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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第101章 搓磨裴臻在君子院洗了两年的衣服……

    姒玉回到瑶城后,姒英为她好生办了场接风洗尘宴。

    她此番在魏、齐二地的政绩斐然,乃载誉而归,不论是在朝堂还是百姓间均饱受赞誉。

    “太子与诸位此番做出的变革可谓开天辟地,即便是吾也自叹弗如。你们年轻、勇敢,始终坚持创新,吾等皆要向你们学习。”姒英在宴上同样不吝于对她和宿明洲等人高度赞扬。

    宴后,姒英原本想给姒玉多放些假,让她在春闱前都好好休息一番。热爱工作的姒玉却闲不住,软磨硬泡将休沐的

    时长缩短至五日。

    这五日中,除却偶尔外出与友人相聚,姒玉都待在宸宫中。

    主院的一切井井有条,同她外出前别无二致,唯有君子院住满了男子,成了唯一的变数。

    应荷同应蔷将君子院管理的很好,所有人都老实地待在院中,该做的事务也都未落下。只是男子的小心思太多,人一多便容易出龃龉。

    山高水长的,许多暗流涌动唯有等姒玉回来后才能有定论。

    有人在她不在的期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两桩事都同裴侧君有关,殿下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叶美郎在晨昏定省时同崔侧君上报,说他家中祖传的雪肤膏丢了一罐,怀疑是裴侧君偷的。”

    “崔侧君问叶美郎何出此言,叶美郎说,裴侧君向他问询雪肤膏的事后,他随身携带的那罐就不见了,中间他也只与裴侧君接触过。”

    “裴侧君自是不认,没有实质的证据,单凭各自一面之词无法定罪。于是崔侧君将此事报与下官,下官搜查了整个院子,在庭院的树丛里找到了叶美郎遗失的雪肤膏。”

    “原本此事就要结了,崔侧君让叶美郎向裴侧君道歉,叶美郎也诚恳地赔了罪。只是他道完歉路过裴侧君时忽而跌倒在地,哀戚地哭着‘裴侧君为何伸脚绊我’。”

    “变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叶美郎哭得委屈,裴侧君却始终冷着脸。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放弃了为自己辩驳。”

    “他对叶美郎的指控没有再提出异议,态度也不好,崔侧君便按规矩罚他在院中跪了半日。”

    “那年瑶城难得下了雪,地上冻着薄薄一层冰,裴侧君膝盖都跪僵了。他没带仆从入宫,也没有交好的郎君,没有人扶他,罚跪结束后起身都用了好久。”

    “那天之后的晨昏定省,崔侧君让裴侧君也向叶美郎道歉,裴侧君不肯,依然冷言冷语,崔侧君便又罚他跪了半日……”

    “未过多久,还是叶美郎,说他的珠宝匣也不见了。他咬死了是裴侧君为了报复他偷的,且有刘公公为他作证。”

    “这次倒是人赃俱获,珠宝匣在裴侧君珍藏的画轴间找到,裴侧君不仅不认,还扯起了叶美郎的衣领。”

    “虽然没有打人,但也吓得叶美郎够呛。”

    “叶美郎那边证据确凿,裴侧君却拿不出翻案的人证或物证,且当众动手,不仅像极了恼羞成怒,还坏了君子院的大忌。”

    “按照宫规,他这般行事是该被逐出宸宫的。但殿下不在,偷窃的罪名崔侧君与下官都不敢妄断,恐冤枉了郎君,便按下此事等殿下回来再定夺。”

    “动手的事崔侧君按致家宅不宁的罪名,罚了裴侧君禁足在自己的屋子里,同时与浣衣虜一起,浣洗君子院两整年的衣物。”

    应荷向姒玉如实汇报裴臻这两年来受的搓磨,她与应蔷的神情俱是一言难尽。

    “裴氏确实不至于做这种事。”姒玉闻言也是同样,首先替他脱了罪名。

    她秀眉微蹙,宿明洲嫌弃男子麻烦的话语再度在耳畔响起。

    若非第二回人赃俱获,此事还存在一丝叶美郎误会裴臻的可能,但赃物实实在在地从裴臻那里缴获,反而彻底证明了叶美郎对他是有意陷害。

    想到这里,姒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侧君的位置就两个,崔家惹不起,叶氏应是想将毫无根基的裴氏挤下去。”

    “叶氏与刘公公都留不得了,君子院容不下心思不正的男子。”

    而后她又轻叹一口气,同应绮说道:“今晚不用呈牌子了,就召裴侧君侍寝吧。”

    ***

    夜幕降临之际,裴臻成了姒玉回来后首个得以侍寝的郎君。

    仔仔细细地沐浴过后,他一如既往地赤身裹着薄被,被张公公和一位面生的公公抬向曦华殿。

    最爱为难他的刘公公不见影踪,叶美郎也被下令禁足,裴臻沉寂如一汪死水的心生出细密波澜,搅动得他浑身酸涩,眼尾也潮红起来。

    她回来为他撑腰了,他这么想着,要害也不由生出变化。

    一别快三年,姒玉平日倒是没想起过裴臻,渐渐的,他在她心中已成为一个模糊的美丽影子。

    沐浴后踩着木屐往寝殿中去,她远远便瞧见了他发红的眼角,以及薄被支起的一块。

    他就这样直白地望着她,形状完美的双眸在宫灯下熠熠如星辰,眸光中却尽是沸意,仿佛有一汪春水被烧开。

    熟悉的无言以对的感觉再度回归,姒玉径直走至榻边坐下,掀开束缚着他的被子,以眼神示意他靠着床头坐好。

    “殿下……”裴臻开口有些委屈,看着姒玉欲说还休。

    他赤着上半身,薄被堪堪遮盖住腹部以下,目光所及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姒玉原本想将正事先解决了再说别的,手却不知不觉搭上他线条依旧流畅的肩膀。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如何?”

    日思夜想的女子近在眼前,声音却遥远如瑶池仙子,裴臻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住她的腰,唯恐现下只是一场梦境:“回殿下,小郎过得很好,就是……很想殿下。”

    “子渊,你不诚实……”姒玉轻笑出声,另一只手掐了把他的腰侧,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受欺负了怎么不说?”

    裴臻先是被掐得有些痒,而后垂下头,晶莹的泪珠“啪嗒”落在薄被上,洇湿一小块浅痕。

    “怕您觉得我烦。”他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

    美人垂泪的模样怪惹人怜惜的,姒玉顺势将他按在怀里,抚摸着他的柔顺的墨发:“惯会装可怜。”

    她虽说着嫌弃的话,声音却如同藏于幽谷中的瀑布,清冽水流就这样浇灌在裴臻的心上,使所有委屈都在瞬间化为云烟。

    于是他吻住她的锁骨,一点一点地舔舐起来。

    ……

    此人的手与唇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事毕,姒玉餍足地将脑袋埋在锦被中平复。

    “这双手怎么半点也瞧不出来,洗了两整年的衣物?”平复完后,她一边观赏裴臻自行解决,一边握住他空着的手把玩,好奇道:“听说你每月的月钱,都花在买雪肤膏上了?”

    美人本就喘息急促,闻言带着故意勾引的意味,低沉难耐地“嗯”了声。

    他的手本就修长、隽秀,美得似精心雕琢的工艺品般,如今受了搓磨仍保持原样。方才接触间,姒玉感觉他从前握剑的薄茧似乎也消了些。

    ……

    “殿下,小郎好想您……您有没有想过小郎?”将自己擦拭干净,裴臻也钻入姒玉的被中,抱着她想要诉说这两年多来的想念。

    但姒玉却不想听这些,伸出食指堵在他的薄唇上,开口便要继续方才被欢/爱打断的盘问:“雪肤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裴臻对自己说,她关心这件事便是在关心自己。

    他攥住姒玉的手,眸中闪出显而易见的欣喜,据实道:“有日晨昏定省,小郎见叶美郎向上官美郎展示他的雪肤膏,小郎见他保养得确实很好,便问了一句他在哪处买的。”

    说完,他又含住她的手指,眸中春水仿佛又要沸腾。

    “然后就被他讹上了?”姒玉当即便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往他身上擦了又擦。

    “是……也不知他怎么学的《男德》。”又被嫌弃,裴臻将委屈化为对叶美郎的唾弃。

    “那后来,他诬赖你绊他,怎么不知道伸冤了?”姒玉知道他是无妄之灾,到底还是温柔地捏了捏他的手。

    “当时忽然就不想伸冤了……”裴臻眸光低垂,他从未经历过那种死缠烂打的冤枉,当时破罐子破摔,想着不如让那贱人如愿一次算了……但后面的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从他低落的神情中,姒玉仿佛看到他那时的哀大莫过于心死。其实,白日听他被那样低劣的手段冤枉,她心中是有些动容的。

    从前在东宫他未叫她吃过这类苦,她不想他在自己这里反落一身伤。

    “你的膝盖还好吗?”沉默了半晌,姒玉掌住他的侧脸,缓缓道。

    “敷过药,没事的。”薄唇牵起笑意,裴臻状似轻松道。

    “之前都未想过动手,为何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姒玉又问。

    “他动了我的画轴……”那上面都是您,裴臻看着她再度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自打做了侧君,裴臻见到姒玉的日子便愈发少了,唯有靠她赏下的笔墨工具,一遍遍将思念描摹在纸上。

    第102章 出气“可容小郎再为您舞一曲?”……

    “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可想过回家去?卫国侯府一定很欢迎你。”姒

    玉盯着他此刻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凤眸,再次给他离开的机会。

    “您又要赶小郎走吗?殿下,玉娘,您别赶小郎走好不好?”裴臻当即便愣住,薄唇颤了颤,只觉她的话比昔日雪化后冻结成冰的地面还冷彻心扉。

    “还是说,您想要小郎做您的外室?外室……也可以的……”他眸光先是黯淡下来,却又生出一缕侍不如偷的希望,盈盈注视着她:“只要,您记得来看小郎就好……”

    怎么又扯到这些有的没的?他真是好执着,一点也不洒脱。姒玉在心中叹气。

    “好了,别哭了,再哭就真赶你走。”她抹去裴臻眼尾又渗出的一抹泪,知道他真的受了委屈,话语中带了些哄。

    她耐心地看着他,声音如和风细雨般润物细无声:“可你总这样下去也不行,我不强求你和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但你不能这样人人嫌,同在一座屋檐下,最后伤的是你自己。”

    “我可是听人说了,人家上官美郎曾主动向你示好,结果你上来就一幅他欠你钱的样子,《男德》都白抄了?他也是我的人,还是说你其实对我有不满?”说到这里,姒玉打趣道。

    “没有……小郎怎么会对玉娘不满……”知道她是开玩笑,裴臻还是急忙否认,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他没好意思同姒玉说她头一回翻牌那日的事,是他太小心眼了,因为抢先得到翻牌机会的崔潋而迁怒于他。

    经过这几年,他也感受到上官美郎确实是个比较老实的小侍。

    君子院每个被她选中的男子身上都有她喜欢的地方,既然她喜欢,他就不该生出忮忌之心,他要真真正正地去接受他们。

    爱一个女子便是要支持她的喜欢,让她毫无负担地获得快乐。她平日已经够忙了,他不能成为致使她后院不宁的那个异类。

    想到这里,裴臻成为一个大度男子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强烈,他看着她的双眼真心道:“小郎会努力改的,小郎明日就向上官美郎道歉。”

    “敢于承认错误,子渊这样很好。”见他真听进去了,姒玉适当予以他鼓励,而后又道:“还有崔侧君,你也得好好谢谢人家。”

    听到崔潋的名字,裴臻的眸光闪了闪,这个人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而之所以是从前最讨厌,因为现在他最厌恶的当然是诬陷他的叶美郎。

    虽然姒玉喜欢的人中有崔潋,但一步步接受也有顺序,他原本想将对他和姜素吟的醋意,放在最后去消化的。

    思及此处他又自我唾弃起来:都说要接受了,怎么还分先后?这个也得改,不然如何做玉娘的贴心人?

