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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禁足一觉醒来,阿玉被禁足了……

    东宫仪仗离去,围在芙蓉堂外的士兵听令散去,芙蓉堂上下终于如释重负。

    秦娘子自里间出来,跪拜在地谢恩,心中仍是惴惴。

    虽然贵人称芙蓉堂明日可以照常营业,可出了这档子事还怎么做生意?她不由叹息,真当是时运不济,老天要断绝她的财路。

    这边阿玉回到东宫后,裴臻则一路寸步不离,时刻紧握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似脱离笼舍的鸟儿一样再度飞走。

    发现阿玉失踪那会儿街道封锁得快,裴臻对外只称抓捕逃犯,栖鸾殿内的宫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照常。

    传过晚膳裴臻便将所有宫人都屏退,落座时他让阿玉坐在他身边,与她紧挨着。

    他替阿玉夹了一筷子菜,温言道:“玉儿有什么话同孤说?”

    阿玉其实很饿,但她却没什么心思用膳。

    食之无味地接过裴臻的犒赏,望着他被宫灯浸染了柔光的面容,她格外小心道:“殿下,您还记得您第一次带妾身出宫,在街头遇到的齐国护卫吗?”

    裴臻神色不变,眸光却变得幽深起来:“记得。”

    “今日将我掳走的,就是他。”阿玉依旧小心地觑着他,话落只觉对方握住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

    “那个人在替人寻亲,他说我可能是他要找的人。”她接着说,省去游连卿与郑姥姥,暂时只提及宿明洲。

    “寻亲?孤记得玉儿确实是孤儿。”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她,裴臻的语气意味不明,却无对此事的疑问。

    阿玉有些不解:殿下都不好奇吗?

    她心中疑惑着,末了忽而想到一桩紧要事,神色终于染上惶恐:“殿下,妾身此次是不是给您添大麻烦了……”

    说完阿玉低下头,等待着裴臻的审判。

    “是孤没有照看好你。”裴臻自然没有责怪她,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他本就无意逼问她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要她原模原样地回来就好,旁的他会命下属私下追查。

    刚得知阿玉失踪的时候,他甚至真的想过她是不是私自逃了,毕竟她从未掩饰对宫外的向往。

    这样的念头不算无中生有,前不久裴臻听闻,礼国公世子终于将家中逃妾捉回,此后日夜把人关在家中,过些日子还要正式迎娶。

    当初那女子怀着孩子以死作盾,一逃就是三年。如今他们不顾身份悬殊与世俗之见修成正果,在曲城贵族间也是轰动一时的谈资。

    裴臻知道自从他与严凤霄假成亲后,阿玉便与他离心许多,但到底觉得她没有私逃的胆子。上楼待侍从发现第三人的足迹,也验证了这点。

    他想,若是阿玉真敢出逃,他可不会像礼国公世子那样将人轻轻放过。

    “玉儿,你不会离开孤的,对不对?”思及此,裴臻问道。

    他的目光也似无形的手,将阿玉紧紧束缚住。

    阿玉对他突如其来的话摸不着头脑,担心道:“殿下,您是不是累了?快用些膳食,一会儿早些休息吧。”

    “妾身当然不会离开殿下。”她紧接着补充,生怕惹他不快。

    裴臻轻笑一声,未置可否,随后又将话题回归至阿玉所提及的“寻亲”:“所以玉儿是他要找的人吗?”

    “妾身也不知道。”阿玉摇摇头,面露为难:“他说话像打谜语般。”

    “是么?那此人当真是罪该万死。”话虽这么说,裴臻却兀自勾起唇角。

    “殿下说的是,此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阿玉不解其意,只好顺着他的话附和道。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裴臻追问。

    “没有了。”阿玉摇摇头,未敢告知那人意欲赠她面具的事,只将先前未提及的郑姥姥等人的存在一五一十陈述:“殿下,他还有两名同伴,都是女子,她们说要找的人右肩上有处胎记。”

    “玉儿给她们看过了?”裴臻语气称不上好。

    “是,但她们也没有说明妾身的胎记是否对的上。”说到此处,阿玉有些沮丧,却未发现裴臻莫名的不快。

    “这几人私自拐带宫妃,原是犯下诛九族的大罪,不过待孤查明,倘若真与你的身世有关,孤可以网开一面。”

    眸光落在阿玉一如既往恭顺的面孔上,裴臻心道,纵使那些人真是阿玉的亲眷,他的玉儿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不得有变。

    生当同寝,死当同穴。

    他未想到有一日,他也会像母后那样,对情爱生出执念。

    “殿下,您说,我真的可以找到家人吗?”阿玉不知道裴臻的想法,尚记挂着身世的疑团,忍不住问。

    家人一直是她刻意忽略弥久,却始终存在的疮口。她意图知道真相,今日这遭后又有些近乡情怯。

    “不论能否找到,孤就是玉儿的家人。”裴臻并未直接回答,似是而非道。

    他的话听来甚是动听,却不是阿玉寻求的答案。

    而她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殿下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所在意的事情。

    也是,她不过是在床榻上侍奉他的妾室,不论她真相如何,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用膳吧。”裴臻道。

    一桌丰盛的膳食无人问津许久,已然有些冷,阿玉依旧食不知味。

    草草用完膳食,裴臻将她带到净房。

    正式入秋后暖池下的地龙便夜夜烧着,折腾奔波一天实在疲累,阿玉在其中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然而裴臻明显不可能单纯地与她共浴,未给她多少放松的机会,便拉着她一道放纵。

    亲吻落下,一切顺理成章。经过今日分离带来的心绪不宁与折磨,他撞得格外厉害。

    暖池中水波翻腾,良久之后云雨才消,阿玉被裴臻困在怀中继续亲吻。

    裴臻反复摩挲着阿玉肩头展翅欲飞的胎记,心中平白无故地生出一丝不安——

    他的玉儿会离开他吗?

    而后他很快否定,谁也不能再将阿玉从他身边抢走。

    ***

    回到床榻上,等阿玉彻底睡熟,裴臻悄然起身离开栖鸾殿。

    秋意愈发浓重,夜间的风也更添寒凉,裴臻披着氅衣却不把这气候当回事,一路来到岐山脚下。

    作为全东宫最令人胆寒的岐山更是阴风阵阵,他将除卫风外的暗卫全部召至身前,乌压压一片几乎将眼前的空地跪满,为首的是卫启与卫林。

    “殿下,据卫风所言,发现承徽娘娘的地方在桂仙湖的一处私宅。属下等查过,那宅子原属曲城本地富商,因位置偏僻空置许久,前不久被一名老妇人租赁。”卫启禀报道。

    “那名老妇人何在?”裴臻问。

    岐山脚下没有宫灯,只有临时点燃的火把,黑夜在他不染纤尘的仙人姿容上落下浓重的阴影。

    “回殿下,与贼人一并失去下落。”卫启如实道。

    “尔等道贼人武艺高深、行迹诡谲,怎么一名老妇人也有通天本领?”裴臻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知道暗卫并非有意办事不力,这支护卫中随便挑出一人,放入军中也可获得一番建树。

    而这才是问题所在,从来没有人这样棘手过。

    “回殿下,此事确实奇怪,属下等查了曲城的入城文书,一切正常。那名老妇人姓郑,早年丧夫丧子,但因祖产颇丰,一直带着孙女四处游历。”一旁默不作声良久的卫林道。

    “继续查,祖宗三代都翻出来查,那间屋子也要重新翻查,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孤真是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大魏还有此等能人。”裴臻面色阴沉,语气冷冽到极致。

    “是,殿下,齐国那边可要派人过去?”暗卫人人头顶千钧

    压力,卫启犹豫地问。

    “表兄故去这些时日,齐国却迟迟未有动静,说不准在筹谋些什么。西南多林瘴,两国冲突只会自西北起,派人叮嘱平西侯,务必盯紧边关,不得松懈。”裴臻冷肃的神情不改。

    前些日子裴臻便知,那名神秘贼人是慕容慎来魏国后才临时收编的护卫,不论他们之间干系深浅,齐国的狼子野心都不容小觑。

    末了他继续吩咐:“让卫风以后做承徽的专属暗卫,卫林依旧看着太子妃。”

    “此外,将当年收养承徽的孙家人寻来,孤有话要问他们。”

    他最后撂下这句话,一方的气淤堵着发不出来,总要在别的地方找回来。

    ***

    翌日阿玉醒来,床榻一侧空空,裴臻早就前去上朝。

    她在应绮的伺候下起身,却察觉到今日的栖鸾殿有些不对劲。

    应绮面上也尽是凝重,她几度欲言又止,在阿玉穿戴好后终于坦言:“娘娘,栖鸾殿一早便被亲卫包围了。”

    “什么?”阿玉心中震颤,心下滑过无数种可能。

    是殿下终于想起来要怪罪她惹事了么?还是此事惊动了内廷的帝王与太后?

    “娘娘,崔总管在外面等娘娘召见。”应绮只摇摇头,她还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更不知此时变故为何。

    “让他进来。”阿玉压下心中繁杂的思绪,来到外间。

    “奴才参见承徽娘娘。娘娘,殿下口谕,即日起栖鸾殿一干人等均不得外出。”崔总管语气平淡,不带一丝个人情感。

    “是。”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阿玉照例给了赏,没有多问。

    送走崔总管,阿玉走至门口,外面的确如应绮所说站满了宫卫。

    这些宫卫身披银甲、面容冷肃,他们恪尽职守地站在岗位上,目不斜视。唯独紧挨门口的两人在她靠近时将腰刀横起,似是以为她要闯出。

    阿玉见状往后退了退,面色发白,心中惶恐阵阵。

    殿下就这样将她禁足了吗?

    第32章 世子阿玉平白无故可能要多个孩子……

    除却不能踏出栖鸾殿,旁的倒是没有改变,阿玉的吃穿用度一应照旧,不曾有人为难。

    华美的宫殿成为铁笼,外面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阿玉不知裴臻究竟何意,心中烦闷。

    原本她在东宫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单一,现下更是什么都提不起劲。

    就在阿玉郁郁难安的时候,裴臻去凤阳阁见了太子妃。

    严凤霄腹中的胎儿即将满三个月,这几日便隐隐有些显怀,该正式上报有孕且作下一步打算了。

    照例遣退所有人,包括严凤霄自己的贴身婢女,裴臻与严凤霄于内室中对坐,气氛凝重。

    凤阳阁内提前沏好的茶水谁也没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全凭沈诏联系在一起。

    每每相见,双方都不可避免地为已逝之人悼怀,难以生出笑颜。

    “严氏,倘若你腹中孩子为男儿,孤会以他为世子。但你放心,孤会履行当日在侯府的承诺。”裴臻的眸光落在冷掉的茶饮上,缓缓道。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严凤霄蹙眉,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当初裴臻说待孩子平安诞下就许她假死离宫,既然会履行承诺,何来若她的孩子为男儿便立作世子一说?

    假成婚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孩子安全的吗?生下后竟要她这个生母与亲子骨肉分离?严凤霄实在难以相信,裴臻身为储君竟会有将混淆皇嗣做到底的念头。

    “殿下,妾身是粗人,不懂您的弯弯绕绕,请直言。”严凤霄仍皱着眉,语气虽然恭敬,眼神却格外冷肃。

    不是头一回与严凤霄这样近乎对峙了,裴臻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冷下来:“听闻你也算饱读兵书,还妄想过亲自上战场一试,不曾想脑袋竟如此不灵光,幸好平西侯是个拎的清的,未许你胡来。”

    “是,妾身脑子不灵光,比不上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面对他的奚落,严凤霄未置可否,单单嘲讽他对自身安排这点。

    “孤的父皇卯足了劲要使沈家无后,如今孤要沈阿兄的后嗣将来得以接过裴家江山,岂不是最好的报仇血恨?”将桌上冷掉的茶水倒掉,裴臻亲自提起温在炉上的茶壶,重新为他们二人斟茶。

    他的神情漫不经心,仿佛此言不是大逆不道,而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严凤霄却再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怒瞪向他口不择言:“你真是疯了,你是不是疯子?”

