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整夜都没有睡好。
昨晚裴臻依旧留宿栖鸾殿,即使她被狠狠劳作过后疲累不堪,也始终难以入眠。
卯时不到,她便感受到身边人动了。
醒后,裴臻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伸手描摹起阿玉的睡颜。
从眉骨往下自唇间,却见眼前人睫羽轻颤。
他不由轻笑出声,初醒的声音犹带沙哑:“玉儿,孤要去迎亲了,可有什么话对孤说?”
装睡被发现了,阿玉睁开眼。天还未完全亮,帐中昏昏,却也难掩男子的好颜色。
“妾身恭祝殿下大婚,望殿下此去一帆风顺。”阿玉揉揉眼睛,诚恳道。
“没有别的要说了?”裴臻仍旧笑着,眸光中满是探寻的神色。
阿玉有些不解,这种挑不出错的祝福也不行么?难道她还能让他别去?那真是十族也不够诛的,也不知养父母家有没有这么多人。
见她久久不语,裴臻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将一吻落在她眉心,紧盯着她道:“玉儿,你不用担心,迎娶太子妃后,孤对你一切照旧。”
阿玉并未因这个吻,抑或他的承诺而心生欢喜。
男子的宠爱真不算什么,昔年力压沈皇后盛极一时的郑贵妃,还不是落了个冷宫疯癫的下场,一别多年,她都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便是如今在位的梁贵妃,早几年也是承安帝的心头好,可面对赵延这样手握权柄的宦官时也无甚底气,自小就伺候在身边的贴身宫女也只能说送就送,毫无办法。
既无家世做靠山,现下多半要因为盛宠为新入门的太子妃所不喜,阿玉只觉得前路更加渺茫。
“殿下,时辰不早了,妾身伺候您起身吧。”阿玉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垂下眼帘道。
“嗯。”和以往不同的,此次裴臻没有拒绝。
这样反而让阿玉安心下来,她为他换上中衣,而后唤来一早便在殿外候着的、负责呈喜服的嬷嬷。
东宫太子成亲时的吉服自然无比华贵,裴臻的容色本就如繁景般秾丽,只是以往总爱穿着绣工低调的玄衣,刻意压制住艳色。
此刻一袭锦绣红服在身,真真是将容色显得淋漓尽致,从前面若冠玉的面孔仿佛压枝海棠。
哪怕他并未露出往日温和的笑容,肃着张脸,恐也有无数人会忍不住拜倒在他的足靴之下。
阿玉不由自主地面露同初见时一般的惊艳,她大逆不道地想,倘若有来世,殿下不再是东宫太子,而她能投身为有权有势的长公主,她定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将他收作男宠好生娇养。
罪过,罪过。她在心中默念。
将阿玉的神情尽收眼底,裴臻面上终于再度流露出笑意。
眉目间似有水墨画卷展开,如凛冬之际忽而降下三分暖阳,冰雪在照彻之下泛出夺目光泽。
笑容点亮整座宫室,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栖鸾殿。
太子妃乃肱骨之臣独女,为表重视,裴臻亲自前去平西侯府迎亲。
只是新郎迎亲早,正式的婚仪却要到黄昏才开始。阿玉本就没有睡意,起身换上带有喜色的水红衣裙,便请来教习嬷嬷,向她继续讨教辅佐管家的知识,以及同太子妃的相处之道。
按部就班又是半日,直到锣鼓声响起,殿外传来东宫久违的热闹。
身为东宫姬妾,这个时候虽然身份尴尬,却也该出席观礼,不然叫有心人传出去,更会惹得太子妃不快。
送走教习嬷嬷,阿玉再次检查着装,确认没有不妥后,便携应绮在侍从的带领下前往观礼区。
她在的区域有很多熟悉面孔,有李湛,还有秋宴上见过的许多年轻官宦子弟。
挨个简单见礼后,她不由在心中叹气,可惜卫国公夫妻不在,未能看到殿下成亲的盛景,只见过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之人。
她何德何能能唤他们一声舅舅舅母呢?她真的不懂裴臻,明明在首饰店都生怕店家误会,偶尔却又显露出将她珍之重之的模样。
东宫正门敞开,十里红妆绵延,红绸纷飞。
裴臻与同样穿着繁重红衣,却有盖头遮面的女子共携一长段牵巾。待她跨过宫门前的火盆后,一起从宫道缓缓走向布置好的高堂,准备行夫妻礼。
原来太子大婚与民间也无不同,只是规矩、仪仗繁重了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阿玉站在离拜礼处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似要被扑面而来的整片红色模糊。
太子妃看起来身量好高,与殿下甚是般配,阿玉心想。
三拜之后就算人前的礼成,太子妃被送往专属于东宫正妃的凤阳阁,裴臻则继续宴客。
东宫宾客繁多,阿玉没机会同裴臻照面,默默地前往自己的席位,强行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任这锣鼓喧天、举国欢庆,也是一场与她无关的婚仪。
她这辈子应是没有机会同人正式行礼了,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而阿玉不知,就在她收回目光后,裴臻的目光越过人潮,将她的身影牢牢锁定。
她的席位是裴臻格外嘱咐好的,好让他即使隔着众多宾客也能一眼望见。
只见这名即使他迎亲也念想了整日的女子正安之若素地品尝席上菜肴,他心下便十分不是滋味。
她心中到底有没有孤?他接过一位老臣的敬酒,温和地同对方交谈,心中思绪却飘往远方。
今夜是孤的“新婚夜”,她一点也不伤心吗?
分明从前她是会因为自己而神伤的,怎么此刻仿佛没事人一般?
裴臻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她,又见她与席间一名女眷对谈,面上犹带笑意。
她还笑得出来?裴臻心中更加愠恼。
面上仍旧不显,但他开始疲于应付这场酒席,席间恭维祝贺越多,心中厌烦渐盛。
他其实极不喜欢同这些人虚与委蛇,可作为太子不得不这么做。
宴席持续许久,夜幕降临,裴臻佯装不胜酒力,同宾客道辞。
晋常侍得令,扶着他前往凤阳阁。无人敢闹储君的洞房,一路上终于迎来清净。
也就在裴臻离去时,阿玉才再次将目光投向他,即使醉酒被扶着,他的背影也依旧不改霁月光风。
洞房花烛,夫妻结发,风月话本上人间一等一的美事,不知他要怎样度过。
难以避免地想到今夜他就要同另一名女子肌肤相亲,做尽亲密事。
阿玉不知旁的女子对此如何作想,她现在心中很是变扭。
若再大逆不道一回,将裴臻比作一块精致可口的糕点,那么今夜过后,无暇的糕点就要被旁人咬上一口,此后再递到她面前,任是千般美味也要食之无味。
为何男子能毫无负担地与不同女子欢爱,女子还要无条件地接纳?
他同太子妃也会抵死缠绵么?
她心中有好多疑问,无人替她解答。
这一回,她倒不念着要文葭替她解答了,只因文葭终身未嫁,从前言语间也隐隐透露过对不用婚配的万般庆幸。
若文姑姑在,四下无人时,她定能见着对方同样大逆不道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想到这里,阿玉不由笑了。
她还是好想念文姑姑啊。
***
与严凤霄成婚原本便是权宜之策,洞房花烛不过做做样子。
裴臻遣走晋常侍,自行踏入凤阳阁的寝殿,意料之中地看到严凤霄已然掀开盖头,坐在婚床上大快朵颐地享用餐食。
她神情麻木,吃得却正香,左右两侧各立一名相貌英武、体格强健的侍女,仿佛门神一般,似乎是平西侯府特有的妇兵。
“胃口不错。”裴臻神情淡淡。
“你要吃吗?”严凤霄头也不抬。
裴臻有些头疼,这名女子随平西侯在西北待久了,无女眷、嬷嬷教养,礼仪比之幼时更加一落千丈。
往后出席宫宴太子妃必须同往,他不是沈诏,不容她继续放肆,于是他沉声道;“你该对孤用敬语。”
严凤霄放下碗筷,将口中饭菜咽下,很识时务道:“殿下,您可要用膳?”
