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从公社回来,他怀里揣着盖了大红印章的证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一进家门,就瞧见他家门口挤满了人,大家像是约好了似的,都眼巴巴地等着他。
“都进屋,外头冷得很!”阿根扯着嗓子招呼着众人。
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哥嫂,此刻也满脸堆笑,跟在他身后,热情地帮着招呼乡亲。
屋内冷得像冰窖,阿根在铜盆里添了些干柴,点了火,暖意在屋里渐渐弥漫。
他先是给男人们递上一圈烟,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包糖果饼干分给女人们。
他嫂子见他这般大方,心疼得直抽抽,赶忙伸手给自家几个半大小子抓了一大把,嘴里嘟囔:“快拿着。”
阿根看着嫂子这番模样,不禁想起回村前宁宁跟他说的话。
宁宁一脸认真地叮嘱他:“亲哥不帮说不过去,可你哥嫂心思多,心眼小,咱可不能把他们带在身边。要是他们跟来了,看着你们夫妻俩日子过得好,保不齐得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你们家里就别想安宁了。”
宁宁建议把哥嫂送到北京,去立德食品厂干活。这样一来,哥嫂和他们相隔千里,互不相干,日子才能过得清静。
想到这儿,阿根便不再一个劲儿地夸鹏城的好。既然大家都向往北京和大上海,那他就多讲讲立德食品厂。
“立德可是从苏州到上海,再到港城的老牌食品企业,和它合资的可都是北京和上海的大厂。”阿根一边说,一边列举了几种名气颇大的糖果饼干,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眼里满是向往。
“叔,我就不能去北京吗?”阿发那小子一脸急切地问道。
“不行,宁宁亲口交代的,带你去鹏城。她说你聪明却老是要偷懒,放在远处她不放心,她打算送你进福运楼做两年学徒,学厨师,好歹学门手艺……”
话还没说完,一阵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那个六指残废家在哪儿?”
阿根抬眼望去,只见张婆子推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往他家冲来,那架势,仿佛要把这屋子给掀了。
“葛月芹,你个臭不要脸的……”张婆子一张嘴,便是污言秽语,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阿根赶忙招手,把阿发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阿发点头,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阿根不慌不忙地脱下身上那件厚实的呢大衣,里头是一件藏青色的半高领羊毛衫。众人瞧着他大冷天脱衣服,都一脸疑惑。有个婶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件大衣,嘴里啧啧称赞:“这料子,好厚实啊!这里子滑溜得很。”
他嫂子见状,赶忙上前收走大衣,没好气地说:“毛手毛脚的,当心把衣服刮坏了。”
阿根大步走出门,看着张婆子跳脚骂人的模样,就像个跳大神的,心里一阵厌烦。他顺手拿起墙角的劈柴刀,把一块木头稳稳地放在墩子上,冷冷地说:“我媳妇儿还在鹏城呢!你骂了也是白骂。”
张婆子一听葛月芹不在,立刻把矛头转向阿根,破口大骂:“你个畜生……”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根猛地举起刀,“咔嚓”一声,大块木头被劈成两半。在鹏城的这些日子,阿根顿顿有荤腥,又抢着干活,半年下来,身板越发魁梧壮实,那肌肉鼓鼓的,透着一股劲儿。
阿根察觉到张婆子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直起腰,把半块木头放好,头也不回地说:“继续啊,别停,你就骂这么两句,我还真不习惯!今天我不扔你,就让你骂个够,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阿根本就聪明,当初杨福根才会推荐他去学兽医。他学东西快,又肯钻研,还特别会与人打交道,跟港城来的主管、机修师傅关系都处得特别好。在鹏城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不是刚出去时那个土里土气的模样了。
这模样,倒是让张婆子想起之前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来扔出去的场景,心里一哆嗦,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今天我去卫生院,碰上张大夫,告诉他,月芹怀上了。”阿根一边劈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儿媳妇在喝药调理?”
“对啊!张婆子,你儿子生不出,你儿媳妇喝药有啥用?”旁边一个乡亲忍不住搭腔。
“干瘪的种子,种在地里能发芽吗?张婆子,你们咋就只知道怪儿媳妇呢?”又有人跟着起哄。
“月芹这么多年,被你骂得抬不起头,你儿子还背着她跟小护士搞在一起。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只能偷偷抹眼泪,哪能想到不能生的是你儿子啊。你还有脸上门来撒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张婆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满屋子的人都盼着阿根能带他们出去挣大钱,见张婆子来闹事,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就在这时,大队广播里传出阿发的声音:“阿根叔媳妇儿,月芹婶子之前的婆婆骂上门来了。想看热闹的,都赶紧来啊!以前张家婆婆骂月芹婶子生不出孩子的时候,就爱挑畜牧站放饲料,各个大队的人去拖饲料,人最多的时候去骂。大家还记得阿根叔和月芹婶子结婚那天,她骂到村口,咒阿根叔断子绝孙吗?现在月芹婶子怀上了,她儿媳妇还没动静,她又上门来骂,大家想不想知道她这次又要骂啥?人来得少了,她可骂不尽兴,都快来啊!”
阿根娶葛月芹那天,葛月芹从畜牧站出嫁。
张婆子不仅恨葛月芹,更恨杨勇根,她去畜牧站闹,杨勇根赶了她好几次。
她在畜牧站闹了无数次,整个畜牧站乃至周边的人都知道,葛月芹被传没有生育能力。这婆子还不满意,她就要整个小杨沟的人都知道这事,好让葛月芹和杨勇根抬不起头。
那天,她早早地守在村口,等阿根骑着自行车把葛月芹接回来,冲上前,手指着他们夫妻俩破口大骂:“杨勇根你个残废,娶个破鞋葛月芹,以后肯定断子绝孙……”
幸亏福根书记反应快,赶紧把这闹事的老婆子请出了村子。
这事儿大家可都记得。
在这酷寒时节农活很少,庄户人家都寻着暖和处猫冬。
恰在此时,大队广播里阿发那扯着嗓子的呼喊,爱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哪还坐得住?一个个裹紧棉衣,呼朋引伴,朝着阿根家的方向匆匆赶去。离得近的,脚程快些,此刻已然到了,把阿根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会儿张婆子整个人才清醒过来,她这是要害了儿子啊!
张婆子的男人和儿子都是卫生院的医生,一家人住在卫生院分的集体宿舍里。阿根去卫生院敲章,还和她儿子起了冲突的事儿,早有人添油加醋地传到她耳朵里。
她一听,瞬间火冒三丈,恰似被点燃的火药桶,“噌”地一下就炸了。也顾不上细问究竟,随手推出自行车,就朝着小杨沟奔来,一心想着找葛月芹算账,给儿子出这口气。
这些年,张婆子欺负葛月芹都成了习惯,骂起人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张口就来。
可到了这儿,她才发现,扑了个空,葛月芹压根没回来。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六指残废出去闯荡了一番,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往昔的土里土气全然不见,如今站在眼前的,是个手里提着砍刀,人高马大、神色冷峻的汉子。张婆子瞧着,心里“砰砰砰”直打鼓,慌乱得厉害。
与此同时,周遭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一句句都戳在她心窝上,全是在说她儿子不能生育的事儿。
众人正不断往杨勇根家的院子里挤,几个年轻小伙和半大少年,嫌门口人太多,挤不进去,索性手脚麻利地翻上了土墙,坐在墙头瞧热闹。
阿根见张婆子紧张地手发抖,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嘲讽道:“接着骂啊!怎么一提到你儿子不能生,是个没种的,就哑巴了?不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张祥费力地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挤了进来,大声喊道:“妈!”
阿根随手把劈柴刀往墙角一扔,伸手指向张祥:“你儿子金贵,你宝贝得紧。可月芹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她也是有爹有娘生养的,也是有血有肉、要脸面的人。你到处宣扬她不能生育,你把她的脸皮往地上踩啊?我们结婚那天,你堵在村口骂,她强忍着泪水,还得陪着我给宾客敬酒。后来宁宁来信,说让我们去鹏城,她连公家的铁饭碗都不要了,毅然决然就去了。你知道为啥吗?就因为在这公社里,她走一步都背着生不出孩子的骂名,抬不起头!”
张祥得知他妈来小杨沟闹事,心急如焚,一路急匆匆追过来,没料到眼前这个场面如此热闹。他赶忙上前,拉住他妈,想要带她离开。
阿根见状,大声喝道:“先别走!这世上讲究个理字,四方桌子摆着八方的道理,我今天非得给我媳妇儿讨个公道!”
阿根这话一出口,原本骑在墙头上的阿发,“嗖”地一下跳了下来,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喊:“都堵上,别让他们走!”
原本就拥挤的门口,这下被人群死死堵住,水泄不通,谁也不让谁。
“杨勇根,你到底想干什么?”张祥又气又急,怒吼道。
阿根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没别的,今天就是要把这道理跟你掰扯清楚!”
张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喊:“有什么好掰扯的?我认了还不行吗?”
“你认了?”阿根向前逼近一步,“你认了就能抹平月芹这些年受过的委屈?”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讲道理!”阿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男人娶媳妇儿,女人嫁汉子,那都是奔着一辈子相互扶持、相伴到老去的。结了婚,遇上事儿了,夫妻之间就该坦诚相待,好好商量,一起扛过去。可要是真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也该给对方留些脸面,好聚好散。不为别的,就因为曾经有过夫妻情分。可你们呢?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不能生育,就一股脑儿把过错全推到月芹头上。你们骂她,逼她领养孩子。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你妈还跑到她单位,逼着她离婚。男人,生不出孩子,算不上是最窝囊的。最最不是男人的是没良心,是没有担当!”
他猛地转身,面向小杨沟那些围观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大声问道:“大家都评评理,他张祥是不是天底下最没种的玩意儿?”
“对!”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阿根听着这整齐的回答,大步走到门口,抬手一挥,说道:“让他们走。”
堵在门口的人群纷纷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路。
阿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脸涨得如同猪肝色的张祥母子俩……
第172章 回粤城交流
大家伙儿的心思,全放在了去北京的名额上,要是去不了北京,退而求其次,去赵家的制衣厂也成。
毕竟,听闻岳宁的对象才刚大学毕业,家里就给了五十万港币,让他创业。这不禁让众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么个毛头小子,懂做生意吗?他开的工厂,靠得住吗?
这么一合计,大家都宁愿等着下次北京招工,也不太乐意跟着阿根来鹏城。
最后,愿意来鹏城的,也就只有杨忠义和陆春梅夫妻俩,还有岳宁指定的杨长发那小子。另外两个,是仔仔细细问了阿根,鹏城电器厂到底做什么,得知是做电风扇后,他们琢磨着,做电风扇说不定比做方便面和衣服能学到更多东西,这才决定跟着来。
阿根心里清楚,这些名额可都是宁宁费劲跟朋友要来的。就他们电器厂的待遇,再加上乔家的名望,工业区的领导成天都想着打招呼,要塞人进来呢。
既然大家不想来,也没必要非得把名额填满,于是,他就带着这寥寥几个人回来了。
这段时间,岳宁恰好就在粤城,跟二商局合作都小半年了。这不,她带着何运邦和罗国强回福运楼交流、汇报工作。
一大早,岳宁就到了福运楼的后厨。如今福运楼的主厨,是罗长发的大徒弟,岳志荣的大师兄姚元福,岳宁尊称他一声师伯。
这位师伯当年不想跟罗世昌争主厨的位子,主动申请去干休所做大厨。
后来岳宁刚从西北回来那会儿,凭着一身厨艺,让罗世昌原形毕露,宋局长就把罗世昌和姚元福对调了岗位。
姚元福的厨艺和罗世昌不相上下,而且他儿女都不从事这一行,所以教起徒弟来毫无保留,比罗世昌尽心多了。
自从福运楼送厨师去港城宝华楼培训,大家听说那些去培训的厨子,底薪一千五到三千港币,虽说底薪打七折拿,可还有花红。花红都有两三千,去港城两年,回来就能挣够一辈子的钱,谁不心动?
虽说这个机会号称面向二商局下属的所有饭店,可福运楼和宝华楼本就一脉相承,去港城的厨师人数也是最多的。福运楼的哪个厨子不想争取这个机会?