    面对她的破口大骂,裴臻却终于露出笑意,将茶盏递给她:“嫂嫂,我该称你一声‘嫂嫂’,你的孩子将来有机会登临大位,你不为他开心吗?”

    男子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流露出真切的好奇,令严凤霄鸡皮疙瘩直起。

    她压下心底翻腾的戾气,接过茶盏放在桌案上,强逼自己好声好气:“殿下说这话早了,妾身的孩儿是女是男还未知。”

    “若是女儿,孤自会送你们母女一道离开,往后是去西北还是去沈阿兄老家,都随你。”裴臻自顾自饮了口新斟好的茶,接着道:“若是男儿,太子妃只得骨肉分离了。”

    他已打定主意,此为通知而非商量,谁都无法置喙。严凤霄深知这一点,周身笼罩起似能冰冻三尺的寒意。

    “你往后难道不打算拥有自己的孩子?天底下竟有这样做父亲的?”严凤霄讽刺道,她觉得眼前的人就不是正常人。

    裴臻继续浑不在意地笑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担心,孤的承徽心善,会好好抚养你的孩子的。”

    “太荒谬了,孙承徽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严凤霄此刻真心为阿玉不平,哪有女子乐意替别人养孩子的?疯了不成?

    “这是孤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难道孤将孩子留下,你就不舍得离去了?”想到这点,裴臻脸色又沉下来,声音亦夹带霜寒。

    他原本就只想与阿玉共度此生,孩子的事算他辜负,等尘埃落定,他会让一切回到从前,名分上自然不可能再委屈她。

    按照从前的打算,半年后承安帝如期一命呜呼,他会先封阿玉做宫中唯一的贵妃,而后过个三五年,再与她正式大婚。

    什么无法让真心喜爱的女子成为皇后,抑或出卖身体借后宫女子平衡国政,裴臻不知那该是怎样的废物皇帝。

    “你想多了。”迎上裴臻充满威胁的目光,严凤霄嘲弄地笑道,她不可能为了孩子将自己的人生葬送在宫廷里。

    但乖乖听裴臻安排坐以待毙,接受将来的母子分离?那不是她。

    “你想清楚就好,你还没有和孤谈判的资格。”裴臻不在意严凤霄心底究竟有几多愤恨,唇角溢出不着痕迹的哂笑。不满又怎样呢,此刻掌握杀生大权的是他。

    严凤霄闻言不语,一手抚上腹部,一手摩挲起面前的茶盏,面上桀骜难驯的神色不变。

    “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孤不是沈阿兄处处让着你,实在不想如孤所愿,就日夜祈祷这胎是个女儿。”见严凤霄依然不忿,裴臻继续撂下警告。

    要交代的话都说完,裴臻无意再同她多言,起身离开凤阳阁。

    而裴臻一离开内室,严凤霄便冷不丁起手,将茶盏狠狠往他离开的方向一掷。

    预想中破碎的声音并未传来,原是因她有孕,地上未等入冬便铺满暖席,茶盏滚完一圈仍完好无损,只有茶水沾湿了暖席。

    “说我脑子不好,呵,说我脑子不好。”当时未能及时发出的火气已然憋到极致,严凤霄重复着裴臻对她的讽刺。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比对方声称要抱养她的孩子还让她气愤。

    什么让着她,若非身份悬殊、人为刀俎,她真想给裴臻打一顿,轮得到他耀武扬威?从小他就不是她的对手。

    ***

    阿玉在栖鸾殿中从白日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除

    禁足外的旁的通知。

    除却外面向小厨房送来食材与午后用的新鲜瓜果,再无旁人踏足栖鸾殿,裴臻更是不曾来看过她。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禁足还要持续多久。

    明明前一晚还彼此耳鬓厮磨,在暖池中那样亲密地纠缠交.欢,怎么一夜过后就全都变了,连个理由也不留。

    牵挂许久的身世之谜还未解开,新的烦忧又至,阿玉从来没有觉得一日这样漫长过。

    凄冷地死在冷宫中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阿玉想,那天宿明洲还不如将她带走不回来算了。

    想到这里她又是自嘲一笑,那个身份未明的人又能将她带到哪呢,天大地大皆是王土。

    她若真随一个男子走了,那可难说清是不是私奔,以殿下的性子,她怕是会死得比任何人都惨。

    话本中的逃之夭夭于她而言太不现实,她既无武艺傍身又无财产,还兼胆小。

    阿玉叹气,看来平静地老死宫中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

    裴臻处理完今日的要务,本想回栖鸾殿安抚禁足中的阿玉,暗卫却带来消息,孙家人已被带至岐岭的审讯室。

    孙家人不似行迹诡谲的神秘贼人,好抓的很,暗卫这次动作倒很迅速。

    他稍稍整理衣冠,正式去见阿玉名义上的“娘家人”。

    孙家与阿玉断联多年,如何能想到当年豆芽菜一样任他们拿捏的小女孩,如今竟一跃成为储君的女人,还是受宠的那种。

    被暗卫拿下时,他们还以家中招惹到什么贵人,要被秘密处决。

    孙家这些年人口也凋零不少,阿玉的养母与养祖父母均已去世,倒是当初病怏怏的养兄孙庭,如今反而精神起来。

    裴臻来到囚室时,孙庭与孙朗正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还不快见过殿下。”看守的狱卒冷硬道。

    “见过,见过殿下。”二人战战兢兢地跪拜,心中却一片惶然,殿下?什么殿下?他们还不知道囚禁他们的是谁。

    “你们就是承徽的亲人?”裴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蝼蚁一般的孙家人,没有让他们起身。

    承徽又是什么?太子承徽?眼前的贵人难道是太子?孙庭到底读过书,也曾憧憬过朝堂,他有些意识到裴臻的身份,却又难以置信。

    决意要阿玉入东宫之前,裴臻就查过她的生平。但书面上的记录毕竟笼统,孙家还是微不足道的小民,不似贵族有专人记载言行,是以他并不知道阿玉从前在孙家过得到底如何。

    从前不甚在意这些微末细节,如今愈发上心,他想了解她的过去。

    他眸光淡淡地瞥过地上不明所以的两人,提醒道:“孤的承徽,名讳里有个玉字。”

    听到这个玉字,孙庭彻底意识到自己猜的没错。他不通规矩,闻言便抬头望向裴臻,只觉即使在昏暗的牢房中,太子殿下依然姿仪无双,与自己云泥之别。

    “是,是是,当年是草民的父母收养了阿玉。”孙庭说道。他心想,云泥之别又如何?太子的妃子曾经还是他的童养媳,为他端水送药。

    不知孙庭心中想法,裴臻径直发难,声音冷到极致:“收养?花银子的收养?”

    他面上无甚表情,转而问一旁更扶不上墙的孙父:“你来说,当年是怎么‘收养’的承徽?”

    第33章 养兄“说说你的未婚夫。”

    依据大魏律法,拐卖孩童乃重罪,主犯会被判斩首自是不必多说,作为参与其中的买家,若明知孩童为拐卖的,也会根据情况面临杖刑及徙三年的刑罚。

    孙父被点到时显然一哆嗦,人口贩卖在底民间不算罕见事,大多都相互掩护,就这么过去了,谁承想有日会被捅到储君面前,苦主还成了储君的妃子。

    他话都说不清楚,吞吞吐吐道:“殿,殿下,草民不知啊,那,那孩子是草民婆娘带回来的,说是河,河边捡的……”

    孙父将责任都推给不会说话的死人,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只有死无对证。

    裴臻闻言却笑了笑:“是么,那孤是不是还要替承徽谢谢你,再称你一声‘岳丈’?”

    他面上看起来不似最初的冷若寒霜,反而和颜悦色的。

    孙父还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那声‘岳丈’更是让他以为天降馅饼,不禁面露狂喜。

    一旁孙庭则不这么觉得,先不说太子问话的地点是牢狱,显然没有礼待他们的意思。就算现在认同他们为好心收养之人,承徽也只是一介姬妾,他爹哪担得起太子这声‘岳丈’?

    于是孙庭推推沉浸在太子‘岳丈’美梦中的亲爹,对裴臻赔罪道:“殿下,草民的爹老糊涂了,在殿下面前失仪,请殿下莫与他一般见识。”

    未料孙父不知所谓,径直推了回来,大声嚷道:“死小子,你推我作甚?还给你爹上眼药?莫不是还记挂着承徽?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殿下乃人中龙凤,你顶多就是地上的泥!”

    孙父早就看这亲儿子不爽了,先前若不是为着他那一身病,这么多年自己至于那么穷么?他完全不知天高地厚,讨好地对裴臻道:“贤婿,我这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回去我好好教训他。”

    裴臻面上依旧挂着笑意,他没有漏掉孙父口中的‘记挂’,平易近人地问:“记挂?可有什么说法吗?”

    “哎呀,说来惭愧,从前我那婆娘非异想天开,要小玉做不孝子的童养媳,我一直都觉得不妥……”孙父自以为得到裴臻的眷顾,完全不结巴了。

    孙父想着,最好是让孙庭彻底被殿下厌弃,安排个充军什么的,他也算甩去包袱。他觉得自己老当益壮,往后凭借太子岳丈的身份,还能再讨个媳妇。

    “确实是异想天开。”眸光扫过面如菜色的孙庭,裴臻忽然又收敛起笑意,盯住孙父,声音冷若能使水滴成冰:“你也是。”

    未反应过来,孙父茫然地“啊”了声,便听裴臻继续道:“来人,将他们上拶子,谁说真话,就卸下一道。谁要是说假话,便直接上夹棍。”

    裴臻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日上什么茶饮一般。

    岐岭狱卒动作迅速,很快将摸不清头脑的孙父和孙庭按上刑凳,给他们的十指皆上了拶子。一经用力,十指连心的剧烈疼痛叫他们连连哀嚎。

    “殿下,殿下,我爹说胡话,您不要信啊!”孙庭惨叫道。

    “不肖子!啊!贤婿不要听他胡说……啊……”孙父更加难以承受,手上钻心的痛叫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大胆,还敢攀附殿下!”不等裴臻开口,一旁狱卒便出言呵斥,末了抬头请示裴臻,得到他的颔首示意后与同僚取来夹棍,分别击向二人足部。

    又是一阵哭天喊地,待他们嚎不出声,裴臻才不急不缓地继续开口:“孤问,你们分别作答。”

    “承徽可是你们买回去的?”这是第一个问题。

    “不是不是……”孙父气若游丝地嘴硬。

    “是是是。”孙庭很识时务。

    裴臻给狱卒一个眼神,孙庭手上卸下一道拶子,孙父则又迎来新一轮夹棍。

    “这就是不诚实的下场。”裴臻莞尔。

    见识到裴臻的手段,加上孙父先前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捅刀子,孙庭恨不得立即与亲爹撇清关系,大喘粗气地表明立场:“殿下,草民爹是为了脱罪,娘娘就是他与亡母一起买回来的,花了三两银子,当时念叨好久呢。”

    听到“三两银子”,裴臻神色不明,继续提出第二个问题:“你做过承徽的未婚夫?”

