俩人直接住到一起去了。”
周茵其实赞同得很，为了套话，故意这么说：“都住一起了？这不合适吧，我收回那天的话，小简毕竟还在上高中，那种事，最起码也得等到她高中毕业。郑校，我那天提醒你的事，你可千万得放在心上啊。”
“嗯？什么事？”郑璇忘性大，完全记不得她在说什么。
周茵“哎呀”一声，“就是那个，指套。”
郑璇恍然大悟，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这事儿，我问过小简女朋友了，她们还没进行到那一步，是我们想多了。”
周茵继续套话，“都同居了，还这么纯洁？郑校，别怪我多嘴，小简那女朋友，比小简大那么多岁，我看小简都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就下得去手，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的人，你能指望她嘴里有什么实话？”
郑璇弯唇一笑，“我信她。”
周茵嘴一封，把话憋回去。
周茵回家后，迫不及待给云枝拨通电话，暗戳戳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枝枝，我跟你说，小简那女朋友绝对不简单，郑校多精明一人，都被她收买了，小简还年轻，不得被她骗死？”
电话那头云枝的呼吸声很重，持续很久，感觉下秒就要提不上气了，她总算回话，“郑校说什么了？”
周茵连忙说：“那女的跟郑校说，她和小简还没进行到那一步。是在一起了，但目前两个人的关系，还非常的单纯。不是，郑校居然信了。枝枝，你告诉我，你信吗？”
火柴划燃的嚓嚓声过后，云枝溢出来一声笑，“郑校信了？”
“可不。”
周茵那边来了工作电话，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
厚重的黑檀木门将外面沸腾的音乐声隔绝，壁灯投下糜烂的光影。
云枝慵懒地靠在环形沙发，把吸了一小截的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怼灭，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很是迷人。
“你信吗？”一阵成熟的男声响起。
坐在云枝身边的周宏长相英俊，一头利落短发。
她们轻轻碰了杯。
云枝漫不经心晃动威士忌杯里的冰球，冰球和杯壁发出极轻的颤音，她轻笑道：“当然。”
“你怎么这么肯定？”
云枝翘起来腿，裙摆裂开的叉口露出缠着高跟鞋细带的脚踝。
高细鞋是优雅，勾起的脚尖是挑逗。
“郑校不说没把握的话，我信她。”
周宏活动下脖子，“既然是误会，那你还在这里生什么气？”
云枝像是急于掩饰什么，仰头喝光杯里的酒，嘴唇的颜色被润得更性感，“我生什么气？”
“生你妹妹恋爱的气。”
“别太自以为是，你觉得你很懂我？”
周宏喉结滚动，“我要是不懂你，会把茵茵介绍给你认识？我要是不懂你，会找关系把你安排到那所高中当老师？我要是不懂你，会这么多年配合你，不让别人知道你身边还有一个我这样的蓝颜知己？”
“闭嘴。”
“不高兴了？说到你心坎了？”
云枝的嘴唇在暗夜里慌乱颤抖，仰颈，闭了闭眼。
许久后，云枝忽然倾身，扯过周宏的领带，在手掌绕圈，高跟鞋鞋尖蹭了蹭他的皮鞋，染红的脸颊花蕊般绽放，“如果我妹妹知道你的存在，会怎样呢？”
“你不敢。”周宏笃定地说。
云枝往后一倒，靠着沙发背，颈部拉出颓废的线条，她望着头顶一片漆黑，再点一根烟。
昏暗糜烂的夜里，她轻吸慢吐，烟雾缭绕里，面容诱人，透出能掌控一切的淡定和从容。
“我以为你会那样过一辈子的，云枝，你为什么不想演下去了，为什么变了？”
云枝熟练弹落烟灰。
“我妹妹，占有欲很强的。她不喜欢我穿很露的衣服，不喜欢我有朋友，不喜欢我被关注，被欣赏。以前我想，只要她开心，我可以一辈子都做别人记不住样子的传统女人，可是……”
“可是什么？”
云枝深深吸了口烟，闷了很久，轻轻吐出来。
“可是以后，我不会再哄着她了。”
周宏又问：“为什么？”
灼痛感攀上心脏时，云枝轻微晃了神，烟灰落在酒杯里还没有融化的冰块上面，她把自己蜷缩在沙发最深处，揉碎烟杆，压抑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话，随着走向呆滞的眼，从颤抖的声带渗出。
“我再哄她，是不是要把她哄到别人床上了？”-
班里的同学，谁跟谁好，高一的时候，差不多就定型了。
像余欣这样半路来的，想融入进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高中生，难的不仅是学习，还有融不进去的集体生活。
余欣一直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放学。
那天体育课，余欣坐在操场草坪上，腿上放了本书，远远看着简熙捂着肚子上楼，扶着楼梯扶手，动作蛮艰难。
“我能坐你旁边吗？”