这不,岳宁在后厨一站,厨师们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
去港城能挣大钱,大家都知道了,可岳宁这次带两人回来,还有个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去港城是真能学到手艺,好让福运楼的厨子们都卷起来。
今天中午这桌菜,最大的亮点就是每人一例的鸽吞翅,选用的是三十六日的乳鸽。
做脆皮糯米鸡用童子鸡都很难脱骨了,更何况是这么嫩的鸽子,而且一共要脱十只。
何运邦和罗国强一起给大家演示整鸽脱骨。
何运邦没去港城之前,在福运楼就有“牛河邦”的称号,也算是福运楼的老师傅了,功底扎实,去港城这么段时间,学会整鸽脱骨,大家倒还不算太震惊。
可罗国强,出去之前杀鱼都不太熟练,如今却让大家惊掉了下巴。只见他双指熟练地往里一推,就把鸽子骨架完整地取了出来。
姚元福走上前,拍了拍罗国强的肩膀,欣慰地说:“国强啊!出息了,你爷爷后继有人了。”
罗国强笑着看向岳宁,解释道:“乳鸽汤是宝华楼几乎天天有的特价菜。”
“啊?”众人一脸疑惑。
何运邦接着跟大家说:“我们在宁宴和宝华楼练整鸽脱骨,练坏了的鸽子,就剁成块,给宝华楼做特价菜。国强练坏的最多啦!”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都忍不住笑起来,罗国强不好意思地笑。
罗国强拆完鸽子,开始将鱼翅填进鸽子腹内。
何运邦已经着手准备他今日的拿手大菜,炸荷包鱿鱼。
何运邦的炒菜功夫,那可是一绝,就连岳宁都自叹不如,不过在其他技巧上,他多有不足。炸荷包鱿鱼这道菜,极为讲究五味的调和,且以蒸、酿、炸为主要烹饪技巧,十分考验厨师的功底。虽说它不像鸽吞翅那般名贵,可繁杂的做法让不少厨师望而却步。
何运邦每挪动一步,身后便簇拥着一群小厨师,他们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何运邦先是来到蒸笼前,伸手揭开盖子,一股带着米香的热气猛地升腾而起,直扑人脸。
“都瞧好了啊,”他扬了扬下巴,指着蒸笼里粒粒饱满的糯米饭,“这糯米饭得偏硬些,这样待会配料拌进去,才不会软塌,失了口感。”
接着,他将蒸好的糯米饭打散,放在一旁晾凉。转身来到灶台边,点火起锅,倒入少许油,待油微微冒烟,便将切好粒的五花肉放入锅中。
瞬间,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随后,他又依次将香菇、虾米、莲子倒入锅中,不停翻炒。就在烹入生抽的刹那,那浓郁的香味瞬间在整个厨房里弥漫开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调味得稍微重一点,”何运邦一边翻炒,一边扭头对着身后的小厨师们说道,“因为等会儿还要放米饭,味道淡了可不行,都记住了啊!”
说罢,他熟练地加入各种调料,转小火焖煮。小厨师们纷纷点头,眼神里满是钦佩。
趁着锅里焖煮的间隙,何运邦又快步走到一旁,手脚麻利地准备起其他菜品。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何运邦再次回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用筷子挑出一粒莲子。“看,莲子已经粉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加大火力,快速将配料收汁。紧接着,他把晾凉的糯米饭倒入锅中,拿起勺子,快速而有力地搅拌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不一会儿,每一粒米饭都均匀地裹上了料汁,色泽诱人。
“把鱿鱼筒拿过来。”何运邦朝着一旁的小学徒喊道。接过鱿鱼筒后,他又开始耐心指导起来:“填米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能太满,不然蒸的时候容易胀破;也不能太空,否则口感不好。”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邦哥,你这是把烟都戒了?”
何运邦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抬眼往岳宁那边望去,没好气地说:“别提了!从早忙到晚,少炒一盘菜就少一份提成,我哪还有闲工夫去抽烟?”
岳宁笑嘻嘻地打趣道:“我这可是为你好,既能让你多赚钱,还能帮你省钱。再说了,明明是你自己舍不得少炒一盘菜。”
何运邦没理会岳宁的调侃,专心填好了糯米饭,把鱿鱼放入锅中蒸了三分钟。之后,他迅速将鱿鱼取出,拿起刷子,均匀地在其表面刷上酱油生粉水,接下来便要等鱿鱼表皮风干。
“走,跟哥出去抽根烟。”何运邦喊上几个相熟的兄弟,走出了厨房。
一出门,他便从兜里掏出香烟,遇到熟人就热情地递上一根,和几个兄弟一起点上烟,瞬间,烟雾缭绕。
“邦哥,你跟岳宁关系好,帮我跟她说说呗,让我也去港城。”一个兄弟拉着何运邦的胳膊,满脸期待地说道。
“别着急,早去晚去都一样。你现在啊,主要是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切菜快、炒菜快,你拿的钱才多。你看罗国强,虽然第一批去了港城,可基本功不够好,底薪就定得低。他每天花在练习基本功上的时间多,上灶台做菜的时间就少,拿的花红自然也少,一个月也就三四千。我呢,不仅炒菜,还带学徒,有一笔带徒弟的费用,还有前三名的额外奖励,最多的一个月,我花红拿了七千多。”
“七千多?”那兄弟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震惊。
“加上底薪,一个月快一万港币了?”
周围的人听了,也都惊得合不拢嘴,之前他们只知道普通厨子的收入,却没想到像何运邦这样的大厨,收入竟这么高。
“是啊,你以为呢?”何运邦吐出一口烟,缓缓说道,“你知道宁宴最贵的一桌酒席多少钱吗?五万!”
“阿邦哥,你跟岳宁的爸爸关系这么好,就没想过一直留在港城吗?那样你就能一直拿这么多钱了。”另一个兄弟好奇地问道。
“如果我们都想留在港城,你们哪还有机会啊?对吧?”何运邦笑着反问道。
众人一听,心里一紧,生怕真没了机会。
“再说了,宁宁跟鸿安签了协议,以后会跟鸿安酒店一起进内地。我们这些去过港城的人,到时候也有机会的。”何运邦掐灭烟蒂,站起身来,“走了,干活去。”
何运邦回到厨房,午市即将开市,岳宁正在指点福运楼的厨师们。
“国强。”何运邦喊了一声。
罗国强赶忙放下手头的活,快步走过来。
“咱俩一起检查一下菜品准备情况。”何运邦说道。
“好嘞。”
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遍,补齐了缺失的食材和调料。何运邦走到岳宁身边,说道:“宁宁,都准备就绪了。”
恰好此时,福运楼的张经理匆匆赶来,说道:“领导和大师傅们都到了。”
“准备开席。”
岳宁和张经理一起前往门口迎接。
宋自强远远地就看到岳宁穿着一身厨师服,便知道她肯定又在后厨忙活了。
“小岳,辛苦你了。”宋自强微笑着说道。
“局长这说的什么话?我是福运楼的子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岳宁满脸笑意,客气地将众人请进店内。
众人来到桌前,只见桌上的凉菜已经摆放整齐。
第173章 董师傅的赞赏
宋自强站在桌旁,目光在摆满精致凉菜的桌面和身旁那位神情严肃的老师傅之间来回游移,他问老师傅:“董师傅,您瞧瞧,这些菜做得怎么样?”
董师傅闻言,缓缓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冷碟。只见那双飞蝶摆盘的,是薄如蝉翼、纹理清晰的鱼生,每一片都切得恰到好处,仿佛灵动的蝶翼;交颈鸳鸯是荤素搭配的冷拼,色彩和谐,造型栩栩如生;还有那用洋葱巧妙雕琢成荷花花瓣,中间轻放着晶莹海蜇的并蒂莲,让人眼前一亮。
董师傅那张平日里刻板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那笑容里透着敷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做菜啊,讲究的是实实在在的口味,可不是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董师傅是粤城另外一家酒楼——东方楼的总厨。
那东方楼的前身便是解放前声名远扬的老牌茶楼和盛居。
在过去,酒楼以正餐为主,菜品丰富,主打宴请招待;而茶楼则是以茶点见长,是人们休闲闲聊的好去处,两家就像两条平行的轨道,各有各的经营方向,互不相扰。
和盛居在解放前,除了茶点精致可口,还有一大特色便是那一群年轻貌美的女招待。
当年,和盛楼甚至还举办过女招待选美活动,一时间风头无两,红极一时。可解放后,政府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为了彻底扭转和盛居在人民心中的旧印象,将其改名为东方楼,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饭店。
同样的,福运楼也经历了从解放前高档奢华的大酒楼,转型为为人民服务的饭店的过程。这两家背景截然不同的老店,在时代的浪潮下,逐渐走向了相似的发展道路。
遥想当年,罗老师傅在世的时候,东方楼在福运楼面前,不值一提。可后来罗老师傅离世,这些年福运楼在罗世昌的折腾下,每况愈下。
董师傅原本是和盛居的炒菜师傅,在茶楼的经营模式下,炒菜师傅并非主力。但和盛居转型成东方楼后,董师傅的机会来了。他本就是个愿意钻研,真把为劳动人民做好菜作为信念的人,这些年,在他的努力下,东方楼渐渐成了劳动人民心目中物美价廉的饭店。
几个月前,岳宁开始与二商局展开全面合作,计划在二商局下属的所有单位挑选厨师,送往港城培训。
这消息一传出,别的酒楼都把这当作一次难得的机遇,纷纷踊跃响应。
唯独董师傅对此不以为然,他用格外清醒又带着几分不屑的口气说道:“送人出去赚钱,我没意见。但别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说白了,不过是港城的老板精明,瞧着咱们内地的厨子手艺好还价格便宜,招过去当苦力罢了。我们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大师傅既然都这么表态了,东方楼自然也就没人报名参加这次培训。
宋自强在盘点下属饭店时,对董师傅这个倔老头,那真是又爱又头疼。爱的是他对厨艺的执着和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头疼的是他那股子倔强劲儿,认定的事儿就很难改变。而董师傅,也确实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
“做菜难道不讲究色香味形俱全吗?”宋自强自从结识了周宣雄和岳宁,也算是对粤菜有了更深的了解,入了门道。
“这就好比孩子学走路,连路都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福运楼还是先把罗师傅当年的本事拾起来,再谈其他的吧。另外,咱们可始终得记住,我们是为劳动人民做菜,只有劳动人民吃了说好,那才是真的好。”董师傅说话时,声音铿锵有力,义正言辞,不容置疑。
宋自强听了直摇头,也暗自惭愧,自己在这方面的觉悟,跟这个倔老头比起来,确实差了一大截。
“各位领导,各位大师傅,快请坐。”岳宁的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心里清楚,此刻辩驳毫无意义,对于厨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切都等品尝过后再说。
“坐,快请坐!”宋自强也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岳宁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茶壶为大家倒茶,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说道:“各位都是粤城餐饮界的前辈,今天能来福运楼品尝我阿邦叔和罗国强的手艺,我倍感荣幸。”
当她走到董师傅面前说:“董师傅说得对,美食,味道才是核心。今天就请各位大师傅品评一番,看看这两位的手艺是否有所进步。”
董师傅抬眼打量着岳宁,作为一名在厨艺上浸淫多年的手艺人,他向来欣赏那些脚踏实地、潜心钻研厨艺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油嘴滑舌、只说不做的人。
此刻,眼前这个小姑娘,在他眼里,不像是个专注于厨艺的手艺人,倒更像是解放前那些只会耍嘴皮子、口惠而实不至的生意人。
“好啊!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没问题吧?”董师傅盯着岳宁,语气里虽有询问,却也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
岳宁连声应:“当然,当然。”
岳宁双手端起茶壶,为在座的各位大师傅逐一斟上茶。
随后,她亲自拿起筷子,精心地拌起鱼生,将薄如蝉翼的鱼生片与柠檬叶丝、姜丝、花生碎等配料均匀地搅和在一起。拌好后,她微微欠身,面带微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恭请各位大师傅品尝。
董师傅伸出筷子,夹起一筷子拌好的鱼生,放入口中。鱼生的脆嫩鲜美,柠檬叶的清新,姜丝的微辣,花生的香脆,各种配料与鲜嫩的鱼生相互映衬,口感丰富。
董师傅忍不住再次夹起一筷,这一次,他将鱼生置于眼前,仔细端详,再将其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许久,他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岳宁嘴角微微上扬,继续介绍:“这个玻璃脆皮烧鸭,我融合了北京烤鸭和咱们广式烧鸭的特点,改良了配方,如今可是港城宝华楼的招牌菜,也是罗国强的拿手好菜。师傅们不妨也尝尝?”
董师傅抬眼望去,只见那烧鸭色泽红润透亮,表皮紧绷,有琉璃般的光泽。他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只听“咔嚓”一声,酥脆的表皮应声裂开,丰腴的油脂在齿间瞬间爆开,香而不腻,鸭肉鲜嫩紧实,汁水丰富。
“这个烧鸭的缺点是容易腻……”岳宁主动与大师傅们探讨起这道烧鸭的特点。
鱼生、烧鸭过后,一道百花酿鸭掌被端上了桌,紧接着,是一盘咕噜肉。由于正值冬天,并未做冰火咕噜肉,而是传统的酸甜口味。
菠萝咕噜肉可是董师傅的拿手菜,过往不知被多少食客称赞。
他做这道菜,向来只选梅头肉,因其肥瘦相间,做出来的咕噜肉细嫩多汁,口感绝佳。
然而眼前这盘咕噜肉,颗颗滚圆饱满,汁水丰盈,一口咬下去,里面竟还藏着丰富的层次感,味道比他做的更为浓郁。董师傅心中不禁泛起疑惑:这是用了五花肉?可又不太像。
此时,已经有人替董师傅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岳宁解答道:“解放前,福运楼的咕噜肉便是用切成薄片的五花肉裹成球制作的。”
岳宁详细地阐述起这道传统菜肴的独特之处。听闻她还用了橙汁调味,董师傅再次夹起一颗咕噜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这时,岳宁转过头,看向董师傅:“董师傅,这菜还行吧?”