    孙庭眸光躲闪,不是很想承认,但一对上裴臻如视蝼蚁的眼神,哆嗦着交代:“是,都

    是草民爹娘定的,草民早年身子不好,他们怕草民讨不到媳妇……”

    “他可没少让娘娘端茶倒水!”见孙庭手上少了根拶子,还没挨夹棍,孙父怨毒道。

    裴臻不由拍手:“真是一对慈父贤子,孤喜欢。”

    随后又是一通夹棍招呼,这次打的是孙庭。

    孙庭直呼冤枉:“殿,殿下,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啊。”

    裴臻点头:“孤知道,就是想打你罢了。”

    岐岭狱卒与裴臻多年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他要打谁,从未出错。

    “孙庭现下身体康健,可与当初将承徽送入宫中有关?”见孙庭被打得说不出话,裴臻直接对着孙父问。

    “是,当时那不肖子病得快死,恰逢宫中大选,草民婆娘听说送女入宫能换十两银子,就将小玉报了上去……”孙父这下老实许多,却也仍将责任更多地推给死人。

    裴臻依然示意了夹棍,孙父直接昏死过去。很快一盆凉水泼来,又将人唤醒。

    “你们一家三口待她很不好?”裴臻没有停。

    “爹娘总使唤她,草民的娘脾气不好,喜欢骂她,还用藤条打过她……”孙庭着急减轻手上负担,抢先答道。

    “小玉年纪虽小,但替草民婆娘干了不少活,什么浆洗衣物,都是她做……”孙父也不甘示弱。

    “所以你在家中什么都不做?”

    “是,是……啊!”

    ……

    裴臻又问了许多阿玉儿时在孙家的旧事,结束时孙庭与孙父皆似脱了层皮,手上还剩几道拶子未去。若非被捆绑着,早已滚至地上。

    望着已经不成人样的二人,他终于有些满意,向狱卒交代孙家父子的命运:“孙朗乃参与拐卖的从犯,杖责八十,徙三千里,孙李氏人虽死罪不可免,刨出来鞭尸丢乱葬岗里。至于孙庭,既受承徽之恩得以获得康健的躯体,如今就叫他病回去。”

    ***

    审讯完孙氏父子,裴臻沐浴过后才来到栖鸾殿。

    今日禁足连庭院都出不去,阿玉无所事事了整天。以为裴臻不会来,她早早地上榻就寝,寝殿中昏暗一片。

    虽然躺在榻上,阿玉却了无睡意,是以裴臻一来,她便听到脚步声。

    起身欲要下榻行跪礼,问问他到底为何将自己禁足,却仍被裴臻出言制止:“孤说过,不用你总下跪。”

    阿玉坐在床榻上,望向黑暗中他挺拔的轮廓,轻声道:“殿下,妾身真的不懂您。”

    裴臻没有立即应答,将外披脱下挂好,坐上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她。

    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阿玉这些时日在东宫中愈发珠圆玉润,被豢养得极好。虽这些日子清减了些,也到底不似初见时胆怯瘦弱的模样。

    想到方才审讯间得知的阿玉幼时的光景,裴臻不知心底究竟作何感受。

    心疼是有的,却也仅有一点。

    他处在高位久了,不是很能代入平民百姓间的苦难。

    “玉儿,孤方才审问了你的养父与曾经的未婚夫。”宫灯未亮,裴臻仍不动声色道。

    听到他的话,阿玉心口一震,尤其为末尾的“未婚夫”。

    但很快旁的东西占据上风,纵然失去联络多年,她对孙家人的情感不变,她厌恨孙家所有人。

    “妾身多谢殿下为妾身出气。”想到从前,阿玉眼眶发酸。

    “你怎知孤是为你出气?”裴臻握住阿玉攥住锦被的手。

    “妾身,妾身知道殿下嫉恶如仇。”未曾想过应答令阿玉眼中的酸胀也消散了些,她想,他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裴臻轻笑出声,将她的手放在手中把玩。

    宽大的手掌与犹带薄茧却日渐莹润的柔荑交叠,亲密无间。

    “说说你的未婚夫。”裴臻依旧没有回应阿玉的恭维,语气似闲谈。

    阿玉不敢随意应对,一五一十道:“殿下,妾身的养兄身子不好,妾身的养父母就将妾身当童养媳养,但妾身离开孙家时也才八岁,与养兄什么都没有的。”

    她的话与孙家父子的完全对上,裴臻微微颔首,心中不快却未消减。

    竟有人提前拥有阿玉“夫”的名号,他刚从孙父口中知晓这件事时便想将孙庭就地打死。

    他当然知道稚童间什么也不会发生,但这未婚夫的名头实在叫他心中不快。故而虽孙庭不算从犯,最终也仍被他下令重罚。

    “玉儿,孤也比你年长些,不知能否听你叫声哥哥?”裴臻扣紧阿玉的手。

    他的问句从来都只要肯定的答案,阿玉深谙此事,心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唤道:“哥哥。”

    唤完她觉得十分不适应,她从没叫过男子哥哥,从前的养兄从来不许她叫哥哥。

    “嗯。”裴臻满意地应声,只觉回味无穷:“再叫一声。”

    “哥哥……”阿玉依言,忽而手上一松,腰身却被他环在怀中。

    男子沐浴后沾染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玉被他压在身下,感受到薄唇从眉宇开始吻至唇畔。

    而后阿玉又叫了不少声“哥哥”,断断续续的。

    “玉儿,过去叫你受苦了,孤会替你讨个封赏。”结束时,裴臻揉着她受累的腰。

    “妾身可以不要封赏,妾身的禁足可以解除吗?”阿玉这才想起还未问明禁足的原因。

    “不能。”裴臻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却不似方才亲昵。

    第34章 有孕有孕的太子妃前来拜访

    得到裴臻否定的答案,阿玉没有过于失落,大抵因为心中对他的期待不似从前。

    除了撂下“不能”二字,裴臻也没有留下其他解释,只深深地吻住阿玉的唇,将人抱在怀中,似乎还在平复方才情.事的余韵。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能够到头,阿玉在心中无望地想,不知这次该给自己立下什么样的盼头。

    铜壶漏断,一天又结束了。迷迷糊糊将睡前,窗外忽而响起惊雷阵阵,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这场雨过后,曲城就要正式入冬了吧,阿玉想。

    翌日醒来果不其然,阿玉在起身穿衣时就感受到一阵寒意,应绮也呈上加厚的冬衣。

    这阵寒意尚未持续多久,东宫侍从便马不停蹄地送来新碳,地龙亦及时烧起,无人因为栖鸾殿上下被勒令禁足而轻视仍在盛宠中的承徽娘娘。

    这是阿玉快十八年的人生以来度过的最温暖的冬天。

    她一面规劝自己知足,一面仍为不知原因的禁足惶惑不安。只因她深知这泼天的富贵有如空中楼阁,对方随时都可以收回。

    就像这道禁足的命令一样,不用给出任何理由。

    等到楼阁坍塌,她又该如何在东宫中自处,久霸殿下的她是否能被太子妃及将来更多的妃嫔所容忍?

    难道只能靠尽快怀上个孩子傍身?可据此前章院正所言,能否有孕也要看天意,宫中一辈子无所出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她其实也完全没有做好有孕的准备。

    人一旦开始无所事事,脑海中就会涌现出各种胡思乱想。

    今日辅助管家的事务用完午膳后才被送来,册子比以往多了好几摞。阿玉这才在侍从口中得知,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查过后才知已经有了身孕,往后给她的活也会更多些。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阿玉来不及想太多,让应绮接过册子,遥遥恭祝一番。

    送走侍从,围在阿玉身边的应绮等人皆面露凝重之色。

    “娘娘……”应绮担心地唤阿玉。

    阿玉摆摆手表示无碍,只让她们备好礼,便取过笔墨纸砚,翻开卷册专注于今日宫务。

    中间还有侍从送首饰衣料等日常的赏赐过来,阿玉也没怎么在意,一心执笔到手腕都有些酸痛。

    就这样直至临近傍晚的时候,外面又传来通传,说太子妃前来探望。

    未曾想过的来客终于令阿玉放下笔墨,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面见过太子妃了,若非禁足,得知主母有孕,于情于理也该是她前去探望。

    “见过太子妃娘娘,妾身恭祝太子妃娘娘有孕。”阿玉来到前厅大门迎接。

    持刀的亲卫仍在,阿

    玉仍心有余悸,不敢太过靠近门口,站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便提前行礼。

    “免礼。”严凤霄的面上看不出喜怒。

    许是昨夜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今日的晚霞格外侬艳,依稀泛着紫光。栖鸾殿的前厅正逆对此,是以阿玉见着严凤霄时,霞光全然落在她身上。

    阿玉在心中再度感叹,太子妃的身量真的好高,随行的侍女也不同凡响,光看着便觉得孔武有力。

    这便是武将家贵女的风范吗?阿玉有些畏惧又有些羡慕。

    严凤霄带着叶子牌与自膳房顺来的糕点前来,由身后两名随她一道入东宫的妇兵提着。

    她其实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玉,此番前来原是想趁裴臻忙碌,给他点震慑。但阿玉着实无辜,她也无意为难一个只能任裴臻摧折的柔弱姑娘。

    “承徽不必拘谨,本宫闲来无事,寻你说说话。”严凤霄开门见山,唇边扬起极浅的笑意。

    “是,娘娘里边请。”察觉对方似无恶意,阿玉仍旧小心翼翼地为她引路。

    阿玉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妃,她总觉得对不住她,害她拥有一个宠妾灭妻的夫君。

    栖鸾殿的宫人也都大气不敢出,眼见着生疏的一矮一高两人沉默无话地来到会客的八仙桌旁落座,依次上前为她们斟好茶水。

    阿玉尝试性地开口:“娘娘,妾身准备不当,请见谅。”

    “无碍。”严凤霄不在意道,两名妇兵站在她身后,虽作宫女扮相,却难掩横眉肃容,气场十足。

    从前了熟于心的话术仿佛一朝被忘了个干净,阿玉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带了糕点,尝尝?”见阿玉目光踌躇,严凤霄直接道,吩咐身后二人将装糕点的食盒放至桌上。

    “多谢太子妃娘娘。”阿玉仍旧拘谨。

    盖子打开,清香扑面而来,是熟悉的来自东宫膳房的味道。

    在严凤霄的示意下,阿玉取用了一枚不会落渣的雪梨糕,小口小口地吃完。

    “我先前用过了,你吃。”严凤霄淡淡道。此前在秋宴,她因为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不幸落入裴臻的魔爪,往他们的席位看过好多次。

    严凤霄自幼练习骑射长大的,目力极好,隔好远也能将阿玉在席间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记得阿玉似乎很喜欢用糕点,这次前来拜访便挑了些新出炉的点心。

    美人小口吃点心的模样很是赏心悦目,严凤霄一直都喜欢看美人,倒也无关风月,单纯地欣赏。

    犹记得刚回来的时候,除秋宴外严凤霄还参加过几次曲城贵女间的宴席,她老忍不住盯着人家看,直接叫不熟悉她的人视她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迎着严凤霄炯炯有神的目光,阿玉却是不敢逃跑,只是不明所以,导致吃点心的速度无限变缓,好半天才用完一个雪梨糕。

    “味道如何?”严凤霄看她吃得认真,不禁也有些饿了。

    “回太子妃娘娘,味道极好的。”阿玉回答道。

    “嗯,那我也试试。”严凤霄点头,全然忘记自己才说过不饿。

    盒中的糕点都是一式两份,严凤霄也取出一枚雪梨糕。刚送到嘴边又停顿下来,将从前习惯的直接吞下改为两口。

    阿玉未看出端倪,只觉太子妃好像是个很利落的人,很有武将风范。

    吃完雪梨糕,严凤霄犹觉不够,又尝过几个别的糕点,才满足地停下筷子,问道:“会玩叶子戏吗?”