余欣顺着声音抬头，看见对她笑得灿烂的赵晶。
余欣友好一笑，“可以呀。”
赵晶很会和人拉进关系，“哇，你也喜欢红楼啊？”
“嗯。”余欣眨眨眼，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姐姐给我买的，她总跟我说，虽然学理科，但还是要多接触文学。”
“你姐姐？你还有姐姐？”
余欣努了下嘴，“你认识的。”
“谁啊？”赵晶实在想不出。
余欣转了转眼珠，既羞涩又自豪地说：“云老师就是我姐姐。”
赵晶张开嘴巴，下巴壳快掉地上了，“不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云老师的妹妹，之前是简熙，现在又是你，云老师到底有几个妹妹？”
余欣非常不经意地说：“我跟姐姐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简熙不是，我亲爸和简熙她妈妈在一起了，所以，我的姐姐就成简熙的姐姐了，她们名义上是姐妹，实际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
赵晶嗡嗡的脑子里炸出好几条信息。
——不是亲姐妹，为什么要让大家以为她们是亲姐妹，云老师和简熙究竟是想用这层虚假的身份，掩藏什么？
——为什么云老师那天要故意让简熙撞见我？
——为什么简熙身边多了个关系不清不楚的女人，云老师就性格大变？
答案在赵晶脑海里成型。
赵晶心里很恨很嫉妒，没有表现出来，她朝余欣伸出手，善意的笑挂在唇边，“我叫赵晶，是云老师的课代表，你既然是云老师的妹妹，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一下子有了朋友，余欣感动得泪眼汪汪，她不像赵晶那样会说话，只羞涩地点了点头。
赵晶往楼上一望，看到脚步匆匆走在连廊的云枝，眼中闪过阵阵精光。
第59章 云老师，我喜欢你
教室里只有简熙一个人,她捂着肚子趴在课桌，身体偶尔轻微地挣扎两下。
云枝把一盒止痛药放到她的桌角，站在她课桌前,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简熙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每一次呼吸都带上费力的粗喘。
她不是困了才睡着的。是病了,太难受了。
云枝伸手想摸摸她的头,犹豫着把手缩了回来。
确实，“受够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何必假模假样装什么姐妹情深。
简熙不仅痛经，还有点低烧,眼睛一闭，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潜意识知道是云枝来了,但就是睁不开眼，死活睁不开眼。
啪一声，外面窗台不知道谁晒的书掉地了。
云枝回头看了一眼，睫毛微微震颤，玻璃窗倒映出她嘴角的弧度。
风吹得敞开的教室门咯吱作响,云枝的指尖触到简熙红润的耳垂,她深深弯腰，柔情蜜意地吻了简熙的脸。
不像在吻妹妹，像在吻情人。
这样亲密的举动没有惊醒简熙。
很好。
云枝站直身子,微微低头,发丝从耳后滑落,骨子里的慵懒溢出来了。
她静静地喘息着,待躲在外面偷看的那道人影消失，这才离开-
简熙这次病得很厉害,去医院扎了针，按医生开的处方吃了药，还是萎靡不振的，总说没劲儿，想睡觉。
郑璇实在不放心，这都晚上九点了，还待在于衫这里没走。
倒不是不想把简熙接回家，是简熙根本就不肯跟她回去。
现在也只有待在于衫身边，简熙碎成玻璃碴的心才会慢慢愈合，愿意愈合。
依赖不正是喜欢的开始吗？
简熙躺在床上，眼睛是闭着的，右手却一下又一下摩挲左手手腕的手表表盘。
皱起的眉头透露出此时她内心的不安稳。
郑璇把于衫拉出来，顺手把门带上，背靠着楼梯栏杆，忧心忡忡道：“要是过了十二点，小简还没好，还是得带她回医院。”
过于担心，她没控制好说话的声音。
于衫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手指抵着嘴唇，嘘了声，“把小简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顾好她。”
郑璇满脸焦急，声音比刚才还要大，“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这才几天，你就把她给照顾成这样了。”
于衫深吸一口气，“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我没有欺负小简，一下都没有，我舍不得，真的。郑璇，我能让她好起来，你相信我，她不需要去医院，她这是心病，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好了。”
她无比认真地看着郑璇的眼，“心病，你能治吗？”
郑璇重复一遍，“心病……”