董师傅微微点头:“很不错。”
一旁的服务员听到东方楼的董老头这般评价,偷偷一笑,快步往后厨跑去。
一进后厨,她便模仿起董大厨那严肃的表情,绘声绘色地学起他从说“不错”到“很不错”的样子。
何运邦一边听着服务员的讲述,一边有条不紊地做菜。他提起表皮微微风干的鱿鱼,轻轻放入锅中,刹那间,“滋滋”声瞬间响起,鱿鱼在油锅里翻滚、变色,金黄色的外壳逐渐形成,浓郁的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待炸至外表金黄酥脆,何运邦捞出鱿鱼,控油后将其放在案板上,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随后在盘中摆成鱿鱼的形状,最后,他拿起勺子,淋上提前调好的料汁,大声说道:“上菜。”
服务员赶忙从打荷手里接过这道菜,小心翼翼地端上桌。
岳宁立刻介绍道:“这是潮汕老菜,炸荷包鱿鱼。”
董师傅一直专注于做菜,无奈在这个物资匮乏、交通不便的年代,若没有像岳志荣那般博采众长、四处收集典籍的心思,所学所钻研的菜品也就只有百来道。
他这样新中国成立后,从未为那些刁钻至极的地主老财做过菜的大厨,压根就没有机会,也想不到要做这种冷门老菜。
董师傅尝过这道集合了蒸、炒、炸、酿多种技法的炸荷包鱿鱼后,沉默不语。
“阿邦以前炒菜确实没得说,其他方面也就中规中矩,这半年来确实精进了不少。”张经理适时地说道。
“阿邦叔的基本功本就扎实,有了更多机会,自然容易融会贯通。主要是积极性被彻底调动起来了。”岳宁微笑着解释道。
这时,两个服务员端着两盘炖盅走了过来,为每人呈上一例鸽吞翅。
“这是罗国强做的鸽吞翅。”岳宁介绍道。
董师傅一直靠自己摸索成长,多年来始终把福运楼当作超越的目标。后来东方楼确实超越了福运楼,可这个超越,并未让他有多开心,因为那是在罗老师傅去世之后,福运楼不进反退的结果。
他向来瞧不上罗世昌,也见过罗世昌教出来的儿子罗国强,罗世昌私心太重,总想让罗国强走捷径,他曾为此感慨,这罗家怕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董师傅拿起筷子,轻轻戳破鸽子皮,只见鸽子肚子里塞满了鱼翅。这罗国强居然真会了整鸽脱骨的手艺?
“罗国强去港城多久了?”董师傅忍不住问道。
“他是最早一批去的,快五个月了。”
“才五个月?”他喃喃复述。
“去的这么多人里,罗国强是最努力的。”岳宁说道,“天道酬勤,他的付出有了回报。”
“嗯!”董师傅点头。
第174章 接机
有实力作为底气,交流起来便顺畅许多。
岳宁对各家派往港城交流的厨师进行点评,三十来号人,在她口中,就如同一位勤勉尽责的班主任细数着学生们的情况,每个人的优缺点,以及最近几个月的表现,她都能娓娓道来。
显然,她是真真切切地把这些人当作学徒,全心全意地教导。
“在这群人里,进步最为显著的,当属咱们福运楼的马耀星。这次他没回来,他要配合我爷爷的徒弟张骏明参加《厨王大赛》的半决赛,这几天一直在尝试新菜品。他本身天赋极高,在出去之前,一直凭借自身努力钻研,凡是靠自己能琢磨透彻的,他都做到了极致。在有人帮他拓宽思路之后,他融会贯通的速度特别快。”
“福运楼出去的第一批是三个人,第二批你选了两个,对吧?”宋自强向她询问。
“没错。这五个人相差不过两个月,到时候基本上可以一同回来。有了他们五个,福运楼的发展就能有起色了。”岳宁说道。
董师傅喝着汤,内心焦急万分。如今东方楼的客流量比福运楼还要多一些。等这五个人回来,要是真把福运楼带动起来,那东方楼可就又落后了。
“宋局长,下一批厨师什么时候选派?”董师傅问道。
宋自强露出笑容,他就知道,这老头脾气虽倔,但心地善良,愿意为下面的人着想。他说:“你问小岳,她什么时候需要人。”
董师傅此刻看着岳宁,回想刚刚见面时,她的客气与恭敬,自己还认为她油嘴滑舌,口惠而实不至。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孩子,还能如此谦逊,而自己之前却倚老卖老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只是由于平日里严肃惯了,这笑容显得有些牵强:“小岳,下一批厨师选派,能不能给东方楼多几个名额?”
“董师傅,什么叫多几个名额呀?这名额可是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一家酒楼的经理说道。
董师傅解释道:“我们东方楼上一批没送,下一批补上不行吗?”
“老董,上一批是你不让你的徒子徒孙去,凭什么这次要多给你名额?”一位大厨不给他面子。
岳宁微笑着说:“各位大师傅瞧得起我这个小丫头,我特别开心。眼看过年了,先让大家过个好年。明年,预计三四月份,宝华楼铜锣湾分店会开业,还有一家属于宁宴旗下,但主打北派粤菜的‘陆府家宴’,计划开在中环,目前还在选址,估计要到明年年中开业。过年之后我会回来挑选十来个厨师,四五月份再选十来人,大致会有二十个名额。到时候还希望大家踊跃报名,我这里择优录用。”
“一定一定。”
“‘陆府家宴’是怎么回事?”宋自强问道。
“《厨王大赛》中杀出了一匹黑马,是北京陆家菜的传人……”
岳宁向宋自强介绍了陆培德的基本情况,只说陆大师认为内地粤菜厨师人才匮乏,许多传统老菜失传,所以让侄儿去港城闯荡一番。
陆家传人确实实力非凡,一上场便以绝对优势拿下第一场比赛。
大家听闻下一场是宝华楼和这位传人的半决赛,一位大厨不禁说道:“咱们才是粤菜正宗,宝华楼可不能输。”
岳宁笑着说:“可陆哥是咱们内地的,内地有我,还有陆哥,这不正表明咱们内地人才辈出吗?”
“有道理啊!”
宋自强笑着说:“反正啊,你把他招揽进宝华楼,不管怎样都是赢。”
岳宁笑着点头:“宋局长看破不要说破吗!”
吃过饭,送走大师傅们后,宋自强叫上岳宁,前往福运楼办公室聊天。
“小岳啊,国家正在试点国企与港澳企业合资。粤城排在前列,我在想,拿出福运楼与你们合资,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你们祖孙是福运楼的子弟,对福运楼有传承,有感情,而且你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内地做点事。关键是你还有出色的经营能力。”
这也正是岳宁一直渴望做的事,岳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既然双方都有此意向,那就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岳宁答应了,宋自强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到底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也是一家国营饭店,不能像你的宁宴那样,脱离群众。咱们按照宝华楼的定位,你觉得呢?”
“肯定的。首先内地的经济还没起来,那样的消费人群都很少。而且鸿安进内地,肯定要在鸿安大酒店里开宁宴。按照宝华楼的定位,是最合适的。”岳宁非常认可这样的想法,随后又说道,“宋局长,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想让他进福运楼当学徒,能帮他弄个名额吗?”
岳宁永远记得,她爸刚去世那会儿,莫伯伯身体不好,两人那点粮食别说管饱了,就是活下来都难。
阿发是家里的小儿子,爹妈偏疼小儿子,给他煮了鸡蛋,岳宁就把主意打到这几个鸡蛋上,问阿发要鸡蛋,给莫伯伯补身体。
虽然也就个把月的事,十几二十个鸡蛋的事儿,可那是雪中送炭啊!这份情岳宁怎么能不还?
“不涉及户口调动,就没有劳保这块,也就是临时工。要有正式关系,就要等机会了,比如两家合资之后,你用你手里的名额招聘。”
“不用不用,我只是让他学手艺。”
“那为什么不带他到港城呢?”
“港城那个地方虽说繁华,但也鱼龙混杂,他年纪不大,我怕他学坏了。”岳宁微微叹了一声,“而且他不会粤语的话,确实会很不方便。在福运楼,学粤语,打下基础,我再带他去。”
“不占名额,没问题的。我来安排。”
岳宁和宋自强喝了会儿茶,眼见快三点了,她向福运楼借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去机场接春梅婶他们。
既然来鹏城的人就这么几个,而且岳宁知道阿根叔心里惦记着月芹婶,想早点回去,所以她让阿根叔从北京回粤城时直接坐飞机。
岳宁在机场到达处等候,等啊等……这来的都是谁呀?
这几个月,她没少给春梅婶买衣服和布料,让秀秀和阿彪寄回去。就连这次阿根叔回去,她又让阿根叔给春梅婶夫妻俩以及元宝带了冬天的棉衣。
可春梅婶穿的是什么呀?她上身穿着用旧手套纱线织成的毛衣,那些旧纱线手套颜色深浅不一,使得这件毛衣看起来实在是惨不忍睹。她一手提着用棉布大方巾包裹的包袱,一手牵着儿子元宝。
同行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忠义叔身上倒是穿了新棉衣,头上戴着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解放帽,帽檐微微卷起,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粗布裤子,裤脚随意挽起,脚上是磨损严重的黑色布鞋。肩膀上扛着那个粗布缝制的大包袱。
这年头,不是有钱就能坐飞机,还得有国家单位开具的介绍信才能购票。所以,绝大多数旅客即便衣着不时髦,至少也穿着整齐。而他们几个在这样一群人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岳宁看到春梅婶正在东张西望,岳宁喊一声:“婶儿、叔,元宝,这里!”
元宝松开妈妈的手,跑了出来:“宁宁姐!”
“哟,半年没见,元宝都长这么高啦?”岳宁拉着元宝比了比,小家伙都快到她肩膀了。
陆春梅已经回过神来,她大着嗓门说道:“这小子胃口大得很,孩子的口粮打对折,他吃得比他爸还多,家里那点粮食,全进了他肚子里。”
元宝委屈地低下头,岳宁摸着他的头说:“没事,以后咱们能吃得饱饱的。”
“真的吗?”
“真的。”
陆春梅仰头从上到下,又低头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岳宁一番后,咋咋呼呼地问道:“宁宁,你这真成资本家啦?”
今天中午要见宋自强和几位大厨,岳宁自然穿着得比较正式,上身是一件墨绿底的蜀锦外套,下身搭配一条黑色丝绒长裤,看上去确实颇为华贵。
陆春梅声音响亮,引得其他旅客纷纷侧目,可把杨忠义吓坏了:“你个婆娘,瞎说什么呢?可别害人。”
陆春梅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本黝黑的脸吓得白了几分:“这可怎么办呀?”
岳宁笑着说:“没事,没事。大家是被婶儿的大嗓门吓到了。”
“真的?”陆春梅将信将疑地问道。
“真的,咱们先去车上,一起到宾馆再说。”岳宁正说着,却发现阿根叔怎么不在,“阿根叔呢?”
“那里!”春梅婶伸手一指。
阿根就在他们边上,他正和一个穿着雪花呢大衣的女子说话,那个女子从包里拿出一本工作手册,递给阿根:“给我留个地址和电话。”
岳宁疑惑,小声问:“这是谁?”
“阿根以前放跑的那个女人。刚刚下飞机的时候,她追着阿根过来。”
春梅婶这么一提,岳宁就记起来了。
当初阿根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给他买过一个媳妇儿,这个女人不愿意跟阿根,求他放了她。
他还真趁着他爹妈不在家,送走了她。
那时候福根书记刚刚回村,一直要整治这种恶习,但是这种事,哪那么容易改?