“不用。”裴臻语气平静。
“那我,妾身也不用了。”严凤霄从他进来后就已失去胃口,强忍着心中不适,道出“妾身”二字。
敲门声响起,是此前被严凤霄赶走的执礼嬷嬷。
光入了洞房还不算完,还有合卺酒要饮,再然后夫妻结发。
裴臻觉得到入洞房这一步已是极限,合卺酒和结发礼更不可能与严凤霄做,他冷声赶人:“你下去吧,不用打扰孤与太子妃。”
“是。”里面完全不像新婚燕尔该有的样子,门外嬷嬷惴惴不安地应下,但裴臻在东宫向来说一不二,听屋内太子妃也未有意见,她只得老实退下。
“你们也下去。”裴臻对严凤霄的侍女道。
“是。”两名神情严肃的侍女依言退下。
“这合卺酒,还喝吗?”望着桌案上一早便放好的两盏酒樽,严凤霄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淡。
“倒了吧。”此情此景,裴臻不可避免地想到沈诏,心中阵痛。
“没想到,我们都未能同心中想要的人共饮一杯合卺酒。”移开久盯合卺酒的目光,严凤霄长叹一口气。
“我与你不同。”不知想到什么,裴臻面色更加不虞,他自行将合卺酒倒掉,接着道:“今夜你睡在这,我去外间。”
“早些休息,孤走了。”见严凤霄没有异议,裴臻撂下这句话,前去外间。
严凤霄巴不得他早点走,她觉得与这人
同处一间屋子实在有些呼吸不畅。
来到外间后,裴臻仍觉胸腔又股沉闷之气,不知是不是方才想起沈诏的缘故。
合衣仰躺在并不合身的软榻上,他阖上眼,阿玉守礼的面孔却不断浮现。
想与她共饮合卺酒吗?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他心想。
一个爱宠罢了,何必牵肠挂肚。
第25章 敬茶太子妃同曲城贵女似乎不大一样
昨夜依旧眠浅,但阿玉一早便睡下,是以醒来后还算精神。
毕竟今日是太子妃过门的第一日,作为妾室,阿玉须得前去敬茶。
头回正式面见太子妃,阿玉无比重视,她想给太子妃留个好印象,虽然她觉得这或许有些难。
换上偏端庄的襦裙,她没有过多装饰自己,珠钗只挑选了符合自己位分、未镶嵌过多宝石的。她想要对方看出自己既没有敷衍,也无争奇斗艳的意思。
一切准备好,阿玉携带应绮与应荷,前往太子妃所在的凤阳阁。
凤阳阁与栖鸾殿距离不远,分别位于太子寝居的两侧。
从前裴臻将栖鸾殿赐予她时,她觉得不妥便是因为这座宫殿的规制过高,是上了玉碟的太子侧妃才能居住的地方。
来到凤阳阁门口请人通传,阿玉才知,裴臻与太子妃尚未起身。
太子大婚有三日休沐,裴臻不用上早朝,可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阿玉早已摸清他的习惯。
他贯来早起,不是晨间贪恋床榻的人。
站在原地等待良久,阿玉不禁自嘲,她想过很多敬茶时可能面对的局面,就是没想到现下会被拦在门外。
她垂下眼帘,心中纳罕,为何秋日的阳光也这般刺目?
裴臻接到门外通传时刚刚转醒,昨夜在并不舒适的软榻上屈身一夜思绪繁杂,加上本就不关注后宫事务,他竟忘了今早本应有的敬茶。
他立即起身披衣,来到内殿的屏风外面喊严凤霄。
严凤霄新到陌生的环境,也没有睡好。便是入宫前被祖母填鸭似的加紧灌输了诸多内宅知识,可她学得不上心,根本没意识到还有妾室敬茶这回事,昨夜特意吩咐过侍女到进宫的时间再叫醒她。
悠悠转醒,严凤霄懒洋洋问:“何事?”
“严氏,你快些起身,孤的承徽要向你敬茶。”裴臻催促道。
“取消不就行了,反正咱们是假的。”严凤霄揉揉眼睛。
“……这不合规矩。”裴臻对她的随性妄为实在无奈。
东宫未必全然密不透风,取消敬茶算是大事,与他平时宠爱谁不同,大魏注重礼仪,传到承安帝面前影响不好。
“行吧,我,妾身这就起来。”严凤霄艰难起身,唤来侍女帮她一道穿衣。
这太子妃的吉服也忒难穿了,她在心中嫌弃道。
赶急赶慌的,足足一刻后,裴臻同严凤霄才出现在凤阳阁正殿。
阿玉终于得到放行,步入正殿后始终恭谨地低着头。
余光瞥见裴臻与太子妃端坐在高台上,她敛下心中已存在长久的酸涩,来到他们身前跪下。
应绮也一并跪在她身侧,低头端着装有两杯重新温好茶盏的托盘。
阿玉端起一杯茶水,恭敬道:“妾身承徽孙氏,恭祝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新婚,殿下,请用茶。”
裴臻接过阿玉递来的茶水,随意抿下一口,并未多言。
“娘娘,请用茶。”阿玉端起第二杯茶,奉给严凤霄。
严凤霄接过茶水,立即喝下两大口,而后她放下空了的茶盏道:“我,本宫刚起身,茶水不错。”
阿玉有些意外,强忍着抬头的冲动,继续恭谨道:“多谢太子妃娘娘。”
“免礼,你快些起身吧。”仍旧是严凤霄在开口。
“是。”阿玉依言起身。
而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裴臻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凤阳阁偌大的正殿沉静下来,气氛莫名尴尬。
严凤霄瞥了裴臻一眼,见他始终注视着阿玉,却又不发一语。
她在心中啧啧称奇,又有些嫌弃,将他的行为定性为矫情。
也罢,这名女子被裴臻看上已经够可怜了,她还是做回好人,赶紧将人放走,让所有人都不要在这里受折磨了。
“孙承徽,你的茶水本宫很喜欢,你先回去吧,本宫与殿下一会还要准备面圣。”严凤霄尽量将自己的话音放柔,面上扬起两月以来久违的微笑。
“是,妾身谢过太子妃。殿下,娘娘,妾身这便退下了。”阿玉再次躬身行礼,抬起头时终于将太子妃的面容瞧了个真切。
太子妃唇间挂着浅笑,面上如言语一般,并无对她的不喜。
她的皮肤不算白皙,五官深邃、鼻梁挺翘,眉宇间带有遮不住的英气,与阿玉所以为的的模样大有不同,也同她从前在宴席上见过的曲城贵女不太一样。
具体感觉说不出来,阿玉止住思绪,心道这些不重要,重点是目前太子妃似乎对她并没有不满?
直到阿玉离开凤阳阁,裴臻才缓缓开口:“她性子谨慎小心,往后你与她相处时,切勿吓唬她。”
“妾身,刚刚表现得不好吗?”严凤霄好奇道。
“没有不好,可以保持。”他垂眸望着此前阿玉敬上的茶水,思绪有些乱。
“成。”无意掺合他们的情爱纠葛,严凤霄点头。
却不料对方犹带凉意的视线又盯上了她,她回望过去,纳闷道:“成也不行?”