身体出了问题，可以找医生。心病了，又该找谁呢？
郑璇那么用心照顾简熙，实在想不出自己是疏忽了哪里，“我毕竟是她妈，你还能比我更了解她吗？”
于衫只说：“她睡眠不是很好，我能抱着她睡觉，你能吗？”
郑璇哑口无言。
抱着睡觉这种事，她来做，的确不合适。
郑璇把门推开一个小缝，生怕吵到简熙，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看到简熙还在无意识摩挲表盘，小声道：“这块表不便宜吧，是你送给小简的吗？”
“不是。”
“那是？”
平时在吃穿用度上，郑璇从来没有亏待过简熙，都是紧着贵的好的给她，名牌衣服和鞋子，最新款的电子产品。别人有的，没有的，简熙都有。
之前郑璇觉得一款手表特别适合简熙，想给简熙买，但简熙拒绝了，说不喜欢戴手表，喜欢手腕空落落的感觉。
她绝不是跟郑璇客气，说不喜欢，那就是真不喜欢。
现在看她这么珍惜这块手表，那就说明，这块表对她来说，一定意义非凡。
不是于衫送的，那会是谁呢？
于衫知道，但不会对郑璇讲的，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外面又下起了雨，一道闪电劈亮黑夜，让人好生心慌。
今日不宜出行。
市中心。
酒吧一条街被闪烁的霓虹灯装扮得如梦如幻，大雨不仅没有阻止想要放纵的人们，反而为酒精和音乐平添浪漫的氛围。
推开街道最深处一扇隐形的门，又是一夜狂欢。
电子音乐掌控全场。
吧台前，调酒师把调酒壶抛出优美的曲线，他将精心调制出的那杯鸡尾酒放到吧台，目光投向那位等候许久的女人。
“您的酒。”
云枝伸出纤细的手指，微微倾斜酒杯，轻轻嗅了嗅，动作里每个细节都在诉说她的优雅品味。
调酒师看痴了。
一个男人姗姗来迟，调酒师落寞地收回眼。
这么有气质的女人，有男伴了，一点也不稀奇。
其实来的不止周宏，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阿降，女的叫徐梦。她们都是云枝的朋友，认识很多年了。
阿降和徐梦一进场，便直奔舞池。
云枝调侃，“她们这是多久没来了？”
周宏侧身坐到云枝身边，朝调酒师微笑点头，“一杯Margarita，谢谢。”
缓了口气，回答了云枝的话，“被资本家压榨久了，很奇怪吗？”
“那我理解了。”
周宏笑，“你还说她们，你不也是吗，云枝，你不觉得你最近进出娱乐场所的频率有点过高吗？”
他也调侃，“憋太久了，报复性放纵了。”
云枝眉梢挑起又压下，轻轻抿了口酒。
“我听茵茵说，你妹妹生病了，听说挺严重的，都去医院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你不回去看看她吗？”
云枝把目光移向他，非常笃定的口吻说：“她没事。”
“你去看过她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周宏话一顿，目光里皆是探究意味。
咬着嘴唇忍笑的云枝，眼角的笑纹细细的，狂风中摇晃的有毒罂粟般，恣意的笑容里蕴含近乎疯狂的野性。
周宏面色凝重道：“云枝，该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云枝无所谓的语气说：“是，有问题吗？”
周宏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吧？”
“随便你怎么想。”
周宏抽了整根烟，这才开口：“云枝，那我就直说了，你突然变了，不就是以为你妹妹跟别人怎样了吗，茵茵已经说了，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既然之前是你误会了，那你为什么不跟你妹妹和好？”
云枝笑到眼神游离，额前凌乱着几根发丝，指腹慢慢刮去嘴唇的酒液，嗓子喝酒喝到喑哑了。
“周宏，我要是跟她和好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吗，我还能穿我喜欢的衣服，化我喜欢的妆吗。我告诉你，不能。我还得变回那个土包子，像没有思想的宠物一样，她往拿牵，我就得跟她往哪去。我才二十几岁，我为什么要一直过那样的生活。现在这样的日子太好了，真的，我舍不得放弃了。妹妹是很好，但每天围着她一个人转，很枯燥的，以前我觉得我可以忍耐，因为我爱她，我放心不下她，怕离开她，她会做出什么傻事。现在我用另一种方式关心她，不是两全其美吗？”
“关心，你觉得那是关心？”
“不是吗？”
周宏想了想说：“其实云枝，我觉得，如果你不想再被她控制，你可以直接走的，五年前，她就放过你了啊。”
云枝手指轻叩桌面，砰砰，比dj的音乐节拍快一点，却和当时被妹妹搂在胸前，听见的妹妹的心跳声一致。
加速的心跳是妹妹对她的生理反应。
五年前不够热烈，却在妹妹十八岁这一年，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无法自控。