    意想不到的问题令阿玉愣住,她无措道:“回娘娘,妾身不会。”

    严凤霄弯了弯眼睛,莞尔道:“本宫教你。”

    接着,严凤霄唤身后的两名妇兵也落座,向阿玉介绍道:“这是阿梧,这是阿慧,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咱们四个人玩更有意思。”

    阿梧与阿回不苟言笑的面孔上努力扬起笑意,严凤霄一时又忘记自称本宫,这令阿玉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现下的光景显然远远超过她的预料与认知。

    与此同时,严凤霄也意识到称呼上的不妥,轻咳了声,拿出叶子牌为阿玉讲解规则。

    阿玉听得很认真,虽说没有玩过,但她小时候见过不少。每每年节时,养母都要同亲友玩,而她只能在一旁替她们端茶送水。

    说完规则,严凤霄问:“如何?试试?今日你第一次玩,不算钱。”

    “好,多谢太子妃,妾身试试。”阿玉郑重地应道,心底升起跃跃欲试。

    ……

    “孙承徽,没想到你竟是此间的高手。”十轮下来,除却前两局,阿玉连续赢下八回,严凤霄肃然起敬。

    “娘,娘娘,妾身,许是运气好。”被她这样夸赞,阿玉的脸不由涨得通红,说话都磕巴起来。

    “孙承徽不用自谦,我,本宫愿赌服输。”严凤霄忍住抱拳的冲动,言语却仍掷地有声。

    “再来几局?然后一道用晚膳?”严凤霄接着道。

    “好,好呀。”阿玉也有些意犹未尽,她觉得赢的感觉真好,当然输也可以。

    只是到底没能如她们所愿,应绮小步赶来,对她们行礼道:“太子妃娘娘,承徽娘娘,殿下来了,已经到前厅了。”

    此言仿佛为万里晴空蒙上一层乌云,阿玉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依依不舍地放下刚摸好的牌。

    严凤霄未错过阿玉变化的表情,此刻她已全然忘记前来探望的目的,忍不住想要安慰她。

    然而裴臻来的快,并未给严凤霄这个机会。

    “见过殿下。”阿玉起身揖礼,严凤霄也不情不愿地起身一同道。

    凛冽的眸光在她们身上扫过,裴臻向严凤霄投以警告的眼神。

    他一经出现,阿玉只觉温暖如春的殿内涌入寒潮,叫人瑟瑟发抖。

    “玉儿,玩得如何?”裴臻看到散落一桌的叶子牌,盯着阿玉不安的神色,意味不明地问。

    “殿下,您别为难她,是妾身要玩的。”严凤霄率先开口。

    “孤没有问你,太子妃应当好生养胎。”裴臻极不客气地打断她,直直盯住阿玉。

    阿玉不禁有些替太子妃委屈,更加不理解裴臻,她迎上裴臻似北风萧瑟的目光,应答道:“回殿下,妾身玩得很好。”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甚至有些不畏储君强权,严凤霄感动之余,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裴臻却发现自己有些笑不出来,他也没有错过他一出现,阿玉就变化了的神情。

    第35章 侧妃与太子妃格外融洽的相处

    裴臻目不斜视地对严凤霄的侍女吩咐:“送太子妃回去。”

    阿梧与阿慧对视了一眼,半是相劝地各唤了声“娘娘”。

    严凤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情不愿的对裴臻福上一礼:“妾身告退。”

    走之时她回头又望了望阿玉,用笑容回应阿玉方才的善意。

    她真心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姑娘,奈何落入恶虎的爪牙。

    对上严凤霄的微笑,阿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宠妾灭妻”里的那个妾,处境当真尴尬极了。

    而造成一切的男子,此刻仍然面露不虞。

    压下烦闷与焦躁的情绪,阿玉恭敬地问:“殿下,现下已到用晚膳的时候,可要妾身为您传膳?”

    “若是孤不来,玉儿是不是要与太子妃一道用膳了?”裴臻答非所问,还附带上新的问题。

    他总喜欢反问她,但贵为太子的裴臻可以忽略自己的问题,阿玉却不能,她如实道:“是,原本再打几局叶子戏就要一起用膳的。”

    “这么说,是孤破坏了你们的好事?”习惯令裴臻的唇角牵起微笑,心中的不悦却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怪异。

    他怎么说得像捉奸一样?阿玉有些无言以对。

    “说话啊?”裴臻唇边依旧挂着颇为阴沉的

    微笑。

    面对面的,阿玉躲不过去,只能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殿下,您不希望我与太子妃娘娘和睦相处?”

    这下无语凝噎的人变成裴臻了,阿玉与严凤霄相处融洽自是好事,他也不希望后院不宁。况且严凤霄是他的表嫂,实际论起来和阿玉也算妯娌。

    想到这里,裴臻不由垂下眼帘,语气不再咄咄逼人:“没有,你不要多想。”

    所以为什么看到阿玉与严凤霄亲近会心生不快呢?是因为有人夺去了阿玉的注意,还是阿玉看起来更喜欢与除他以外的人相处?

    裴臻极其不想承认这点:不论是对文葭,还是侍女,甚至几面之缘的芙蓉堂掌柜与严凤霄,都能得到阿玉的真诚相待,而他却不能。

    “传膳吧。”裴臻心中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落寞,接着道:“过几日,孤会解了你的禁足。”

    “是。”阿玉应声,而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面上肉眼可见地焕发出光彩:“多谢殿下。”

    ***

    裴臻没有骗阿玉,几日后确实派崔总管前来通报,并将围住栖鸾殿的亲卫撤走。

    与解除禁足同时来的,还有一道册封侧妃的圣旨。

    阿玉跪在地上,接过这道对她而言十分沉重的圣旨。

    侧妃与她从前的承徽,乃至上一级的良媛都不同,虽然都是妾室,却可以上皇家玉碟,通常也只有高门贵女能得到这样的名位。

    犹记得裴臻之前说等她有了身孕就将她封为良媛,待孩子诞下才是侧妃。未承想她腹中还未有动静,便迎来了侧妃的晋封。

    入东宫不到半年就成了侧妃,这晋升速度当真是一步登天。

    送走崔总管与宫中传旨内监,阿玉依礼分别前往凤仪宫以及凤阳阁拜见。

    也是此时她才得知,虽然禁足被解除了,可她的出入仍须由亲卫跟着,贵人的殿内亲卫不便进去,他们就在外面等她。

    王皇后依然和蔼,简单问过几句阿玉在东宫的日常便放她离去,还赐下诸多赏赐,其中有不少名茶。

    去凤阳阁时,阿玉却无比忐忑。她仍记得前几日裴臻对太子妃的不留情面,作为抢夺太子妃夫君宠爱的人,她无法做到裴臻那样的理直气壮。

    是以这些天以来,阿玉在处理完宫务之余,为严凤霄以及她腹中的皇孙都做了些绣品。

    “妾身给太子妃娘娘敬茶。”见到严凤霄时,阿玉低眉顺目地端起按照规矩需要再次敬上的茶水,膝盖弯曲欲要下跪。

    一双有力的臂弯却扶住她对比起来有些纤弱的胳膊,提前制止住她身子往下的趋势。

    “本宫面前,往后都无需下跪。”严凤霄淡淡道,另一只手顺手接过茶盏。

    如第一次相见一般利落,只见她直接将温度适宜的茶水饮完,仿佛裴臻当面宠妾灭妻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阿玉抬头,心中震颤很难用言语表达。

    顺着严凤霄扶着她的力道,阿玉站直,喃喃道:“多谢太子妃。”

    “怎么几日不见,与本宫又生疏了?”严凤霄请阿玉坐到她的身旁,将提前备好的点心与果干往阿玉面前推了推:“吃。”

    虽然言简意赅,阿玉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好意,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

    “娘娘,妾身这几日闲来无事,做了些绣工,想送给娘娘与娘娘腹中的皇孙。”阿玉接过身边应绮提来的装着绣品的小篮子,笑着说道。

    听到“皇孙”二字,严凤霄心中直呼头大,不敢直视阿玉澄澈的眸光。

    严凤霄其实也有愧于阿玉,她向来自诩光明磊落之人,却与裴臻同流合污,对无辜女子行欺骗之事。

    阿玉统共做了四样,给严凤霄与未出世的皇孙一人一半。

    给严凤霄的是荷包与护膝,给皇孙的是围兜与虎头鞋。

    “娘娘,妾身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图案,就按自己平时做过的绣了些,希望您不要嫌弃。妾身暂时只做了这么多,以后妾身还可以再多做些。”阿玉接着道,暗怀期盼地望着她。

    接过装满绣品的篮筐,严凤霄抚摸过精致的绣纹,抬眸真心实意道:“谢谢你,本宫很喜欢。”

    末了,严凤霄又补充一句:“本宫虽不擅此道,却也十分佩服能将刺绣做得这般栩栩如生的人。”

    “多谢娘娘夸赞,娘娘喜欢就好。”擅长的领域被夸奖,阿玉比得到侧妃的封赏开怀许多。

    “这是老鹰吗?”严凤霄指着荷包问,她还从未见过在荷包上绣老鹰的。家中从前逼她做女红,给出的有关鸟儿的参照图案多是鸳鸯与彩凤。

    “回娘娘,是。”说到这个,阿玉有些不好意思:“妾身在曲城远郊长大,郊外天空常见鹰飞,妾身自小就很喜欢看。妾身想着,娘娘久居西北军中,兴许也不排斥此鸟。”

    严凤霄饶有兴趣道:“我,本宫父亲在西北的军帐也有几只矛隼,可威风了,本宫喜欢。”

    “老鹰也叫矛隼吗?”阿玉好奇地问。

    “矛隼是最勇猛机敏的鹰,万里挑一、极擅狩猎。”严凤霄回答道,说完心中再度生出遗憾:“可惜现下怀有身孕,好久都没跑过马了,不然本宫还可以带你试试狩猎。”

    久居皇宫的阿玉自然未见过狩猎,她对未涉及过的领域有着浓烈的兴趣,却又不好意思问太多,她怕严凤霄觉得自己烦。

    她的好奇逃不过严凤霄的火眼金睛,严凤霄笑道:“本宫给你讲讲狩猎?”

    阿玉受宠若惊:“妾身听娘娘的。”

    ……

    今日阿玉在凤阳阁度过了无比充实的后半天,她不仅听严凤霄讲了狩猎,还听到许多有关西北的风貌。

    从前只能在游记中窥探到的外面的世界,在严凤霄口中又以截然不同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

    这也是阿玉第一次觉得宫中的时间过得那样快,一眨眼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严凤霄刚想留阿玉一道用晚膳,凤阳阁便迎来不速之客。

    “孤是不是打搅到太子妃与侧妃的兴致了?”来到她们身前,裴臻明知故问。

    阿玉与严凤霄分别行礼,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是”字。

    面上却是不敢,严凤霄率先打圆场道:“殿下可要一起用膳?”

