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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俞婉媚重伤

    尾牙宴结束,阿忠和阿星回宝华楼,乔君贤送岳宁回家。

    他走到副驾驶旁拉开车门,大黑却先蹿了过来。乔君贤连忙给它拉开后座车门,用粤语说道:“大黑,你去后面。”

    大黑纵身一跃,跳上了后座。

    “大黑听得懂粤语了?”岳宁有些惊讶,她一直都用西北话跟大黑交流。

    大黑听见有人叫它,歪着脑袋。

    “大家都跟它用粤语说话,它好像就懂了。”乔君贤解释道。

    岳宁坐进副驾驶,转过身伸手摸大黑。她知道大黑聪明,却没想到它这么聪明。大黑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手。

    “它跟你一样聪明。”乔君贤这话一出口,便惊觉说错了,怎么能说狗像女朋友呢?

    岳宁却浑然未觉,挠着大黑的下巴说:“那是,我们大黑可是最最聪明的姑娘。”

    大黑像是听懂了,骄傲地“汪汪”叫了两声。

    岳宁转回身,问道:“你后天去鹏城吗?”

    “去的,年前再去一次。”

    “那后天早上你来接我和爷爷一起过去,我们要去一趟粤城。”岳宁说。

    “要跟福运楼签约了吗?”乔君贤知道宝华楼管理公司要跟福运楼合资。

    岳宁摇了摇头:“内地这些项目推进哪能这么快?年底了,我们回去祭拜奶奶和爸爸。”

    “我一起去吧!你爸爸肯定像小姑父一样,很担心你。我去给他磕个头,让他知道我们在认真谈恋爱。”

    “乔君贤,明明是你想让我爸爸知道我们俩在谈恋爱。”岳宁笑着说。

    “不行吗?”

    “行,一起去。”岳宁应道。

    说完,岳宁打了个哈欠。

    店里忙碌是一方面,大赛和TS的那一桌酒席也耗费精力,况且三月份之后她就要陆续参加港城大学的会考了。

    她早晚都会温习功课,每天起得很早,便闭目养神一会儿。

    乔君贤本想跟她说话,见她闭上了眼睛,便作罢。别人看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却不知她有多拼,真把自己当几个人使了。

    她还抽空帮自己烧尾牙宴,他担心她太累,可她却说,省下来的钱发给员工,增加公司吸引力不好吗?乔君贤伸手关掉收音机。

    岳宁闭着眼睛听音乐,突然没了声音,说:“别关,听听挺好的。”

    乔君贤再次打开收音机。开车过路口,进入隧道后,收音机没了信号,沙沙作响。车驶出隧道,收音机再次恢复正常,正在播报新闻:“正在服刑的崔俞婉媚,突发状况,被送往伊利沙伯医院救治。”

    广播里并未提及具体情况。港城这地方不大,屁大点事都会报道。

    接着又说蔡致远最近和从台湾来港城发展的某位女明星打得火热。致远哥哥的感情生活,岳宁实在搞不清楚。

    乔君贤送她到楼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知道了。”岳宁往前一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自己一直忙,有时忙得连给他打电话都忘了。乔君贤正回味着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大黑突然吠叫起来。那几个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狗仔被吓得不敢往前。

    岳宁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们采访我,还是采访他?”

    “岳小姐,我们采访你。”

    岳宁把大黑交给乔君贤,走到那群记者面前:“有什么事?”

    “岳小姐,你知道你的亲生母亲崔俞婉媚生命垂危吗?”

    这么严重?岳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会去看她吗?”

    岳宁再次摇头:“不去。我和她没关系。”

    回答完记者的提问,岳宁从乔君贤手里接过狗绳,低头对大黑说:“大黑,我们回家了。”

    大黑还不忘看向乔君贤,对着他摇了摇尾巴。

    “后天,我来接你去乔园,跟小乐玩,好不好?”小乐就是乔老太太的泰迪,大黑一听,开心得直摇尾巴。

    岳宁可以想象,小乐又要叫唤成什么样了。

    乔君贤说:“你多抓几只老鼠给小乐,小乐就喜欢了。”

    小乐是娇生惯养的狗,乔君贤居然让大黑送老鼠给小乐,这不得吓死小乐吗?