云枝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患得患失，深知妹妹对她的感情有多深，绝不是一朝一夕会被瓦解。
于是她微微抿起红唇，“这一次，和五年前不一样，她绝对不会放我走了。”-
余欣和赵晶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今晚，云枝不在家，余欣便把赵晶邀请到家里。
凌晨三点。
云枝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了。
客厅落地灯亮着，赵晶坐在地毯，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掉的水。
“赵晶？”
云枝还没醉到不认人的程度，就是走路有点晃。
赵晶没有因为等到云枝而雀跃，抬起的眼极其阴沉，“云老师，你回来了。”
云枝知道她最近跟余欣玩得很好，好朋友，带回家，很正常。
“欣欣没有给你收拾房间吗？”
赵晶不吱声，就直勾勾地盯着云枝。
云枝猜到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揉了揉昏沉的头，走到余欣房门口，确定她睡着了，把她敞开的房间门关上。
突然头一昏，身体靠向墙面。
身后，赵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想转身，但没力气。
云枝柔软的腰肢被一双手穿过，赵晶紧紧抱着她，“云老师，你去哪了呀，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云枝眼神一冷，把她推开，满脸严肃道：“赵晶，注意你的身份。”
赵晶头一歪，“我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啊，我是老师您的学生，现在您喝多了，我抱一抱您，有什么问题吗？”
“够了，现在马上从我家离开。”
要是以前，赵晶绝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对待云枝的，她虽然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但底线还是有的，她也是真心尊重云枝。
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不走，我才不要走。”
赵晶痴痴的眼神，像要把云枝吃了一样。
云枝实在困极，“你到底想怎样？”
赵晶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悸动，倾诉而出：“我就是看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突然就想要告诉你，云老师，我喜欢你。”
第60章 我对简熙，只有姐妹情
“老师也喜欢你。”
“不,云老师，不是师生之间的那种喜欢，是爱情。”
云枝仿佛受了惊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话既已出口,赵晶便不后悔。
“云老师,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放心，我没有喝酒,我现在脑子很清醒。是的，你没有听错,我喜欢你，从你还是那个朴素的云老师起，我就喜欢你了。”
云枝压住声音里的怒意,“赵晶，高三这一年有多关键，你不是不知道，学习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赵晶大声反驳,“不！喜欢你就是最有意义的事！”
“够了,别说了。”
赵晶看着冷冰冰的云枝，眼里闪烁泪花，“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愿意在我伤心的时候开导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允许我住进你家里。云老师,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不信那么多次我看着你，你会感受不到我对你的心，是你纵容我越陷越深的，不是吗？”
云枝严肃道：“赵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番话，如果被别人听去了，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轻则丢了工作，重则万人唾骂。如果你心里真的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就请把你这些想法烂在肚子里。”
赵晶想说一声“对不起”，但那些坏情绪已经麻痹她的理智。