    “不用了,孤与侧妃回栖鸾殿用。”裴臻冷淡道,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阿玉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裴臻总是致力于让自己得罪他的正妃,她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裴臻再次语出惊人,不给太子妃留情面。

    “玉儿,和孤回去。”看着此刻如鹌鹑状的阿玉,裴臻依旧淡淡道。

    前几日严凤霄去栖鸾殿拜访过后,裴臻就去敲打过严凤霄一番。

    他止不住地想,严凤霄长期生活在全是男子的军中,万一是个男女不忌的怎么办?阿玉不知人心险恶,他得防范于未然。

    裴臻并不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异想天开,这种人不少,不光男子有断袖,女子也有。

    他听说过有的贵妇格外热衷于女色,将家中婢子都当作女宠,而她们的丈夫因为她们都是女子,从未想到那处,直至有一天东窗事发。

    阿玉不知裴臻心中所想,听到他的吩咐,只得如上次一般依依不舍地与严凤霄道别。

    裴臻看在眼中,首次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只道他真是给自己弄了个祸害来。

    回栖鸾殿用完晚膳后,裴臻没有再去书房,陪阿玉散步消食完,他就将阿玉抱上了榻。

    情浓时,裴臻亲吻着阿玉的耳垂:“以后你就是孤的侧妃了。”

    阿玉被他弄得说不上话,裴臻不满地控诉:“每次孤一来你就不开心。”

    ……

    事毕,阿玉趴在裴臻的宽阔的胸膛上平息。今晚他让她坐着自己动,比以往的所有都要疲累。

    “妾身以后还可以随殿下出宫吗?”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这么些,阿玉抓紧机会不抱希望地问。

    “玉儿,宫外太过危险。”裴臻笑着说道,意思很明显。

    ***

    夜深人静之时,裴臻离开栖鸾殿,去往书房聆听卫启的通报。

    “殿下,芙蓉堂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有名女子将芙蓉

    堂未售出的所有首饰与成衣都包下了,疑似是那日下落不明的三人之一。”卫启单膝跪地低头道。

    第36章 波澜平地起波澜,原是风雨已至

    这一次,裴臻未能像上回捉拿孙家人那样,轻易地将游连卿拿下。

    概因卫启紧接着通报,此女不知怎地入了云安大长公主的眼,成为公主府的座上宾。

    这位云安大长公主是裴臻的皇曾祖父最年幼的女儿,裴臻需得唤她一声姑祖母,她的年龄也只比身为侄子的承安帝大几岁。

    云安深居简出,却实在声名赫赫。

    她及笄那年连裴臻的皇祖父也不在人世,替她张罗婚事的差事就落到承安帝的头上。

    是以哪怕她直言终生不出降,作为晚辈的承安帝也不好逼迫太甚,只能等她自己想通再赐婚事,或者干脆让她作为将来和亲的人选。

    也许是为了避免和亲,云安虽然一直没有择选驸马,却在公主府收集了许多姿容甚美的男宠。

    当年闹出一波又一波群臣激愤,此举一出,还有许多已有驸马的公主效仿,生生打了乐衷于三妻四妾但对妻妾百般拘束的魏国男子的脸。

    然而他们再气愤也只能弹劾几句,承安帝问责完,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们仍然我行我素地关起门来过日子。

    到底都是公主们的家务事,即使是皇帝也不能日夜派人看着,不许公主上男宠的榻。

    裴臻着实没有料到,他这位一心只过自己日子的姑祖母,还会和掳走阿玉的贼人扯上关系。

    说起来,裴臻曾经想过,将来可以给阿玉安个公主养女的身份。

    云安地位高,膝下无子女,过去还与他的母后交好,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殿下,可要安排向公主府要人。”卫启询问道。

    敛却思绪,裴臻眸光幽深:“不必,孤明日亲自去拜会。”

    ***

    “什么风竟将我们太子殿下给吹来了。”云安简单地向裴臻施以一礼,语调颇为飘然,似还沉浸在浮华梦境中尚未苏醒。

    “见过姑祖母。”裴臻回以淡笑,怎么瞧都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殿下确是本宫所见过的裴家这几代人中,最为出众的男子。”云安斜倚在太师椅上打量着裴臻远胜过自己府中所有男宠的姿容气度,露出肆意张扬的笑容,丝毫不顾皇室仪态,语出也惊人。

    她比承安帝年长几岁,面容却似三十多的光景,莹润饱满、光彩照人,一看便是活在自在快活的滋养下。

    当着面被打量、调侃,裴臻并未生气,仍是谦和地笑着:“姑祖母谬赞了,许久未见,子渊见姑祖母亦是容光焕发。”

    “你啊,”云安摇摇头,仿佛看穿了他的假面,接着笑盈盈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日理万机,如今定是有要事。”

    她话语间十分熟稔,裴臻未有旁的表示,一如既往地笑道:“姑祖母,听闻您府上住进了个奇女子?”

    “怎么,莫不是你有了兴趣?”云安面色一凛,如临大敌:“殿下,您已有了太子妃与侧妃,可不能祸害旁的姑娘。看在您母后的面上,莫与姑祖母抢人。”

    云安听闻过裴臻同王皇后抢人的事,不由想歪。

    “姑祖母,在你心中,子渊到底是什么人?”裴臻一时有些无言以对,这么多年以来,云安大长公主的言论总是能一次次地给出新的意外。

    反应过来他不是这个意思,云安松了口气,叹息道:“那便好,她是个有趣的孩子,本宫很喜欢她。”

    “不知是哪处入了姑祖母的眼?”裴臻仍为她方才的话而不自在,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哪哪都入了,尤其是她为我引荐的几位男郎,当真是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风味……”云安眼尾一挑,饶有兴味道,大有与他畅言的意思。

    “姑祖母,子渊知道了。”裴臻实在不想听男宠的事,出言打断了云安细细说下去的劲头。

    “子渊可会似那些冥顽不灵之辈那样觉得姑祖母荒诞?”被打断后,云安故作出伤心姿态。

    “不会。”裴臻惜字如金,抬眸对上云安探究的目光,并未遮掩与言语一致的真实心意。

    他们对视良久,终是云安先叹了口气:“你与严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姑祖母觉得是怎么回事,便是怎么回事。”裴臻唇边重又勾起凉薄的笑容。

    云安心下大震,几欲开口又不敢妄言,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选择略去这个话题:“子渊问连卿什么事?”

    “她可能与孤侧妃的身世有关。”裴臻也不欲多言,说回正题。

    “竟有此般联系,这个连卿,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本宫。”云安先是一怔,而后轻松地笑道。

    “姑祖母不生气,此女显然对姑母有利用之心。”裴臻见云安面上没有丝毫不快,好奇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对本宫并未有不轨之心,且已经奉上大礼,如此也算礼尚往来,本宫有什么可生气的?”云安从容道,笑容不变。

    闻言,裴臻不禁沉默。

    云安则继续道:“子渊,连卿的姥姥颇通岐黄之术,助了本宫不少。既然她们可能是侧妃的亲眷,想来也是自己人。算姑祖母求你,你就莫为难她们,通融一番?倘若真有什么,人就在姑祖母这,姑祖母给你看好了。”

    裴臻没有立即回答,凝视了云安片刻,才在她恳求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姑祖母既然开口,子渊便应下了。”

    说完,他倒掉桌案上早已冷掉的茶水,重新斟上温热的,含笑道:“说到孤的侧妃,孤还有一桩事烦请姑祖母相助。”

    才得到裴臻的通融,云安自然不会拒绝,只道:“子渊请说,若有什么帮的上的,本宫自然义不容辞。”

    她的语气坚定似替挚友赴汤蹈火的江湖义士,裴臻不由轻笑:“侧妃身世尚不明,但想来也与高门无关,兴许是江湖中人遗失在外的孩子。”

    他定定地望向云安,郑重道:“姑祖母膝下无子女,不知将来可愿多个体贴的女儿?”

    迎着裴臻认真的目光,云安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女儿好,哎?子渊,你是要姑祖母做你的岳母?这辈分可真是……”

    “可本宫没有驸马,本宫若真有女儿,原本也得和本宫一个姓……”云安又补充道。

    倒是没想过这点,裴臻眸光暗沉:“难为姑祖母了,她可不能姓裴。”

    “哈,哈哈。”云安干笑两声,摆摆手:“罢了,姑祖母答应你,姓就按原来的罢,下回也让姑祖母好好见见,未来的女儿是什么模样。”

    “子渊先谢过姑祖母,往后自会请姑祖母入东宫做客。”裴臻不欲让阿玉再度出宫。

    云安未拘这些细节,点点头,忽而又有些惆怅道:“裴家对不起沈家,你也同那丫头说一声,若是往后带着孩子无处可去,本宫也可以赠她一处清净地。”

    裴臻点头,对“带着孩子”亦是未置可否,有关立世子的意图,他并未动摇。

    正事说完又闲谈了几句家常,裴臻向云安告辞。

    送客行至门口屋檐下,云安忽而停下脚步,轻声问:“本宫与你父皇一样,都只宽纵自己,却约束身边人只以我一人为主,子渊不讨厌本宫?”

    云安说的是自己广纳男宠的事。

    裴臻也停下脚步,面上无甚波澜,语气也很平淡:“姑祖母未与人许下盟约,与父皇不同。”

    ***

    离开公主府,裴臻收到一封来自西南的密信。

    回东宫后刚一看到开头,他的神色便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传李湛过来。”他的语气依然平静,熟悉他的侍从却知,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李湛这几日被母亲勒令相看亲事,早已同裴臻告过假,接到传令时二丈摸不着头脑,见到裴臻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也许捅大篓子了。

    “西南的赈灾款孤让你继续盯着,你可知道,那批钱款到达西南巡抚府邸的当晚,十之有九便不翼而飞?”裴臻将信丢至李湛面前。

    李湛瞬间瞪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颤抖地捡起地上信纸,李湛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瘫软在地:“殿下,这,这是谁干的!”

    世家堆金

    砌玉养起来的公子哥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母亲在,他也完了。

    裴臻闻言有些好笑:“你问孤?”

    他静静地注视着李湛趴伏在地的模样,嘲讽道:“也是,血隐卫的手笔,西南巡抚在地方一手遮天、畏罪蓄意欺瞒,孤都被瞒过去了,能指望你发现什么?”

    “血隐卫?”李湛眼中流露出更加不敢置信的神情。

    “原以为他只是蠢,现在看来,魏国的江山都要被他砸在手里了。”裴臻撂下大不敬的言论,周身散发的气息仿佛能将滴水凝结成霜。

    关于“他”是谁,李湛心知肚明,不死心地问道:“真是血隐卫?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裴臻冷笑:“回去告诉李尚书,不用上奏,速速批下西北军用,孤也要进宫问问父皇,秋宴花用如流水的钱财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第37章 除夕“新岁快乐,阿玉。”……

    裴臻进宫时,承安帝正在宜妃宫中关心她日渐隆起的腹部。

    宜妃月份大了,裴臻心知肚明,她分明是离临盆不远了。

    如今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他无心再在这孩子身上做文章,思绪自脑海中掠过,只余空洞的疲乏。

    通传太监贴心地将他引入太微宫前厅,约莫过了两刻,承安帝才姗姗来迟。

    “子渊寻父皇何事?可是又要给你那侧妃讨赏?”许是乐得见裴臻宠妾灭妻,承安帝近来看他顺眼了许多,红润的面庞上满是笑意。

    裴臻不欲与他虚与委蛇,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父皇,敢问国库近来是否有异。”

    他语调清冷,面上不带分毫对帝王的臣服,承安帝分明又在他身上见着了沈皇后的影子。

    承安帝收敛笑意:“子渊可是在质问朕?”

    懈怠政务久了,帝王早已失去不怒自威的能力,裴臻早就不惧他冷脸:“西南的赈灾款再度失去踪迹,西南灾情未得到缓解,瘟疫横行,灾民流离失所,父皇可有耳闻?”

    承安帝本就心虚,闻言瞪大了双眼,顾左右而言他:“荒唐,西南巡抚竟敢知情不报?”

    “流亡的灾民已过秦州,不日便要抵达临城。临城之下便是曲城,让血隐卫掠去十之有九的赈灾款前,陛下,就没想过这一天吗?”凛冽的眸光扫向高坐金椅的承安帝,裴臻通身笼罩着森森寒意。

    “大胆!将这不孝子拿下!”承安帝被戳中秘密,横眉竖起。

    然而宫中禁卫却无一人敢动,裴臻眸光扫过去,最后又回到承安帝脸上,他淡淡道:“父皇,儿臣并非沈阿兄。”

    见此情景,承安帝只觉心中扬起一阵撕裂的疼痛:“你!你,知道了……”

    “父皇,国库究竟出了什么事,需要用赈灾款来填补?秋宴上的花用,到底来自何处?”裴臻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放肆,放肆!”承安帝回答不上来,语无伦次,抄起面前的香炉便向裴臻掷去。

    裴臻侧身避开,面上却扬起见到他后的第一抹笑容:“父皇也想要血隐卫赐儿臣一杯毒酒?”

    “你!”承安帝胸口激烈地起伏,面对裴臻对他诸多质问,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气急败坏之际,他指着裴臻大喊:“沈氏!沈如茵!这就是你给朕生的好儿子!”