    岳宁低头跟大黑说:“你别听他的,送老鼠给小乐,奶奶会把你赶出来。”

    大黑迷茫地看着他们俩,不知道该听谁的。岳宁牵着它:“回家了。”

    一人一狗回到家里。岳宁洗了澡,正在温习功课,大黑趴在她脚边。

    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大黑站起身,冲出房门。

    岳宝华进来看见大黑,摸了摸它的头。“爷爷。”岳宁走出去,“怎么这么晚?”

    “刚刚来了一个日本旅行团,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在,我给他们做了。”今天岳宝华在宝华楼当值。

    宝华楼和陆培德的那一场比赛播出后,港城观众看得目不转睛,日本观众亦是如此。法国米其林三星大厨做的膀胱鸡,大家都看不懂。但张骏明和陆培德的那场比赛,摆盘精美、刀工高超、翻炒绝妙,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宝华楼这种位置不太好找的地方,都被他们找了过来。最近日本客人一批接一批。

    祖孙俩正在说话,电话铃声响了。岳宁去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崔慧仪的声音:“宁宁。”

    “姐姐。”

    “我陪着我爸来医院了,俞婉媚在狱中一直被欺负,这次被打成重伤,刚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很可能就这两天了。她说想见你。”

    “就这两天?她不会真要死了吧?”岳宁有点意外。

    “是。”崔慧仪说了俞婉媚的情况。

    俞婉媚再怎样,跟她有什么关系?岳宁冷淡地说:“她见我干什么?我和她没什么话可说的。我不会去见她的。”

    在医院里的崔慧仪,听到这个答案后挂了电话,走进病房。

    崔家昌坐在轮椅上,问女儿:“怎么样?”

    “宁宁说,她不会来。”病床上的崔俞婉媚,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地问:“跟……跟她说……我要死了吗?”

    “我说了。”崔慧仪说,“她说她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跟她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要说的,还是跟慧书说吧!”崔慧仪低头看着她爸,“爸,要不你在这儿陪着你的二太,我回去休息了。”

    崔家昌看了一眼俞婉媚,对崔慧仪说:“带我回去。”

    崔慧仪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好。”

    她推着崔家昌出去,他们身后传来俞婉媚的哭叫声:“家昌……”

    崔家昌没有回头:“我是看在慧书的份上,给你保外就医。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指望我们之间有什么情分?”

    “慧仪,我……我想问岳宁……是……是不是她买凶来杀我?”俞婉媚用尽力气说道。

    “你疯了,宁宁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崔慧仪转过身,看着俞婉媚说。

    俞婉媚看着她:“记……者……很……很想知道吧?”

    崔家昌转过轮椅,看着俞婉媚:“你在监狱里被打,是因为你没钱,没人罩着,还因为你做的事太肮脏。跟岳宁有什么关系?”

    俞婉媚大口喘着气,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再说就算死了,也不想回监狱了。

    监狱简直就是地狱,从进去的第一天起,她就被人“教规矩”。

    没有家属探望,也就没钱孝敬大姐和狱卒,她天天被人欺负。

    本以为会有出头之日,没想到她的好女儿,把一个混混踢爆了肾,又给人治好了。这个混混是从大陆来的,属于一个帮派。混混本不值一提,可她女儿这样做,那个帮派的头目说很佩服,佩服就佩服了,居然还说要报答她,没别的好报答,知道她恨她这个亲妈,就叫狱里的人“好好招呼”她。

    她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狱卒根本不管。今天放风的时候,她又被那群人打,打到昏迷,直到刚刚醒来,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自己不行了,得为儿子考虑。儿子被他们送到了加拿大,一个人远离港城。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进去被这样打,就是有人指使。”

    身为港城人,难道还不知道现在港城监狱是什么样子吗?