云枝接着说：“另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以为，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我开导你照顾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赵晶，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分很多种，爱情之外，还有很多宝贵的感情。我对你，自始至终，从来都只有师生情谊。”
赵晶自嘲地哼了一声，带着答案问话，“那你对简熙呢？”
云枝目光闪烁，“我对简熙，只有姐妹情。”
这话不知怎就打开赵晶崩溃的阀门，她大喊道：“你撒谎！”
赵晶的眼神犀利，三分邪恶，七分疯癫。
云枝不自觉后退半步，双手反撑住身后的墙，“你……”
赵晶跟上去两步，表情和动作都在逼她。
这时，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
睡眼惺忪的余欣站在门口，看看云枝，又看看赵晶，懵懵的语气道：“姐，晶晶，都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云枝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臂，柔声道：“我们没事，你回去睡吧。”
“哦。”
余欣很听她的话，这就回屋了。
门一关，陷入寂静。
云枝无奈地看了赵晶一眼，不想过分指责她，但也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
云枝回房了。
留下赵晶一个人，哭到失声。
无边的黑夜里，云枝独自站在窗边，身影在月光下摇曳，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她清醒得很。
指尖轻轻划过窗玻璃，留下一道歪扭的长痕。
一门之隔，赵晶的啜泣声那么清晰。
云枝勾唇笑了，危险又迷人-
天空渐渐放晴，一道彩虹挂在天上，连着几日的雨，终于停了。
简熙状态糟糕，实在不适合上学。
下午自习，郑璇来到四班门口，“张老师，你出来一下。”
郑璇很少大动干戈直接去班里找哪位班主任的，要么发微信，要么随便找个同学跑下腿，这样一脸凝重的过来，指定不是小事。
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两个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学习，其实在暗暗偷听。
张红波也是纳闷，“有事吗，郑校？”
郑璇担心简熙，都没怎么睡好觉，从她苍白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老张，这几天简熙就不来上学了，我来给她请个假。”
张红波愣了。
教室里的同学也愣了。
——“好羡慕简熙，校长都认识她。”
——“要说咱学校的风云人物，简熙排第二，谁敢说第一。”
——“她姐姐，云老师啊。”
——“扯淡，我说的是学生，谁跟你说老师了。”
在那些单纯善良的同学们的世界里，能被校长认识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她们都很羡慕简熙。
有善意的声音，就意味着会有恶意。
——“郑校什么身份啊，她来帮简熙请假，不是，简熙这个后台真够硬的啊。”
——“就是，拽死她得了。”
——“凭什么啊，大家都是人，就她搞特殊，她算老几，拽得跟郑校是她妈一样。”
——“笑死个人了，云老师是她姐，郑校就得是她妈呗。”
——“跟云老师有什么关系，你别把云老师扯进来。云老师性格那么好，都忍不了她了，她脾气是得有多差啊。”
这几个人，就是那天在背后乱嚼舌根被简熙撞见的，当时简熙没有找他们麻烦，低着头走了。
他们就觉得简熙是心虚是怂了，要不然那么高傲一人，怎么可能低头。
所以现在舌根嚼得是愈发猖狂了。
柳晓燕回头，看着没有加入对简熙的诋毁的李壮，心里闷闷的，很是不舒服。
上个星期，晚自习下课，柳晓燕和李壮在学校后面的花坛边拉了手，被丁主任看到了。
那是她们第三次被丁主任抓个正着，没有严肃处理，只是给她们双方家长打了个电话，提个醒，高三了，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柳晓燕家教比较严，父母是不许她在高中毕业之前交男朋友的，她在父母严厉的逼迫下，和李壮分手了。
很奇怪，失恋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似乎支撑她跟李壮在一起那么久，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不甘心——万一我和他分手了，他跟简熙在一起了怎么办。