“你该说‘是’,或者‘妾身明白’。”裴臻面无表情。
“……”
严凤霄有些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入东宫做这假太子妃,当真如同上刑一般。
***
入宫拜见承安帝等人很顺利,无人为难平西侯府出身的贵女,尤其是进庆寿宫拜见章太后时。
先前圣旨下得急忙,未免章太后这个做祖母的不乐意,承安帝一早便将实情全然告知。
知晓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自己即将获得嫡孙,章太后哪还有半分不满。今日只将严凤霄拉到身边好生夸赞,说她与裴臻天生一对,她一看便是有福气的……
章太后时不时瞥向自己小腹的眼神惹得严凤霄浑身不适,只想逃离。
后宫不明真相的后妃皆不明所以,她们从未见过章太后这般喜笑颜开的模样,连前不久怀有身孕的宜妃也并未获得此等殊荣。
她们皆对这位容貌不同寻常的太子妃肃然起敬,能得到章太后的喜欢可不容易。
而严凤霄并不喜欢这位章太后,也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恨屋及乌。
满宫的后妃聚集此,至高的座椅下面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章太后富含深意的话音不绝于耳。她烦躁地想要提枪,可惜现下身体并不适宜练武,晨练也有两个月再未做过了。
“母后,太子好不容易大婚,您还是早些放小两口回去吧。”
笑盈盈的声音响起,严凤霄只觉自己听到了人间仙乐,侧头向声源望去,是坐在章太后座位下首的王皇后。
章太后仍然不待见王皇后,却也承认她这次提醒得很及时,怀有身孕的人还是得早些休息。思及此,她拍拍严凤霄的手:“太子妃,哀家就不留你了。皇祖母准备了些补品,一会给你送到东宫去。”
王皇后其实不知严凤霄有孕的事,此番开口,只因她也不想继续坐在这里受刑。
踏出庆寿宫,裴臻在宫门口等候良久,严凤霄长舒一口气,随他一道回了东宫。
***
昨夜未与阿玉同眠,裴臻有些不适应,回到东宫后便嘱咐严凤霄自己在宫规允许的范围内随意,自行前往栖鸾殿。
见到裴臻出现在栖鸾殿,阿玉并未感到欣喜。
她觉得自己给太子妃应是留下不错印象的,可现下裴臻一来,好像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有谁会喜欢刚完婚就将自己夫君勾走的宠妾?
“玉儿,看到孤来,你不开心吗?”
裴臻的目光透过阿玉恭敬的表象,看进她的心里。
“殿下,妾身怎敢。您昨夜刚与太子妃完婚,这个时候还是去陪太子妃娘娘吧。”他的
目光很冷,冷得似从前看赵路那般,阿玉心中惶然,在他面前跪下。
“你起来,孤何时要你跪了?”往日不觉得有什么,今日敬茶过后,裴臻只觉得自己好像再也见不得她跪在面前的场景。
“是。”阿玉起身,低着头不再言语。
“想要在东宫过得好,你只需要讨好孤。”裴臻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提点道。
肌肤间的触感并不陌生,可是今日站在她眼前的男子刚与正妃过完新婚夜。
“殿下可是要妾身成为众矢之的,孤立无援?”阿玉仰头,心中有千般委屈再也忍不住。
她的眼眸中有水光盈盈,似琳琅破碎,平白叫人心生怜意,裴臻不快道:“何来的众?”
阿玉望着他缄默。
“怎么不说了,你对孤有怨言?”裴臻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不依不挠道。
“殿下,您是执舵的人,可妾身不是。从前在尚宫局,文姑姑也不会因为和妾身私下亲近,就对妾身行旁的特殊关照。妾身只是您的姬妾,怎可一心邀宠惹太子妃不快?”
规矩良久的人壮起胆子,一经开头便不可收拾,阿玉说完,也未将望向他的目光收回,直直望着他,似还有千言万语。
裴臻垂眸注视着她,忽而笑了:“玉儿,你在吃醋。”
“殿下!”阿玉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怎么她好生与他讲道理,他却将她所言全部往“吃醋”上理解?
她抽动自己的手,想要挣脱束缚,未料身下忽而腾空,整个人被裴臻打横抱起。
第26章 发疯“真可怜,孤替你暖暖。”……
反抗的劲儿上来了,阿玉在他怀中不停挣扎。
裴臻也不恼,每每给她逃脱的希望,又重新收紧臂弯将她困在怀里。
他就像一个不务正业的狱卒,专以逗弄人犯为乐,实际时刻将钥匙牢牢握在手中,所谓越狱的希望不过是引诱犯人犯错的烟雾弹。
屏退宫人,裴臻一路抱着她步入内间寝居。
阿玉感受到自己的行为不过是蚍蜉撼树,沮丧之余仍不愿放弃,却被轻轻丢到榻上。
“殿下?您怎么能这样?”望着他解腰间玉带的动作,阿玉不敢置信道。
为何他那么喜欢在白日做这事?
往日便也算了,昨夜他可是刚刚洞房花烛啊,今早还起得那么晚……
一想到这,阿玉就更加委屈,殿下到底将她当成了什么?
“你是孤的姬妾,在床榻上伺候孤不是理所当然么?”裴臻将外袍随意丢在地上,倾身覆上她身,按住她欲撑起床榻逃离的手腕,有力的长腿抵住她的双腿,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似往日般温和,凛冽与不容拒绝的强硬暴露得淋漓尽致,昭显出他阴晴不定的本性。
往昔温润端方的君子远去,此时悬于阿玉上方的面容依旧俊美无双,却分明是名心思恶劣的匪徒。
他缓缓地将她的衣裙一件件剥落,行动间无比刻意,高高在上地欣赏起她挣扎无果的惊惶,并将享受乐趣的时间无限拉长。
“玉儿,孤是不是太宠着你了,胆子竟长这么多?”
“不过,孤很喜欢你这般。”
他接连说道,唇边再度扬起笑意,可在阿玉看来这笑容反而令她更加毛骨悚然,还不如不笑。
亲吻落在她的眉间唇上,从浅尝辄止到攻城略地。
呜咽的拒绝于唇齿纠葛中消解,灵活的舌头顶开齿贝,汲取渴望已久的甘霖。
他的手自小衣内探入,掌握住一切能掌握的,仔仔细细地为她效劳,要她因自己情动。
他是敌国派来游说的奸细,用缱绻柔情为饵,动摇她因过分熟悉他而不稳的军心。
初秋的寝殿中远远用不上暖炉,阿玉此刻上身已然只余一件半落未落的青色小衣,肩膀手臂整个露在外面,冷得直颤。
裴臻的话语中又佯装起疼惜,眼底却全无怜意:“玉儿,是不是冻着了?真可怜,孤替你暖暖。”
他那宛如名匠精心雕琢的手指一路绵延而下,如弹奏琵琶般。
真的够了,阿玉心想。
他到底以何等心态接连宠幸两个女人?
原来传言尽不可信,她也是个傻的,竟以为太子殿下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
可不是君子又能如何,民间女子尚且和离艰难,既入皇家门则更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在外人看来,能得一国储君如此荣宠,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忽然想起那幅被她妥善挂起在正殿的,裴臻亲笔赠她的画——
鸟儿居于明处画眼,暗处想来如应蔷所言,是条丝丝吐着毒信的蛇。
还是应蔷眼尖。
难怪应绮那般惧怕他,难怪东宫会有岐岭那种地方,难怪自遇着他之后,自己的心永远处于忽上忽下的状态。
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不自量力,一头栽进他以柔情设下的陷阱,便是在此刻,也控制不住因他而动的心。
“玉儿,给孤怀个孩子。”裴臻耐心地动作着手,搅起春水涟漪,薄唇紧贴着她的耳畔道。
此番言语郑重,目光灼热仿佛将在她身上点燃熊熊烈火。
“等你有了身孕,孤就封你为良媛,待孩子诞下,无论男女,你都是孤的侧妃。”他轻轻咬住她的耳畔,反复厮磨。
一切准备就绪,剑拔弩张之物也早已抵住阿玉。
小衣扯落,她在他面前再无隐私可言。
他说的没错,自己原本便是伺候他的姬妾,从前便做得,现在又矫情个什么劲?
可她也是人,方才唇齿交缠间她便万分难堪,一边怨他逼迫,一边怨自己沉沦,她没办法心无旁骛地接纳刚刚与旁人洞房过的所有,哪怕这种想法过于以下犯上。
她偏过头阖上双眼,眼角划过清浅泪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眼泪愈流愈多。
预想中的后续并未到来,裴臻将阿玉裹进被子里,起身下了榻。
“地下的衣物脏了,你唤宫女替你换身新的,孤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裴臻话语清冷,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阿玉的一场梦。
阿玉睁开眼,身上锦被柔软,他腿间的异样分明未消。
见她沾染泪痕的双眼愣愣地看过来,裴臻哼笑出声:“怎么,舍不得孤?”