    姒玉不知裴臻心中的小九九,但她能感觉到裴臻似乎对崔潋格外有意见,不禁正色起来:“可是记恨他责罚你的事?你应该能清楚的,他其实有在保你。”

    “我知道你不会做出偷窃的事,可旁人呢?即使第三回证据确凿,他还是没任由偷窃的名声落在你头上,只将事情压下按不敬的罪名罚了你。”

    “子渊,你受委屈了,但我必须要说,崔侧君在这几桩事上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她眉心微蹙,声音依然是柔和的,却有不容任何拒绝的力量。

    不想见她再因自己而皱眉,裴臻努力让自己微笑,抿了抿唇艰涩道:“小郎知道的,小郎没有记恨他,小郎就是……”

    他咬咬牙继续道:“其实,只要是您喜欢的,小郎都能接受的。便是您还喜欢叶美郎,小郎也会将他当普通人看待的。”

    “我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吗?你注意谨言慎行。”姒玉失笑道,掐了一把他的胸前。

    裴臻闷哼了一声,颇有几分羞怯地攥起姒玉寑衣的衣角,心道,玉娘为何如此爱掐他这儿,都肿了……

    他这么望过来,姒玉难免又有些想了,于是她吻了吻他的脸颊,将人再度压在身下。

    ……

    这次结束后姒玉彻底困了,她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难得没有急着去抱狐狸布偶,而是与他相拥。

    “子渊,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点到为止。

    “小郎明白的,他们都是玉娘的人,小郎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玉娘不要赶我走。”裴臻将人紧紧拥在怀中,眸光仿佛落下漫天花雨。

    姒玉点点头,而后有些困倦道:“好了,熄灯睡吧。这几日我都有约,下个休沐日我带你出去逛逛,顺带与你去魏国侯府省亲如何?”

    “真的吗?好,好……”裴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酸涩,竟然生出一种“此番受搓磨却得到了她的怜惜,好似不亏”的感觉。

    “玉娘,您对小郎真好,您还是喜欢小郎的对不对?”熄了灯,他在黑暗中低声道。

    “嗯,嗯,喜欢。”姒玉睡眼迷蒙道,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又将狐狸布偶抱在手中。

    裴臻哑然失笑,吻了吻她的头发。

    ***

    安抚完裴臻,姒玉于翌日召见了被她下令禁足的叶美郎叶萋萋。

    到底跟过她一场,将人遣出君子院前,还是要见见的,同时也得为裴臻出一口气。

    她记得当初选秀那日,叶氏向她献了一支舞,舞姿如他那双诱惑力实足的狐狸眼般勾人。

    后来侍寝,他亦有万种风情,身段与承宠时发出的声音俱是婉转,不论是视觉、听觉还是别的都令她格外享受,故而宠他的次数也比较多。

    只是内里坏了,抄再多遍《男德》《男诫》也救不回来。

    叶萋萋昨日眼瞧着裴臻被抬过去侍寝,自己则领了禁足,心下还有什么不懂的。此番被召见过来,昔日艳丽朱颜满是憔悴。

    “殿下……”他还想给自己喊声冤,跪在地上期期艾艾地看向坐在主位的姒玉。

    昨日裴臻这么看着她,姒玉对他生出怜惜,可现下叶氏同样这般瞧她,她却只觉厌烦。

    “叶氏,你拨弄是非、陷害无辜郎君,君子院容不下你。”她冷冷打断道,直截道明对他的判决:“看在此事未酿成大祸,你终究侍奉我一场的份上,我便不赐你酒了。”

    叶萋萋闻言当即瘫软下身子,泪水自美眸旁滑落,端看着仍是一出美人如画。

    他喃喃自语:“殿下,您就这么相信裴侧君?一句也不肯听小郎多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外,我会废了你的美郎之位,将你遣送回叶家。”姒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毫不留情地继续道。

    她清泠泠的眼睛仿佛在说,做没做过你心里清楚。

    叶萋萋在她洞察一切的眸光中反应过来,彻底陷入绝望,低声祈求道:“那殿下,可否容小郎再为您舞一曲?最后一次了……”

    姒玉这回没有拒绝。

    于是叶萋萋眸光中又升出熹微光亮,他抹了抹眼泪,褪去外袍,里面是一身极具异族风情的舞服。

    这身衣裳布料极少,脖颈上一根细绳吊着堪堪遮住胸前两点的轻薄绫罗,锁骨与腹部大片大片地裸露在外。

    后背便更夸张了,整个光洁无瑕的背脊都没有半点布料遮蔽。

    他的腰上围着一圈银饰,叮叮当当的随舞步晃动,修长有力的长腿同样大片裸露着,在银饰间若隐若现着风情。

    叶萋萋要为姒玉再献上最后一舞,他虽然想争夺侧夫乃至之后的继夫之位,但他对姒玉的仰慕一直是真心实意的。

    没有配乐,他便自己唱,一边唱一边舞,唱着唱着又不禁潸然泪下。

    一舞终了,叶萋萋声音哽咽地对姒玉道:“殿下,是小郎不好,小郎配不上您。”

    姒玉没有接茬,眸光未因他的舞而生出波澜,平静地将他的处罚全部说完:“裴侧君因为你在雪地罚跪了两次,且浣洗了整整两年的衣物,这些事没法一笔勾销。”

    “你不仅得当众对他道歉,即日起每日午后,你还需去裴侧君门口跪至太阳落山,跪足十日。”

    “回去后,你也得与你族中的浣衣虜一起,浣洗你全族的衣物。洗四年,一日都不得落下,我会派人盯着。”

    叶萋萋安静地听着,试图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印在脑中。

    他苍白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眸光中满是对她的钦慕:“殿下,您责罚小郎的模样也是如此有气魄……”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姒玉都有些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她同他说道:“舞跳的很好,人也长的好,只是心地蠢坏便不好了。”

    她的眸光如她的心境一般清明,如光明磊落的旭日,又像瑶台之上的月亮,令叶萋萋愈发自惭形秽。

    “小郎往后定然时刻谨记您的教诲。”依然将这句话装进心里,叶萋萋最后对她盈盈一拜。

    ……

    姜素吟自外出回

    来后便收获了丰富的教学经验,此番出了叶氏的事,他深以为警醒,于每日的晨昏定省后,亲自加强对各位小侍的男德教育。

    责罚叶氏和刘公公之余,姒玉也一改非定好的日子不翻牌的惯例,休沐这几日来都直接在夜晚宣召裴臻侍寝,向君子院所有人展示了她的态度。

    第103章 回门姒玉陪裴臻回门,裴臻患得患失

    姒玉很守信誉,在下个休沐日到来之时,一大清早便将裴臻叫来。

    彼时她刚从武场晨练完回来,这次外出历练的圆满归来也意味着继位考核即将到来,即使在休沐日她也没有松懈,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去练。

    简单沐浴了一下,她换上便服领着裴臻一道上了马车。

    “来瑶城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未好好逛过?”姒玉心情不错,牵起他的手笑着问他。

    清晨的大好曦光从竹帘渗漏入车厢内,她的眸光也如晨曦般和煦明亮。

    “还未。”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裴臻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心中情愫随她的一举一动而流淌至周身。

    他在心中道,阳春时节,果然是暖洋洋的。

    “那我今日便带你去赶集,瑶城的集市可有意思了。”这次回来姒玉也十分有些想念瑶城的早集,带上裴臻才是顺带。

    “都听殿下的。”裴臻自然没有异议,摩挲着她的手中的薄茧,心中甜丝丝的。

    他能看得出姒玉很喜欢她口中的早集,脑海中只有一句:她要带我去她喜欢的地方。

    见他如此听话,姒玉仍然莞尔,半是奖赏道:“出门在外,可以叫娘子。”

    “娘子。”裴臻当即这样唤道,而后吻了吻她的额角,眸光灼灼,却又柔情似水。

    为了在这样特别的日子区别于君子院中的大多数郎君,裴臻今日难得未穿一身素,而是换上从前喜欢穿的玄色,倒是格外衬出他犹带冰霜之美的云容月貌。

    他并非正夫,外出时不得佩戴玉簪,只能用发带。水蓝色的飘逸发带半束着墨发,宛若流动的清泠水波。

    也是头一回,他在颈间系上了和发带同色系的绫带,似遮还遮的,别有一番同姜素吟还有崔潋都不同的风情。

    无可挑剔的美人就这样看过来,姒玉不禁在心中嗔道,怎么大早上就勾引她?

    才温情不过片刻,她就又有些想拧他了。

    不过好在姒玉定力尚在,只挑了挑他脖颈间的绫带正色道:“今晚我还点你伺候。”

    马车很快来到集市,她迫不及待地下车,而后向裴臻递出手,言简意赅道:“走吧,我饿了。”

    从晨练完到现在姒玉只用了些茶,特意等着来早集大快朵颐。

    裴臻也没用早膳,姒玉每看上一样吃食,他都主动自觉地替她先行试吃。他熟悉她的口味,觉得味道没有问题了再给她。

    二人手牵着手、亲密无间地走在街头,一会儿还要回侯府省亲,若非头上的发带始终提醒着他的身份,裴臻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替代了姜素吟。

    ***

    早先卫国公府积攒下的家底颇丰,由宋妩接任降爵后的卫国侯后,一切都未改变。

    举家搬至瑶城,不仅因为记挂沈如茵唯一的孩子,还因宋妩本身也对先前从未耳闻的世界怀有无限向往。

    听沈庭说起大周军的气势,后来又亲眼见过帝王仪仗,宋妩觉得自己想要跟过去的欲.望应当不输裴臻的追爱之心。

    沈庭向来都听宋妩的,完全没有意见,换个地方养花弄草对他来说也无甚区别。

    同瑶城这边上书,加上得到同意后变卖家中祖产、收拾行囊,总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她们才千里迢迢地彻底搬过来。

    说来也巧,宋妩看中并拿下的三进院子,恰好与邹芙的定王府毗邻。

    宋妩才不会因为自家正夫是对方的手下败将而心生芥蒂,反而对这位大将军满怀憧憬。她时常借着邻居的身份带上糟糠夫新培育好的花卉拜访,一来二去竟熟悉了起来。

    定王府的人丁比卫国侯府更加简单,平时要么空着,要么就只有邹芙自己住着。

    邹芙一直没有取夫纳侍,母亲老武夷侯在致仕后就与好友云游天下去了,直到现在依然常年不归家;家中妹妹们也都是自由不羁的性子,做着游侠四海为家。

    而她本人则因为要掌管天下兵马,以及忙着看顾各地济慈院,在家的时间也不多。

    宋妩觉得邹芙真的是很潇洒的一个人,也远比看起来平易近人,心中向往在不知不觉间便愈演愈浓。

    只要邹芙在家,宋妩隔三差五就想去拜会,但又怕贸然前往打扰到她。如此心路自是生出一幅踌躇又忐忑的模样,看得沈庭怪不是滋味的。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宋妩才四十多岁就不再纳旁的年轻小侍只守着他一人,他已经很满足了。

    瑶城的花花世界迷人眼,被隔壁牵住心魂,总好过被外面的小郎君勾引。

    姒玉携裴臻来到卫国侯府省亲时,迎面碰上提着两罐酒前来的邹芙。

    “殿下?你怎么也来了?”邹芙见到姒玉有些惊讶,接着认出她身侧的裴臻才恍然。

    她下意识摸了摸挺直的鼻梁,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卫国侯挺好客的,这段时间我们经常来往,快到午膳了……我便带了酒不请自来。”

    “殿下不用管我,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相聚。”

    原是来蹭饭的,姒玉被她颊带薄红的模样逗笑,没想到威风凛凛的邹将军竟也有这样反差感十足的一面。

    当真是同宿明洲一模一样,她在心中再次感叹道。

    姒玉其实很想与邹芙一起,但毕竟答应了陪裴臻回门省亲,她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

    眼神飞快地交汇间,裴臻仍然表示都听她的,并且看起来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于是姒玉赶忙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邹芙,笑道:“一起吧邹将军,我对你的酒也很感兴趣。一顿午膳的事,我们今日要待到晚上呢,不打扰。”

    “多谢殿下。”邹芙转过身来对她施了一礼,眸光中同样盛满笑意。

    姒玉了然:看来卫国侯府的膳房肯定非同一般。

    进门后,宋妩见到提着酒同姒玉并肩前来的邹芙,眼中倏地放出光亮,看起来比见到跟在她们身后的裴臻还要欢喜。

    “殿下,阿芙,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宋妩笑盈盈地将人一起迎进来,也对裴臻笑了笑:“子渊,你舅舅在那儿等你,我与殿下,还有邹将军好好聊聊。”