福根书记前脚去做思想工作,后脚村民冲进他们家砸他们家的盆盆罐罐。村民往地上一躺,反正你让我们家绝后,那大家日子都别想过了。
阿根自己把被拐的女人送走,福根书记立马把他这个事,做了典型,上报到公社和县里,好好地表扬了阿根。
有些村民可不这么认为,一个个背后叫阿根“傻根”。
岳宁想到这里,见那个女子跟他们点头,岳宁也跟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阿根写完后,那个女子从阿根手里接过本子之后,她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撕下这张纸说:“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你得记得,你有个妹妹在这边。有事没事,多走动。”
阿根笑着说:“知道了,我和你嫂子都来这里了,有的是机会。”
这个女子点头:“嗯!等嫂子生了,一定要跟我说。我带你妹夫和外甥外甥女,一起去看嫂子和孩子。”
“好。”
第175章 一起到鹏城
岳宁放心地将阿发托付给何运邦。何运邦在福运楼已工作十五六个年头,是后厨极为出色的厨子,由他来安排阿发,岳宁觉得再合适不过。
另外,岳宁让阿发住进何运邦的家里。这事儿得从何运邦这次回来搬家说起。
这么多年,何运邦一家四口一直挤在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里。他父母年年申请住房,他自己跟单位申请,可住房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决。也正因如此,都三十四岁的人了,他还打着光棍。
就在他觉得希望渺茫之时,岳宁带他去了港城。短短几个月,他便攒下一笔钱。然而,这笔钱该怎么用来解决自家没房、没老婆的难题,他还毫无头绪。
在港城,买房并非难事,可他是福运楼派出去的。岳宁早就说过,两年期满,他们必须回粤城。要是以后放弃铁饭碗再去港城,宝华楼绝对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毕竟这会坏了宝华楼的名声。而在内地,房子都是靠分配,根本无法买卖。
就在这时,岳宁找到了他。有一套西关的骑楼屋急于出手,房子上下两层,楼下是店堂,楼上可做住房,总面积三百多平米。
这套房子的主人是周老爷子的朋友,那人解放前是个资本家,解放后没离开内地,那些年全家被下放到四川,房子也被没收了。今年落实政策,摘掉帽子,房子又发还回来了。这一家人历经沧桑,改革开放后,海外的亲戚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们便决定出国定居,所以急着把房子卖出去。这么一套房子,开价仅五千块。
当时,大多数人一个月也就挣个三五十块钱,一套老房子要价三五千,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再说,大家都在等着单位分房,一般人还真没想过要自己掏钱买房。而且,房子不能公开上市交易,只能私下打听寻找买家,这种情况下,房子要脱手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恰好周老爷子回粤城小住几天,他听岳宁说以后打算回粤城开店,想着她可能需要一处住所,便把这房子的事儿告诉了岳宁。关键是,这套房子被没收后,没被用作民宅,而是给一家单位做了办公地,里面没有乱搭乱建的情况。
岳宁原本想自己把房子买下来,毕竟粤城,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她的出生地。
可走进后厨,看到正在卖力炒菜的何运邦,她又想到他们一家子挤在那狭小的屋子里,要是何运邦没有一套房子,恐怕连老婆都娶不上。阿邦叔才是最急需这套房子的人。于是,岳宁把这套房子推荐给了何运邦。何运邦一听只要五千块,而且还在西关,离福运楼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决定买下。
房子买下来后,何运邦就让父母和哥哥先搬了进去。
岳宁喜爱中式服装,港城那些大富人家的老一辈也钟情于旗袍。奈何港城如今做旗袍的老师傅屈指可数,好料子也稀缺,款式总是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自从岳宁穿着各种料子的衣服亮相,给港城的太太们开拓了新思路,她们纷纷找机会回到内地定制旗袍。
其中最夸张的当属乔老太太,她跟着乔启明回了一趟内地后,回来就呼朋引伴,叫上蔡家的两位老太太,甚至还把远在新加坡的亲家母,也就是叶应漪的亲妈都叫上,从北京一路采购旗袍回来。什么京派旗袍的端庄大气、海派旗袍的妩媚婀娜、粤派旗袍的艳丽新潮,几位老太太能聊上一整天。
当然,并非每位老太太都像这几位这般兴致勃勃,而且这几位还有时常往返北京和上海的崔慧仪帮忙把定制的旗袍带回来。其他老太太也就只能到粤城转转。
自从得知岳宁的衣服是在哪儿做的,何运邦的爹妈便有了一批固定的客人。
何运邦的父亲下半年就要退休了,他母亲见丈夫忙碌,又考虑到街道里等待安排工作的回城知青众多,便主动跟领导提出提早退休。
就这样,一家人利用底楼开了一家裁缝店,专门承接来料加工的活儿。何运邦的哥哥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一直在缝纫组跟着父母做工,继承了父母的手艺。他下班后,也会帮着父母一起做旗袍。他们家觉得一件旗袍定价三十块已经算是高价了。可在港城,手艺好的老师傅做一件旗袍,工费两三千都不止。
眼看着他们家有了大房子,儿子又在外面赚大钱,还有那么多从港城来做旗袍的客人,老两口一个月能做二十来件旗袍,也能挣上五六百块钱。
这次知道何运邦要回来,福运楼里的阿姨们、竹筒楼里的老街坊,还有缝纫组的老姐妹们,都争着要给何运邦介绍对象。
何家一家子都觉得自家能有今天全是岳宁的功劳。听说岳宁要让她在西北的小兄弟住进家里,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岳宁的中式衣服都是何家老两口做的,相处久了,她深知老两口的为人,让阿发住他们家,心里十分踏实。
不过,在临别前,岳宁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阿发好好学手艺,认真学粤语。她还特意强调,自己会经常回来,要是阿发没好好学,可就要挨揍了。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天一大早,岳宁便和陆春梅等人前往鹏城。从粤城坐火车到鹏城需要三个多小时,有了春梅婶在,一路上热闹得很。春梅婶把小杨沟一百多户人家、六七百号人的事儿,差不多都八卦了一遍。
说到许大奎没再担任大队会计,田枣花听说岳宁不再给他们家傻二和老两口补贴,气得脸都变了颜色。
“真当别人都是傻子?”陆春梅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我跟你说,这次阿根可出息了。”
随后,陆春梅把阿根和张家母子吵架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岳宁听:“那老婆子在阿根和月芹结婚的时候,还骂上门来。这次阿发跑去大队,把事儿在全大队广播了一遍。这下可好,全大队的人都知道是张祥不能生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全公社都知道了。听说那个小护士喝了大半年中药,还被老婆子嫌弃肚子没动静。小护士受了多大委屈呀?听说她跟张家母子大吵了一架,还拿着菜刀要劈那个老婆子呢。”
坐在前面的阿根回过头说:“嫂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月芹说,她都不想提这一家子。”
陆春梅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提不提,提这干嘛呀?”
岳宁无奈地笑了笑,她心里清楚,不出三天,春梅婶保准会偷偷把这事儿告诉月芹婶。
到了鹏城火车站,厂里派车来接。车子开进厂里,就见秀秀和阿彪飞奔出来。
陆春梅带着元宝下了车,看到自家女儿扎着一条马尾辫,原本红扑扑的脸蛋如今变得白皙起来。
秀秀里面穿着一件白色两翻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紫色短呢大衣,下面搭配一条藏青色长裙,脚上蹬着一双小皮鞋。
陆春梅都快认不出自家闺女了,心里直感叹女儿竟能如此漂亮。
再看看儿子,虽然上下都穿着卡其色的工服,不像女儿打扮得那么时髦,但也跟在家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妈,看什么呢?”秀秀问道。
“我闺女漂亮了。”陆春梅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
乔君贤从办公室里出来,岳宁快步迎了上去。他伸出手,岳宁笑着勾住他的胳膊。他呀,在人前总是这般模样。
两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大家叽叽喳喳聊完。
阿根朝饲料厂办公室望去,秀秀说:“饲料厂谭老板来了,婶子在开会呢。”
“哦!”阿根担心地问,“你婶子这几天还好吧?”
“这两天已经不吐了,胃口可好了,今天早上吃了一大碗臊子面。”秀秀回答。
陆春梅听到这话,说:“阿根,月芹肯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阿根露出憨厚的笑容:“生个大胖丫头也一样好。”
阿根看到岳宁勾着乔君贤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个老板,看着年纪不大,却沉稳又有决断力。可唯独在跟宁宁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个毛头小伙子,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处对象。
“忠义哥、春梅嫂,你们都过来,见见宁宁的对象,乔老板。”阿根说道。
“叔叔、婶婶,咱们在小杨沟见过。”乔君贤和他们一一握手,岳宁怎么称呼,他就跟着怎么称呼。
“那时候,你还没跟宁宁处对象,我都没好好瞧过你。”陆春梅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乔君贤。
阿彪觉得他妈才更像“阿彪”,能这么对着老板看吗?连忙拉着她说:“妈,先进屋去,把东西放了。”
“对,叔叔、婶婶一路辛苦了,先进宿舍歇歇脚。”乔君贤说道。
岳宁问秀秀:“秀秀,饭做好了没?需不需要我帮忙?”
秀秀指着车间里正往外看的几个工人,笑着说:“张叔他们就盼着你来呢!”
厂里的勤杂工老张走了出来:“老板娘,我给您烧火。”
岳宁跟秀秀说:“我去做饭,你陪你妈去。”
秀秀和阿彪领着爹妈走进宿舍。一踏入屋子,阿彪便忍不住埋怨起妈妈:“妈,您刚才怎么能那样盯着乔先生看呢?人家可是工厂的老板,又是港城大户人家的少爷,您这样实在太没礼貌了。”
“那又怎样?他不还是宁宁的对象嘛!我仔细瞧瞧有什么不行的?”陆春梅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妈,老板就是老板,您的工资都是他发的。往后可千万得注意,咱不能因为跟宁宁有这层关系,就觉得自己特殊。宁宁让她对象照顾咱们,咱们更得给宁宁长脸,把事情都做好。这些话,可都是月芹婶跟我们讲的。”秀秀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陆春梅。
“也是,你月芹婶有文化,听她的准没错。”陆春梅转念一想,又说道,“就是她太有文化了,脸皮薄,之前被张家欺负成那样,好在现在嫁给了你阿根叔。”
秀秀拿她妈没办法。
兄妹俩帮着爹妈和弟弟整理行李。这时,岳宁从他们门口路过,说道:“可以吃饭了。”
“来了。”
一家人赶忙出来。陆春梅瞧见葛月芹和几个人说完话,朝着这边走来。她满心欢喜地喊道:“月芹。”
葛月芹快步迎上前,阿根也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搀扶她。葛月芹却轻轻甩开他的手,说道:“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啊!”
她走到陆春梅面前,说道:“嫂子,您可算来了。”
陆春梅刚见过岳宁,又看到自家儿女,觉得每个人都变化巨大,此刻瞧着葛月芹亦是如此。葛月芹本就颇具文化气质,如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着一件羊毛西装,搭配一条一步裙,整个人显得文雅至极,韵味十足。
岳宁催促道:“吃饭了,吃饭了。大家都等着呢。”
他们到来之后,电器厂已有三十多号人。这食堂放上三张大方桌,便显得有些局促。好在厂房已经建好,正在装修,日后这里就会改造成职工宿舍。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分别是沙姜炒鸡、红烧海杂鱼、辣椒炒肉、炒青菜,还有肉丸萝卜汤。
“叔叔、婶婶,工厂食堂的菜比较简单,您二位可别嫌弃。”
昨天晚上,岳宁在宾馆请客,让大家大开眼界。可今天是在工厂里,一个随行的兄弟好奇地问阿根:“阿根哥,这里天天都吃这些吗?”
“对啊!”
“天天能吃这样的饭菜,就算不给我工钱,我都乐意干啊!”
“你个傻子。快坐下!”阿根连忙招呼他们入座。
陆春梅和葛月芹坐在一块儿。起初,陆春梅以生过三个孩子的过来人的身份,跟葛月芹聊起怀孕的事儿。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阿根去开准生证的事儿上。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不吐不快,对葛月芹说:“这事儿啊,你家阿根不让我跟你说……”
阿根紧张地看着陆春梅,岳宁则低下头偷笑。葛月芹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回过头:“嫂子,没事儿。您尽管跟我说。”
“你媳妇儿想听,那我就说了。”陆春梅绘声绘色地把张家母子的事儿讲了出来,末了还问道,“你说解不解气?”
阿根不敢直视媳妇儿,只顾埋头喝汤。葛月芹面上不显,手悄悄地伸到他腿上,在他腿上用力掐了一把,阿根疼得委屈巴巴地看自家媳妇儿。
葛月芹轻声嗔怪道:“傻。”
第176章 乔家做年糕
进入腊月,粤省人忙着做甜粿,宁波人着手准备年糕,苏州人则热衷于制作桂花糖年糕。
乔老太太本是苏州人,远嫁宁波,现定居港城。
早年,乔家处境艰难之时,全靠老太太做糕点的手艺维持生计,还为乔启明攒下了战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后来,女儿乔淑仪嫁入蔡家,老太太将糕点生意当作嫁妆给了女儿,开始了含饴弄孙的悠闲生活。
生意给女儿了,但手艺仍在,乔家的子孙们都是吃着她做的糕点长大的。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乔家就像有默契一般,儿孙们纷纷停下手中事务,和老太太一同蒸年糕、打年糕。岳宁听说了,也要来。一大早,乔君贤开车将她接了过来。
岳宁跟着乔君贤来到乔家后院,只见庭院里摆放着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石臼和石锤。
走进厨房,平日里忙碌的佣人不见踪影,只有婆媳俩在热火朝天地忙活。乔老太太站在蒸笼前,仔细地筛着粉,叶应漪则在一旁往米粉中加水,轻轻地揉着。
岳宁走进厨房,笑着打招呼:“奶奶,姨妈。”
叶应漪应了她,抬头问道:“妈,你看这样差不多了吗?”