他的话音依旧那么动听,经过刚刚那遭,眸光中与温和截然相反的东西却是藏也不藏了。
阿玉张张口,不知该如何回应。
“玉儿,你记住了,你永远是孤的女人。”他言辞笃定,运筹帷幄。
说着地上脏,他这个做储君的倒是不嫌弃,将衣袍件件重新披上,扣上腰间玉带。
人与衣装皆是上品中的上品,今日面圣,他穿着身薄绯色衣袍,色泽明丽不输昨日的婚服,更衬得他容颜昳丽,迷惑性极强。
宽敞的外袍随着动作于腰间飘动,遮挡住他方才恶劣行径残留下的不平静。
阿玉瞥过眼,不愿再看他。
规规矩矩了那么久,她还是头回这样任性。她想,或许正如他所言,她被他宠出娇矜气了吧。
裴臻并不将她沉默当回事,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抗拒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方才的小打小闹更像是情趣,最后是不管不顾还是心软停下,全由他一人掌握,他深知这点。
直到裴臻转身离去,阿玉才哽咽开口:“恭送殿下。”
她仰躺在榻上,平复良久。
“应绮,替我准备套新的衣裙。”待眼泪得以控制后,她扬声唤应绮。
应绮很快带着新襦裙来到寝殿中,看到地上零落的衣物与阿玉红肿的眼眶,她面上有些愣怔,末了心疼道:“娘娘,奴婢为您再端盆凉水,给您敷敷眼睛。”
“劳烦了。”阿玉没有拒绝。
***
未能在栖鸾殿中如愿以偿,裴臻回到书房后再看卷宗到底提不起劲,他此刻有些懊恼,为何
仅仅因为阿玉的眼泪便决意放过她,自己何时这般好心了?
心情不好,便有人要倒霉,他唤来隐在暗处的卫启,神情不快地开口:“卫启,有关齐太子护卫一事,你们探查多久未出结果了?”
“回殿下,自您与娘娘被窥视那日,城门就安排过严审,每名出城的人都经过仔细排查,一直未发现此人出城的痕迹。”卫启自知办事不力,单膝跪下。
裴臻冷笑,眼神凉凉地掠过卫启头顶,道:“人在曲城也能不见影踪,暗卫这么多年的布置便是纸糊的么?倘若此人有心谋害孤,怕是潜入东宫你们都当太平无事呢?”
“殿下,这人身手极好,狡兔三窟,曲城近两百万人口,挨家挨户不惊动百姓的摸查需要一段时日……”卫启冷汗直冒,从前都是卫风跟在他身边,他不得不佩服卫风,年纪轻轻便能承受住如此大的压力。
“够了,孤再给你们十日时间。”
裴臻未将话说完,但就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卫启读懂了他的意思。
“是。”
“郑丛一家何日处斩?”一方没听到好消息,裴臻又问起件板上钉钉的事。
“回殿下,就在四日后午时。”卫启回道。
唇间终于扬起真心实意的微笑,他满意地吩咐:“安排下去,孤四日后要与承徽出宫游玩。”
***
当晚,裴臻如白日所说的,再次踏入栖鸾殿。
上了榻,阿玉被他抱在怀中亲吻,但出乎意料的,除此之外他并未有更多的动作。
“孤不会强迫你。”他放下这句话,扣熄榻边宫灯。
阿玉倒是不觉得做与不做下去有什么区别,既已经过大婚,想必不可能独独略去亲吻,白日她哭,也不是因为最后一步,只是眼泪积攒到那时恰好爆发。
裴臻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来日方长,他会像从前一般徐徐图之,让她心甘情愿。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日,裴臻仿佛没有迎娶过太子妃一样,每晚仍宿在栖鸾殿。
凤阳阁那边也未有任何不满,平静得仿佛里面没住人。
东宫宫人纷纷暗中称奇,这位宫女出身的孙承徽当真得宠,也好生嚣张,这样缠着殿下置太子妃于不顾。怕是等日后殿下登上大位,少不得要被封个妃位,就是贵妃也未尝不可能。
阿玉也听到了风声,第三日晚上裴臻来时,她再次开口相劝:“殿下,请您去凤阳阁看望太子妃娘娘。”
裴臻面不改色的脸上生出裂痕,生硬地微笑道:“孙承徽好生大度,将孤往外推。”
“殿下说笑了,殿下在妾身这里多日,原是太子妃娘娘大度。”阿玉低头并不看他。
“很好,孤如你所愿。”裴臻深深地望她一眼,拂袖离去。
想着是该关心关心表嫂与侄儿,离开栖鸾殿后,裴臻去往凤阳阁。
“殿下来做什么?”裴臻乍然出现,严凤霄不由皱眉,显然并不欢迎他。
她正拉着两名妇兵并一名东宫侍女玩叶子戏,此刻裴臻来了,只得散场。
“近来可有不适?”裴臻意有所指。
“挺好的。”知道他是问腹中孩子,严凤霄如实道,她算是幸运,暂时未有孕反。
“那便好。”裴臻没有多言,问候过她又回到书房。
“将嚼舌根的人都处置了,男子送进内侍省,女子,算了,女子去岐岭做扫洒。”他神情不耐地吩咐卫启。
第27章 书房轻轻舔了舔染上醉意的唇角
裴臻的寝居听涛院已被他冷落良久,此番回去,他竟有些不适应。
抚摸着即使他人不在,也仍被打理得很干净的床榻,裴臻不由回忆起初次与阿玉同房的场景。
初次同房,便是在这里。她那样规矩的人,任他施予摆弄,实在受不了向他求饶,也只换得愈发嚣张的急风骤雨。
想到这,他不由笑了,他想,他或许真有几分喜欢她。
从前清心寡欲,视男女之事为洪水猛兽,如今与她共尝过云雨,这魂牵梦绕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绮思导致升起变化,裴臻格外懊恼。
与阿玉相识前他就甚少自行抚微,只因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鲜有不受控制的时候。
持住情不自已,裴臻阖上双目,安静的寝殿内只余轻微摩擦的声音。
若此刻有人无意闯入,便能见着往日端方清正如瑶台神明的魏国太子,如今自甘堕落,眼尾也染上薄红,妖异不输以此闻名的齐国太子慕容慎。
结束时,他心中升起一丝对自身的厌弃,对自己的行为颇有些无地自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须得尽快将这种耽搁正事的心思管控好。
他想,他或许可以分给她一些情爱,只要注意轻重有序就好。
***
大婚得来的三日休沐结束,裴臻继续同从前般上朝下朝,而后回书房批阅政务、遣人议事。
而阿玉也开始陆续处理起管家事项,此前太子妃专门派人过来,告知她每日不用前去请安,并将部分账册与钥匙交给了她。
东西不多,与往日尚宫局繁杂琐碎的宫务比起来,算是好上手的。
约莫申时过半,阿玉便将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办好。
看外面气候适宜,她拉来应绮等人,准备去院中焚香煮茶,共赏秋日夕阳。
桂花树下炭炉正热,茶壶中逐渐沸腾的清水里飘荡着碾碎的茶叶与果干。芳香阵阵融入桂花雨里,主仆几人围坐在石凳上不分你我地闲谈,好不惬意。
然而美景不长,崔总管的出现令阿玉心中一凛。
他是来代裴臻通传的,他出现便代表裴臻有事召她,阿玉知道。
果不其然,崔总管对阿玉笑眯眯道:“承徽娘娘,殿下唤您前往书房。”
“本宫这便来。”阿玉也同崔总管笑道,而后又对应绮她们说:“这些茶与果子,你们用了吧。”
面上笑着,心中却再无半分松快。
当真好煞风景,她在心中想。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即将煮开的果茶,极不情愿地随崔总管前往裴臻的书房。
“殿下,不知您唤妾身有何事?”到了书房,阿玉对裴臻行过简单的拜礼,便直截问道。
这两日他们的关系近乎冷战,阿玉的言语间虽恭敬不改,在裴臻听来却颇为生硬。
裴臻乐意见她如此,往昔迫于身份与现实的温情脉脉,反而像在虚与委蛇,教他看不出她到底有几多真心。
他是这样对己对人有着双重准则的,他可以只施舍心底的一小处给阿玉,却不容阿玉未将全身心都交予他。
“玉儿,从前你为孤奉的茶甚好,今日孤有些疲累,想着唤你来为孤再煮一杯安神茶。”他笑吟吟道,面上完全不见前几日的冷沉,仿佛先前的不欢而散从未发生过。
“是。”阿玉原本也无从拒绝,低头应下,一板一眼地前去小桌案旁为他煮茶。
眼瞧着就要喝到的花果茶因他而与自己无缘,此刻却还要为始作俑者煮茶,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怎么就这么刚刚好,他是不是故意折腾她?阿玉愤愤难平。
她不知道的是,裴臻确实是故意的。栖鸾殿的一举一动皆在他鼓掌中,他特意吩咐了崔令,要他看着那花果茶快煮好了,就将阿玉请来书房。
望着阿玉煮茶的身影,裴臻心中漾起促狭的笑意。他想,还是要将人放在眼前。
这般想着,批阅卷宗的速度也加快了些,裴臻只想尽快将它们结束,因为他还要再做点别的。
“殿下,请用茶。”阿玉同过去一样,将温好的茶奉至他面前。
裴臻头也不抬:“放下吧。”
“殿下,若无旁的事,妾身便不打扰您了?”见他忙碌,阿玉体贴道,她也想尽早回去,她现在在他身边就不自在。
“等等孤。”他言简意赅,制止住她离开的打算。
“是。”阿玉想,或许是要留她一同用膳吧。
“坐。”见她杵在那,裴臻又吩咐道。