    就这样,姒玉,邹芙和宋妩进了主厅,裴臻则去了旁边的侧厅,女男分开席位。

    “我家那个钻研了大几十年的手艺,做菜做得确实还可以,殿下,您也尝尝。”坐下后,宋妩对着一桌不论是看起来还是闻着皆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介绍道。

    饶是早间在集市上吃了各色零嘴,姒玉还是被这桌菜吸引到了,打趣道:“连邹将军都忍不住常来,想来定是美味佳肴。”

    “让殿下见笑了。”邹芙这回没有初时被发现蹭饭的不好意思,将带来的酒放到桌上,笑容恣意:“殿下,阿妩,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荔枝风味的,我觉得味道也挺不错的。”

    这边的三人一边品尝佳肴,一边畅饮笑声连连,侧屋中沈庭则与裴臻传授如何抓住妻主的心。

    “子渊啊,也别嫌舅舅多嘴,抓住女子的胃,便是抓住她的心。你看舅舅凭借这身好手艺,哪怕一把年纪了,你舅母还是没有抛弃我。”

    “虽然你吧,不是正夫。但不是正夫又如何,你可以做她最在意的那个男子,名份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其实……”沈庭站着说话不腰疼道。

    “舅舅,我给玉娘做过膳食的,但现在宫里人多了,她也不是非要吃我做的那个。”看着舅舅一身轻松,一如既往过得蜜里调油的模样,裴臻当真羡慕极了。

    “舅舅没记错的话,殿下宫中也就二十来人,如何称得上多?我隔壁……隔壁倒是没有,再隔壁那家,起码纳了三十来个夫侍……殿下已经很清心寡欲了。”沈庭举例道。

    裴臻在心中叹气,是这样的没错,但他如今过不去的,是自己好像并没能走进姒玉的心中。

    他现在早便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了,看着她快乐他也快乐。只是到底还存了一丝奢望,希望可以做她最喜欢的那个,得到偏宠。

    送走邹芙,姒玉与宋妩来到茶室,沈庭带着裴臻替她们沏茶,动作熟练、行云流水。

    姒玉今日来,也有件事要同她们说,正是从魏王那里得知的裴臻的身世相关。

    她郑重其事地说完,宋妩与沈庭仿佛一早便知,没有任何惊讶地肯定了魏王的猜测。裴臻则愣在原位,凤眸一点一点地泛红。

    “我真的,我真的没有那一半恶心的血脉,我只是母亲的孩子,太好了……”他不禁喜极而泣,抱住姒玉喃喃道。

    虽然他在魏亡前就只认定自己是沈如茵的孩子,但也始终担心身上有来自裴敏的污染。如今此身分明,他莫名觉得争取姒玉偏宠的机会又多了些。

    ……

    在卫国侯府一直待到晚上,姒玉同他的母族一家其乐融融,裴臻整个人如同坠入云雾里。

    只是欢欣到了极点,他忽然又新的生出担忧——

    他在晨昏定省时听人说起过,姒玉的母亲,当今陛下有男子过了二十五便不再宠幸的传言。

    一别快三年,他如今已经超过二十五岁了。

    玉娘,可会嫌弃他?他的心中有无数道患得患失的声音。

    回到宸宫时已到了姒玉惯常就寝的时间,她索性带着裴臻一道回主屋沐浴,而后如约让他侍奉。

    室内灯烛照出两道缱绻身影,给今日画上圆满句点。

    只是这日之后,一切又回到从前,裴臻只能等待姒玉一碗水端平的翻牌,不再拥有她的偏爱。

    这些天的格外眷顾与耐心,于裴臻而言仿佛一场美梦。

    第104章 珍惜若姜素吟不在,她会不会很难过?……

    姜素吟与姒玉同龄,生辰比她小几个月,等今年年末就要二十四岁了。

    如此算下来,距离他的二十五岁大限,就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

    在外期间日夜相伴,姒玉还没有他已经时日无多的实感,这几日没怎么顾得上他,却愈发生出离别近在咫尺的紧迫。

    他除了看着有些扶风弱柳,一切都与常人无异,完全不像命不久矣的人。

    越这么想着,惋惜之情便愈浓烈。

    姒玉自认是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中留给情爱的空间也没有多少,所以先前才无法理解裴臻不愿一别两宽的执着。

    当初择选姜素吟为正夫,只因他是诸多秀男中她最喜欢的一个。

    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纵使彩云易散,她也要将那片刻的绚烂握在手中。

    但人总是贪心的,她也未能免俗。

    慕容妧的续命蛊还未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她对此没抱太多希望,思来想去,唯有在能力范围内珍惜与他之间的时光。

    是以在回来的路上姒玉便决定将寝居旁的侧屋改造一番,让姜素吟搬过来。最开始没直接告诉他,是想等所有都妥当后再给他惊喜。

    而回来后得知裴臻的处境,她又让工匠将另一侧稍小一些的屋子也改了,让裴臻也搬过来。

    他太容易被针对了,没有姜素吟这个做正夫的在君子院坐镇,她总觉得他又要倒霉。

    不仅如此,裴臻的年岁现在也上来了,虽然她没有母亲不宠幸二十五岁以上男子的习惯,但她也不知他的容貌还能留几年,等他容颜老去,她或许也不会再召见他了。

    姒玉不得不承认,裴臻的这张脸她也想多看看。

    这几日闲暇时安抚他之余,她也不忘盯着侧屋的整改,眼下一切都弄好了,她趁清早让应绮去通知到君子院那边。

    “殿下吩咐,着太子君搬至曦华殿的侧殿,裴侧君随侍。”应绮亲自前往,命张公公将君子院的所有郎君都召集至主屋庭院,对他们一起宣布姒玉的旨意。

    被点到的姜素吟与裴臻俱是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姜素吟心底生出细细密密的感动,裴臻则仍以为自己在做梦,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嘶,他在心中默默喊了声疼,而后又是自问:原来竟不是梦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得到姒玉格外垂怜的二人,他们对姜素吟搬过去倒是没有意见,不仅因为他确实是位很能服众的正夫,也都知道他时日无多,大概能懂姒玉的用意。

    但是裴侧君又是凭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男子心中的小九九本就多,所谓兄友弟恭都是表面的。叶氏和刘公公刚领完罚被赶走,实质的为难无人敢做,但心里的想法就管不住了。

    裴臻身怀殊色,从前又是长伴过姒玉的老人,若是好相处些也就算了,可偏偏他对所有人都一幅冷若冰霜的样子,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

    “应大人,敢问您可知……殿下为何让裴侧君也过去随侍?小郎也可以侍奉好殿下和太子君的……”有大着胆子的郎君对应绮行了一礼,颇有些委屈地问道。

    “容侍郎,殿下也听说了裴侧君与你们大多数人都不睦,特命他跟在太子君身边学习与人相处之道。”应绮得了姒玉的吩咐,原本也是要将这个说辞告知于他们的。

    “除此之外,裴侧君夜里也需负责为殿下端水。望诸位郎君引以为戒,不然下个端水的便是你们。”她平静威严的目光在除姜素吟以外的郎君身上依次扫过,犹带警告。

    端水?那不就是通房么?让侧君去做这个,确实是惩罚了。

    听到这里,众人眼中的不服又化为庆幸:虽说这样能靠殿下更近些,可夜里端水可不是轻松活,尤其是在殿下有人侍奉的时候。

    不过,殿下让太子君搬过去,还会再翻他们的牌子吗?新的问题又浮上众多郎君的心头。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裴臻则垂下眼帘、睫羽轻颤,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坠入谷底,他忽然拿不清姒玉的意思。

    崔潋同样有对翻牌子的疑问,开口声音清润一如既往:“小郎等都听殿下安排,只是小郎还有个问题想问应大人。”

    “崔侧君请讲。”应绮对他点了点头。

    “虽说太子君过去后能更好地侍奉殿下,但……”他飞快地瞥了眼姜素吟,而后苦恼道:“小郎和其他弟弟们也都想替太子君分担分担,不知殿下可还会再眷顾小郎等?”

    “殿下对诸位都是一视同仁的。”应绮笑了笑,打消他们的担忧:“太子君搬过去并不会影响翻牌,郎君可还有别的问题?”

    “小郎这边没有了,多谢应大人。”崔潋有礼道。

    ***

    应绮来通知的时候是白天,等姜素吟与裴臻收拾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姜素吟的行囊很多,一箱一箱的都是他带来的嫁妆,各式绫罗、配饰等不计其数。他每样都想带,犹豫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全都带上。

    裴臻的东西则少了许多,主要都是姒玉赏给他的画具,还有一些菜谱和雪肤膏。

    他沉默地跟在姜素吟身后,二人一路无话。不知为何,虽然从前他也没怎么和姜素吟说过

    话,但自姜素吟随姒玉外出归来,他明显感受到对方若有似无的敌意。

    此人是真的大度,一心为姒玉着想,不会因为谁受宠就生出忮忌之心。裴臻思来想去,觉得他应是知道了姒玉和自己的过往。

    她什么都与他说吗?她真的对他这般毫无保留?他紧盯着姜素吟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仿佛要将他的后背盯出个洞。

    姜素吟也感觉到来自后背如同某种他最害怕的爬行动物般的目光,但他此刻丝毫不惧,停下脚步难得不带感情地冷声道:“裴侧君,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回头审视着裴臻,裴臻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规矩道:“回太子君,没有。”

    闻言,姜素吟几乎是微不可闻地轻哼了声,倒也没多加为难,继续往曦华殿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他们遇到下值回来的姒玉,裴臻眼瞧着姒玉在看到姜素吟后面上瞬间浮现出笑容,接着快步走向姜素吟牵起他的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地见姒玉与姜素吟相处,今日第一次有实感。

    连日来忽上忽下的心彻底变得空落落的,在此之余他又不禁心生担忧:她是真的很喜欢姜素吟,那将来姜素吟人不在了,她会不会很难过?

    可他不想看她难过。

    ***

    入夜,姒玉没有翻牌子,直接去姜素吟的侧屋一道就寝。

    这次她也是参考了游连卿传授的经验,不论行不行房,每月半数夜晚都同姜素吟度过,或者召他来,或者自己去他那换种体验,其余再挑时间翻牌。

    裴臻则以为自己真的需要为她和姜素吟端水,在曦华殿的另一侧等了一夜。

    一边等,他一边提笔在画纸上描绘心中幻梦——傍晚时分,一对璧人携手对视好不深情,正是姒玉与他自己。

    ……

    住进曦华殿的第二日傍晚,趁姜素吟进了膳房,裴臻特意在庭院前等姒玉。

    姒玉见到裴臻凤眸下微微发青的痕迹,眉头不禁微蹙,隐晦地提醒道:“子渊,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总是晚睡。”

    这句“年岁也不小了”当真是戳中了裴臻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的薄唇颤了颤,想说的话忽而被堵在口中。

    姒玉见他杵在这里挡路也不开口说话,疑惑道:“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小郎,小郎就想问问殿下,昨夜为何不叫小郎给您端水?”裴臻开口仍是有些打颤。

    他的眸光又浸了些水色,看起来好像又被狠狠欺负了似的,姒玉没忍住笑出声,打趣道:“平时的聪明劲都去哪了?只是一个说辞罢了,还是你真想做端水的通房?”

    夕阳的光落在姒玉的眼眸,将她的笑容映衬地格外温柔,裴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声音也轻了下来:“殿下,是小郎蠢笨了。”

    “殿下让小郎也搬过来,是担心小郎在君子院被排挤吗?”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凤眸中蓦地生出惊喜。

    姒玉笑了笑,这次倒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就安心住着吧,以后早些睡,对身体也好。”

    感受到她的关心,裴臻心中淌过一丝暖流,拉住她的手问:“小郎看起来真的很憔悴吗?”