    “陛,陛下……紧急军报,西北,西北点狼烟了!”负责接收边疆急报的军监未经通传便进入殿内。

    ***

    年关将至,为避免百姓骚动,齐国再度向大魏宣战的事被瞒了下来。

    近来大魏朝堂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承安帝退居承德宫,由太子监国。

    虽不敢明着讨论,朝臣们心中却都有了定数。

    阿玉明显感受到这段日子裴臻愈发寡言,榻上也格外沉默,分明大权在握,却仿佛遇到了什么困境。

    涉及朝政的事阿玉不便过问,心中却十分好奇。困住自己的是他,困住他的又是什么?

    如今阿玉对裴臻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奉若神明,情意也日渐消减,绚烂的烟花已经坠落,只将日子得过且过。

    东宫中的时光乏善可陈,近来阿玉只有晚上能见到裴臻。而白日里,裴臻不喜阿玉与太子妃来往过多,为避免他的无故发难,阿玉闲暇时也都待在栖鸾殿中。

    久处这方寸之间,阿玉只觉人未老,心却似冬日的植被那般日渐枯萎。

    她偶尔也会想起宿明洲等人,那日的被掳,就仿佛一场梦,她至今仍然不知自己是否是他们要寻的人,也未听闻东宫抓获贼人的消息。

    与这些一道不了了之的,还有宿明洲说过的“下次相见”。

    阿玉并无琵琶别抱的意思,一方面她觉得宿明洲给她的感觉很亲切,一方面她好生羡慕他在片瓦间的来去自如。

    ***

    日头一日一日地捱过,终于来到了除夕。

    这是阿玉即将在东宫度过的第一个除夕,裴臻未要她经手此次年节的布置,太子妃有孕在身,一应事项还是由崔总管来置办。

    阿玉不知从前东宫都是怎么迎接除夕的,她觉得,东宫的布置似乎有些清冷。

    红灯笼不算密集地挂着,宫侍面上一如既往没有太多的表情,装有烟花的箱笼倒是运至栖鸾殿不少。

    裴臻清早给阿玉留下话,说今日宫中不设宴,晚上他就在栖鸾殿与她一道守岁。

    本应在除夕当日休沐的裴臻依然忙碌,阿玉则依旧无所事事。

    用过午膳后,阿玉实在忍不住,带上应字辈三人及一些新的绣品与解腻点心,去往太子妃的凤阳阁。

    她想,除夕当日,她去拜见太子妃总没有问题吧。

    阿玉来到凤阳阁时,严凤霄也正百无聊赖。近来她有些孕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有时候叶子戏打着打着,胃中还会倏地泛起恶心。

    “许久未见,侧妃看起来瘦了不少。”见阿玉到来,严凤霄面上扬起一抹艰难的微笑。

    眼前人曾经迥然有神的眼眸丢失不少神采,阿玉不由愣怔,心下愈发自责。

    她想,太子妃未能得到裴臻应有的尊重,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太子妃真的乐意见自己吗?她好像来错了。

    阿玉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准备放下赠礼便告退,严凤霄却一眼便察觉了她的心思,只道:“本宫身体不适,今日怕是玩不成叶子戏了,但本宫见到你心情好了些,留下陪本宫说说话吧。”

    “是。”阿玉诧异的抬头,只见对方眸光中只有疲惫,全无对自己的不喜。

    “坐,来我身边坐。”严凤霄招呼道。

    阿玉依言坐过去,揣度道:“娘娘,可是孕中不适?”

    “你真聪明,本宫,本宫真是遭老罪了。”听到这个,严凤霄拉住阿玉的手。她面露难色,眸光却亮了亮,大有一倒苦水的趋势。

    阿玉猝然被这样直接地夸赞,颊边爬上薄红,轻声道:“娘娘,妾身也不懂这些,但您若是有什么想与妾身说的,妾身都听着。”

    虽然性子刚硬,但严凤霄到底还年轻,头一次怀有身孕,家人却都不在身边。她觉得自己近来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此时刚要开口,眼中却忽然盈起泪花。

    “我……让你见笑了,本宫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眼睛就酸了。”严凤霄哽咽道,十分不好意思。

    阿玉摇摇头,再度震惊。她颤抖地掏出怀中的帕子,递给严凤霄:“娘娘,妾身替您擦擦?”

    得到对方的首肯后,阿玉轻柔地上手,接着道:“娘娘,您可有什么喜欢的书籍,妾身读给您听?”

    “我都可以。”严凤霄目光躲闪,没有说实话,她唤阿梧:“阿梧,从我房里随便拿本话本子来。”

    阿玉便为严凤霄读起书来,这是一本大侠行走天下的故事,薄薄一本,阿玉慢悠悠读着,一个下午便又过去了。

    严凤霄早便对这本书的内容烂熟于心,可此时听阿玉温柔耐心地读着,书中仗剑天涯的男主人公仿佛变成了一个温柔坚定的女子。

    读完话本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阿玉纠结要不要立刻告辞,她怕裴臻再次突然出现为难她们,却不料门外传来通传:“太子妃娘娘,侧妃娘娘,殿下让奴传话过来,殿下今夜不回东宫了。”

    闻言,阿玉心下蓦地一松,她望向严凤霄,只见她弯了弯眉眼:“如此,侧妃

    便与本宫一道用年夜饭吧。”

    裴臻虽然没有归来,东宫厨房的准备却是有条不紊,吃食没有削减,浩浩荡荡地搬上凤阳阁的长桌。

    严凤霄没什么胃口,只强迫自己吃下些补身子的食物,阿玉食欲本来也不旺,没用多少便与严凤霄一道离席。

    “先别撤,你们用吧。”严凤霄对一应宫侍说道。

    阿玉原本也有此意,她让应绮等人也留下,自己陪严凤霄一道回了内间。

    宫侍们都去用膳了,内间在对比下变得清冷起来。

    也许是气氛所致,也许阿玉到底与严凤霄不算熟悉,二人对坐,一时间忽而又有些相对无言。

    阿玉不由想到宫外的文葭,往年她都是与文葭还有柳映一道守岁,今年也不知她们如何过。

    严凤霄则想到沈诏。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去年除夕,他们一夜未睡,半夜骑马至清河涯,围着篝火等待新岁的太阳升起。

    元夜的烛火刺啦刺啦地响着,就在阿玉以为她们要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守完岁时,严凤宵开口了:“听说你八岁就入宫了?”

    “回太子妃,是。”阿玉觉得她不笑的时候很有威严,语气不自觉地忐忑起来。

    严凤宵微微颔首,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问:“家里是做什么的?”

    “刚开始开了间茶馆,但经营不善,没多久便当掉了。”阿玉如实答道。

    如当初的王皇后一般,严凤霄问了她很多幼时的事。

    得知阿玉的父母实为养父母时,严凤霄肯定道:“所以你其实不姓孙。”

    “回太子妃,是。”阿玉点头。

    “别那么拘谨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严凤宵面上仍是淡淡的,即使是半开玩笑的话,语气也淡淡的,与用年夜饭前判若两人。

    “回……”阿玉刚说一个回字,严凤宵便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接着露出年夜饭后的第一个笑:“别用敬语,我不会吃人。”

    “是。”

    “……”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济恩寺的钟声响了。

    宫灯昏黄,照在两名性格、出身完全不同的女子身上,映下两道同命相连的影子。

    “新岁快乐,阿玉。”严凤霄率先开口。

    “新岁快乐,太子妃。”阿玉回以温和一笑。

    伴随着钟声响起,天边忽而响起阵阵烟花爆开的声音,似乎来自宫外的寻常百姓家。

    “你听,外面放烟花了,我们一道出去看看?”严凤霄提议道。

    第38章 话本太子妃想看女皇的故事

    不止除夕当夜,第二日清早,阿玉也未瞧见裴臻的身影,床榻上空出一半的位置没有留下人躺过的痕迹。

    洗漱换衣时,应绮告知阿玉,殿下说公务繁忙,这几日可能都要宿在外面。

    阿玉心中隐隐觉得意外: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要贵为储君的他忙成这般,这年过得比寻常时间还忙?

    不过想着想着,阿玉还是松了口气。

    裴臻不在她倒也乐得自在,至于旁的,就不是她一个后院中的妃妾能操心的了,问也无用。

    正月初一,新岁尹始的日子,阿玉象征性地命人在栖鸾殿院中放了点炮竹,权当为栖鸾殿上下讨个吉利。

    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阿玉却没什么兴致,越是阖家团圆的年节,她越觉得寥落。

    宫中大部分的宫人皆无法与亲人团聚,应绮也是被父母“卖”进宫里的,应荷与应蔷则是双亲早亡,自幼便入了奴籍,其他人的境遇亦大抵相似。

    百无聊赖之际,阿玉忽而瞧见太子妃身边的阿梧的身影。

    “见过侧妃娘娘,太子妃请您来凤阳阁一趟。”阿梧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言语简洁,不卑不亢。

    不熟悉阿梧的人可能会以为她不喜压过太子妃的阿玉,但阿玉同她玩过叶子戏,知道她与阿慧皆是如此,都是外冷内热的女子。

    阿玉点头应下邀请,让栖鸾殿的宫人今日自行休沐,便在仍然如影随形的东宫亲卫的看护下,随阿梧前往凤阳阁。

    严凤霄正坐在贵妃榻的一边,捧着本外封精致的话本子看得入神,见阿玉到来头也不抬道:“你来了,本宫今日好转许多,不用麻烦你替本宫读书了。”

    “来,坐。”严凤霄接着拍拍身旁的位置,目光仍盯着话本子。

    对方的津津有味也挑起了阿玉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节这般勾人?

    刚一坐下,严凤霄便将书往她们中间的位置递去,阿玉霎时瞅见了话本子的真容,好似是个风月话本。

    “阿玉,我们一道往下看?”严凤霄问道。

    阿玉当然不会拒绝:“听娘娘的。”

    幸而严凤霄看得不多,加上对方时不时还为阿玉讲解,阿玉大致知晓了故事的前情——

    七品小官的女儿阿绾与贵妃之子萧尚邂逅,天潢贵胄对阿绾一见倾心,将其纳作侧妃专房专宠;但阿绾虽出身不显,却不愿为人妾室,哪怕对方是出身高贵的王爷。

    阿玉来时,严凤霄看到的正是不愿为妾的阿绾谋划出逃的情节。

    确实是极为吸引人的桥段,阿玉心想。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与话本中的阿绾同为侧妃的缘故,阿玉也很想知道阿绾接下来的命运。

    阿玉与严凤霄专注在话本上,内室一片安静,只余纸张翻动的声音。

    可惜书中的阿绾并未得到好运的眷顾,出逃当晚就被王府严密的护卫捉拿。萧尚震怒,将她关在房中,以黄金制成的锁链缚住阿绾的脚腕,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看到这里,严凤霄不禁开口:“这死男人。”

    阿玉被她直白的话语所震惊,偷偷抬眼瞅她,未料瞬间被她发觉,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话本的后续。

    严凤霄见状微不可闻地摇摇头,唇边噙起笑意。

    接下来的故事就更加惹人生气了,阿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软,好言哄得萧尚解开禁制,可好景不长,萧尚心里爱着阿绾,却为了争夺皇位与丞相家的小姐倪氏联姻。

    既已成亲,两家人的命运便紧密相连。成亲当晚,萧尚仍然我行我素宿在阿绾的房中。倪氏成亲即失宠,将怨气都发泄在阿绾身上,白日萧尚不在,便肆意为难阿绾。

    萧尚得知此事,狠狠警告倪氏一番,且将阿绾保护起来。倪氏一时间无法,却愈发憎恨起阿绾。

    阿绾并未因萧尚的维护而自得,当晚就对萧尚直言:“王爷,是您让妾身成为了贱人!”