    宁宁的热度摆在那儿,这种新闻要是传出去会是什么情况?监狱霸凌严重,一直遭人诟病,这次出了这种事,监狱不想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吗?到时候铺天盖地的脏水都往宁宁身上泼……

    崔慧仪停在原地,俞婉媚说:“你……你……让她来。”

    “行!我叫她来。”崔慧仪走出去打电话。

    “宁宁……”崔慧仪跟岳宁说了俞婉媚的话。

    岳宁不敢相信电话里听到的内容。陆培德被打,自己踢了那个混混,出钱给人治,是因为对方没有免费医疗资格。

    这件事结束后,她根本没关注后续。

    压根不知道,这群人居然还会去找俞婉媚的麻烦。

    慧仪姐姐说俞婉媚要跟记者说这事,意思是她买凶杀她?

    “她在想什么?”岳宁冷笑一声,“叫我来是吧?那我就来!”

    她挂断电话,岳宝华问:“宁宁,她说什么?”

    岳宁拿起电话给苏菲打电话,简略说了情况:“苏菲姐,帮我通知电台和报社,不仅是亨通旗下电视台和报社,其他媒体也一并通知。跟我一起去医院,我倒要看看俞婉媚想闹什么幺蛾子。”

    岳宁跟苏菲说完,对岳宝华说:“爷爷,您带我去医院。”身正不怕影子斜,想威胁她?想得美!

    第182章 转移舆论焦点

    岳宁还要换衣服,再从浅水湾过来,记者们的速度比她快多了。

    见他们祖孙过来,记者们立刻围了上来。

    岳宁主动说道:“我刚刚接到电话,说崔俞婉媚女士病危,她指明要见我,还说如果我不来见她,她就要跟你们说我买通狱霸,在监狱里殴打她的事。”

    岳宁这话一出口,记者们顿时哗然。

    “那你有没有做这样的事?”一位记者问道。

    “我听到这话觉得很离谱,简直太离谱了。她自己买凶害得崔老板终身残疾,就以己度人。我本来不想来,但她既然这么说了,我倒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岳宁跟记者们解释道,“我先进去了,你们等我。”

    港城的富豪大多很反感狗仔,多数情况下最多就是对他们的偷拍视若无睹,很少有人像岳宁这样,不管狗仔是黑她还是夸她,她都不在意,始终客客气气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大家下笔也就少了些刻薄。

    “好啊,等你出来。”记者们回应道。

    岳家祖孙走进医院,来到病房。

    岳宁只看到了崔慧仪和背对着他们的崔家昌。

    “姐姐。”岳宁唤道。

    “宁宁。”崔慧仪拉住她,“我原本也不想管这摊子事。”

    崔慧仪无奈地看着崔家昌:“他非要给她保外就医。让她死在监狱里,不好吗?”

    崔家昌垂着头,并非是他非要管这个女人的烂事。今天下午,他接到监狱的电话,说俞婉媚出了事。那一刻,他既有“老天有眼,现世报”的舒坦感,然而想到远在加拿大的慧书,如果他不给俞婉媚救治,只怕慧书到时候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妈。

    他打电话让慧仪来处理,给俞婉媚保外就医,为她动手术。

    俞婉媚醒了,他将情况告诉了她,也跟她说慧书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他能做的就是让她的亲儿子给她送终。

    可她说临死前要见一见岳宁。

    慧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花时间帮自己给俞婉媚治疗没问题。但俞婉媚要见岳宁,却惹恼了慧仪。慧仪质问她哪来的脸见岳宁,岳宁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她现在忏悔,能抵消岳宁那些年受的罪吗?能让岳宁的爸爸复活吗?

    问过之后,慧仪觉得自己无法替岳宁做决定,便给岳宁打了电话,岳宁自然拒绝了。

    慧仪准备离开,他自己也不想再看这个女人了,就想跟慧仪一起离开。

    没想到这个女人叫住了她,本以为是要念及这么多年的情分求她。没想到,她居然说岳宁通过帮派人员,指使狱霸打死她。

    她说她不想追究这件事,她只想用她的这条命,给慧书换个靠山。

    还跟他说,她要为慧书找个靠山,要让岳宁认下慧书这个弟弟。她怕自己死了,也怕他死了,慧书就无依无靠了。

    崔家昌已经恢复到医生所说的最好状况,语言功能已经恢复,只是说话有些大舌头,上肢恢复得也不错,然而他的下肢没有知觉,大小便失禁。他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人,不过是睁眼天亮等天黑,活不长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唯一的儿子。

    慧书那个性子,如果没有人照顾,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倒是想让慧文和慧仪照顾慧书一二,但是他实在开不了口。

    慧仪和岳宁关系很好,要是岳宁认下慧书这个弟弟,慧仪也会关照慧书吧?