    “没有很。”姒玉将手抽出,安抚了下他的手背:“今日好好休息,明晚我会召你侍寝。”

    说完她便要走,姜素吟正等着她一起用膳呢。

    裴臻望着她毫不留恋奔向膳房的身影,半是甜蜜半是忧伤。

    第105章 墙角裴臻在隔壁听了出强取豪夺的戏码……

    “阿潋今日要同我玩什么?”姒玉穿着寝衣,随意地半靠在软榻上,含笑注视着同样装束完整的崔潋。

    这夜她没有翻牌,而是直接将崔潋宣至曦华殿。

    上回侍寝崔潋便同姒玉演了出话本,奈何没有服装和道具,不够沉浸,是以这回她让人沐浴后直接装扮好了过来。

    时隔快三年,除了姜素吟外,在姒玉这里最受宠爱的还是崔潋。不仅因为他放得最开,也因他总能给姒玉带来新鲜感。

    她看得出崔潋端庄大方的表面下爱吃醋与显摆的小性子,但他在该秉正无私的时候也没有含糊,并未任由叶氏给裴臻冠上污名,这点小性子便成了无伤大雅。

    先前姒玉让他代管君子院就存了考察他的意思,最终结果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他没有让她失望。

    崔潋穿着未嫁公子的装束,跪在她的腿边的软垫上说出今晚的故事序幕:“殿下,您是占据一方山头的大王,小郎则是外出求姻缘结果遇上大雨困在郊外的贵男。”

    “您与小郎一同避雨时在废弃庵堂中相逢,您瞧上了小郎,而后……您就强取豪夺了小郎……”说到这里崔潋已然入戏,眼神勾缠过来,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原来今夜我是土匪。”姒玉来了兴趣,伸手轻轻挑起他的下颔,饶有兴味道:“公子说我强取豪夺了你,怎么反而扒住我的膝盖不放?”

    “公子,你不诚实哦。”她笑得眉眼弯弯,手上动作依旧温柔,不是粗犷的山大王,而是格外儒雅的那款。

    崔潋仍然伏在姒玉的膝头,闻言又是含羞一眼,口不对心道:“大王怎么能这么说,分明是大王……逼迫小男的。”

    “你这小公子,真是喜欢贼喊捉贼。既然如此,那本大王便遂了你的愿。”说着,姒玉也倾身向他,挑住他下颔的手往下,勾了勾他脖颈上的绫带。

    绫带系得并不紧,稍微一碰便落了下来。

    姒玉及时接住握在手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就说吧,口是心非的小公子。

    在她的目光下,崔潋丰盈的喉结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向她更加靠近,彻底坐实了口是心非。

    “求大王千万不要欺负了小男。”他仰着头看她,眸中满是一如既往的真切倾慕。

    “我算是明白了,公子的不要便是要。”姒玉乐意配合他的表演,原本把玩着他的绫带,说完将之牢牢绑在他的腕上:“这般欺负,公子可喜欢?”

    “喜……不喜欢,大王怎可这般对待小男,小男可是清白人家的好男儿。”崔潋顺从地任由姒玉缚住他的双手,而后将手臂弯曲置于胸前,倒真有几分可怜样。

    唯有一双含情眼实在不清白。

    于是姒玉站起身子,勾着他手腕上的束缚径直往更内间去。

    ……

    既然做了山大王,再儒雅,也还是有霸道的一面。

    崔潋这厢衣衫凌乱地仰躺在榻上,双手仍受着束缚,锦衣在底下外敞,露出白皙、光洁的肌肤。

    君子院中没有哪个男子不爱保养的,他们都想以最美好的形象出现在姒玉面前,崔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小公子生得当真不错,本大王喜欢,这便要了你。”姒玉坐在他的身上,按住他带有薄肌、起伏的胸膛,拿出强取豪夺的风范。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忍了回去,一本正经地继续扯他的衣物。

    “小男,小男还没有定亲,小男还想嫁人的啊……”话虽这么说着,崔潋仍缚在一块的双手却紧紧勾住姒玉寝衣的带子,眸光潋滟着盈盈春水。

    “都同我这样了,小公子还想嫁给谁?”姒玉拿捏着话本中的正常走势,将他的手抬起压在头顶,佯装愠怒道。

    如此一来倒真有几分山大王欺负小公子的模样,崔潋没法再勾姒玉的衣带,仍然装作不甘不愿道:“大王好凶,小男害怕……”

    “说起来,我听闻城郊有精怪留连的传言。小公子雨夜出现,身边也没有个随从,举止甚是可疑啊?”姒玉不禁生出逗弄他的心思,状似不解道。

    “小男不是精怪,小男本是来求姻缘的,没想到却遇上了大王……”崔潋说着说着就违背了自己的形象,意识到后连忙掩耳盗铃般地补充:“大王就放过小男吧!”

    “那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看来我就是你的姻缘。小公子,别‘抵抗’了,你就从了我吧。”说完姒玉俯身吻住他温软的嘴唇,步入正题。

    由于有

    双手挡着他的上衣不便脱,姒玉就索性不管了,直接往下扯落别的。

    ……

    “大王,您就这般要了小男,可会对小男负责?”事毕,崔潋仍沉迷在戏中,埋在姒玉的肩膀上颇为忐忑地闷声道。

    “你想做我的压寨之夫?”姒玉揉了揉他顺滑的墨发,顺着他的戏瘾问道。

    “大王?可以吗?”崔潋蓦地抬起头,眸光唰地一下更加明亮,戏中情与一直以来渴望的现实交替。

    “可惜了,我已经有了正夫,只能许你侧夫的名份。”姒玉却遗憾地摇摇头,而后提议:“我观公子出自大家,给我一介粗人做侍颇为委屈,不若咱们就此别过,各回各家?”

    “都说女子一旦得了男人的身子,便要变得无情起来,大王这是要始乱终弃小男?”闻言崔潋的眸光瞬间黯了下去,而后里面闪出真实的泪意。

    不等姒玉出言安慰,他便委屈巴巴地表明心意:“小男如今已是您的人,便是没名没份也愿侍奉在您的身边。”

    “我们阿潋怎还当真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姒玉不再逗他,柔声哄道:“都是假的,各回各家后,你便做回了我的侧君呀。”

    迎着她认真的眸光,崔潋心下暖意融融且终于落在了实地,他点点头道:“小郎永远要同殿下一块儿。”

    ……

    隔壁的灯烛终于熄灭,裴臻也将榻边的夜灯扣掉。他长舒了一口气,把被子盖在脸上,强行逼迫自己入睡。

    玉娘说了,我得早睡。他在心中道。

    虽然他不用真的去端水,但他的耳力实在出众,晚上一些动静总能听得真切。

    每回崔潋侍寝都动静极大,今日这出山大王强取豪夺良家公子的戏码,他近乎自虐地听完了全部。

    原来她喜欢这个?他默默记下,思量着或许他也可以扮上一回。

    黑暗中心声不断响起:同样的戏码难以出彩,他可以试试别的……

    其实他有提前准备耳塞,却还是不想错过她的笑声,哪怕是因为别人而笑。就是他对崔潋实在膈应,可能因为姒玉说他有些像自己的缘故。

    像吗?他们的容貌分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到底哪里像了?脑海中思绪繁杂,直到彻底想累了,他才沉入梦境。

    最近他总是做着母亲没有去世,而是杀了裴敏登基的梦。

    在梦中姒玉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裴茹解救,他也没有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借着近水楼台,他早早便和姒玉相识并订亲,感情好得不行。等她被姒英找回,又顺理成章地随她归家,成为她的身边人。

    即便后来还是出现了姜素吟等人,他也短暂地自愿为姜素吟让位几年,但他在这个梦里是得到她的真心喜欢的,最后仍名正言顺地站回她的身边。

    ***

    三年一度的春闱再度即将来临,姒玉的考核也要与诸多学子们一道进行。

    姒英难得对姒玉卖了个关子,只说文武都要考察,且有需要合作完成的项目,却未说具体要考什么。

    “你姥姥特意叮嘱我不能透题,真是的,我是这种人吗?”姒英在和姒玉用午膳时悄悄告状,遥遥瞥了眼太华殿的方向。

    姒玉被姒英逗笑,为她夹了一筷子她们都很爱的笋衣,声音轻快地打趣道:“我也会和姥姥一样盯着母亲的。”

    一切都在未知之中,姒玉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现在足够从容,可以直面任何挑战。

    正如姒英永远用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姒玉也同样信任着自己。

    第106章 搭档她们是命中注定的最佳搭档

    新的一届春闱如期来临,这次从魏、齐二地前来参加会试的学子较之上回翻了几倍,先前扩建的驿馆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同样为继位考核准备的姒玉这段时日被姒英安排着减轻了些政务,白天都在肃鹰营中度过。

    一同训练之余也为提前磨合,肃鹰营既是大周皇帝直属的亲卫营,将来自然也会是她关系最紧密的搭档。

    这个以鹰为名的精英部门名副其实,营中栖息着各种猎鹰。姒玉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接住它们了,不光是早在魏地就打过照面的沧风,别的更大体型的品种也能稳稳托起。

    营中负责伙食的大厨仍是数年前同宿明洲一道去魏地接姒玉的令狐遮,炙牛肉熟悉的味道让她总能梦回当年。

    这就是宿明洲从小长大的地方,纪律严明,整体氛围极好。营中不论是人还是鹰,方圆几十里地皆没有一个活着的雄性生物。

    午休时分,吃饱喝足后的姒玉在猎鹰栖息的区域溜了一圈,随后来到属于宿明洲的营帐。

    宿明洲没有午睡的习惯,此刻帐门正完全敞开着,而她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本封皮精美的书。阳光充沛地落在她身上,她的眸光格外专注,端看着岁月静好的模样。

    连姒玉向她靠近也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抬头,仿佛彻底沉浸在书本中。

    “宿明洲!”姒玉眨了眨眼睛,小跑到宿明洲的身前唤了声她的大名,凑近后发现她捧着的也不像往常最爱看的兵书,不禁有些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宿明洲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在她跑过来时艰难地提前合上话本,转头笑了笑:“阿玉,准备得如何了?”

    看出她在很生硬地转移话题,姒玉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笑着点点头:“准备好了,不过到时候我还需要从肃鹰营中挑选一个搭档,也不知道该选谁好呢?”

    说到最后,她做出苦恼的模样,仿佛真的不知该选谁,明眸中略带打趣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宿明洲轻咳一声,将话本倒扣着放在一旁的桌上。

    她坐着时难得需要抬头看着姒玉,目光灼灼,面上则同样一本正经:“继位考核事关重大。我认为选搭档的话,不仅要看实力,也要看默契程度。”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对视,一双清冽一双犹带笑意。

    宿明洲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选我”,姒玉也将“除了你我还会选谁?”的反问在眸中表露无遗。

    ……

    傍晚结束一天的训练,姒玉回去时特意在路过的书肆门口停下,果然一进门便在最显眼且单独展示的书架上看到了宿明洲爱不释手的话本子。

    先前她默默记下话本的名字,总觉得格外耳熟,好像是前不久风靡大周的权谋话本。

    故事还未完结,光是上册就叫瑶城中各大书肆加印了好几次,姒玉先前有将它加入看单,只等通过考核后再找个休沐日细细品味。

    作者的名字叫小央,是个文坛新人。她依稀听说许多人对她又爱又恨,第一册结束都好几个月了,下一册不知怎的久久未来。

    走近书架,姒玉彻底感受到这本《羽舟辞》果然卖得火爆,发行这么久了,在她来时也只剩下用作展示的样本与最后一本独苗。

    翻开样本的首章,极富画面感的文字侵略性极强地袭向她。寥寥几字便能发现作者小央文采斐然,落笔行云流水,难怪宿明洲看得那般入迷。

    看完前三章,她克制住自己再往下看的欲望阖上样本,而后取下书架上剩下的最后一本,结账付钱。

    只是这话本的文风实在有些熟悉,有两个角色也格外引起她的注意,一个叫施羽,一个叫苏铭舟。结合书名来看,这二人应该就是本文的两位主角。

    这么巧吗?这两个名字……还有作者小央。姒玉抚摸着话本封面,唇角微微勾起。

    柳映这段时间仍住在宸宫中备考,她其实已经在城外买了宅子,但宫中藏书丰富,姒玉让她考完殿试授了官再搬出去。

    姒玉回宫后喊了柳映一道用晚膳,酒足饭饱之际,她忽然道:“阿映,木栀子已经多久没有写新书了?”