老太太放下筛子,走过去查看,说道:“太干了,做出来的糕容易开裂,再加一点点水。”
“好。”叶应漪应了一声,继续加水,手上的动作不停,熟练地搓揉着米粉。
岳宁到老太太身边,岳宁知道宁波年糕怎么做,上辈子也用年糕做菜,但亲手参与手打年糕,这还是头一遭。
她兴致勃勃地问,老太太仔仔细细地答。
第一笼熟米粉出笼了,热气腾腾。老太太走到厨房门口,喊道:“君贤,把蒸笼抬下来。”
乔君贤快步走进厨房,岳宁也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将一蒸笼熟粉抬到后院,倒入石臼之中。
老太太叫来了拿着茶壶喝茶的乔启明:“你跟君贤一起打年糕。”
乔君贤拿着石锤,捶打米粉。乔启明盯着石臼,翻动着米粉,祖孙俩配合默契。好吃的年糕,就是要靠着这一锤一锤打出韧性。
岳宁跟着老太太走进厨房,老太太拿起叶应漪揉好的粉,准备再次上锅蒸。年糕粉要一层一层地蒸,一层蒸罢再铺一层。岳宁和叶应漪则开始揉下一蒸笼的粉,趁着这个间隙,叶应漪跟岳宁聊起了鸿安百货转型的事情。
“我跟你大舅舅确定港城鸿安转型后,回来就盘下了那家倒闭的百货公司,还请了装修公司来改造。”叶应漪一边揉着粉,一边说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那些品牌商也正为库存品发愁呢,虽然早有工厂店、仓库店销售这些产品,可工厂大多在偏远郊区,辐射范围有限,销量不太理想。现在咱们要买断这些产品,他们当然乐意。再加上鸿安销售他们产品几十年了,信誉良好,谈判过程还算顺利,已经谈下二十多个国际大牌了。照这进度,鸿安名品折扣商场年前就能开业。”
“那就好。”岳宁问道。
“不过点小麻烦。”叶应漪皱了皱眉头,“我觉得你说的餐饮入驻商场的建议很不错,所以重新装修时预留了一些餐饮商铺。这几天招商,下面的人说,商家都喜欢底层沿街的商铺,对商场里三四楼的商铺兴趣缺缺。目前除了宝华楼和宁小馆,还有一家茶餐厅会入驻,其他商家都拒绝了。”
“这是新的经营方式,大家接受起来肯定需要时间。”岳宁想了想,说道,“要不先等商场开了,有了客流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叶应漪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揉完粉,一时没什么事做,便走到后院,看祖孙俩打年糕。石锤看起来十分沉重,港城此时十几度的气温,乔君贤却只穿了一件T恤,额头满是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
岳宁见状,脱下外套,说道:“我来试试。”乔君贤笑着把石锤递给她。这石锤入手还真不轻,岳宁费力地举起石锤,开始捶打年糕,乔君贤则接替乔启明,负责翻年糕。
这时,乔君慎来到后院,笑着打招呼:“宁宁,你好早啊!”
“还早啊!”叶应漪笑着说,“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君慎,你把宁宁换下来。我带宁宁做玫瑰糖糕。”乔老太太说道。
岳宁把石锤交给乔君慎,跟着老太太走进厨房。玫瑰糖糕源自苏州配方,和宁波年糕略有不同。“其实和宁波年糕有点像。”
老太太边说边把干米粉倒进盆里,又加入红曲粉:“加红曲粉是为了让颜色更好看。”
接着,她拿出一罐糖玫瑰酱,挖了半罐进去,又加了些糖,便开始边加水边揉粉,“把粉揉到攥紧不散,一捏就散的程度,就可以了。”
老太太把揉好的粉递给岳宁,让她在蒸笼上一层一层地蒸粉。
“奶奶,您来看看,可以了吗?”乔君慎满头大汗地问道。
老太太出去看了看,说:“可以了。还有一笼,你们继续打!”
乔君慎喘着粗气说:“君贤,你来打,我来翻。”
“哥,你才打了多久就不行了?”乔君贤站起来。
乔君慎:“……”
岳宁这边蒸好了粉,端下大蒸笼,蒸笼里是蒸熟的玫瑰色米粉。老太太在案板上铺上湿纱布,说道:“咱们苏州的糖年糕是揉出来的。”
接着,她手把手教岳宁怎么揉。岳宁趁热揉着米粉,等米粉揉得光滑,甚至扯开能看到一层薄膜时,老太太拿来一碗糖猪油,铺在光滑的米粉团里。岳宁把糖猪油包起来继续揉,揉好猪油糖糕后,她来到院子里。
此时,乔家和替换下乔君贤,乔启明换下乔君慎,父子俩一个打,一个翻。弟兄俩则在一旁搓揉年糕,把年糕搓成条。
老太太端了一个碗出来,喊道:“宁宁,吃玫瑰糕了。”
“来了。”岳宁快步走过去,接过碗,碗里有三块糕。
她刚要吃,却见叶应漪也端了碗出来,先夹了一块塞在正在捶打年糕的乔家和嘴里。岳宁转头看向乔君贤,见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也夹起一块糕,喂到他嘴边。乔君贤吃到岳宁喂的糕,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乔君慎看见老太太走出来,连忙喊道:“奶奶,我也要吃糕。”老太太走过去,喂了他一块。老太太正要自己吃,乔启明眼巴巴地问:“我呢?”
“灶台上有,你等下去吃。”老太太说道。
乔启明看着老妻,满脸期待。
乔君慎又喊:“奶奶,我还要。”
老太太无奈地笑了笑,又过去给大孙子喂了一块。
乔启明看着老妻走过去,再次说道:“我也要。”
“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老太太嘟囔着,还是夹起一块年糕,喂给乔启明。
老爷子吃到了年糕,说:“还说孩子呢!君慎都三十了。”
乔君慎笑着说:“我在奶奶眼里,永远是孩子。”
“你不是要去接慧仪?”乔启明提醒道。
乔君慎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了。
岳宁见乔家和满头大汗,去接替他捶年糕。
“宁宁啊!”乔启明一边翻着年糕,一边说,“你和君贤吃过饭去看看后面那块地,你们俩商量着要造什么样的房子。”
“啊?”岳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和君贤结婚的房子。”
“不急吧?”岳宁想着自己还要读书,最快也要四五年后才结婚。
“差不多,设计、施工、装修、定制家具,前前后后要两三年呢!”乔家和说,“本来我们也打算君贤回来,就给他造房子。他跟你定下来了,你们俩商量着来,就更好了。”
“哦!”岳宁应道。
“就在后面。以后我和你爷爷就一起喝喝茶,散散步,带带孩子。”乔启明说。
岳宁明白,乔爷爷知道她要带着爷爷一起生活,所以才这么说。
正说着,崔慧仪走进来,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后,跑到乔老太太身边:“奶奶,我也吃糕。”
老太太立马进灶间给她拿了糕过来:“快吃。”
崔慧仪边吃边说着她这次去日本的情况。
“宁宁,你和君贤在日本可太火了。”
乔君贤给PN拍的广告片,原本投放在港城和东南亚市场。广告播出后,观众们对照相机的性能或许不太在意,却被他拿着照相机拍照的帅气姿势吸引。
巧的是,日本国内,PN原本请了日本巨星拍摄新款照相机广告,结果那明星在泰国出了负面新闻,形象崩塌。
PN立刻撤下原广告,换上乔君贤的广告。乔君贤不仅外形出众,还自带一种金堂玉马养出来的贵气,再加上他有着中华料理天才少女男友的身份,原本在日本就颇具号召力的PN照相机,销量更是一路飙升。
岳宁这个中华料理天才少女,每周一次的教做菜节目,即便在白天下午三点这样的冷门时段播出,依然有众多观众守着电视观看。
TS见她人气高涨,引进了《港澳厨王大赛》,前面几期在日本播出,有岳宁出现的那几集收视率有绝对保障,岳宁配合陆培德比赛的那一集,更是让人满怀期待,期待张骏明和陆培德的精彩对决。
就在前两天,TS说要以他们的原型拍一部电视剧,设计的剧情是东京财阀家的公子冬天去北海道,邂逅了日料天才少女。
岳宁听后,深表赞同,还主动提供了很多情节,比如贵公子有厌食症,吃了少女的料理后,厌食症竟神奇地好了;贵公子的妈妈起初不喜欢乡间少女,可吃了少女做的饭之后,态度大为转变,喜欢上了她;更狗血的是,少女原本是另外一家财阀家的千金,却被保姆调换了身份。编剧听得直夸岳宁内行,乔君贤则无奈摇头,觉得她的想法太过离谱。
“我又不想被他们扯成日本人,就是要让他们瞎编才好。”
他们俩在日本爆火,进一步带动了速食面的销量。
原本在计划中的立德大阪工厂,崔慧仪决定全面提速,这几天她跑日本就是为了这件事。
梁泽也已抵达日本,与乔君慎新组建的日本地产置业公司的人员一起,开始为宁小厨选址。开宁小厨的商铺全部由置业公司买下,这样一来,这些商铺就有了长期稳定的租客。
初步计划在东京先开两家宁小厨,大阪开一家。不过岳宁也有所担忧,在港城,宁小厨面馆背靠宝华楼,可到了日本,如何统一标准、协调物流都是难题。所以立德如果能够加快发展脚步,宁小厨面馆背靠立德工厂,就等于有了加工中心和物流中心,这样扩张起来才更稳妥。幸好崔慧仪想到就做,执行力超强。
崔慧仪吃完糕,也来跟岳宁一起打年糕。
第177章 张骏明和陆培德的比赛(上)
上周《厨王大赛》半决赛进行了一场,坤和楼的章宏兴获胜。
接下去就是张骏明和陆培德比。其实大家心里已经认为陆培德赢是毫无悬念的了。
但是岳宁素来有奇招,大家就想看岳宁能出什么新鲜花样,还有就是今天张骏明的指导是岳宁,而陆培德的助手也是岳宁,而且陆培德已经确定要加入宝华楼了,大家都想看看她今天究竟帮谁。
岳宁到达录制现场,先被拉到新闻演播室,主播问她,今天希望谁赢?
“这是什么话?我是宝华楼的小老板,当然希望宝华楼赢。我给陆培德做助手,做好工具人就可以了。切好,配好,翻译好。”岳宁说道,“我阿明叔这几天,天天被我揪着练厨艺。我敢说,今天的对决,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岳宁的这段采访在新闻里播出,更加吊起了观众的胃口。
此刻她已经穿上厨师服,站在了陆培德的身边。他们对面就是宝华楼的张骏明和马耀星。
主持人在问张骏明今天带了什么材料,张骏明打开一个保温桶说:“带了皮冻,其实皮冻现场也能做,我等下会仔细讲解。只是熬汤要五六个小时,冻起来要三个多小时,索性就带了。”
他又拿出一个塑料袋:“还有一块年糕。快过年了,加点年糕,应应景。”
“现场也有年糕。你还拿这个?”
“这个年糕是宁宁从乔老太太那里学来的,很好吃。”张骏明说。
主持人立马把话筒递到岳宁面前:“岳小姐从乔老太太那里学来的?”
“是啊!乔家每年都要全家一起打年糕的,今年我也去了,跟乔奶奶学了,石锤三千多次捶打出来的年糕,真的不一样。今天阿明叔的这道菜,是宁宴即将推出的新年菜‘年年有鱼’。”岳宁趁机打了广告。
轮到陆培德,陆培德依然带了他的独门高汤,还有几张绿色的粽叶。
“包粽子吗?”主持人问。
岳宁问陆培德,他笑着回答:“保密。”
主持人也不追问,说:“有没有信心夺冠?”
他很谦虚:“尽力而为。”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岳宁提着篮子跟在陆培德身后,陆培德拿了已经发好的整翅、羊杂、羊腿肉、猪蹄,还有煲汤用的火腿鸡骨架。
两家一起到了鳝鱼那里,都挑了黄鳝。
都是让辅助工把黄鳝开膛破肚。
评委们兴奋了,何大厨说:“不会是做一样的菜品了吧?”
“这也太巧了。不过,宁宴有好几道淮扬菜。上次陆培德做的拆烩鱼头也是淮扬菜。难道他们都要做……”
“有可能。”
岳宁回到案板前,陆培德说:“麻烦帮我处理羊八件。”
“好嘞!”岳宁清洗处理羊杂。
岳宁对着话筒说:“陆哥要做清真第一菜,扒海羊。”
许乐梅转头问杨裕合:“见多识广的,来讲讲什么是扒海羊。”
杨裕合略微骄傲地说:“确实见多识广,这扒海羊还是招待过爱因斯坦的一道菜。”
“招待过爱因斯坦?”何大厨也起了兴趣。
“二十年代,爱因斯坦受邀访华,在上海吃了这道菜。这道菜‘海’是海味,鱼翅、海参、花胶都可,若是简单的做法,就放羊里脊一起烧,若是要正宗,必须要有羊八件,羊脊髓、羊脑、羊眼、羊蹄筋、羊葫芦、羊肚板、羊肚蘑菇头、羊散旦。这八件凑齐可不容易,尤其是羊脊髓,一只羊背脊骨里就那么短短的一段。今天怎么就全有了?”杨裕合还很意外。
岳宁正在清洗羊杂,杨裕合说的话,她全听见了。确实要羊肉容易,要羊八件齐全可不容易。
陆培德前天给她打电话说要做扒海羊,但是比赛只允许带三种食材或调料,他要羊八件,能不能让现场准备一下。要是没有,他就凑合着用羊里脊算了。
平时现场都有羊肉羊杂,就是不一定齐全。大赛赞助商是粤省农产品进出口公司,对岳宁来说就是打个电话的事。这个小忙她帮了。
何大厨看着正在清理羊杂的岳宁:“这陆大厨是真不客气,使劲地用岳宁了。要是他之前那个助手,他怎么敢做这么复杂的菜?”