阿玉得令去寻椅子,不料刚迈开脚步便被他拉住手腕,而后就坐到了他腿上。
头回侍寝前便是这样被他拉着侧坐在他怀中,阿玉好生羞耻,眼神却始终谨记着本分,不敢看桌案上的半个字。
裴臻一边怀抱着她,一边面不改色地笔耕不辍,像足了不务正业,只想红袖添香的纨绔子弟。
约莫过了一刻,他放下手中羊毫,并将卷宗整理好推至桌案两侧。
“玉儿,昨夜孤看望过太子妃后宿在了听涛院,现在有些想。”裴臻直言道,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诉求。
温热的气息喷洒至耳侧,其余熟悉的感觉分明,阿玉低下头没有说话。
总要继续侍寝的,她奉劝自己。
裴臻将阿玉抱上桌案,令她平躺在空出一大块的地方。
重工层叠的鹅黄裙摆揭起,却只有亵裤被去除。
凉意传来,紧接着不可思议的触感令阿玉挣扎着想要起身。
“殿下,不可!”阿玉的声音染上急促的慌乱。
她从前在图上看过女子这样侍奉男子,却从未见过男子这样的。
更何况眼前人乃一国储君,怎可为她做这种事?
隐秘的快意升起,她不禁又羞又惧。
裴臻伸手按住她不安的动作,埋首汲取他的渴望。
似畅快似哭泣的沉吟在书房中响起,阿玉眸光恍惚,只觉身处云雾之巅。
再然后,裴臻起身,轻轻舔了舔染上醉意的唇角。
“该孤了。”话落他撩起衣摆,又是阔别已久的接触。
他不禁发出满足的谓叹,心道他们两个果真再合适不过。
咿咿呀呀许久,书房才终于恢复平静。
阿玉无力地躺在桌案上,裴臻则取出她荷包中的帕子,替彼此擦拭清理。
“玉儿,一会儿孤陪你用膳。”他餍足道。
方才云雨正盛时,他差点有冲动将太子妃的真想告知于她。
末了又被强压下去,此事关乎皇嗣,牵一发而动全身,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是严凤霄诞下的孩子为男儿身,他还有别的打算。
在他心中,他与阿玉将来势必会有自己的孩子,到了那时,她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旁的无关紧要,新婚夜那遭必然要瞒下,他不能色令智昏。
“玉儿,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文尚宫提前外放出宫了。明日午后孤有外务,可带你一道出宫,你可要去看看她?”裴臻吻了吻她沾染倦意的眸子,将这当作补偿。
“多谢殿下。”
原本还有些嫌弃他的亲吻,毕竟他的唇先前到过不可言说的地方,听见这话,阿玉的眸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裴臻只觉好笑,继续亲亲她的眼尾,而后道:“这么喜欢文尚宫?看来孤也不能空着手去。”
***
文葭是东宫定下太子妃后离的宫,女官年满五十便可挂冠出宫,她的生辰正好是那时候。
先前因为想多陪陪阿玉,才求得王皇后准允,将离开的日子推迟到除夕以后。
现下阿玉入了东宫,她便不用再继续占着位置。
犹记那日,将手中事务与新任尚宫交接好,文葭前往凤仪宫与王皇后道别。
多年来宫务上的交集颇多,彼此顺当和洽,文葭打心底感激王皇后这位顶头上峰。
王皇后也面露不舍,并出言安慰,直言戳中她最在意的事情:“文尚宫,你且放心离开,本宫知道你挂怀孙昭训,本宫会适时照拂她的。”
这句话的分量堪比泰山,文葭当即含泪叩拜。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抬头是天高云淡。
本以为卸下多年重担会一身轻松,她却忍不住转头又望向东宫的方向。
“阿玉,就此别过了,姑姑祝你一生平安。”她有珍爱之人落在这里,如何能够轻松。
出宫养老的日子并没有过多悠闲,文葭向来是敢想敢做之人,年过五旬反而更加精神抖擞。如从前与阿玉说的那样,她雷厉风行地立女户,整理手中已有的产业,继而买地、选铺子……
最先开起的是绣坊,宫中历练已久的人眼光毒辣,各方讯息样样有先知,她又懂的识人、用人,与同行之间的交际也手到擒来,故而刚开业没多久,生意就走上正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近来,绣坊生意稳定,她又想将过去外祖家荒废的书肆重新开回。时隔大半辈子,她想重拾儿时的回忆……
文葭觉得自己出宫后过得很美满,与先前在尚宫局畅想的一致。
绣坊开了,书肆也提上日程,只要她的身子保持康健,就还可以将这样的日子过很久。
所愿几乎都如愿,唯独可惜,三年后不会有人如约而至,与她共同经营这些。
文葭心中难过,一道圣旨下来,她与阿玉就此生都难相见了。
第28章 再遇褪下外衣后,身后有道视线
这回出宫,裴臻说到做到,没有额外为难阿玉。
午后用完膳,他备好一马车的礼,便带阿玉前往文葭居住的永定巷。
他提前差人递去信,故而文葭今日没有去铺子,只让掌柜与伙计照常经营。
见到阿玉的时候,文葭眼眶微红,行礼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承徽娘娘。”
她欲要跪拜,被阿玉扶了起来:“姑姑,当不得。”
“免礼,文尚宫待玉儿如亲人一般,孤还需感谢文尚宫,替孤在宫中照顾玉儿那么久。”裴臻也适时开口,面带温润谦和的笑容。
进门后,他时不时地垂眸凝视阿玉,眸光中满是缱绻柔情,仿佛陪娘子回门的丈夫。
男子沈腰潘鬓,女子温婉俏丽,站在一处好生般配。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已经有了太子妃,并非阿玉的良配,文葭不由在心中叹息。
“多谢殿下抬举,草民如今已是白身,不再当得殿下这声‘尚宫’了。”文葭笑道,宠辱不惊。
赠礼被侍从挨个抬入庭院,裴臻知道文葭淡泊名利的性子,不在意地勾唇:“那孤便唤你一声文娘子,这些谢礼还望文娘子收下。”
“姑姑,您收下吧。”未等文葭拒绝,阿玉抢先道。
她想,文葭初次经商,钱财什么的,自然是越多越好。
“草民多谢殿下与娘娘厚爱。”文葭看穿了阿玉的小性子,眸中显现出真心的笑意。
“孤还有公务在身,玉儿便留下与文娘子说说话,孤一会儿来接你。”裴臻揉了揉阿玉的手心,同她道别。
“殿下公务要紧,妾身就在此等候殿下。”阿玉仰头回望他,笑容十分明媚。
“孤走了。”裴臻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当着文葭的面同他亲昵,阿玉格外羞赧,直到他走后面上仍挂着红晕。
“阿玉,许久未见,你在东宫过得可好?”文葭走上前,握住阿玉的双手温声道。
熟悉的温度与手指上有些粗糙的茧子,令阿玉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尚宫局。
“姑姑,我好想您,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阿玉潸然泪下,接着眸光微垂,唇角扬起勉强的笑意:“殿下,殿下对我很好。”
她不欲将她发现裴臻表里不一的事实告知文葭,不仅为了不让文葭担心,还因为屋外都是东宫侍从。
未错过阿玉眼中的黯然,文葭摸摸她精美的发饰,将她抱紧在怀里。
二人好生哭了一场。
宫闱里的事不适宜多言,阿玉便问起文葭有关经商的事,得知文葭的铺面已经井然有序地开起来了,阿玉不由面露艳羡。
“姑姑,您真厉害,说不准未来还能做曲城首富呢!”阿玉真心恭祝道。
“你这孩子,那姑姑好好努力,争取给你做个体面的
娘家人。”文葭笑道,耐心地替阿玉用凉水敷眼。
……
一个时辰后,裴臻回来了,他提出带阿玉再去曲城闹市逛逛。
比起与他同游闲逛,阿玉更想与文葭多待会儿,可她知道,有关他想做的事,她从来只有听从的份。
道别文葭,阿玉眼中的依依不舍藏都藏不住。
裴臻看着阿玉犹带微红的眼尾,将她拉近到身前,锐利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住她:“哭过?舍不得她?文姑姑昔日照拂于你,孤可以将她接到东宫颐养天年。”
阿玉避开他灼然的目光,低头道:“多谢殿下垂爱,文姑姑现下喜欢宫外,她过得很好。”
瞧瞧,多不情愿啊,裴臻想到她曾经一心想要出宫的愿望,心中再度生出怒气,全然忘记分明是自己的恶劣心思令她的美梦破碎。
“是么?爱妃是否也更喜欢宫外?”他的嗓音中浸透着满满的冷意。
“殿下说笑了,妾身喜欢有什么用?”阿玉反问道,她近来确实愈发大胆了。
此话一出,裴臻唇间一贯挂着的温润笑意在情绪变动下显得森然起来,他气得不想再同她说话。
做太子的不开口,阿玉便也不会主动自讨没趣。周围街景热热闹闹的,他们却一路相顾无言。
裴臻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阿玉面上,只见她神色如常,毫无惹恼了他的自觉。
到底不想与人继续冷着,裴臻再度开口,提议道:“玉儿,孤记得芙蓉堂的首饰不错,孤与你再去那里转转?”