    看到这句,阿玉隔着书本也能感受到阿绾的愤怒与悲切,只觉字字含泪泣血。

    严凤霄翻动纸张的手也愈发用力,将薄薄的页面捻出指痕。

    这个故事的确有些像他们三人,阿玉越看,越能在余光中察觉到身旁女子的面色逐渐铁青。

    但严凤霄未喊停,阿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同看下去。

    萧尚文治武功皆出彩,又有贵妃与岳家的助力,成功登上了皇位。而倪氏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阿绾则被封为新的贵妃。

    成为皇后的倪氏隐忍已久,并未忘记阿绾与萧尚带给她的屈辱,一经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便与向来不喜阿绾的太后联手,诬陷阿绾假孕争宠。

    除了正妻的名分,萧尚确实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阿绾。纵然证据确凿,他也没有惩治阿绾,只将人禁足,而后整治朝堂,下定决心要将岳家的势力一点一点铲除。

    五年后,萧尚的大棋终于下完。大权在握的他废弃倪氏,将阿绾立为新的皇后,阿绾也为他诞下一子一女。至此,故事终结。

    可是,阿绾真的喜欢萧尚吗?故事里的倪氏又何其无辜?阿玉不禁在心中发问。

    这似乎是个很圆满的结局,阿绾成为了世上最高贵的女子,虽然中间有些波折,却也与萧尚始终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句

    字字泣血的质问过后,阿玉在书中好像再也未看到过阿绾的想法。

    并且,无论是阿绾还是倪氏,从头到尾,一个没有姓氏,一个只有姓氏。

    她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不知何以辨别是非。

    一旁的严凤霄看完结局则不敢置信,反复在最后一页与书封之间来回翻动,仿佛在确认这是否真的就篇故事的结局。

    “什么嘛,这就完了?这死男人竟未得到报应?”不信邪地确认了好几次,严凤霄终于认了那就是终章。

    到底气不过,严凤霄将书狠狠丢在脚下,踩了一脚:“我呸!”

    阿玉不由被她怒目圆睁的模样吓到,战战兢兢道:“娘娘息怒。”

    她实在控制不住心虚,这故事真的同她们太过相似了,自己就像阿绾,严凤宵的境遇则像倪氏。

    书中倪氏被废弃,结局那样惨淡。阿玉想,即便严凤霄因此迁怒于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发泄完怒气,严凤霄才发现自己似乎将阿玉吓到了,想到话本中的人物关系,不禁头疼,安抚道:“阿玉,都是这萧尚的错,贪慕权势、又当又立。”

    阿玉抬头,眼睫也因严凤霄大胆的话语而颤动。只见严凤霄面上怒容未消,神采飞扬的双眸中全无对她的怪罪之意,只有一片真挚。

    “阿绾,到底让倪氏没了夫君。”迎着她的目光,阿玉喃喃道。

    “她没有选择,阿玉,纵使阿绾刻意勾引,夺走倪氏夫君的,也不是阿绾。”严凤霄郑重道。

    为防阿玉不信自己的心无芥蒂,严凤霄握住阿玉的一只手抬起:“千错万错都是萧尚的错,我若是倪氏,只会一心憎恶萧尚,说不准还会助阿绾逃离。这书本宫不喜欢!走,咱们去藏书阁重新挑几本。”

    话落,严凤霄当即起身,拉着阿玉大步向前,完全不像怀有身孕的人。

    阿玉快步跟上:“娘娘您慢些,您还有身子,定要小心。”

    “好,听你的。”严凤霄也察觉了阿玉跟不上她的步子,脚步慢下来。

    阿梧与阿慧也跟上,一左一右在她们身侧,俨然似两尊护法。

    东宫亲卫仍然恪尽职守,阿玉去哪,他们也去哪。

    到了藏书阁,严凤霄直接吩咐里面的常侍:“替本宫找些近来流行的话本子。”

    常侍自然不敢不从,很快便与同僚一道行动,替来势汹汹的太子妃与正当盛宠的侧妃寻来一堆时兴的话本。

    高高一摞堆在桌案上,严凤霄并未直接离开,就在藏书阁中翻看起来。

    她一本本试读,生怕又遇到方才看完才发现不合口味的情况。

    看着看着,她的眉头逐渐皱起:“怎么都是这种,没劲儿!”

    阿玉凑过去看,严凤霄刚刚丢下的一本也是类似的风月话本,而后她又打开一本,是个天仙留在人间为书生洗衣做饭的故事。

    “啪”的一声,严凤霄将书掷在桌案上,笑容尽敛,语气平淡中透露出隐隐的威仪:“本宫就想找个有趣的故事打发时间,怎么全是这种乱七八糟的?”

    “娘娘息怒。”常侍瞬间如临大敌,低头告罪。

    “就没有点别的,比如,女丞相,女将军,女皇帝的故事?”严凤霄不死心地问。

    女,皇帝?阿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女丞相以及女将军已经够惊人的了,更何况女子为帝,传出去严凤霄难免要落个牝鸡司晨的名声,搞不好还会被治罪。

    阿玉轻轻拉了拉严凤霄的袖口,严凤霄回以宽慰一笑。

    “娘娘,这世上也没有女丞相,女将军啊……”常侍亦被严凤霄大胆到忤逆的话语震惊,冷汗直冒,心中更是腹诽不断。

    “哼。”严凤霄冷哼一声,倒也无意为难一个小小的常侍,眸光忽而一转,对阿玉笑道:“算了,看来今日不适合看书,走,本宫带你去找点有意思的!”

    第39章 骑马“侧妃娘娘请上马!”

    阿玉觉得严凤霄笑起来特别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睁着时迥然有神,此刻眯起笑颜,端看着好生慵懒,却又仿佛给藏书阁庄重的室内带来了春日和煦轻快的暖阳。

    她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与裴臻不同,裴臻的凤目有些像瑞凤眼,眼皮上的褶皱明显,凛冽之余,眼尾还带有一丝潋滟。

    想到此处,阿玉唇边不禁泛起苦笑,怎么好生生地想起他了。

    殿下美则美矣,却一看便是薄情之人。紧接着,阿玉便在心中大逆不道地给裴臻的面容批下判词。

    “阿玉,咱们去马场,如何?”见阿玉凝神看着她不答话,严凤霄挑眉问道。

    阿玉这才回过神,疑惑道:“马场?”

    “对,马场。听说东宫的马场很宽敞,前几日本宫同你说起过狩猎,狩猎目前是不成了,但本宫可以教你骑马。”严凤霄点头,神采飞扬。

    “我,妾身,也能骑马吗?娘娘,您有身子,怕是也不便骑马……”不知为何,阿玉总能在严凤霄身上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新奇,规矩抛去天外,不知不觉竟也在称呼上出了错。

    “当然能,”严凤霄拉着她就走,这次她刻意在最开始就放慢了脚步:“阿梧与阿慧也是马上的好手,本宫在一旁看着。阿玉,你今日一下子有了三个师傅!”

    阿玉被严凤霄牵着,只觉严凤霄的手掌宽大温暖,指间有着比文葭还厚重些的茧子。

    心中一直致力于躲藏在深林中的小溪忽而被牵动起前所未有的澎湃,阿玉大力点了点头:“好。”

    东宫的马场位于整座东宫的最西边,阿玉还是第一次造访这里。

    如严凤霄所说,马场十分宽敞,放眼望去皆是空旷、平整的土壤。冬景难免萧索,但幸而今日无风,水色的天空亦明净高远。

    负责饲养马匹的三名马倌原本正在圈舍内喂马,见阿玉与严凤霄大驾光临,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至她们身前下跪行礼。

    严凤霄摆摆手:“免礼,替侧妃寻一匹性情温和,适合初学者的马来。”

    “是。”三名马倌一齐应下,起身便要去寻马。

    阿玉站在严凤霄身旁,俨然一副凭她安排的模样。

    明亮的天光映入阿玉本就灵动的双眸,但凡有点眼见力的人都能看出,她对骑马的期待。

    当事人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甚至乐得于此,被裴臻派来一路跟随阿玉的亲卫却提出异议。

    亲卫中为首的名为粱州,本身还有殿前校尉的职衔,他率先对严凤霄开口:“太子妃娘娘,末将斗胆插句嘴,娘娘不该带侧妃来马场的……”

    梁州开口时并未看阿玉,他本以为太子妃只是一时兴起,直到吩咐人下去寻马才意识到她们要动真格。

    严凤霄闻言瞬间敛起笑容,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怎么,真将人当犯人了?你们殿下还不许侧妃骑马了?他有说过吗?”

    锐利似剑锋的眼神扫过来,梁州心下愕然,说话间也失了几分底气:“回太子妃娘娘,没有……”

    “既然殿下并未不许本宫学习骑术,马场也未对本宫设下禁令,本宫与太子妃行事,莫非还要得到尔等的准允?”这次开口的,却是阿玉本人,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梁州,话语中亦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梁州便是阿玉遭受禁足首日,在门口碰见的对她拔刀的宫卫之一。那日阿玉怕他至极,今日却生出了勇气。

    严凤霄望向身旁腰板笔直,言语利落有力的阿玉,唇角不禁轻轻扬起。

    梁州站在原地,也知自己理亏,低头抱拳道:“是属下失礼。”

    阿玉没有如以往那样不让任何话落

    下,只微微颔首,点到为止。

    这时候三名马倌也牵来一匹枣红色的矮马,为首的马倌道:“太子妃娘娘,侧妃娘娘,此马名为丹书,是马厩中最温顺的了。”

    阿玉眼见着丹书自她面前走过,虽看得出它应是马匹中体型较小的,却也意识到即便如此,丹书也比她本人要高上一些。

    合适的马被牵来,教学便可正式开始,严凤霄略过马倌,对依然站在原地的梁州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指使道:“替本宫弄些暖炉来。”

    “是。”有孕在身的太子妃吩咐,梁州只得照办。

    严凤霄还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先以眼神示意阿梧与阿慧,继而坐进带有屋棚的观景区。

    “娘娘,今日您初学,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阿梧道,顺带检查马鞍与马镫是否无碍。

    “娘娘,奴婢先给您演示上马。”阿慧则抚了抚丹书的额头,牵过缰绳、扶住马鞍,左脚先踩上马镫,紧接着一个轻巧的摆腿间人便跨.坐上马背。

    阿玉微微睁大了双眼,眸光中满是赞叹。

    很快,阿慧又为她演示了遍下马。

    下马后阿慧将缰绳递给阿玉:“娘娘,要想学会,还需亲身体验,请。”

    “娘娘,您可以像阿慧那样,先用手抚摸丹书的额头,让它熟悉熟悉您。”阿梧在一旁补充道。

    阿玉点头,接过缰绳,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丹书的前额。

    马倌说得没错,丹书确实温顺,可是临到自己即将亲身上阵,方才面对梁州的无畏不见影踪,阿玉心中又涌上一股忐忑。

    阿玉回头看阿梧与阿慧,想同她们说,方才她眼睛学会了,身体却愈发僵硬……

    似乎看穿了阿玉的退缩之意,阿梧与阿慧铁面无私,一左一右站在阿玉身侧齐声道:“侧妃娘娘请上马!”

    她们的声音掷地有声、左右夹击,阿玉只觉无处可逃。

    要不,还是做回那个胆小的阿玉吧,她想。

    可下一秒严凤霄爽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玉,别怕!凡事都有第一次!”