第一次见到简熙的时候，柳晓燕羡慕她，漂亮，自信，高傲，完美到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缺点，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不像她，普普通通，什么闪光点都没有。
她其实是欣赏简熙的，只不过后来过度关注她，心智还不是很成熟的她，*把这份欣赏扭曲了。
李壮的女神是简熙，但李壮却没有跟简熙在一起，而是成了她的男朋友。
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件事上，她赢了简熙。
分手后，她频繁关注李壮有没有对简熙献殷勤，到底是因为她太喜欢李壮，还是因为她太恨简熙了。
柳晓燕戳了下赵晶的后背。
赵晶侧过身。
柳晓燕说：“晶晶，简熙她命怎么那么好啊，郑校亲自来给她请假，怎么大家都喜欢她啊。”
赵晶的笔成了宣泄情绪的工具，笔尖几乎要刺破纸面，脸上还是挂着阳光的微笑。
“晓燕，简熙是怎样的人，那是她自己的事，跟我们无关，我们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赵晶心底的善与恶，本来是可以平衡好的，但柳晓燕接下来一句话，像是一把恶劣的火，烧起她心底压抑的不满与怨恨。
“可如果没有她，我们会得到更多的赞美和爱，不是吗？”
坐在前面的余欣听到这话转过来，弱弱地跟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简熙啊，我就很喜欢她，我觉得她特别好。”
赵晶脸上挂不住笑了，“余欣，你为什么喜欢简熙？”
“没有为什么，简熙她本来就跟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她天生就应该得到赞美和爱。”
余欣天真无邪的话，悄无声息侵蚀着赵晶的心。
她喜欢的老师，她钦佩的校长，她费了很多力气才交心的朋友，她们都喜欢简熙，无条件喜欢简熙。
赵晶不服。
凭什么简熙总是那么幸运，轻而易举地获得所有人的喜爱，而她，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赵晶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滑过，那张偷拍的照片，格外刺眼。
照片里，云枝的侧脸深情而专注，她的唇温柔地印在简熙脸庞。
那个吻，不像姐姐对妹妹的怜爱，更像女人对情人的缠绵。
她的脸，她的眼，都在诉说一种超越亲情超越友情超越师生情的炽热。
——简熙，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赵晶把那张删除的照片，恢复到相册-
从四班离开，郑璇回了办公室。没几分钟，云枝来了。
“郑校，你找我？”
郑璇指指沙发，云枝坐下。
“枝枝。”
郑璇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考虑到在学校这层关系，就算在学校之外，她也没有这么亲近得喊过云枝。
云枝眨了下眼，立刻明白了，“郑校，你找我来，是因为……小简吗？”
郑璇仰了仰头，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小简那块手表，是你送给她的吧。”
“是。”
“你为什么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因为……”云枝咬了下唇。
郑璇一副挫败的样子，“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呢，云姓不常见的。枝枝，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云枝睫毛一颤，呼了口气，“对，我就是小简的姐姐。”
郑璇站起来时，云枝也站起来了。
她们同时走向对方。
“为什么要瞒着我？”郑璇问。
云枝坦坦荡荡，如实回答：“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承认了，你还会允许我来这里当老师吗，你还会允许我接近小简吗？”
郑璇咧开嘴角一笑，没有回答。
“所以我必须要瞒着你，如果你没有发现，我会一直瞒着你。”
郑璇头顶几根银丝那么明显，感觉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不敢跟小简提起你，一句都不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几岁，我根本就找不到你。枝枝啊，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云枝沉默了。
郑璇眼眶红了，开口便哽咽，“你知不知道，小简有多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