    木栀子是柳映最开始写书的化名,姒玉也知道。她在刚来瑶城没多久时用这个名字写过一些与爱情有关的故事,卖出去后小有反响,但现下已经许久没有出新书

    了。

    “阿玉,你喜欢木栀子的故事吗?”柳映整个人略微一激灵,踌躇了片刻才问道。

    “喜欢啊,只要是我们阿映写的故事,我都喜欢。”姒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如同旧日在魏宫认真地聆听她给她讲的一个又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

    迎着姒玉澄澈一如往昔的目光,柳映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但我很早就没办法做木栀子了,先前写的就像是圆一个多年来未落在纸上的旧梦。圆完了,属于木栀子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你这说的怪吓人的。”她说得仿佛完成了一场重大仪式,姒玉不禁低声笑道,同时也懂得了她的意思。

    “木栀子不见了,但柳树上还会长出新的枝桠。”柳映掩唇笑了笑,而后扬起下颔:“入乡随俗,如今我也不再想写女男之间的爱情故事了,我觉得咱们的友情就比这些更值得一写。”

    “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有一个新的化名,叫做小央。是我专门找风水娘子算过的,果然越简单的名字越旺,我现在也是畅销书的著作者了。”姒玉未费任何工夫,柳映便自行交代了全部。

    “我知道。”姒玉也没有瞒她,取出怀中新买来的《羽舟辞》,略带不满地嗔道:“不是说好了要我做你每本书的第一个读者么?”

    见到熟悉的书封,柳映瞬间赧然:“我记得的,就是……其实……你也看出来有原型了吧?我还偷偷写了一版手稿,上面是你和明洲的本名……”

    “我是想等你通过继位考核后再将那个手稿给你看的,那个才是我真正想呈现的原版。”柳映拉拉姒玉的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她。

    “怎么突然想写我和明洲?”虽说姒玉一直都很喜欢看此类故事,可当主角轮到自己时感觉就又不同了,倒是没有不喜,就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我还加入了一个文社,里面有许多人都在写你们的故事……惊鸿一瞥、命中注定会重逢的友谊实在是动人……”柳映统统都招了。

    “原来你们还有组织……”姒玉大受震撼,轻咳一声,面上生出些薄红。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拍拍柳映的手让她放松,笑着道:“作为原型,能不能也提个小小的意见……当然,小央可以不采取。”

    “就是下一册,能不能给我的武艺加强一下?比如轻功也很厉害?”

    ***

    继位考核的当天也是春闱的第一日,是个无风无雨的大晴日。

    姒玉和柳映一起出门,各自奔赴彼此的考场。

    上午姒玉需要考文治武功的基本项目,先文后武,文在金銮殿,武在演武场。下午则是与搭档有关的项目,据说姒英当年是和邹芙并肩通过的。

    姒玉到时,姜峤以及内阁的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已经坐满了一排。

    她们全都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殿内装点了鲜花锦簇,没有任何沉肃压抑的感觉,仿佛今日不是她的考核,而是庆祝她结业的仪式。

    在这样的氛围下,姒玉也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她不用像参加科举的考生那样撰写文章,而是根据她们的提问回答问题。

    都是姜峤教过她的,曾经一条条背下来的法条与政令早已都融会贯通在她脑中。

    这场文试于她并不算难,姜峤代表内阁众臣当场予以了她通过。

    而武艺方面,姒玉在演武场内考校骑射与策论。绕场一圈下来,十个靶子中有九个正中内环,其中七个正中靶心,很快便圆满通过;策论于她而言也不算难,同样对答如流。

    用过午膳休息完后,终于来到今日最为神秘的一环。

    姒玉带着三尺剑与宿明洲并肩来到肃鹰营后山的临天阁,这是栋依山而建、七层高的楼阁。

    临天阁前站着手持轻影剑长身而立的邹芙,颇有些一妇当关的气场,她的身旁还有同样握着长剑的姒璇。

    “殿下,明洲,果然是你们一道来了。”邹芙对姒玉和宿明洲微笑颔首,而后略微侧身以轻影剑遥指临天阁的最高处:“阁楼上挂着一枚新制好的帝王私印,你们二位需要越过我和世子的阻碍,取得印玺便算通过。”

    姒玉和宿明洲对视一眼,皆未想到她们的对手会是邹芙和姒璇。

    到底是传闻中的大周第一高手在前,纵使四下仍旧无风,却有风声鹤唳之感油然而生。

    但她们很快又都跃跃欲试,一个面对的是姒家最为出色的同辈,一个则是最为敬仰的师傅,这二人都是她们心神向往的对手。

    “明洲,你紧张吗?”热血在躯壳中涌动,姒玉侧头看向宿明洲,笑容毫不露怯。

    “不紧张。”宿明洲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郑重,眼中却隐有同姒玉一样的澎湃。

    姒玉看着身边这个从始至终都能让她格外安心的女子,压低声音好奇道:“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和你师傅近来可有对战的经历,是谁赢了?”

    “很遗憾,上一回还是我师傅赢了。”宿明洲与她对视,开口依然镇定自若。

    第107章 通过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小巧印玺……

    于姒玉而言,宿明洲无疑是她见过武艺最高超的人。

    无论是从前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悄无声息地掳走,还是顷刻间便取下无数血隐卫性命,都是她亲眼见证过的惊为天人。

    有时她还未看清楚她的剑影,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们一同面对过的所有敌人在她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那些人与她之间如同隔着一座不周山。

    而邹芙的盛名,姒玉同样久仰,也从姒英和宿明洲那里听过关于她的诸多传奇。但她从未真正见过邹芙出手,心中还没有确切的概念。

    身边人若开口,那便只有实话。

    姒玉终于迟来地生出担忧:能教出这样的徒儿,连宿明洲都胜不了的人得强成什么样?

    做人果然不能盲目自信,她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望着宿明洲思绪转瞬翻飞。

    “但是,”在姒玉蓦地睁大双眼之际,宿明洲忽然道出转折,清隽如朗月清风般的面孔上笑容愈盛:“上一回是在三年前。”

    她看向姒玉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犹带安抚之意;而后转向邹芙,满脸则仿佛写着“师傅你就放马过来吧”。

    受她毫不收敛的少年意气感染,姒玉彻底放松下来,撞了撞她的肩颇为无奈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别怕,”宿明洲莞尔,半是宽慰半是分析道:“继位考核并非为了为难,题目既然这样设置,我想于你我二人皆是肯定的意思。”

    “我明白。”若是必然无法通过,以姒英的性子也不会就这样让她参加,姒玉伸出手掌,微微仰头对身边人笑道:“那师傅,我们也击掌吧。”

    她的笑容有着从未变过的认真,难得被她以“师傅”相称的宿明洲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同她碰了一下。

    看着她们默契十足、彼此信任的模样,邹芙也不由莞尔,开口却是补充上更为严苛的条件:“规则我还未说完,这场考核有时间限制,你们需得在半个时辰内取得印玺,且印玺最后得在殿下那边。”

    说完她的轻影剑又指向不远处平台上未被启用的漏斗,接着道:“明洲说的不错,这次题目其实是我设置的,既然如此出题,便是认为你们有通过的潜力。殿下不必担忧,当然也不可掉以轻心。”

    通体漆黑色的剑影翻转,在规则讲清后又回到邹芙的身侧。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取巧的花哨,却叫姒玉不由自主地为之吸引。

    宿明洲的一身潇洒剑气,显然与她同出一辙。

    “殿下,明洲,你们可准备好了?”邹芙含笑向她们确认,额边微卷的发丝随风轻扬。

    临天阁有七层且外沿修建的陡峭,姒玉目测一番便有自知之明,以她目前的轻功很难登顶,故而取得印玺的人只能是宿明洲。

    而在半个时辰结束之际,印

    玺得落在姒玉手中,这就意味着她们还需完成交接。

    邹芙与姒璇显然都是路上的阻碍,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对决难以分心,未免宿明洲取印玺的路上生出波折,姒玉便要为她在底下拦住姒璇。

    姒玉和宿明洲对视一眼,俱是点了点头,她们对于对策心有灵犀,也都不是惧怕挑战的人。

    “那我们就开始了。”邹芙移步至平台边,话落便将漏斗倒转过来,她也相当期待她们的表现。

    邹芙定下的时间并不宽裕,计时一经开始,宿明洲便足下发力,向临天阁的方向掠去。

    她的速度依然快得让姒玉看不清动作,姒玉同样凝神,拔剑向欲追过去的姒璇:“堂姐,你的对手是我。”

    三尺剑在阳光下泛出冷冽的锋芒,姒玉也如手中握的长剑一般,温和的气息褪去,只剩要达成目标的坚定。

    “短短几年功夫,不曾想殿下的身法已精进至此,堂姐佩服。”姒璇亦拔剑对上她,眉宇微挑,不敢对眼前这个后来者掉以轻心。

    两道剑影在她们的眸光中交映,束好的发也都随动作扬起。

    另一边宿明洲手中的即影剑也与轻影剑相碰撞,发出铮铮剑鸣。

    邹芙原本使用双剑,即影与轻影曾经都是她的佩剑。只是在宿明洲出师那天,她将即影赠与了宿明洲。

    剑气如虹,二人的身影俱是快若闪电,混杂在剑影中,姒玉已然分不清谁是谁,暂时也看不出谁占上风。

    宿明洲此刻已登上第三层楼,她于瓦砾的最边缘与邹芙有来有往,看起来惊险至极,足下每一步却都如履平地。

    姒玉和姒璇皆不可避免地为之吸引,用余光瞥着她们那儿的动静,随后又双双轻咳出声,正视属于自己的作战。

    计时的细沙一刻不停地往下落,半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姒玉心道,最好她也想办法往上靠近些,尽量缩短宿明洲回程的距离。思及此她不再看那边,拿出从宿明洲那里学来的真本事。

    邹芙是个好师傅,宿明洲同样如此。

    姒玉手挽剑花主动出击,试图寻找姒璇身上的破绽。她明白自己的基本功与姒璇比起来仍有差距,只能靠出其不意来取胜,且难以坚持太久。

    姒璇自小习武,是姒氏小辈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脚步与剑式一概稳重,她同样也在观察姒玉。

    眼前人的剑招格外熟悉,手中银练的速度虽不及楼上之人迅疾,却也格外轻盈、缜密,来势汹汹。

    “这是飞燕九剑?她连这个也教给你了,并且你也学会了。”姒璇眸中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姒玉无暇开口,只扬了扬唇表示回应。她维持着逼退姒璇的剑势,也悄悄寻找攀上临天阁的机会。

    她时刻关注着宿明洲的动向,不为观赏,而为伺机行动。她的右手袖中还有游连卿给她的机关手环,可以放出锁链助她登楼。

    考核并未说不能用机关术,那便意味着只要是能想得到的助力,她都可以使用。

    ……

    两边都战得正酣,不知不觉间沙漏中的细沙漏下大半,宿明洲与邹芙也一路斗至塔顶,挂在塔尖上的印玺于她们近在咫尺。

    “明洲,这三年你又进步许多,你这师傅做得也不错。”站在临天阁最上方,邹芙肯定道,她也注意到姒玉使出了飞燕九剑,末了薄唇扬起一抹犹带打趣之意的笑容。

    但她的出手却丝毫不客气,动作瞬息如影,旋身转至宿明洲的身后欲要点她的穴位。

    上回宿明洲便是输在这里,这回已有了警惕,左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流光,以剑身阻拦邹芙的动作。

    随后下一剑犹带雷霆万钧之势,正如她定然要助姒玉取得成功的信念。

    ……

    这时姒玉也趁姒璇不注意,登上临天阁的第三层楼。

    第一次她保留了些,她估摸着距离,觉得下次出手可以直接往最顶上去,或许还可以干扰邹芙一番。

    正当她想再度如法炮制时,一阵瓦砾被踩动的声音传来,只见姒璇提剑施展轻功上来,步步向她逼近。

    考核便是考核,姒璇不会对她放水,完全没有客气。

    再度缠斗在一块,楼上不比地面,瓦砾上的每声响动都让姒玉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掉下去。

    每步需得小心翼翼,于是她在面对姒璇丝毫不受地势影响、愈战愈勇的剑招时逐渐力不从心。

    她抬头往上看,只见宿明洲已用剑尖取下印玺。

    眸光微动,姒玉脚下仍是步步后退,却忽而在姒璇意想不到的目光下往外沿跃去。

    见此姒璇不由眉心一拧,随即倾身向前阻止她的动作,她担心道:“殿下,太危险了。”

    姒玉被她牢牢挟制住,睫羽沮丧地翕动,状似遗憾连连:“是啊,我冲动了。”