岳宁把他们的对话讲给陆培德听,正在切猪肘的陆培德低头笑:“肯定的,要是没有你,别说这道菜了,我手里这道凉菜都要考虑考虑。”
“宝华楼弄了一大堆的东西,这是要做什么?”何大厨问道。
“不知道,看不懂。”杨裕合回他。
宝华楼桌前果然堆了一大堆的东西,猪肝、猪耳朵,鸡肉、鸡蛋、鸭肉、笋、豆芽……这是要做大杂烩吗?
这个煮那个烧,张骏明和马耀星忙得飞起。
一家做扒海羊,要处理的羊八件麻烦,一家是不知道为什么弄了这么多食材,总之两家今天准备工作都有点多。
随着时间的过去,岳宁汆好了羊八件,她抽空喝了一口水,面前又多了一盘活虾:“帮我剥虾。”
“好。”岳宁开始剥大虾。
陆培德切了紫甘蓝,捏出了紫红色菜汁,又用咖喱粉泡了水。
岳宁把剥好的虾交给陆培德,陆培德看宝华楼的桌上放了一大堆已经做好的食材。他喃喃说:“这么多,做几个凉菜?”
岳宁淡淡地说:“一个。”
“一个?”陆培德吃惊地看着她。
“对。”岳宁得意地说。
她还把他们的对话翻成粤语。
主持人去宝华楼那边,摄像机对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菜品。
主持人问:“张大厨,岳小姐说,你这么多菜品就做一个凉菜?”
正在拆蟹粉的张骏明说:“对,一共有九种,这个红色的是用红曲粉和中药材卤制的鸭脯肉,这个肉蛋卷想来大家都知道,野鸡卷之前比赛里已经出现过了,这两个是蛋白和蛋黄分开蒸的……”
张骏明一一介绍,岳宁讲给陆培德听,他说:“要做大冷拼?”
“对啊!”岳宁点头。
对面的张骏明拆好了蟹粉,把拆下来的蟹壳倒入锅里炒了,加了炖煮好的高汤,再熬。
陆培德看着张骏明有条不紊地炒菜,心里微微哂笑。
看第一场比赛节目的时候,说实话,张骏明是个好厨子,但是还不足以跟自己一较高下。张骏明的第二场虽然没第一场那么峰回路转,实际上他已经开始稳扎稳打,而且宝华楼最出彩的就是一直有新意。
自己参加大赛的初衷,也就是为了让港澳两城的酒楼老板看到自己厨艺。现在已经如愿了,岳宁是个比他想象当中还好的老板,何必拘泥于一时的输赢呢?
“他看了你的比赛之后,有些露怯。阿星告诉他,拼尽全力一战,输了那就继续练,反正你会进宝华楼。”岳宁悄悄地跟他说,“哪怕以后是同事,现在还是对手,不是吗?”
“是。”陆培德把大虾调味后,跟岳宁说,“敲成虾片。”
主持人提示:“进入凉菜比拼环节。”
陆培德从冰箱里拿出卷紧的猪肘,他做的是京派的肘花,但是他用了粽叶扎了肘子,所以肘子带着粽叶的香气。
西芹、莴笋和黄瓜,三种颜色有层次的绿色食材切片后,摆放在大白瓷盘的上面,成了远山,肘花切片摆放在下面,组合成山石,西芹切成丝散落在肘花边上,像山石边的嫩草。
只有翠绿和酱红两种颜色构成了山景,却极有层次。
陆培德另外调了一个蘸料,他的这道凉菜就算是做完了。
宝华楼那边两位厨师一起正在用各种食材进行拼接,他们那个大圆瓷盘里,一个凤凰上半身出来了。
他们这是要用九种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食材拼出一只彩凤啊?
岳宁已经把虾全敲好了,陆培德对她说:“厉害。”
“你也加油!”
陆培德把已经调好的紫甘蓝汁水倒入锅里,烧到沸腾,把岳宁敲成薄片的虾片一片一片略微团了进紫红色的汤汁里,虾片卷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这个颜色的虾片烫熟之后,再把另外的虾片放在加了咖喱粉的汤汁里,最后又烫了白色的虾片。
三种颜色的虾片被他团成了三朵牡丹花,卤过的香菇为枝条,黄瓜皮雕刻成牡丹叶片,胡萝卜细粒成了花蕊,黄辣椒刻了一只蜜蜂停在白牡丹上。
这一道花开富贵的冷盘也完成了。
评委们品尝着陆培德做的肘花,眼睛盯着张骏明和马耀星一起制作的那盘凉菜,这盘凉菜大约是这三届《厨王大赛》最为复杂的凉菜。
终于张骏明把最后一片点缀尾翎的半个鸽蛋放上去,他举手:“凤凰于飞,完成。”
这道菜被端上评委席,几位评委齐刷刷地站起来,弯腰看这道菜。
凤凰摆盘不少见,岳宁最喜欢用龙凤,黄瓜、胡萝卜,成天雕刻成凤凰形状,荤素搭配的拼盘也不少见,就像陆培德这样,一荤一素意境悠远的搭配,虾片做成的富贵花开颜色艳丽。当然也有一大堆食材拼在一起的什锦拼盘。
怎么说呢!就这个彩凤,还没尝味道,就这个形状,就足以让大家惊艳了。
“给观众也看一下吧!”杨裕合说。
这道菜又被端了下去,给观众们看。
大家都知道这场会很好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张骏明可以胜陆培德。
无论在谁的心里,陆培德和岳宁才是南北两派粤菜的传人,他们俩之间才是高下难分。
现在这道凉菜出来,就凭这个摆盘,张骏明都可以胜出一筹了。看起来还真是,谁能夺厨王,还不一定呢!
第178章 张骏明和陆培德的比赛(中)
这盘大凉菜出来没多久,宝华楼上了一盘小而朴素的凉菜。
小瓷盘里橘红色海米和白色半透明的豆芽配上翠绿的香菜杆,炝拌在一起,极致的简单,却让人看着清爽有食欲。
镜头对准四道凉菜,本来重头菜都是放在热菜,今天凉菜的竞争就已经白热化。
宝华楼是繁复和简约的搭配,陆培德这里是清雅和华丽。
杨裕合夹起一片凤尾上的红色鸭脯,吃进嘴里,鸭肉细嫩,香味醇厚却没有盖过鸭肉,他说:“这是你们店里重庆白卤鸭的配方?”
“是,加了红曲粉调色。”张骏明点头。
这只凤凰有九种颜色不同的食材,评委们一样一样尝下来,从脆香的野鸡卷到有嚼劲的卤牛筋,粉糯盐水猪肝,鲜香的肉蛋卷……
“你这等于是做了十个凉菜。”杨裕合说。
“没说不行吧?”张骏明问。
“当然可以啦!”
张骏明看向岳宁说:“这个主意是宁宁出的,陆大厨虽然有宁宁搭班,但是宁宁被限制在只能切配洗,陆大厨一个人不可能做特别复杂的菜,我们就来个特别复杂的。”
他又得意地说:“我们这里,虽然以我的名义参赛,但是阿星的手艺比我高,他的刀工本来已经是宝华楼第一了。而且他在内地的时候,背了很多菜谱,只是没有人很好指点他。来了港城,有我师傅和宁宁,还参加大赛,他做菜的手艺越来越高。这道菜,野鸡卷和牛筋都是他做的,切和装盘也基本都是他。等下那道‘年年有余’,你们可要仔细看了。”
“马大厨,等下可要看你了!”主持人跟马耀星说。
马耀星一直认真地配合张骏明,他希望张骏明能拿厨王,不是因为这个厨王的荣耀,而是他们在大赛上走得越远,宁宁就会花更多的心思在他们俩身上,跟他们一起研究做菜。
阿邦想多炒菜多挣钱,罗国强想要证明他是国厨后人,他就想学做菜,做好菜。
这几次参赛,他基本上不发言,现在话筒到他面前,马耀星手足无措,憋出一个字:“嗯!”
陆培德的两道凉菜已经够出色,但是宝华楼这道菜,无论是口味还是刀工还是摆盘都足够出色,综合评分后,这一场他落后了,还落后了好几分。
完全不像前面两场,陆培德碾压式的胜利,而且张大厨让大家仔细看‘年年有余’。这下大家对下面热菜比赛期待感拉满。
张骏明去水产那里要了一条去鳞去腮,不去内脏的大黄鱼,陆培德要了去内脏不去鱼鳞的六条小鲫鱼。
张骏明把大黄鱼拿了回去给马耀星。
马耀星先用筷子从鱼嘴里伸进去去掉了鱼内脏,拿出一把一尺长,两指宽的竹刀。用这把竹刀对比了一下鱼身。
“灌汤大黄鱼?”何大厨问道。
“肯定是了。”杨裕合说道,“这道菜也算是宁宴的招牌了。黄鱼去骨虽然难,但是总比鸽吞翅的乳鸽拆骨简单吧?”
果然马耀星开始拆骨,他竹刃紧贴鱼身,刀尖在鱼头与鱼身连接处轻轻一划,精准地切断鱼骨与鱼头相连的关节,他再沿着鱼骨与鱼肉相连的部位,缓缓推进刀刃,保证将鱼肉与鱼骨完整分离,又不会划破鱼皮。
当一侧鱼肉与鱼骨完全分离后,大厨小心地将鱼翻面,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另一侧。此时,黄鱼的鱼骨已大部分与鱼肉脱离,仅在鱼尾处还稍有连接。马耀星手指压住鱼尾,竹刃切断鱼骨和鱼尾的连接。完整的鱼骨被抽了出来,放在了盘子里。
马耀星把一杯葱姜水倒入拆骨后的黄鱼里,黄鱼果然滴水不漏。
“张大厨和岳宁都在黄鳝去骨。两家都要做炒软兜?”专业评委何大厨问。
“应该是吧?”杨裕合点头。
“为什么把炒鳝鱼叫炒软兜?”许乐梅问。
杨裕合再次卖弄起他广博的学识来:“有这个么传说,乾隆年间,黄河夺淮入海,洪水泛滥。乾隆的贵妃娘娘之父,高斌任河道总督,正在总督府办鳝鱼宴,刚好圣旨到了。乾隆十分着急灾情,圣旨里有一句“吃不了,兜着走!”,那厨师听了,想着皇帝还能把老丈人怎么了?还能让高大人硬兜了?刚好在做炒鳝鱼,就把这菜叫‘炒软兜长鱼’。”
岳宁鳝鱼骨剔好了,走到陆培德身边,把鳝鱼骨给他。
陆培德在油锅里下了猪油和豆油,他手里拿着一盘没有去鳞的小鲫鱼,说:“谢谢。”
“做东台鱼汤面?”岳宁问。
“嗯!面团我揉了三个,两个放一起是做烧饼的,你帮我做成坯子,还有一个是做面条的,你也帮我擀了?”陆培德问。
“好的。”岳宁转身去冰箱拿面团。
油锅热了,陆培德把小鲫鱼下了锅里。
“鲫鱼不去鳞下油锅是要做什么?”何大厨问。
“岳宁把鳝鱼骨给了陆大厨,陆大厨不是做炒软兜吗?”专业评委龚大厨问。
“这就要问裕合了。”许乐梅说。
杨裕合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们问岳宁吧?”
岳宁刚刚换了干净的案板,准备揉面,话筒到了她面前,她问:“陆哥,可以说吗?”
正在炸小鲫鱼的陆培德点头:“当然。”
岳宁边揉面边说:“陆哥要做一碗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曾经得过巴拿马金奖的面条。”
许乐梅问杨裕合:“裕合,你知道吗?”
这下可问倒杨裕合了,他说:“还是让岳宁说吧!”
“江苏东台的鱼汤面,刚才杨叔不是说了吗?河道总督做鳝鱼宴,那一带就擅长做鳝鱼。1915年,它获得了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具体做法,我还是不说了,等下大家尝了就知道,它当不当得起这个金奖了。”岳宁说道。
“他是在熬鱼汤?为什么不放葱姜?”何大厨疑惑地问。
岳宁揪着饼坯说:“传统东台鱼汤面的汤,就是熬制过程中不放盐、不放葱姜,靠的就是吊汤师傅的煸炒功力,靠着火候去腥,汤成浓厚,不分层不出油,香气四溢。陆家的绝技就是吊汤。你们今天就不要让我跟陆哥比吊汤了。”
在场的人听得哈哈大笑,陆培德不知道大家笑什么,转头看她,岳宁做着饼,跟他说。
“你吊汤也未必比我差,我炒菜的功夫,却是实实在在不行。”陆培德捞起已经炸酥的小鲫鱼看,再次把鲫鱼放入油锅,把手边的鳝鱼骨也加进油锅里。
“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小鲫鱼不去鳞片?”