“听殿下的。”阿玉面上没有露出喜悦,她其实对这些没有特别感兴趣,她更喜欢上回街头铺面上的糖人与面具。
糖人不易保存,已经化了;老鹰面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今日也无缘再见。
带着遗憾踏入芙蓉堂,接待的仍是上次见过的秦掌柜。
裴臻率先开口,笑道:“掌柜的,在下想替妻子挑些首饰。”
秦娘子当然还记得他们,这般神仙姿容的一对璧人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更何况上次裴臻笑吟吟强调的“她只是我的妾室”,更加深了她的记忆。
饶是久经商海,秦娘子对这位公子的言行也实在不解,上回生怕被误会,这回又这般刻意地向她一个外人强调,到底是闹哪样?
魏国并不禁止抬妾为妻,但始终不属于光彩事。这位公子怎么将她当作见证人一般?这又是什么新鲜的闺中情趣?
秦娘子是望门寡,对男女情爱并不了解,唯有商人的自觉令她笑容满面对阿玉恭祝道:“恭喜娘子觅得良婿。”
阿玉礼貌地谢过秦娘子,恼火蹭蹭蹭地涌上心头,转头望向裴臻,眼神中俱是难堪与质问。
他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妻妾一应都是儿戏吗?
读懂了阿玉眼中溢出的不满和委屈,裴臻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玉娘,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夫君都给你买。”
阿玉原本就没有多少兴致,此刻被他拉着,木然地看过一个又一个做工精巧的首饰,任他问过什么都回以一个“好”字。
裴臻也不恼,挨个叫秦娘子包起来。
秦娘子不由喜上眉梢,做商家的,巴不得这种大方不废话的客人多来点,哪管什么爱恨情仇。
芙蓉堂的首饰不算便宜,阿玉受不住他这般铺张,反应过来终于开口制止:“这些够了。”
“无妨,再多看看。”裴臻并不在意这点银钱,笑容不变。
“芙蓉堂新开辟了成衣生意,昨日刚到一批货就在二楼,娘子可要上去看看?”秦娘子站在一旁,向大主顾推荐道。
“玉娘,试试?”裴臻依旧笑吟吟道,他是真的想哄阿玉开心。
在他心中,小娘子无非就喜欢这些,他听闻曲城贵族公子采用这套皆无往不利。
阿玉也喜欢好看的物件,可现下她心里别扭着,再精美的衣衫、首饰也如黄土一堆。
不过试衣在二楼,男子不便上去,她想着与他分开片刻也能得以喘息,点头答应了。
随意选中一件淡绿色的齐胸儒裙,秦娘子将她带入试衣的内间。
只听对方含笑道:“娘子,奴家在这里等您,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就好。”
阿玉点点头,关上门,此处空间不算大,窗外却正对着蜿蜒整座曲城的葳蕤河。
水流澄澈湍急,临近傍晚的斜阳洒落,河面似洒了层金箔。
秋风带着凉意透过纱窗吹入室内,阿玉觉得心下郁气终于一扫而空。
河水对岸没有人家,不用担心有人窥视,阿玉刻意放慢了动作,只想拉长独处的间隙。
外衣缓缓滑落,露出经过东宫娇养而变得愈发白皙光滑的肩膀,唯一白璧微瑕的是,她的右侧肩膀上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这枚胎记形状奇特,颇有些像展翼欲飞的鸟儿。
往昔与裴臻亲密的时候,他也总亲那里,说阿玉就像这胎记一样,是他捧在手心的鸾鸟。
她微微侧头看着这道胎记出神,也不知有生之年可否能知道,她究竟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还是无意间走失落入到人贩手中。
想着想着,阿玉忽而感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难道真有人能攀岩走壁?仓促地将衣领拉上,阿玉不安地转头,震惊地对上一双看起来十分熟悉的眼眸。
秋水平静无波,却又无比惊鸿。
纱窗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来人身材高大,轻巧的攀附在窗沿外,黑衣蒙面只露出这双眼。
对方直勾勾地盯着阿玉已经覆上衣物的肩膀,被发现了也不见丝毫慌乱。
阿玉从未经历过这等局面,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与来者对视,心口“砰砰”跳着,是被吓的。
三息过后,她终于想起来呼救。
只是刚张开口还未出声,对方足尖轻点,几乎瞬间就来到她的身后,宽阔的掌心紧紧将她的嘴捂住。
身体贴近,衣料在接触间摩擦,那人行动并不粗鲁,阿玉却也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自她额间滑落,她绝望地心想:完了。
“冒犯了。”头顶传来沙哑却难掩清亮的声音。
阿玉以为自己听错了,奈何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弹,眼珠转动间只见二人身体皆已离地。
……
久未等到阿玉出来,秦娘子纳闷地上前敲门;“娘子,可是穿着不便?”
“娘子,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这要是出了好歹可了不得,秦娘子径直推开门。
屋内窗户大开,秋风不请自来,一袭浅绿纱裙掉落在地,裙摆随风飘荡。
第29章 掳走贼人十有八九是那个神秘人
楼下裴臻也意识到阿玉试衣的时间有些过久了,旋即吩咐店内其中一名侍奉在旁的伙计道:“这位娘子,烦请你上去催一下。”
却见秦娘子自木制楼梯跌跌撞撞地下来,满脸惊慌失措:“郎,郎君,娘子她不见了!”
笑意敛却,裴臻紧盯住瑟瑟发抖的秦娘子,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他没有直接发怒,接待过无数贵胄家眷的秦娘子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颤着嗓子重复道:“郎君,娘子不见了。”
而后她的恐惧就得到了解释,守候在外的东宫侍从察觉内里有异,与其余潜伏在周围的护卫一并将芙蓉堂包围得水泄不通。
虽是微服出行,进入芙蓉堂后裴臻就让秦娘子作了清场处理,此刻从内到外皆是东宫护卫,芙蓉堂俨然成为东宫的审讯现场。
“殿下。”陆回进店后单膝点地,等候裴臻的吩咐。
殿下?听到这个称呼秦娘子在心中大喊不好,大魏这个年纪能被称之为殿下,且身体头脑都健全的人还能有谁?