    “奴婢们也会保护您的。”阿梧亦郑重道。

    阿慧则来到了马鞍的右侧,笑道:“娘娘,奴婢在这边,您注意放松就行。”

    于是阿玉开始尝试第一次上马。

    事实证明,光有心是不够的,阿玉的左脚刚穿入马镫,想像阿慧方才那样利落翻越,却不知该从何处发力;停留许久,左腿似是被卡住般,一时间进退两难。

    姿势变扭,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阿玉心想,她是想学骑马的,但她好像学不会。

    “娘娘,奴婢头回上马时比您狼狈多了,您先将腿收回去,再多试几次。”阿梧刻意放柔了嗓音,扶着阿玉将左腿放下。

    她蹲下身子,替阿玉揉了揉僵硬的小腿,接着道:“娘娘,放松之后才便于发力,您不要犹豫,踩上马镫就以左膝为发力点,将右腿带上去。”

    “我,本宫再多试几次。”阿玉点头,再次口误,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坚定。

    阿玉又试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但她似乎在失败中领会到了些关窍。

    人总不会一直失败,大不了再多试几次。抱着这股不服输的劲,阿玉终于在第四次尝试时,成功坐上了马背。

    这便是马背上的风景吗?地面远了些,穹宇近了些,虽是熹微差别,却莫名让她觉得改天换地。

    阿玉怔怔地坐在马背上,眼眶有些发酸。

    见阿玉已然坐稳,阿梧适时开口:“娘娘,奴婢牵着丹书慢慢走,您坐直了便好。”

    “好。”阿玉将缰绳递给阿梧,保持着坐直的姿势不动,背脊难免又变得僵硬起来。

    丹书经过特训,极通人性,在阿梧的牵动下缓缓迈开步子前进,阿慧仍跟在另一侧,防止意外发生。

    马背缓慢地颠动,阿玉双手扶住马鞍,全身心贯注。

    阿梧带着丹书与阿玉,绕着马场外围走了一圈。此时阿玉已经完全适应马背,于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向四周观望起马场的风景。

    被牵着走的感觉便这么好,若是跑起来呢?大胆的想法令自己都吓一跳,阿玉笑着摇摇头,只道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与她的想法一致,阿梧道:“娘娘,明日您试试自己控制着丹书走,待学会了走,离您自己跑马便不远了。”

    回到原点,阿玉在阿梧阿慧的保护下,自行下了马。

    许是上马吸取了足够多经验,下马比上马顺利许多,双足落地的刹那,阿玉莫名觉得足间也多了点力量。

    ***

    直至正月初五,裴臻都没有回过一次东宫。

    阿玉下定决心要学会骑术,每日都与严凤霄来马场报到,严凤霄坐在屋棚中,她则在阿梧阿慧的看护下练习。

    严凤霄还将自己未穿过的骑装着人改小了些赠予阿玉,骑装便捷远胜冬日宫装,阿玉感激之余练习地更加勤勉。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玉年初四便能驾驭着丹书慢跑起来。她性子不算急,对目前的进度相当满意。

    她志得意满地想着,或许再过几日她便能跑得更快些了,前提是殿下晚些回来。

    可东宫的主人自然不可能永远不回来,初五当晚,当阿玉用过晚膳,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栖鸾殿时,只见应绮面容凝重地站在门口迎她:“娘娘,殿下回来了。”

    第40章 本心阿玉在裴臻面前支棱起来

    “娘娘,殿下在,在净房等您。”应绮不太自在地补充道。

    阿玉下意识地揪住袖口衣料,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所预料。他在栖鸾殿等她的讯息已经够吓人了,在净房就更……

    这几日与严凤霄几乎朝夕相处,交谈间两人从未提起过裴臻,阿玉都快忘记和她共享同一位夫君了。

    她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再如何自我欺骗、说服,她的本心就是不能接受。

    原来走一步看一步就只是走一步退一步。再怯懦的人,到了退无可退之时,也会看清自己的本心,也会想要挺直膝盖。

    阿玉想要与裴臻说说自己的本心,不论结果如何。

    净房暖池上方热气飘荡,颇似云雾缭绕。裴臻背对着阿玉靠坐在池边,乌发于池中散开,劲瘦有力的背肌若影若现。

    举国皆赞的太子殿下确是神姿高彻,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都无比流畅、恰到好处。阿玉收起注视着他的眸光,自行宽衣解带。

    骑装落地有声,其实裴臻早就注意到阿玉来了,但他一直没有出声,只闭目养神,用行动表达心中不满。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阿玉竟会这样主动。他不禁好奇,这是心虚,还是终于意识到该讨好自己了?

    裴臻沉默不言,阿玉亦是,她将衣饰都褪去,缓缓步入暖池。

    水波荡漾,阿玉走至裴臻的身旁。此处岩壁经过工匠改造,阿玉在他身侧一尺多的位置坐下。

    “离孤这么远作甚?”终是裴臻率先开口,语调却有着与暖池截然相反的清冷。

    凤眸斜斜地扫向阿玉,阿玉感受到他的不快,却没有向他靠近的动作。她想,一尺也绝对称不上远吧?

    “殿下,这几日您在外面一定很累吧?”阿玉体贴道。

    “孤身在其位,没有累不累的。”裴臻转头看向她,眸光颇具审视的意味。

    对于他的冷言冷语,阿玉回以粲然的笑容,将想说的话直接搬至台面上:“殿下,您喜欢太子妃吗?”

    裴臻被她突兀的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诧异一瞬后调整心境,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阿玉没有错过他眸光中细微的变化,庆幸自己从小就开始学习察言观

    色的本领。

    此前是胆怯与卑微束缚了她,连自己也小瞧自己,可她原本可以做到更多。

    阿玉能得到文葭的喜爱,并非凭借可怜的身世,宫中可怜之人何其多,唯有她是屹立女官之首几十年如一日的文葭亲自认定下的,最看好的后辈。

    裴臻的反问在阿玉意料之中,他总是喜欢反问,这样就能略去不想回答的,将问题抛还给提问者。

    “殿下,妾身就是有些好奇。”阿玉依然保持笑容不变,眸光中却自然地低落下来,仿佛欲要悄悄藏起哀怨。

    今日阿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裴臻倍感意外。

    向来将她视作掌中雀的男子,此时竟有些不确定她究竟是终于忍不住吃醋,还是别有意图。

    “孤对太子妃,亦只关乎身在其位。”裴臻偏过头平静道,避开对他来说迷惑性极强的目光。

    “殿下,那您喜欢妾身吗?”阿玉紧接着问道,往他那靠近一步,伸手攀上他的右肩。

    悸动涌上心头,他面上仍然装作不动声色,忍住将人立刻扯入怀中的念头,仍是反问:“玉儿觉得呢?”

    裴臻想知道阿玉究竟意欲何为。

    “玉儿想听殿下亲口说。”阿玉仰头看他,语气中带着对方熟悉的不自信,盈盈眸光有如实质。

    闻言,裴臻低笑出声,终于将答案与疑惑全盘托出:“玉儿,孤虽不知道你此刻想做什么,但孤可以回答你,孤确实心悦你。”

    他将手覆上阿玉肩头展翅欲飞的胎记,仔细摩挲,接着道:“这般招惹孤,孤今夜可不会放过你。”

    阿玉依然没有放开攀附在他身上的动作,似是不敢确信地继续问:“真的吗?那殿下是如何带着对我的心悦与太子妃娘娘相处的?”

    “放肆。”裴臻手上动作当即停顿下来,语气重又回到冷然。

    他发怒时从来都不显山露水,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威压。

    既已开弓,便没有回头路。

    阿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意孤行地说下去:“殿下,妾身是殿下妻妾中的一员,殿下却是妾身唯一的夫君。妾身自知出身卑贱,不配站在您的身侧,所以即使在外头被误认为您的妻子,您也会立即撇清干系。”

    “妾身不知您是如何一边心悦着妾身,一边叫太子妃有孕的?妾身也不知您为何迎娶了太子妃,又处处让妾身这个做妾的压过正妻?”

    “殿下,妾身将您说过的卫国公府的家风始终铭刻在心,也私以为那样才是真正的心悦。妾身知道自己现在以下犯上,但妾身还是想说,比起国公爷与世子,您的心悦,真的太不诚恳了。”

    阿玉说完,眸光仍然不惧地落在裴臻面上。裴臻侧过身子,伸手掐住她的下颔。

    他的动作不算重,凝视着她的神情狠厉而又温柔,复杂、矛盾至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面对着显而易见的问责,阿玉不再下意识地低头,迎着他的眸光一字一顿道:“妾身触怒殿下,请殿下责罚。”

    下一刻,裴臻狠狠吻上阿玉喋喋不休了许久的唇,叩开牙关,深入、反复地将她的呼吸吞没。

    他的吻带着上位者被指责的不快,还有生怕伤着她的克制,如此纠结,如此绵长。

    诚然,得知阿玉与他心念的一致时,裴臻的内心是松快的、满足的,可素日的骄傲不容许他眼见着她爬到他头上。

    他承认自己心悦她,对于改换皇嗣的事,他也有过犹豫纠结。

    但他终究没有想好,究竟是他的仇恨重要,还是活生生的她更重要。

    裴臻的心悦确实称不上诚恳,竟觉得隐瞒真相一辈子,让心上人受点委屈也无妨。

    亲着亲着,阿玉被裴臻抱在腿上。

    他的手从她的下颔处落下,覆上锁骨下方的位置,轮换着给予她躯壳上的愉悦。

    阿玉能感受到他早已剑拔弩张的熟悉地方,那里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亲吻结束时,裴臻正欲顺理成章的下一步动作前,阿玉开口:“殿下,妾身这几日都在学习骑马,练久了些,身子有些不适。”

    阿玉已经知道他不会怪罪她了,咬着唇,恳切地看着他。她腿上磨损得厉害,今日确实不适合行事,能躲就躲。

    “早就计划好了的,是不是?”裴臻再次低笑出声,宽阔的手掌抚上阿玉的面颊,轻轻摩挲几下,意味不明道:“以玉儿的聪慧,岂不知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阿玉心中安定下来,眸光却是闪烁:“那殿下可许妾身躲过这一时?”

    “孤会替你涂药。”裴臻答非所问,将阿玉抱出暖池,神色幽深地望着她腿上的痕迹。

    “孤替你涂药,礼尚往来,你也要帮帮孤。”他补充道。

    ……

    寝殿中宫灯熄灭,阿玉躺在裴臻身边,只觉双手酸胀不已。

    当然与此同时,裴臻还买一赠一,不光仔细替她涂了药,也如此前在书房那般,用薄唇予以她欢畅。

    她于被中悄悄松了口气,今夜她大胆质问,竟真的未被他责罚。

    阿玉仍是惜命的,开口前她仔细思量过——

    就目前来看,裴臻对她的上心确实不假。他给了她许多,不论是赏赐还是远超出她出身应得的位分,过去也会因为自己的眼泪停下施与的动作。

    望着黑暗中裴臻安然的睡颜,与睡着时才显露出的淡淡愁绪,阿玉心中涌过一阵遗憾。

    终是白璧有瑕。

    她会慢慢放下他,如果可以,她还想离开他。她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要一步步亲自走出来。

    ***

    翌日清早,裴臻又去了凤阳阁一趟。

    他意外地发现严凤霄已经起身,幅度不大地在院中舞动长枪。

    “严氏,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沉声开口,却不是质问她为何怀有身孕还舞刀弄枪。

    严凤霄却以为他在说这个,解释道:“妾身问过章院正,这样的程度是可以的,适当活动活动筋骨,于将来生产也是有益的。”

    “孤说的不是这个。”裴臻的语气仍然沉重。

    “不是这个?”严凤霄疑惑,思绪一转终是了然,饶有兴味地确认:“你在问侧妃学骑马的事?”

    裴臻看着她,未置可否,却也间接表明了答案。

    “你将她放在心上,岂不是更应当希望她拥有自保的能力?”严凤宵挑眉,将长枪递给一旁看护的阿梧,浑不在意道。

    “严氏,你逾矩了。”裴臻话语中带着冷意,警告之意毫不掩饰。

    “殿下既娶了太子妃就该知道,东宫妾室受太子妃管束,妾身如何逾矩?”严凤宵不卑不亢,直直看向裴臻的眸光中全无畏惧之色,甚至还沾染了些许挑衅意味。

    “孤没空与你继续掰扯这些,孩子的事孤再考虑考虑。”裴臻面上划过一丝疲惫,接着道:“你可知你父亲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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