“鳞片有胶质,让鱼汤更加浓稠。”岳宁说。
他们对过马耀星还在处理鳝鱼,他黄鳝去骨了,居然还在把鳝鱼皮给去了。
去了皮,就不是他知道的炒软兜了,何大厨说:“炒软兜可不用剥鳝鱼皮。”
到底是极度爱美食,还见多识广的杨裕合,他说:“这是湘菜子龙脱袍。子龙就是赵子龙,将军脱战袍的意思。”
“今天我们都没猜对啊!”
“反正宝华楼这个年年有余,肯定是灌汤黄鱼加上年糕。这总归不会错了吧?”杨裕合说道。
陆培德已经炸好了鲫鱼和鱼骨,加了猪骨和热水开始熬鱼汤。
他开始在漏勺里摆放已经处理干净,并且已经在高汤里煮过的羊八件。
“陆大厨为什么要把羊八件整齐地排在漏勺里?”
“你看他把羊八件排列整齐,这些料原样进锅,经过红扒之后,形态丝毫不变。
“就算是形状变了,起锅的时候重新摆盘不就行了?”
“那就不是扒了,扒就是原样进原样出,整个肘子,整只鸡扒,叫整扒,而将散性的原料摆出形状或花样进行扒制,叫散扒,这道菜就是散扒。”
陆培德在锅里放入香料和葱姜爆香,再加入高汤煮开,捞出香料葱姜,把羊八件在高汤里烫了几分钟。
他倒出了一半高汤,再把羊八件整齐地推进高汤里。
“他直接把羊八件放进去煮不就行了吗?还用漏勺烫做什么?”许乐梅搞不清楚。
陆培德转头:“宁宁,可以烤烧饼了。”
“好。”岳宁放下擀面杖,把烧饼坯放进烤箱。
“让岳宁做烧饼?不是说好了,她只能配合做辅助吗?她这是在做点心了?”许乐梅问。
主持人听见这个说法,立马过去问岳宁。
“我做扒海羊配的芝麻烧饼,油皮油酥都是陆哥做好的,我就给他做好饼子,烤一下。”岳宁解释,“这就是辅助工作啊!”
陆培德把刚才烫过羊八件高汤倒入另外一个锅里,把已经发好的整翅,倒入锅里。
“高汤是用鸡骨和猪骨吊的,他把羊八件放进去烫,是为了让高汤里有羊味。”
“快看,快看。宁宴的灌汤黄鱼不是清蒸的吗?这个马大厨在把填了满肚子皮冻和蟹粉的黄鱼煎啊?他真不怕黄鱼破皮?里面的汁水全流出来?”何大厨一颗心替马耀星提了起来。
只见马耀星稳稳地把那条黄鱼给翻了个面,还往锅里加了用蟹壳和鸡骨架熬出来的汤汁。
他这不是用清蒸,而是用家烧的办法。这个也太大胆了,鱼在翻动过程当中,鱼皮破,前功尽弃,封住鱼鳃那里的虾泥脱落,前功尽弃。这个难度可比清蒸,或者放在油锅里炸,大了不知道多少。
这边是灌汤的黄鱼煎烧,那边陆培德给切得鸡零狗碎的羊八件来了个大翻勺,食材一百八十度翻转,形状不散。
观众看得眼花缭乱,专业评委惊叹:“今天是神仙打架啊!”
烧到这个时候,一个是鱼和蟹的鲜香,一个是的鱼翅和羊肉的浓香,两者混合在一起,勾起了在场所有人肚里的馋虫。
马耀星从黄鱼锅了舀了两勺汁水到另外一个锅里,加入了年糕。
“那边是鱼翅要有羊味,这边是年糕要有鱼蟹味。”专业评委说道。
马耀星稳稳地把整条,甚至那个肚子看上去有些颤颤巍巍的黄鱼倒入盘中。他再用筷子把年糕一块一块排在黄鱼两侧。
烧黄鱼的汁水,烧过年糕后,已经变得粘稠,这个汁水再淋在黄鱼上。
他举手:“年年有余完成!”
这道菜到评委面前。
鱼形态完整,肚子鼓鼓地,边上围着一圈被酱汁裹住的年糕,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何大厨把餐刀递给杨裕合:“你来?”
杨裕合把餐刀给许乐梅:“女士来。”
“菜要趁热。”许乐梅也不推辞,拿刀划开的黄鱼肚子,裹挟了蟹粉的汤汁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第179章 比赛结果
一块年糕,一片鱼肉,一勺蟹粉汤。
一碗下肚,蟹粉醇厚,鱼肉鲜嫩,年糕软糯,软糯与鲜嫩交织,鲜香与醇厚共舞,每一口都充满惊喜,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两口已经见底。都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了,却都不免为此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霸道的香气袭来,整盘只见红润的鱼翅,不见羊八件,另外配了一盘烤得酥脆的烧饼。
天津有回民聚居,解放前天津有十二家做清真菜的高级酒楼,这扒海羊,就是清真十二楼之一的鸿宾楼的看家菜。这是结合了宫廷全羊宴和天津菜扒鱼翅的大菜。
“翻开鱼翅,观其形,勺扒要求食材整体翻转,还要漂漂亮亮地落下不碎,翻前是什么样,翻后得一模一样。掰开烧饼,一块带汁水的羊杂塞在烧饼里,让烧饼吸收汤汁。”正在过滤鱼汤的岳宁说。
一事不烦二主了,评委们把翻开鱼翅的任务交给许乐梅,许乐梅用刀叉翻开了鱼翅,果然完整的鱼翅下是完完整整拼着羊八件。
杨裕合掰开了一个烧饼,烧饼内部热气腾腾,他夹了一个羊眼,塞进去。
“岳宁,你有这个勺扒的功夫吗?”杨裕合吃着夹着羊眼珠的烧饼问。
烧饼绵软的内里吸足汤汁,羊眼珠爆汁,烧饼外皮酥脆干香,滋味绝了。
岳宁拧着纱布,把最后的汤汁给沥出来,她打开纱布,里面是鲫鱼和鳝鱼骨的渣渣。
她用生无可恋的表情说:“杨叔,你要让我跟所有厨子比绝招吗?我是人,不是神仙!”
“我不信,刚才马大厨的黄鱼翻面,肯定是你的绝招,能有这个本事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扒呢?”
“这不是大翻勺。”岳宁解释,“那是翻转。整扒翻勺,我会。但是散扒翻勺,就是一道扒冬瓜,我也有失手的时候,不要说这软硬不同的羊八件。我是没把握能完整翻过来的。等我跟陆哥多学学,以后再表演给你们看。”
岳宁亲口承认自己大翻勺技术不到家,大家听了笑哈哈。
刚刚吃了年年有余的观众评委又吃到了这道菜,上一道菜绝妙滋味还没褪去,这下又来一道可以冲击人灵魂的大菜。
吃了羊腰窝的,感叹没有吃到羊蹄筋,吃了羊散旦的,眼睛还盯着羊舌。
他们只想问,什么时候可以完整地吃到这道菜?
现在难题来了,他们必须给这两道菜给出评分。
主持人问岳宁:“岳小姐,你作为港城的顶级大厨,摸着你的良心说,今天这两道大菜,你会把票投给谁?”
“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表示我全要。”
要平时,大家准说这个丫头是个小滑头,现在大家认为她说得对。怎么取舍?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们纠结中,宝华楼上了一道,用去皮的鳝鱼丝和冬笋丝、火腿丝、香菇丝炒的“子龙脱袍”。
他们又来了一次从极繁到极简的风格转换,鳝鱼脱了皮,没有鱼皮的胶质,和配菜结合在一起,主打一个清爽鲜甜。
很快陆培德也送上了一盘展现他刀工的扣三丝。鸡肉、猪肉、火腿和冬笋都切细丝,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上面盖了一朵水发香菇,盘底淋了鸡汤。
他这里也是一样,繁与简的转化,浓郁和清淡的搭配。
专业评委和观众评委紧张地打分,岳宁说两个都要,他们也不想分出高下,终于分数出来了。
这一关,专业评委给宝华楼的年年有余更高一些,但是观众评委倾向于扒海羊。
陆培德的扣三丝在刀工和调味上也略胜一筹,这一关综合下来,陆培德仅仅比宝华楼高了0.5分,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比分累积差还有2.8分。
热菜结束,大家都对陆培德挽回局面不抱希望了,看起来这一次张大厨要捧走厨王奖杯了。上一届是宝华楼出去的李欣荣,这一届在有北派粤菜传人的情况下,如果宝华楼还能捧走桂冠,那宝华楼在港澳两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陆培德回到灶台,岳宁沥出汤水后,他把剩下的鲫鱼和鳝鱼骨渣渣放进锅里炒。
“陆大厨怎么炒那些渣渣了?”
主持人反应极快,问正在去冬瓜皮的岳宁,岳宁抬头:“这就是东台鱼汤的精髓所在了,三道吊汤。不过大家自己家里做的话,一道吊汤就可以了。第二第三道如果糊了,那就苦了。”
“如果不糊呢?”
“那就很香了。”
陆培德已经炒好了那些渣渣,在这些渣渣里,他又加了几块焯过水的鸡骨架,继续熬汤。
岳宁已经把案台交给陆培德,陆培德开始把冬瓜里侧软嫩的那个部分切成细丝,裹上淀粉后,放筛子里抖掉多余淀粉,上笼屉蒸。
他拿了剩余的冬瓜和冬瓜皮,再加了一把黄豆芽,用他带来的高汤,再次熬汤。
宝华楼那里已经举手完成了。
他们做的是一道文思豆腐。
“这道文思豆腐,就是宝华楼来展现刀工,还有告诉大家,他们的吊汤本事不输给陆家的吧?”龚大厨说道。
岳宁听见了摇头:“各有所长,不要拉一家压一家,这就没意思了。”
陆培德的汤熬好了,冬瓜也整好了,裹上淀粉冬瓜经过蒸制,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他把冬瓜丝放入一盏一盏的汤盅里,一共四盅,剩下的冬瓜丝要倒在一个玻璃汤煲里。
“给我留一碗。”岳宁说。
陆培德给她留了一小勺冬瓜丝。
他依次把清汤冲入汤盅和玻璃煲内。
汤汁冲入玻璃煲内,大家眼见看着透明的冬瓜丝越发舒展,这不是满满的一盆燕窝吗?
他说:“罗汉瓜燕,纯素。”
岳宁拿了勺子先品尝起来,一口素汤,清甜鲜美,喝下去特别舒服。爱喝汤的粤省人,应该都会爱上吧?
刚刚说宝华楼吊汤本事不输陆家的龚大厨默默地喝着这碗汤。
“绝,真的绝!”何大厨说道。
就像开头一局,陆培德已经做得很出色,但是张骏明和马耀星凭借那道彩凤领先了陆培德。
这一局,陆培德扳回了两分多,两家差距缩小到了0.5分。
“一切都有可能了,要靠最后一道点心定胜局了。”
岳宁替陆培德沥出了第三道汤,现场已经弥漫着纯正的鱼香。
陆培德上灶台,他把三道汤混合在一起,放入调味品,锅里的汤,奶白醇厚。
另外一个锅里,水已经翻滚,陆培德下了面条。
他去拿了两个大盆,又拿了一个小碗,奶汤分入三个碗里,捞起面条团入汤中,洒上翠绿葱花。
他先伸手,对岳宁说:“尝尝。”
岳宁端起了小碗,陆培德举手:“东台鱼汤面。”
陆培德看着面端上评委席,比起评委的看法,他更想知道岳宁的看法:“怎么样?”