思及此,秦娘子瞬间腿脚皆软、跪伏在地,只觉自己的人生已然走到终点。
裴臻迈步至秦娘子身前,沉声开口,居高临下:“秦娘子,你将我的爱妃带上楼阁,现在却说她人不见了,这是何意?”
“殿,殿,殿下,草民也不知啊,娘娘挑选好衣裙便进了里屋换衣,里屋只有一扇窗,底下就是葳蕤河,难不成……”秦娘子
欲哭无泪。
“住口。”想到阿玉跳河的可能性,裴臻面上覆满寒霜,他吩咐陆回:“将芙蓉堂查封,即刻向四方城门校尉传孤口谕,封锁城门。且让卫启,不,卫风回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孤的承徽。”
“是。”陆回利落应道。
“葳蕤河中也派人排查。”裴臻补充,胸腔似被利爪拉扯。
“至于你,”交代完陆回,他再度审视起秦娘子,眸光中风云变幻:“先带孤上二楼看看。”
“是,是是。”未得到直接赐死的宣判,秦娘子如蒙大赦,撑着跪麻的双腿踉跄起身,为裴臻在前方引路。
其余伙计都困在堂中被看守起来,人人提心吊胆,裴臻点了两名护卫同他一道上楼。
足靴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在伙计们耳中就像刑场刽子手在磨刀。
正巧裴臻刚看完一场行刑不久,上楼时他在秦娘子身后意味不明地问:“秦掌柜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草民不知。”秦娘子脊背因他的提问而僵直,却不明所以。
“朝中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满门抄斩的日子。”裴臻冷冷道。
闻言,秦娘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大气不敢出。
“走啊,若叫孤知道,芙蓉堂与小人勾结,藏匿孤的爱妃,尔等下场便形同户部尚书,就是不知秦娘子家中的九族可还都健在?”裴臻催促道,撂下这句足以让所有人都如坠无间地狱的话。
到了二楼,裴臻来到阿玉失踪前待过的内间,见里面窗户大开,只有一袭未见过的襦裙躺在地上,双手不由攥紧。
他吩咐两名侍从查看内间,自己则继续审问秦娘子:“方才楼上是何情形,仔细说与孤听。”
“回殿下,草民最开始带娘娘挑选成衣,娘娘虽然看起来兴致不高,但还是选中了这条。”秦娘子指着地上的裙子,接着道:“而后娘娘便进了内间换衣,草民一直等候在外,中间也没有听到异动,后来见时间长了不对劲,才上前敲门。”
“结果发现娘子不在里面,窗户也打开着,草民就下来找殿下了。里面的东西草民没有乱动过,一切都是原样。”
秦娘子觑着裴臻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还原起当时的场景。
裴臻若有所思,他瞧着眼前中年女子真切的饱受惊吓的模样,思量着她说谎的可能性。
心中紧接着闪过懊恼,暗卫尽数去排查那名神秘护卫的事,此次出宫他没有携带暗卫,只带了东宫明面上的护卫。
东宫护卫都经过重重选拔,能力不差,但到底不似暗卫能够潜伏在各处,未曾想这便出了岔子。
“殿下,属下发现窗沿上有一处很浅的足印,足迹宽大不似女子,应是有贼人掳走了娘娘。”其中一名侍卫查看完向裴臻汇报道。
“贼人……”裴臻念着,来到侍卫所说的地方,抚摸窗沿上的痕迹,在脑海中搜寻有嫌疑的人选。
他还活着的仇人不多,承安帝算一个,但承安帝只对沈家始终抱有敌意,没有理由绕这么大弯对付一个出身不显的承徽。
齐国太子?掳走他的宠妃作人质?想到此处,对上眼前只有身量高挑之人才有的足迹,他的心中有了断论——
掳走阿玉的贼人,十有八九便是那名暗卫搜寻多日无果的神秘人。
***
从二楼窗户飞身跃出芙蓉堂的时候,黑衣人单手捂住阿玉的嘴,另一只手则捞住她的腰,快步流星地带着她扬长而去。
风声在耳畔疾行,阿玉瞪圆双眼,一面感到害怕,一面在心中感叹:这人当真是身轻如燕,足间点在房檐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刚上屋檐的时候,由于面部朝下她甚至能看到底下的东宫护卫,但因黑衣人速度过快,这些人也都成了残影。
莫非这就是话本子上说过的轻功?好生厉害。
想到这,阿玉不由在心中摇头,分明是大难临头,怎么还夸起贼人了?
远离芙蓉堂后,阿玉被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民巷背后,那里很安静,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夫坐在车前似已等候多时。
许是到了安全处,黑衣人卸下蒙面,将阿玉带上马车,终于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对坐在马车上,阿玉看清了他的脸。
此人面容清隽、朗目疏眉,光看外表完全不像习武之人,端是气质干净,周身围绕着书卷气。
阿玉认出他是齐国太子的护卫,此前他们也在宫外见过的,那日裴臻还因为他心有不快。
摸不清此人意欲何为,阿玉不敢随意开口。她可听说过,有的贼人不图财不图色,只为杀人爽快。
虽然这个人瞧着确实不像十恶不赦的狂徒,可单掳走她这一桩事,便注定了对方是敌非友。
马车内部只有他们二人,除却外面传来的马蹄声,阿玉急促的心跳声显得格外清晰。
“姑娘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
彼此沉默了良久,黑衣人终于率先开口,依旧是沙哑间杂着清亮的奇特声音。
阿玉不由腹诽,又偷看她换衣裳,又将她掳走,还说不是恶人?
“姑娘,我有一事需要同姑娘确认,确认完就会将姑娘原模原样地送回。”他继续开口。
“你,你要将我带到何处?”阿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我在曲城郊外的一处私宅。”对方面上扬起浅浅的笑意。
“真的会将我原模原样地送回去?”见他没有为难,阿玉接着确认,末了还补充道:“我夫君很凶的,你要是对我下手,他,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放完狠话,阿玉又有点怕,心想完了她冲动了,这样会不会反而惹恼他?
担心的事并未发生,那人面色如常地问:“你很怕他?”
阿玉微怔,知道他说的是裴臻,却不欲与陌生人剖析心事,否定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可他前不久刚与旁人成亲,背弃了你。”对面敛却笑意,似乎在替她不快。
背弃一词听来分外严峻,阿玉震惊地看着他。
“可是男子本就可以拥有妻妾众人,不算背弃。”虽然心底并不认可,但这也是事实,阿玉垂下眼眸。
“是么?”他未置可否。
“你也是男子,倘若你有妻有妾,你在娶妻时也会觉得对不起妾室吗?”阿玉又忍不住问。
闻言他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秋水般的眸子微弯,盯着阿玉笃定道:“我将来不会娶妻,也不会纳妾。”
第30章 明洲“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阿玉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太相信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从前裴臻也对她说过无意娶太子妃,结果未过几日便定下人选。
男子的言论往往源自一时兴起,实在作不得数,尤其此人还图谋不明。
还是少同贼人说话吧,阿玉心道,不再言语。
保持缄默后,幸而对面也不再开口,马车厢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姑娘,到了。”未过多久马车停下,那人再次开口,起身欲扶阿玉下车。
“郎君,我已经嫁人,你不该称我为姑娘。”阿玉这才意识到他话语中的不妥,牢记自己的身份,她避开动作。
“是在下冒犯了,那我,可以称你为什么?”他面有不解,仿佛对大魏礼仪知之甚少。
他也不在意阿玉的避之不及,自行下了马车,而后站在外面撩起车帘,仍旧专注地看着她。
齐国竟然这样不讲究吗?阿玉疑惑,但还是给予了解答:“你可以称我为孙娘子。”
“你姓孙?”他问,面上似有波动。
“嗯。”虽然极不喜欢这个来自养父母的姓氏,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阿玉点头。
接着,她也下了马车。
于是她这才发现,对方所说的私宅坐落在一处湖泊旁,夕阳垂洒在白墙青瓦上,端看着很有意境。
入内经过堂屋,只
见书架与绘制了山水画的屏风错落有致,端看着书卷气极浓,和宅院的主人很像。
阿玉有些意外:倒真是个附庸风雅的贼人。
宅院空空荡荡,并无侍奉的婢女小厮,阿玉在惴惴不安中被他引入一间内室。
“久等了,连卿,郑姥姥。”内室坐着一位杏林打扮的人和一名老妪,贼人言简意赅地见礼道。
郑姥姥颔首,而被称作“连卿”的杏林装扮者开口笑道:“副统领客气了。”
竟是女声。
“我先出去,劳烦二位照看好这位娘子。”说罢,贼人踏出内间,替她们关上门。
“唉?”游连卿面露不解,奈何门关得飞快,只得转头对阿玉笑道:“姑娘请坐,我姓游名连卿,您也可以与副统领一样,唤我声‘连卿’。”
话落游连卿起身,替阿玉拉开凳子,请她落座。
对方的热情与言语中的敬意令阿玉意外,她按下心中强烈的不解,无力再纠正称呼上的不妥,坐在游连卿对面小心道:“不知你们将我掳来所为何事?”