    “那殿下,承让了。”姒璇索性直接扣住她的右手,不让她再度放出机关锁链。

    姒玉在心中雀跃,可算让她能够维持住绝对站稳的姿势了。

    沙漏上面只剩最后一点未漏完的细沙,时间不多了。宿明洲也一直在观察姒玉的战况,取得印玺后往下瞥了一眼便立即生出决断。

    被制住的人眸光灼灼地往上看她,虽然隔得很远,二人仍然都懂得了彼此的意思。

    首次被徒儿短暂击退的邹芙仍挡在宿明洲往下的必经之路,宿明洲凝神,轻点屋檐向前又忽而仰身向檐外。

    她寻了个格外刁钻的角度,将印玺向姒玉的方向掷去;与此同时,姒玉空出的左手也摸向腰侧。

    凡是外出,姒玉的腰上始终佩戴着宿明洲亲手为她打造的软剑,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她至今未在人前使用过这把对持剑者要求极高的剑,除宿明洲外和她本人外,也无人知晓她掌握至何重境界。

    印玺下坠,一切尽在在顷刻之间。

    姒玉腰间沉寂许久的回雪剑骤然而出,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小巧印玺。

    ***

    “堂姐,这把回雪剑,我使得如何?”被姒璇揽着平稳落地后,姒玉用初见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打趣道。

    午后的暖阳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一层神迹,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想看着她登上最高处。

    姒璇笑着执剑抱拳,愿赌服输:“是堂姐承让了。”

    印玺最终完好无损的落在姒玉手中,至此,她的继位考核便正式通过了。

    姒英和姜峭都在肃鹰营外等着她,见她有说有笑地同另外三人出来,立即明白了结果,大步上前将人抱起。

    “登基大典上的龙袍,阿玉想要什么颜色的?”姒英问。

    第108章 理想脑海中有个念头彻底落定

    “登基大典上的龙袍还可以自己选颜色吗?”又被抱着转了一圈后,姒玉从姒英身上下来,被她问得有些懵。

    “当然可以。”姒英替她理了理额前略微有些乱的发丝,笑着解释道:“不同人与日子的旺运之色也不同,每任帝王都希望加冕那天能为天下子民带来吉运,故而在颜色上也会有所选择。”

    “就比如我当年也有找大巫算过,加上我本身就很喜欢玄色,当日便着了此色。”她举出自己的例子,而后又补充道:“你也可以仅仅选喜欢的,自己的感受更重要。”

    “我有许多喜欢的颜色,那我也找大巫算一卦作为参考吧。”迎着姒英如同眼下融融春光般充满爱与赞美的眼神,姒玉不紧不慢道,清澈的声音里流淌着彻底的轻松。

    姒英就着先前的动作揉了揉她的头,又看看一旁的姜峤以及邹芙,满怀骄傲道:“这便是女儿早早成材的好,我终于可以退下来休息,再也不用羡慕太上皇了。”

    回宫后,姒玉又同姒英继续商议有关登基大典的时间,年号等重要事宜。

    典礼的筹备需要一段时日,没有那么快举行,她们都属意来年春天,只等大巫测算再定下具体的良辰吉日。

    这便意味着姒英一年后才能荣登太上皇之位,但此刻商议间她就与姒玉一道坐在象征天下之最的龙椅上,不分彼此。

    大周历代皇帝都不似男帝那般多疑、不自信,分明选定了继承人还要百般防备、刁难,这大抵便是正统母系传承与通过剽窃姓氏伪造的篡宗截代的不同。

    姒玉依偎在姒英身边,正如多年前重逢时,姒英以外袍代替龙椅,拉着她席地而坐长谈。

    母亲在哪,哪里便是她的归处。

    ***

    通过继位考核后,姒玉继续为春闱以及后续的殿试忙碌。

    今年的殿试没撞上大巡,于春闱放榜后的一个月便如期举行,殿试是姒英对诸多学子亲自考校

    的时刻,她在大殿上也为姒玉专门设置了席位旁听。

    殿试从清晨便开始,姒玉始终保持认真地旁听,时不时在桌案的书简上落下几笔。

    她一边向姒英学习经验,为三年后的自己做准备,一面记下来自考生的她觉得很好的观点,等待结束后与姒英再讨论。

    考生在殿试后便会正式进入官署、各自领职,姒英在考校她们的能力之余,也会询问她们的志愿方向。

    姒玉发现文科举中有不少春闱时排名靠后的考生想往工部发展,但名额终究有限。察觉这点后她立即记下,并且在前面着重打了标记。

    而她的好友柳映发挥得很不错,初时同大多数考生一样有些紧张,但在姒英的平易近人之下,很快进入状态,同下笔成文一样侃侃而谈。

    ……

    姒玉回瑶城后便提前在西街的采薇阁预定了二楼的一间临街包房,这是殿试后定下名次的考生打马游街的必经之路。

    火急火燎地从宫中赶来,她到的时候街道两侧已然锣鼓喧天,正在为学子三年一度的盛事热场。

    茶室内还坐着严凤霄、宿明洲和游连卿。趁游街的仪仗还没影子,姒玉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阿凤,听说你府中最近来了个田螺公子?”这段时间忙着科考的事,姒玉同严凤霄见面不多,第一个问起她。

    “咳……”严凤霄正美滋滋地嗑着瓜子,猝不及防被点到,迎着姒玉笑盈盈的眸光,首先反问道:“不是,谁同你说的?”

    “明洲啊,她的府邸和你在一条街上。”姒玉取来一块点心,一边看向正给她们所有人斟茶的宿明洲。

    “她这么八卦的?”顺着姒玉的目光瞅了眼看起来与八卦毫不沾边的宿明洲,严凤霄有些意外,而后轻轻撞了撞邻座游连卿的肩膀:“和你学的?”

    “我冤枉啊……”游连卿当即举起双手无辜道。

    而宿明洲手上动作只停顿了一瞬,便继续不动声色地为她们服务。自小握剑的手极为好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执着采薇阁特制的烟粉色茶盏,人与物相得益彰。

    “我可没为他取这名。”斟完茶放下茶盏,宿明洲才为自己伸冤,而后也看向姒玉,眸中唯有纯粹的好奇:“田螺公子是什么?”

    “就是卫风这种……”不等姒玉开口严凤霄便抢答道,眉头微蹙极为苦恼:“我真是……他也不知道抽什么疯,非要给我做侍。”

    “他既然爱来,那便来呗,正好替我打理府中菜地了。”说到这儿她放在手中瓜子,意有所指道:“可能想学他主子,但我对他真没感觉。”

    话题转至自己身上,姒玉避开严凤霄斜着看过来的目光,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可惜咱们这儿两位武状元的游街,我都没有看过。”

    不光嘴上转移话题,说完她立即跑至窗边,“唰”得一下将窗户打开。

    外头的喧哗声与午后充沛的春光瞬间盈满室内,游连卿走至姒玉身边,迎着明媚暖阳慵懒道:“若是有可以将场景完全记录下来工具就好了。”

    “像画师一样?”她总能带来新奇的点子,姒玉喜欢她喜欢得不行,亲昵地和她贴在一起。

    “差不多?但画师作画需要时间,也很难将人的音容相貌彻底还原,墨水同人的肌肤纹理到底有区别。”窗外的微风吹过,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天马行空地想着。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忽而传来一阵欢呼,街上响了一阵的锣鼓声也变了调,新科三甲与进士游街的仪仗来了。

    “阿凤,明洲!你们快来!”姒玉转身向屋内坐着的另外二人招呼道,这是她第一次看学子游街,面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锣鼓吹吹打打,为首的文武状元双双骑着高头大马并列前行,后面跟着榜眼和探花,再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两列进士。

    一整条街的雅间都被提前预定了,沿街二楼的窗户俱是开着,姒玉她们隔壁坐着一桌小公子,正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今年的结果。

    他们许是抱着择新家的心思,早早将游街的诸位娘子的身份信息摸了透彻。

    今年两位状元的身世都很令人唏嘘,文状元林舒是从前廉作场解救出来的孩童之一,武状元梁显则自幼因意外失去所有亲人,被济慈院收养长大。

    “林大人与梁将军的经历也太让人心疼了……”

    “都说武将会疼人,我想嫁给梁将军!”

    “柳大人不愧是探花娘子,这风采看得我想给她跪下……”

    “羞不羞啊你……”

    “我就不同了,我想等之后再开选秀,嫁给太子殿下!”

    这些年轻大胆的小公子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听得站在窗边的姒玉等四人目瞪口呆。

    幸而姒玉早就修得只要她想便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即使被点到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观看游行。

    柳映知道姒玉定下包间的位置,路过时特意扬起头往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她扬唇恣意的笑着,向来内敛文雅的她面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与骄傲。

    姒玉在她看过来时便兴奋地冲她高高扬起手臂挥舞,热泪盈满眼眶。

    只是正当她要落泪,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忽而丢出好多绸缎制成的花朵,纷纷扬扬地往底下丢去,其中对准柳映的绸花最多。

    柳映也万万没想到这出,笑容有些僵在面上,姒玉本要落的泪也化为哭笑不得。

    漫天绸花飞舞,柳映忽而攥住其中两朵,定定地往一处方向看去,唇角再度微扬。

    ……

    “世上有文科举和武科举,我的路又在何方呢?”盛大的游街结束,游连卿对着散落一地的绸花,在窗沿趴了会儿后回头冲坐回席上的三人道。

    她的面上有着一贯的玩世不恭,眸光中却显露出真切的羡慕。

    若要进入工部便只能通过文科举,可文科举考核的文章策论于游连卿来说是极大的难题,擅长此道的考生更是不知凡几,故而即使她已为工部贡献许多,也一直未有正式的官职。

    姒玉也一直都牵挂着她的理想,看着她难得低落的模样,脑海中原本便生出雏形的念头彻底落定。

    ***

    殿试结束后,各个被授予了各自职位的考生也将正式开启她们的仕途。

    柳映领了翰林院的正六品官职,即将正式搬出宸宫;不仅如此,她也为自己定下了两位侧夫,只等正式搬家那日将甘愿平起平坐的两人一并迎入府中。

    正是游街打马那日,她唯二接下的两朵绸花的主人。

    有人即将搬走,有人不远万里地来。

    姜素吟的命关一天天靠近,姒玉早便不抱希望的续命蛊忽而传来了好消息。

    一个休沐日的午休过后,应绮向刚从榻上起身的姒玉通报,有一位名为杜若的药童,受齐王慕容妧之托千里迢迢地从齐地前来拜访。

    “见过殿下,齐王此次托我前来是为殿下献上回春蛊。”杜若对姒玉行了一礼,而后恭敬道。

    第109章 登基从即刻起,她已是大周新帝

    经过与大巫的商讨,姒玉的登基大典最终定在来年的二月初三,春分后的那天。

    春耕秋收,冬雪过后再度迎来新春,不到一年的时间很快

    过去,转眼便是长羲三十五年的春分。

    此乃姒英在位的最后一天,这日过后她便要退位成为太上皇。与此同时,她也会送女儿登上世间至高的位置,亲自为她加冕。

    新的小树已然茁壮,隐有参天之势,旧日英雌也仍未迟暮,始终站在新树的身后。

    春分这天,苍穹毫不吝啬地为人间降下甘霖,雷声隆隆,雨丝绵密滋养万物,仿佛在为崭新篇章的开启提前送来万事皆兴的祝福。

    而到了登基大典的当日,姒玉在姒英身畔醒来,心情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昨日她便和姒英同宿在太阴宫,母女之间不必再多说什么,心有灵犀地一同早眠,为第二日留足精神。

    春日曦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姒玉只道神清气爽。

    自确切的日子定下后,不论是她还是满朝文武都在为这天准备,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她心中的坦然也在不断加深。

    正如在魏地初次骑马奔向母亲的那天一样,时至今日她仍旧无比确信——她本就配得到一切。

    与姒英一道洗漱后,姒玉又同她一道换衣,二人轻车熟路地为彼此整理衣冠。

    姒玉仍在长个子,如今已同姒英只差半个额头,长期健康的生活方式与坚持不懈地习武,令她的身型也如松柏一般挺拔有力。

    她很满意如今的自己,浑身上下俱是底气。

    换上一会儿首先要举行的祭礼的冕服后,姒玉偏头瞅了瞅姒英身后的铜镜,神色情不自禁地变得与身上的服饰一般正经。

    “阿玉,紧张吗?”姒英自然没有错过女儿面上的变化,看着面前已然有帝王威仪的女儿,心中满怀骄傲,开口却是打趣。

    “不紧张。”姒玉笑着摇头,分明方才还努力保持一派肃容,此刻在姒英仿佛海纳百川的笑颜下,忽而往她的肩头蹭了蹭,俏皮道:“有母亲在,我什么也不怕。”