岳宁点头:“够醇够正。”
陆培德笑了起来。
岳宁吃完面条,看向张骏明和马耀星,他们还在忙碌。
为了这一场,他们下足了功夫。虽然时间限制,他们不可能做宁宴的醒狮酥和龙头酥,今天也带来了让人惊艳的酥皮点心。
他们俩做了钱袋形状的叉烧酥,做了元宝形状的麦芽糖奶酥,刚刚送进烤箱烤制。
“这个汤不仅鲜,而且比宁宁教日本人做海鲜面的那个汤香醇。宁宁教日本人做海鲜汤,也是用小鱼煎过再捣碎吧?”许乐梅说。
岳宁笑:“乐梅姐,你会做菜,你回家先试试,不加葱姜料酒,鲫鱼不去鳞,煎出来那个汤,腥不腥?还有碎渣炒两遍,汤还能不能奶白?我教的办法是人人都能用的。东台鱼汤面的这个汤,被誉为天下第一奶汤,陆哥这个做法,很考验厨师的功底。一般的厨师基本上都做不好。”
“这口汤真的当得起天下第一汤。”厨师评委也说。
张骏明打开了烤箱,取出了他们的最后一道糕点,装到盘中。
饱满的钱袋子和圆滚滚的元宝被端了上来。
张骏明说:“这道是‘恭喜发财’。钱袋子是叉烧酥,元宝是奶酥。”
杨裕合拿起一个钱袋子,拿起的瞬间,细碎的酥屑便簌簌落下。
形状漂亮不算,入口酥皮轻盈,一口咬下去,叉烧汁水流了出来,他连忙拿了纸巾擦滴落的酱汁。
嘴巴里轻轻吹着,哪怕烫嘴,也不愿意吐掉这口美味。
许乐梅吃的是元宝奶酥,她说:“这个奶酥好好吃。有月盈椰奶酥的味道。”
“是。这是乔老太太传授的馅料配方。”张骏明说。
乔老太太做糕点的手艺那就不用说了,岳宁请教她老人家之后,回来再跟张骏明和马耀星细细琢磨,又调整了配方,试过很多次之后才最终确定样式和味道。
这两种点心,一咸一甜,又是到了年底,寓意又好,本来竞争力也超强。
奈何今天遇到的是陆培德做的东台鱼汤面。最终宝华楼在这一局上输掉了1.1分。
陆培德以微弱的优势晋级了。
陆培德并没有很高兴,主持人问他:“陆大厨,晋级了,说两句。”
岳宁翻了他的话,陆培德看着她:“怎么说呢?今天我敢放手做扒海羊和鱼汤面,就是因为宁宁会做我的助手。参加比赛哪有不想赢的?可……张大厨和马大厨真得很厉害……”
陆培德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说的话,岳宁直接翻了。
主持人说:“对啊!如果没有你的参与,今天赢的肯定是宝华楼了。”
“还记得宝华楼为什么要参赛吗?”岳宁问。
主持人愣了一下,岳宁提醒他说:“当时,御龙轩的楼家富要参赛,电视报纸上都说,我爷爷能干的徒弟全走了,我说我找了福运楼的厨师来交流,他们又说我找的是内地没落的老牌餐厅,手艺一般的厨师过来。所以我决定让我爷爷最小的徒弟,也是被说手艺最差的徒弟,和内地福运来的厨师搭档参加这档节目,证明宝华楼的实力。今天呢?他们的对手是大比分淘汰楼家富的陆家传人。那一场,陆哥的助手还是一个不会做菜,只会说粤语的人。今天,我给陆哥做助手。我让他能最大限度发挥他的手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阿明叔和阿星,仅仅以0.6分之差,输了比赛。够不够证明他们的实力?够不够证明宝华楼的实力?”
岳宁的话,提醒了大家,才过去七个多月,“宝华楼”三个字已经含义已经完全不同。
张骏明接过话筒说:“就像宁宁说的,我很高兴能和在正常状态下的陆大厨比赛。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而且,今天这一场,我很骄傲,参赛前,我从没想过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顶级大厨。通过比赛,我知道了,我已经是了。”
岳宁把这些话翻给陆培德听,陆培德笑了,他伸手要跟张骏明握手,张骏明一把抱住他:“加油啊!”
“谢谢!”
第180章 乔君贤工厂的尾牙宴
食材和设备被抬上货车,岳宁上了货车,她带着阿星和阿松叔的徒弟阿忠一起去乔君贤的益美电器厂。
这是港城工业最后辉煌的时代,观塘这里到处都是工业大厦。
益美电器工厂,夹在两栋工业大厦中间,此刻厂门紧闭,阿忠按了一下喇叭。
里面一声狗吠,厂门被打开,大黑摇着尾巴,站在门口。
阿忠要开车进厂,只听见大黑:“汪汪”一声。
开门小伙子过来说:“大黑叫你们下来登记。”
岳宁下车来,大黑绕到她的裤腿边,岳宁见门房边上一张桌子上放着访客登记。
岳宁去填了信息,伸手揉了揉狗头:“填好了。”
大黑摇着尾巴,仰头看岳宁,求表扬。
货车开进去
开门的小伙说:“大黑可聪明了,跟它说了,要登记,它就记得牢牢得。”
这乔君贤还真让大黑干活了?
岳宁点了点它的脑袋瓜子:“真乖。”
大黑在西北长大,和她一起牧羊,每天山上山下跑来跑去。
到了港城来,不是住楼上,就是被岳宁带到宁宴和宝华楼,宁宴和宝华楼也得绳子拴着,对于一条自由惯了的狗狗来说,时间长了,它快抑郁了。
哪怕岳宁每天都会遛它,直到上次她带着它来乔君贤这里看看食堂情况。
这家伙偷偷自己玩,逮了五只耗子出来,它的活力就来了。
以后只要听见乔君贤说,带它去工厂,它那个尾巴摇得比风火轮还快。
而且乔君贤带它去了工厂之后,还会带它去乔园,乔园那么大地方也够它撒欢了,还有老太太养了一条泰迪,看见它特别吵。
大黑就喜欢去欺负那条小东西。从此,它比岳宁还期待乔君贤来电话。
岳宁知道它想出去玩,三天两头让乔君贤带着它来工厂。没想到,它来这里上工了。
这家工厂厂区不大,不过比起边上工业大厦里的小厂,空间还是很宽裕的。
两边各一排厂房,对着门口的是一栋两层的楼房,上面是办公室,下面是食堂。
乔君贤盘下这家工厂的时候,这家工厂只剩下十来个员工,破旧的厂房和一堆的老旧机器,还有满仓库的过时库存。
这才半年,就算不算上鹏城,也已经六十几个职员了。
仓库清空之后,已经开始电饭煲的开发。
乔君贤从办公室里下来,岳宁正在和他们厂里的工人一起把货车上的东西抬下来。
今天食堂里的长条桌被清空了,放下了八张圆桌。前面放了一张方桌,里面工人正在布置,挂上年会的装饰。
“哇……马大厨来了哎!”一个正在挂彩条的小姐姐惊喜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跑到阿星面前,她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本本子,“马大厨给我签个名。”
被塞了本子的阿星,只能签下自己的名字。
“马大厨,今天你会做年年有鱼,对不对?”
“宝华楼版的。”马耀星说。
小姐姐开心地说:“那也很好了呢!”
“……”
马耀星这几天在港城迅速蹿红,是因为《港澳厨王大赛》半决赛那一场播出后。
陆培德和张骏明大家都熟悉了。陆培德既然有北派粤菜传承人的称号,他的大翻勺被说得神乎其神,大家也没有惊讶。
马耀星就不一样了。以前马耀星一直替张骏明做辅助工作,大家并没有多注意他。他的灌汤黄鱼翻身,大家注意到他了。
《厨王大赛》要在年前播完,半决赛后,隔了四天就举行了三四名比赛。
大家已经关注马耀星了,他在这一场的比赛里,做了一道江南百花鸡。
这又是一道考验刀工的菜,整只鸡剥皮,留下留头、翅、皮。将虾肉铺在鸡皮上取代鸡肉,蒸熟而成。别的厨师都不敢碰,他剥起鸡皮来驾轻就熟。
蒸这个酿了虾滑的鸡皮又很讲究火候,火不旺肉质绵软,火头过旺过久,虾肉粗糙。
粤菜里百花就是虾滑的意思,他还当真了,又雕又盘,又捏,还真得给这道菜围上了一百多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花朵。
这道菜出来,评委们赞不绝口。他和张骏明以绝对的优势拿了厨王比赛的季军。
虽然大家认可岳宁说的,希望能陆培德能展现实力。可他们又觉得张骏明和马耀星两位大厨好委屈,岳宁不帮陆培德的话,两人一定能问鼎厨王。
尤其是这个马耀星,比赛的厨子里就数他长得最好看。这下好了他一下子火了起来,眼见他的热度上来,HTV怎么舍得流量逃走,专门做了一条新闻,把他这几期比赛的表现给剪辑出来,那个刀工,还能捏醒狮馒头。
宁宴和宝华楼都有“年年有鱼”这道菜,宁宴是灌汤黄鱼,宝华楼是家烧大黄鱼。
有钱人到宁宴找马耀星做,工薪阶层就去宝华楼吃。
吃过之后,大家发现,马耀星的手艺确实厉害。
马耀星这两天被迫做菜都做疯了,他又不是阿邦,脑子里只想赚钱。他就想多学手艺,多长见识。
刚好岳宁要来为益美烧尾牙宴,他主动请缨过来一起烧。
“我们进去准备了。希望等下你们吃得开心。”马耀明说。
“好啊!”这个小姐姐回了一声,立马跑出食堂,碰见人就说,“今天不仅是岳小姐来了,还带了马大厨来呢!我不能想今天晚上的菜能有多好吃?”
岳宁带着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厨房里有一台崭新的烤炉,这是从宁小厨仓库里拿来的。
哪怕宝华楼离开这里不远,烧腊经过打包,总归影响口感,要放在烤炉里重新烤一下。
先把烧腊挂在烤炉里。
岳宁和马耀星开始装盆菜,尾牙宴怎么能没有寓意团团圆圆,盘满钵满的盆菜呢?
盆菜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相传是南宋末年,残兵败将一路南逃,来到这里,当时,军队疲惫不堪,物资匮乏,老百姓就拿出家里食物劳军。
大家便将家中的猪肉、鸡肉、鱼肉、萝卜、腐竹等食材一股脑儿地放入大木盆中,一起烹煮。
当年随意的一锅烩,如今越来越丰盛,岳宁今天准备的盆菜尤其丰盛。
他们俩把已经做好的食材码放进砂锅里。
炸得黄金软糯芋头块和卤制好的萝卜垫底,上面是油光红润的卤猪蹄和花菇,再加上烧鹅、烧肉、盐焗鸡。发菜寓意发财,不可少。海参整齐码一边,鱼翅也占一席之地,岳宁把现煎的生蚝递给他,他一个个铺在上面,边上是溏心干鲍,配上鹅掌。最上面来一只澳龙,加入浓稠的鲍汁,盆菜就装好了。
阿忠则是在切配,卤水拼盘。卤澄海狮头鹅,如今已经是宝华楼和宁宴的招牌。
一份卤水拼盘里,鹅头、鹅翅、鹅肉、鹅粉肝和鹅掌,各有特色各有味道。
烤炉里的乳鸽和叉烧拿出来切块装盘,岳宁把烤乳猪挂进烤炉里,复烤。
工人进厨房来端菜上菜。
时间差不多了,职员们进入食堂,看见已经上了的盆菜,发出一声:“哇!”
员工们都落座了,乔君贤到上面去,他鞠了一个躬:“亲爱的各位同事,大家好!今天,我们齐聚一堂,举办这场年会……”
他除了感激大家的辛苦工作,还提了他们年终奖的方案,基准是满一年多三个月的花红。
制造业普遍薪资不高,奖金也低,乔君贤定工钱的时候,本就比其他这种小工厂要高,基本上是比照大商行来的,而且用工也很规范,该有的福利都有。
这家工厂盘下来时候,那些过时的库存,打了很低的折扣,卖进内地,价格还卖得很好。
意外之喜是欧美市场,因为美国通胀的原因,风扇需求大涨。
接下这家厂半年,就能盈利,而且还盈利不少,乔君贤很开心,见岳宁发花红大方,他也另外追加了花红。
之前已经说过年底有双粮,没想到还有花红。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沸腾了,毕竟绝大多数了都只进来了几个月,别的工厂,哪儿会有?
他们还在兴奋的时候,一股香气飘了过来,好香啊!
他们吃着桌上的菜,往厨房看去,只见里面端出来一道菜,盘子里是切成了片的整只乳猪。
“宁宴的乳猪焗饭?”
乔君贤见大家已经被菜吸引,他说:“大家见谅,我今年也没安排什么节目,请大家吃好喝好。”
“老板,明年也不用安排节目,也只要老板娘给我们做尾牙宴。”
“是啊!是啊!哪家公司尾牙宴,能吃到港城第一大厨亲手做宴席?”
“这个乳猪也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乳猪。”
“这个烤乳猪在宁宴吃,也是要提前预定的,每天就卖三十只。一只三百八十八呢!”
“这么贵?”
“这道盆菜更贵,宁宴出品龙虾盆菜,要一千五百八十八呢!”
“一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另外有人说:“这个盆菜,卖这个价一点都不贵,去宁宴一份鲍鱼鹅掌就要一百八十八。”
“你这么一说,我今天这一顿,起码得吃掉我一个月的工钱?”
“……”
大家边吃边算,乔君贤回头看着玻璃窗里正在忙碌的身影,岳宁转身,对他笑了笑。
他笑着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乳猪,乳猪皮红亮,就像做脆皮糯米鸡一样,去了骨,里面包着用加入八宝料的糯米饭。
猪皮香脆,皮下还有一层薄薄的肥肉,油脂浸润了米粒,乔君贤吃过几回了,还是觉得很好吃。
大黑蹭着他的裤腿,仰头看他,乔君贤拿了烤乳猪的猪头给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