闻言,游连卿干笑两声,侧头看向一旁的郑姥姥,接着正色道:“姑娘,敢问您可是被收养长大的。”
阿玉攥紧双手,警惕道:“你们查过我的生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但姑娘莫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您身份特殊,只得出此下策将您,掳来。”游连卿试图安抚,话说到结尾顿了顿,显然理亏。
阿玉垂下眼帘,嘴角扬起苦涩的笑意:“既然你们都查过了,我也隐瞒不了什么。我确实是被收养的,确切地说,是被买回去的。”
游连卿与郑姥姥面露不忍,相视一眼,而后郑姥姥开口:“姑娘这些年受苦了,实不相瞒,我们也是为寻人而来。”
“您觉得我是?”阿玉望向郑姥姥,对方年事已高,满头华发,面上皱纹清晰可见。
“明洲,就是刚刚出去那孩子,同我说过您很像我们的主上。”郑姥姥缓缓道。
阿玉不知此刻心中是何感觉,她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有些隐秘的期待。思绪转了几圈,最终她还是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齐国的孩子会流落至魏国吗?”阿玉问。
郑姥姥微愣,末了想到什么,失笑道:“我们不是齐国人。”
不是齐国人?那刚刚那人是哪里的统领?身为本国命官竟敢在裴臻手底下掳人?阿玉心又开始砰砰跳起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来。
就在阿玉愈发疑惑之际,郑姥姥步入正题,向她求证:“我们要找的人,右肩上有一处特殊印记。”
“右肩,印记?”听到和自己吻合的描述,阿玉失神道。
见她神色有异,郑姥姥恍有所觉,再压不住心底激动之情,目中犹泛泪花:“可以让我瞧瞧吗?”
阿玉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到底是求证欲战胜了所有顾忌,她点头:“您看吧。”
阿玉拉下外衣露出右肩,红色的胎记跃然其上。
郑姥姥起身来到阿玉身侧,自胎记露出后,她的目光便未从上面离开过。
仔仔细细地注视良久,她抹去眼角溢出的泪,不断地揉抚心口,轻声道:“您快拉上衣领,莫着凉了。”
“您没事吧?”阿玉不明所以,这是找对人了,还是找错了?
郑姥姥空出一只手摆手,游连卿则继续向阿玉露出安抚的表情,阿玉这厢整理好外衣,浑身有些不自在。
正当她有满腹疑惑不得解时,门外传来几声“咚咚”的敲门声。
之前被她认为是贼人,游连卿称之为“副统领”,郑姥姥称作“明洲”的人在得到准允后进来。
阿玉见郑姥姥向他点了点头,而他也不显山露水地点头,仿佛表示自己知道了。
“时间不多了,郑姥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宿明洲说道。
游连卿与郑姥姥未有异议,她们向阿玉道别,游连卿还说:“姑娘,今日叨扰了。”
她笑起来露出虎牙,整个人给阿玉的感觉很活泼,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这让阿玉很羡慕。
郑姥姥则继续抹起眼泪,没有多说别的。
很快,屋内又回到了马车厢房中的处境,只剩下阿玉与宿明洲。
宿明洲这次前来,手中还拿有一物,阿玉定睛一看,竟是上回在街上没买成的老鹰面具。
见阿玉注意到手中面具,宿明洲笑得格外柔和:“上回见姑娘似乎很喜欢这个面具,只是最终没有买下。我想这里面或许有我的责任,就自作主张购得,想给姑娘赔礼。”
他将面具递给阿玉,阿玉心中不由有些闷闷的,但她到底没有接过,拒绝道:“这位统领大人,我不能收,我的夫君也不会允许我收下的。”
宿明洲没有介怀,收回手,奇特的声线里也沾染了如早春暖阳般的笑意:“那我就先为姑娘留着,等下次见面,说不定姑娘就愿意收下了。”
“下次见面?”阿玉心中有浓浓的不解,她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她可以拥有真正的亲人吗?
“下次见面我定不会再冒犯姑娘。”宿明洲面上有真实的抱歉,他将屋内的灯烛点燃,接着眸光中似有流连:“东宫太子的侍卫在路上了,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留下这句哑谜式的话便转身离去,来不及再次计较称呼上的不妥,阿玉坐在原地莫名。
不是说会送我回去么?阿玉环顾四周,此刻夕阳已落,幸而有灯火点亮,屋内不至于太暗。
她不认识这个地方,不敢贸然出去,只能相信他口中的东宫侍卫已在路上。
思绪不断地因为方才见的这三个人拉扯,阿玉觉得今日所见所闻都像一场梦,比平白无故入了裴臻的眼,得到册封奉仪圣旨的那天还要不真实。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久未见的卫风出现在阿玉面前,他单膝跪下,毕恭毕敬道:“属下来迟,请娘娘恕罪。”
***
暗卫备了马车,卫风将阿玉送回芙蓉堂便自行消失。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芙蓉堂门口有重兵守候。
见到阿玉,这些士兵也不由露出欣喜的神情,有人出列入里屋禀报:“殿下,找到娘娘了。”
裴臻一步步走出芙蓉堂,出来时面上满是凝重,却在见到阿玉的刹那,冰霜瞬间化为春水,他快步上前,将阿玉紧紧抱在怀里:“玉儿,玉儿……”
他不顾众人围看,声声唤着阿玉的名字,仿佛终于寻回了心中至宝。
阿玉被他的臂腕勒得有些疼,小声道:“殿下,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裴臻也意识到这点,松开手,按住她的肩膀仔细查看一番,话音微颤:“没事就好,随孤回东宫好不好?”
他问得小心翼翼,阿玉心中一暖,点点头,而后又想起被包围的芙蓉堂,柔声劝道:“殿下,此事不关芙蓉堂的事,殿下千万不要怪罪她们。”
话落,裴臻却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半晌没有应声。
“殿下?”阿玉不解,心下有些自责,此事因她而起,于芙蓉堂而言乃无妄之灾。
见她眉心蹙起,裴臻伸手抚了抚,眸光仍是深沉:“玉儿心中记挂那么多外人作甚,你就不能好好关心关心孤么?”
熟悉的压力回到心中,阿玉攥住他的衣角,语气颇带了些祈求:“殿下,此次是妾身的原因,芙蓉堂是无辜的,妾身有话望回宫同殿下说。”
她的眸光在夜幕中也格外明亮,裴臻忽然舍不得让这样的目光流下眼泪,他再次将人揽进怀里,对身旁侍从吩咐道:“撤兵,芙蓉堂明日可以照常营业。”
“玉儿,如此可满意?”他掌住阿玉的后背,低声问。
“多谢殿下。”阿玉心有不安,末了补充道:“刚刚妾身也很想念殿下,妾身害怕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说这话时心有羞耻,她将头整个埋进裴臻的胸膛,紧接着就感受到
来自对方胸膛的震动,他在笑。
这时候,回宫的马车也已备好,裴臻当着众人的面将阿玉打横抱起,把人一路抱上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