    知女莫若母,姒英当然知道她是真的不紧张。

    她就着姒玉挨靠过来的动作,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炯然、言辞肯定:“自古成大事者,便是如吾儿这般。”

    姒英从不吝啬于夸奖自己的女儿,姒玉饶是被夸奖过无数回,每每仍会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母亲这个榜样做得好。”依然埋在母亲的肩头,姒玉同样夸奖回去,笑容有着与姒英一致的骄傲。

    在这座屋檐下,不仅仅是母亲为羽翼丰满的女儿骄傲,女儿也为始终用强壮的羽翼带给她力量的母亲感到自豪。

    “好了,我们先用早膳吧。今日还得辛苦一天,早膳定要用足。”姒英揉揉她的头,又替她整理了一番束好的发冠。

    食官陆续呈上丰盛的早膳,香气扑鼻,就是看起来有些十全大补。

    ……

    加冕之前姒玉还需随姒英和姒淮一道前往太庙祭祀,先拜天地,再拜先祖。

    首先要拜的是开辟天地、抟土造人创世神女娲,娘娘的神像独坐华台,神情庄重而慈悲。玄鸟图腾在她身后展翅欲飞,下首一左一右则分别为月神常曦与日神羲和。

    祖孙三人站在一处,依次拜过诸位神明,再为姒氏先祖上香;最后由姒玉接受来自大巫的祝福,至此祭礼便已完成。

    所有环节都在顺利地进行,祭礼结束就是万众瞩目的登基大典。

    早春时节气温合宜,虽说今日是姒玉一生中或许最为隆重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并非为了表演,不论是她本人还是其余参与的人员,一应服饰皆以舒适为主。

    里衣不用更换,姒玉只需将行祭礼的外披换上品绣局数百名宗师为她量身打造的龙袍。

    姒玉此前在朱色与玄色之间犹豫良久,后来大巫结合天时地运为她卜出一卦离为火,故而她最终选定了朱色为龙袍的主色调。

    赤朱色的龙袍大气、凛然,一针一线仿佛浑然天成,缜密的金丝绣纹则恍若鎏金,绣得真龙栩栩如生。

    即使前几日便试穿过,再次见到这件有如瑰宝般的龙袍,姒玉的眸光中仍旧流露出不加遮掩的惊艳之色。

    披上这件专为她而诞生的龙袍,她再度对眼前的十位宗师代表表示嘉赏。

    虽说各家与日常相关的刺绣、织布等事宜都由男子负责,但真正的大师还得是女子。

    一切准备就绪,她们回到坤乾宫的正殿前,文武百官以及各地前来观礼的百姓皆翘首以盼。

    接下来的路祖孙三人不再同行,姒英与姒淮这两位已经登顶过的帝王来到御阶之上,等待姒玉向她们走来,接受十二道冕旒的加冠。

    同她二十岁那年行冠礼的流程有些类似,却也不尽相同。

    这一回,与她一道走向御阶的还有始终陪伴在她身侧、给予她支持的四位至交好友,以及形同赋予她第二次生命、对她恩重如山的安国娘子文葭。

    称帝的路上她并不孤独。

    大巫测定的吉时已到,钟鼓声庄严地准时响起,一声声磅礴宛若大地深处传来的哼鸣,悠远绵长。

    身着龙袍的姒玉牵着文葭仍旧温暖有力的手,郑重从容地向御阶迈步。

    游连卿与宿明洲,柳映与严凤霄则分别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侧,正如守护在女娲娘娘身旁的月神与日神一般。

    她含笑路过群臣,群臣也同样含笑目送着她往最高处去。

    行至御阶,文葭等人不再向前,姒玉回首与她们笑着点头,而后独自登上眼前的九级御阶。

    姒英早已捧好为她加冕的,有着象征天子的十二道垂旒的华冠。

    天空一碧万顷,煦日和风相伴,一切都刚刚好。

    “女儿见过陛下,母亲。”姒玉来到姒英的身前行过一礼,而后略微低下头。

    “阿玉,我的女儿。”姒英停顿片刻,即便已在心中排演过无数遍此刻,心中仍就感慨万千。

    “从即刻起,你便是大周新帝。”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泪花,略微哽咽过后她的唇角重新上扬,威仪与爱意并存。

    姒英郑重地为姒玉亲手加冕。

    经由工部改良的华冠也并不沉重,待姒英为她彻底整理好,姒玉重新抬起头,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加冕正式完成,如姒英所言,姒玉已然成为大周的新帝。

    年过半百仍宝刀不老的姒英也于此刻正式成为太上皇,快九十岁依然老当益壮的姒淮则从太上皇荣升为无上皇。

    姒玉定下新的年号为永煦,待今年结束便是永煦元年。

    转身之间,额前垂旒轻轻晃动,琳琅珠玉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并在阳光下映射出绚丽的色泽。

    她完完全全地面向前方,神色从容,有着与姒英如出一辙的威仪与刻印在骨子里的温润。

    所有人都见到了,年轻的新帝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的身旁分别站着姒英和姒淮,御阶下方的两侧是文葭以及她的四位好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周国运昌盛——”

    普天同庆,三呼万岁。

    姒玉站在高处往下看,入目是文武百官与天下万民,再远处一点点,还有她跪拜在地的诸位温柔小意的夫侍。

    她与此刻登上了世间至高的位置,但高处并非就不胜寒,她并不孤单,将来也不会孤单。

    她的身上承载着许多源自希望与爱,她也会将这些回馈给世间所有子民。

    ***

    登基大典结束后的当晚,姒玉没有召见任何人侍寝。倒不是因为疲惫,今日加冕的亢奋一直持续到晚上也未褪去。

    在姒英搬去太华宫之前,她仍旧选择拉着姒英一道入眠。

    只是在此之前,她去宸宫单独看望了裴臻。今日往男眷位置的一瞥之间,她看到他未听劝告,坚持拖着虚弱的身体前来观礼。

    刚刚登基她还未对诸多夫侍进行册封,故而除姜素吟与裴臻外,他们仍住在宸宫的君子院中。

    裴臻在一年前被姒玉安排住进主院的另一处僻静院落,发现他出众的耳力后,即使寝殿中不会谈论机密要事,她也不会留他继续住在隔壁。

    “今日怎么还是来了?”坐在裴臻的榻边,姒玉问他,声音没有往昔因他不听话而产生的不假辞色,也没有逗弄之意。

    眼前男子依旧年轻俊美的面容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病弱苍白,姒玉如何能想到,昔日这个即使中了倒钩箭依然还能神气活现地勾引她的郎君,此刻竟也变成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他分明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病弱之余却看着比去岁还要年轻,且还有越变越年轻的趋势,想来这便是回春蛊的能耐。

    “陛下的大日子,小郎如何能错过。”裴臻捂住心口的不适艰难起身,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今日她特意前来看望他,他已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再无旁的奢望。

    “罢了,你现下好好休息吧。等过几日休沐,吾先看着拟些封号,到时候再来看你。”姒玉没有长时间逗留,只看过他身子并无大碍后便回往太阴宫。

    裴臻目送着姒玉穿着崭新龙袍离开的背影,苍白的薄唇勾起浅浅满足的笑意。

    他记得自己刚出事的时候,姒玉面上第一次生出因他而起的焦急与不舍,那时她问他“用你的二十年,换别人的仅仅五年,值得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但他心中一直都有答案,那便是值得。只要她快乐,一切就都有意义。

    即使她的快乐是因为同别的男子多出五年的相处时光。

    二十年于他而言又何妨?反正等他年华老去,他应当也不好意思顶着一张容颜不再的面孔惹她嫌了。

    没事的。

    ……

    一年前,药童杜若带着慕容妧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为姒玉找到并培育成功的回春蛊前来拜见。

    因为并非政要机密,姒玉那时起身后直接在寝殿的前厅将人召见。

    蛊虫在医官处核验保存,杜若则向姒玉完整地介绍起回春蛊——

    回春蛊顾名思义,有助生命回春的功效。此蛊与大多数蛊相同,也有子母二虫。

    若姜素吟直接服用子虫,即便此刻他离心脉断绝不远,子虫也可立即为他延续一年的寿命。

    “一年,是子虫最大的能耐。但若加上母虫,太子君的寿命便能延续五年。”杜若如是说道。

    “我若没猜错的话,如果要使用母虫,母虫是不是便要用在另一人的身上?以母虫来支撑子虫?”姒玉神色忪怔地问道。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更何况续命这样在某种意义上有逆天道的事情。

    其实子虫能将姜素吟的生命延续一年,姒玉便很知足了,从零到有原本就是意外之喜。

    杜若闻言果然点点头,神色凝重:“齐王同我叮嘱过,将一切好的与不好的都告知殿下,一概由殿下做决定。”

    “若是有年轻力壮的郎君愿意以心血浇养母虫,只需十日,母虫便可彻底长成,而后生出一只更为强壮的子虫。”

    “这条新的子虫便能为服下之人提供五年的寿命,如此一来,太子君的生命便可延续至三十岁。”

    这一点确实有些诱惑力,但姒玉始终不是一个慷他人之慨的人。

    以心血浇养后的母虫如此强大,而那为母虫提供生命力的人想来不止要付出心血的代价。

    “我明白了。”她的眸光微微黯然下来,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后向杜若求证此事:“齐王可曾说过,喂养母虫之人还需付出何种代价?”

    “二十年,以此人的二十年寿命换太子君的五年寿命。母虫彻底养成后,便要进入这个愿意贡献自己的人的体内,与他共生,这二十年也相当于是赠予母虫的二十年。”杜若坦诚道。

    “不过,此蛊名为回春蛊还有一个原因。母虫也并非只进不出,由自然而生的母虫也遵循自然守恒的法则,给予一定的回馈。”

    “这个吸收母虫的人容色也会从此‘回春’,让身体与容貌一直保持在二八年华的状态。”说完母虫带来的反噬,杜若再次补充。

    “殿下,恕我直言,您宫中有许多郎君,郎君多爱俏,或许他们中会有人很乐意服用母虫。”这位年轻的药童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

    对此,姒玉不禁失笑,未置可否。

    或许会有吧,那她还是不要将此事让他们知晓,她这般在心中决定道。

    莫说自己,若是姜素吟知道有人为他而献出如此大的代价,以他那样善良的性子,即使多活五年,那五年也只会活在愧疚之中。

    “杜若,不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千里跋涉前来,也请你替我谢过齐王。”姒玉起身,向她郑重地行了一个谢礼。

    ……

    为杜若安排好住处,送走她后,姒玉就当没有听过母虫的事,只交代下去让医官们按照杜若的指导熬药。

    多一年也是好的,姒玉仍然保持着不强求的态度。

    此事她不光严防死守着不让人传到君子院中,也并未告诉姜素吟。她想等他服下药,尘埃彻底落定后再让他知晓。

    只是这道吩咐刚下没多久,药庐那边刚将药熬起来,回春蛊母虫遭人偷窃的消息便传来。

    幸而宸宫中护卫的效率极高,从发现母虫失窃到将嫌犯捉拿归案只用了不到一刻,且是当场人赃俱获。

    嫌犯是个姒玉绝对没想到的人,正是此前因为被污蔑偷窃一事引发众人的不喜,特意将人安排住在自己隔壁的‘宠’君裴臻。

    据护卫所言,她们是在药庐后面找到因失血过多而晕倒的裴侧君的。

    药庐与专门制作药膳的小厨房相通,裴臻借着为姒玉炖煮药膳的理由进入了小厨房,而后又提出向药庐借药。

    子虫被取用,母虫则还置于外面的药架上,裴臻趁医官们的注意力都在子虫身上,悄然将母虫窃走。

    或许也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他直接来到小厨房后方的小竹林,用方才一并从厨房中顺出的切水果的小刀划破心口光滑皎洁的肌肤,不得章法地将心血喂给母虫。

    虽说并未经由杜若专门的指导,但母虫已然食用了他的血液,他与母虫之间的“契约”便以生成,再想更改已是回天无力。

    他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将此事彻底落实。

    心血流逝且无止血的药物,裴臻原本便抱有死志,在宸宫护卫急匆匆找过来之时昏了过去。

    昏死之前他尚在想,她如此舍不得姜素吟,近来每每抱着姜素吟的狐狸布偶都会露出伤神之色,那么若是他就这样死了,她会不会也为他生出一丝不舍?

    他既不希望她难过,也希望她能为他生出一点点难过。

    只要一点点便足够了。

    ……

    “从前是有人冤枉你偷窃,现下你索性将罪名做实了?这双膝盖不想要了?”望着跪在她身前面色苍白的裴臻,姒玉面上罕见地生出怒容。

    捉到人后姒玉虽然生气,但还是请了医官为他好生医治、包扎。

    索性他确实是君子院中最身强力壮的郎君,这番毫无章法的割血喂蛊竟没要了他的性命。

    “我怎不知,你竟真生出了偷鸡摸狗的性子?”她的眸光锐利地直直指向他,温婉的眉目浸透着扑面而来的冷意,完全没有因为他突然生出的奉献精神而感动。

    “滚出去,我会给你重新安排住处,曦华殿再容不得你。”她不容置喙道,声音同神色一般冷沉。

    别的不提,光是裴臻能听墙角的耳力,哪怕是与政务无关的后院之事,她也不会再留他在隔壁。

    自从知道嫌犯是裴臻,姒玉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能作出窃药一事,定是在靠着前厅的隔壁听到了她与杜若的对话,而后生出自作主张的心思。

    也是她疏忽大意,裴臻再是三脚猫功夫,自小习武练出的耳力也不会差,她很久没有生出这种气血上涌的感受了。

    装什么好人?他这种人还舍己为人上了?姒玉简直要被他气笑。

    ***

    虽然并非姒玉所愿,裴臻以二十年寿命换姜素吟多出五年寿命的事情到底还是成了。

    她没有将此事的真相告知姜素吟,事发突然又很快被她下令压下,君子院中的其他郎君也并不知晓此事。

    他们只知在那之后,姜素吟并未按照传言那般在一年内走向死亡,反倒是裴侧君不知又受了怎样的搓磨,日渐憔悴到连床都下不来。

    只是夜夜端水,也能端出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郎君们纷纷在心中嘀咕,只叹殿下的后院又要出一个病美人。

    而姜素吟所知的则是齐王献来一种奇药,服下后便能为他延续五年的寿命。

    他虽然觉得惊奇,但完全没有听说过蛊虫的事,故而完全没将

    此事和裴臻联系起来,只以为裴臻福薄染了恶疾。

    登基大典结束后,姒玉也要为留在宸宫中的诸位夫侍安排名位及住处。

    大周后宫除皇后外有十个等级,姜素吟作为她的正夫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皇后,其余郎君侍奉她多年也有功,名位同样不会低。

    姒玉在一年后还会再开选秀,她打算给宫中的“老人”们都安排正四品“郎”以上的位分,封号待定。

    “你想要什么封号?”下个休沐日来临之际,姒玉如约来到裴臻的住处看望。

    “小郎想要皇后的封号……”裴臻低声道,又故作出恃宠生骄的模样。

    “小心我让你做最低等的先生。”姒玉知道他在玩笑,但还是没有客气。

    他这虚弱身子也快好了,她对他的怜惜也即将结束。

    第110章 名位封崔潋为贵君,裴臻为君

    过去在魏、齐二地,“先生”往往用来称呼德高望重的男子,也有女子能获得这个称呼,比如写出《女诫》的那位就被荣称为“女先生”。

    但在大周就不一样了,“先生”是帝王后宫中正六品的郎君,也是名位中最低一等的品级。

    皇后依然只是负责管理后宫,兼作为天下男子的典范;皇后之下设有皇贵君一名,寻常情况并不会特意加封,往往作为郎君的追封。

    之后便依次是贵君两名,温、淑、贤、德四君各一,君若干,贵郎四名,郎若干,以及贵人、美人、才人,先生各若干。

    裴臻面上仍有不健康的苍白之色,此刻盖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病美人的风韵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于他不切实际的玩笑,姒玉并未陪他拉扯,坐在榻边干脆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展开,上面列了一些她亲自为他拟定的待选封号。

    姒玉想给裴臻的位分便是带有封号的君,也比较符合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自己选吧,这方面你算是独一份的,旁的郎君都没有。”她含笑道,明媚透彻的眸光看过去,正面迎上从窗棂透进来的春光。

    眸中笑意流转间尽是洞察一切,她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

    “独一份么?”闻言,裴臻沉寂如潭的凤眸瞬间亮了亮,她的话里隐含的讯息带来莫大的诱惑,他便是想做在她心中的众不同之人。

    裴臻接过锦帛,只觉上面的行楷也如眼前身着龙袍的女子这般,自由却有边界。

    丽、容、韶……俱是对自己容色肯定的字,素白的手指一一抚过这些她亲笔书写的肯定,裴臻唇边再度勾起浅淡的笑意。

    “陛下果真最爱小郎的容色……”他将锦帛放在盖着薄被的腿上,执起姒玉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蹭着。

    姒玉未置可否,反握住他的手放在掌中摩挲,他如今虽然仍未完全恢复,却仍有仙姿佚貌,不论是人还是手都漂亮得很。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充分映证了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当初在魏地便想过收他做男宠。如今愿望达成,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如何?你中意哪个?”说了让他自己选,姒玉便言出必行,在他选出来前都给予极为耐心的等待。

    “小郎选不出来。”裴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眸光勾缠着她,声音低柔到极致:“还是陛下替小郎选一个吧,陛下若也难以择选,阖上眼睛随便指一个也行。”

    他说的颇为体贴,连有可能的为难也考虑到了。

    昔日总盛着复杂心绪的眸光不掺一丝杂质的看过来,他确实选不出来,因为都是她为他题的字,如何挑得出其中之最?

    “那便吾来选。”姒玉颔首痛快地答应他,一手执起他的手覆在眼上,另一只手则在锦帛上游走:“你数三下,三下后吾就停。”

    她的唇角噙着比春光更为动人的笑靥,裴臻看得有些痴。

    “一——”

    “二——”

    “三——”

    他依言数了三下,声音缓缓,而后看着她的手停在“韶”上。

    是韶君,还是韶郎?他忽然意识到这点,心跳也顿了顿,一时有些不确定。

    他在她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几多?他知道她安排名位只会凭借对诸位郎君的喜爱程度,那是君还是郎便有些重要了。

    “好了,吾看看。”不去看他的眼睛便不会攥取到他的心声,姒玉放下他的手就往锦帛上看去,见是个韶字,笑盈盈道:“那吾便封你为韶君。”

    她瞅了瞅自己的手指,满意得不行:吾真会指,容和丽或者别的在对比之下还是有些太浅显了,还是这个韶好。

    这番倒是歪打正着地当即给裴臻解了惑,他看着姒玉显然极为满意的模样,心中暖洋洋的,嘴上却故作骄态:“陛下,小郎为何不得跻身四君之一,只是君吗?”

    “四君中的温淑贤德,你占了那个字?”姒玉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眸中笑意涌动,写满了“你说说”三字。

    “这倒是……”裴臻诚实地笑笑,他并非真的要得寸进尺,他就是想同她多说说话。

    不论是服用母蛊前后,姒玉见他的次数都不算多,是以即便如此只能多换一句骂,于他而言也甘之如饴。

    “若你将来表现得好,吾自然会给你提位分的。”姒玉觉得他这般挺有趣的,故作不知,笑盈盈地鼓励道:“这只是你的起点,吾给你上升空间。”

    “那便多谢殿下了。”她的眸中写满了“看吾对你多好”裴臻不禁掩唇失笑,同时想要在她这儿区别于旁的狂蜂浪蝶的心思又蠢蠢欲动:“陛下,小郎会有单独的封君仪式吗?”

    “没有。”姒玉仍是果断掐灭他的希望,半是解释地反问道:“皇后都无单独的封后大典,你在想什么?”

    “……好吧,回陛下,那也没事。”裴臻没有明显的低落,即使坐久了又卸去些力气,也还是向她抛去了一个实足的勾缠的眼神。

    回春蛊仍有余威,他现下还未好全。姒玉不可能允许他侍寝,于是他只能做些眼神上的功夫。

    “不过,陛下打算给崔侧君什么位分。”他忽然又想到崔潋,问出后心中便闪过不好的预感。

    “吾会封他做贵君。”姒玉没有瞒他,反正到时候他也会知晓。

    果然,裴臻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不过他现在不醋了,他也会做到像姜素吟那般大度,只要是她喜欢的且人品没有问题,他有什么好置喙的。

    只要她开心,那么万事皆好。

    他的唇色苍白间却带着些许脆弱的美感,仿佛一朵在风雨间飘摇颤抖的花瓣,姒玉接过他浸透着脉脉柔情的眼神,勾起他的下颔直接吻了上去。

    由于时刻等候着姒玉到来,每每用完药裴臻都有及时漱口,是以唇齿接触间只有薄荷草的清香,并无药味。

    姒玉一手掌住他的后颈,一手环住他的窄腰,细细密密地吻着他。

    顾及他仍有伤痛在身,她吻得自然不算激烈,可越是这样的细水长流与缠缠绵绵,越有爱意悄然生长。

    喜欢他吗?除了容色之外?喜欢吧,她坦然地承认。

    一吻落毕后,裴臻的薄唇泛出水光潋滟,愈发显得勾人,姒玉觉得今日差不多了,准备起身离开。

    裴臻看出她的去意,勾住她从他

    身上抽离的手,恋恋不舍地盯着她。

    “吾将封赏后宫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到时候你也该彻底好了。”姒玉又亲了亲他的唇角,拍拍他的手背道出对他接下来的安排:“你现在还是别挪动,先在这里住着。”

    “好好休息吧。”她对他和颜悦色道,而后起身离去。

    看着姒玉的背影,裴臻抬手摸了摸被她垂怜过的唇,嘴角扬起便落不下来。他心中甜滋滋地想道,她还是很宠自己的。

    他妥善将锦帛收好,这可是她写给自己的字,自当好生珍藏起来。

    ***

    登基后姒玉的生活并未发生很大的改变,依然是巳时上朝,酉时至时结束一天的工作。

    新的太上皇与无上皇同样如此,姒淮从前便喜欢登山,姒英则喜欢打猎。

    退下来后姒英彻底放飞自我,骑着马到处跑。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快活似神仙”,唯一的遗憾便是邹芙还在任上,只有休沐才等到她这个最好的搭档一起狩猎。

    于姒玉而言,坐在龙椅上的感觉也真的很好,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归属感。

    且既坐在了这个位置,她便要为天下子民负责,为大周建立更好的未来,在守住已有的基础上锦上添花。

    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便在朝堂上提起有关工科举的畅想,那时有人认同,有人沉默。

    认同是因为有姒英力主科举对寒门与世族一视同仁开放在前,沉默则因为与文武相比,工部在此前一直属于文官的范畴,单独开创一门全新的考核制度远比扩宽门槛来得翻天覆地。

    反对倒是没有,大周女子从来不惧怕开天辟地的艰难,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考核什么,如何出题是一方面的问题;通过工科举选举出了人才,朝中也要加设相关部门,如何加设也是问题。

    并且当工科举成为常态,各地学堂的课程也要更改,工学也要和文武两项并列,此外又衍生出更多问题……

    姒玉登上皇位后也一直在跟进此事,愈是复杂的事愈是要尽早捋清,她暂且定下争取在明年先对县试进行试点的目标。

    千机术在民间流行,先前的文科举上也有许多学子想要进入工部。

    她认为可以先行选拔出一批人才,由她们一起建设最初的相关部门,而后再至学堂中一步步正式推进工学。

    “诸位也都亲身体验过,工部革新带来的益处是惠及千万家的,是以大周推行工科举势在必行。”

    “工在最初往往是体力活的代名词,但‘劈开’不周山,为吾的归家之路打通隧道的正是工部的诸位以及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工匠们。”

    “吾也有好友因擅长之事与主流无关而不被看好,然职业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凭借双手的劳动也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

    “虽然它现下还不能完全达成,但这正是吾与尔等要为之促进的方向。”

    她在朝堂中如是说道,声音掷地有声,所言有理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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