    崔慧仪看着自己的亲爹,向岳宁详细说明了里面那个女人的打算。

    岳宁听罢,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祖孙俩走进病房,站在崔俞婉媚的病床边。

    曾经食品商店的“一支花”,凭着美貌做了富豪二奶的俞婉媚,现在就像一根干瘪的树丫子盖着被子。

    俞婉媚眼窝深陷,双颊没什么肉,皮肤暗淡无光,确实看上去时日无多了。

    “有什么话,说吧!”岳宁说道。

    “让……让……”俞婉媚一句话都没力气说完整。

    “爷爷,你先出去。她想跟我单独说话。”

    岳宝华看着孙女,有些犹豫,岳宁说:“没事。”

    岳宝华走了出去,岳宁关上门,坐在椅子上:“这下可以说了吗?”

    “帮……帮我照顾……慧……书。”俞婉媚说,“我……要你亲口承认……慧书是……你弟弟。”

    “血缘上,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可感情上,你觉得我会把你当妈?再说了,公众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态度,我要是承认了,公众还以为我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被胁迫了。反常即为妖,懂吗?公众肯定要深挖,到时候少不了流言蜚语。”岳宁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自己反复琢磨出来的主意,其实一点都经不起推敲。这个办法不行,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这一番话让用尽力气琢磨着如何让岳宁照顾儿子的俞婉媚愣住了。

    岳宁淡笑一声:“另外,你儿子靠我,或者靠慧仪姐姐是靠不住的。如果你真担心你儿子,就熬到你儿子回来,自己跟他说吧。在我看来,崔慧书的脑子随你,思路不清,不适合做生意。崔世伯虽然把大部分财产给了两个女儿,他手里的那些资产还是足够另外两个子女和三太一生衣食无忧。你唯一需要跟你儿子说的是,要是愿意,就找个早九晚五的工作,比如当个公职人员,或者去大公司里做个职员。要是他不想受拘束,反正也不缺钱,那就每天吃喝玩乐,做个富贵闲人,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

    俞婉媚轻声咳嗽起来,哪怕这样的咳嗽都让她五脏六腑牵扯着疼,她本就憔悴的脸扭曲起来。

    “俞婉媚,你以己度人了,以为你会买凶害钟月珊,就认为我会找人来打你。岳志荣忠厚善良,莫维文君子如玉。我是他们养大的孩子,哪怕我再恨你,也不会做让他们失望的事。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岳宁站起身,“我后天要回粤城祭拜爸爸了,我会告诉他你的结局。”

    俞婉媚强压着疼痛,咬牙,用尽力气说:“不欺暗室,但是公众信吗?要是有你找人打死亲妈的传闻传出去,公众会怎么看你?”

    这次她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俞婉媚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咳嗽让她胸口震动,疼得她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滴,但这不妨碍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岳宁打开包,拿出一个日本刚刚上市的随身听,她买来是为了随时随地听英语的。

    “刚才我们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记者们就在楼下,我一下去就把录音带给他们,他们可以去调查。”岳宁说道,“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我不知道哪家的记者找上了你,也不知道你是否录音,反正只要我全程录音就可以了。”

    俞婉媚没想到岳宁藏了录音机,她呼吸急促起来。岳宁拉开门:“你还是留着力气等你儿子回来吧。看起来,我们今生不会再见了。我只希望,你生生世世远离我们父女。”

    岳宁看了一眼崔家昌:“崔世伯,等下新闻播出,如果你真心为崔慧书考虑,就好好看看我说的话吧。”

    崔家昌有些不解,崔慧仪送岳宁出来,岳宁跟她说:“可能你们俩刚才离开的时候,有记者潜入了病房。”

    “人都快死了,还要新闻?”崔慧仪被这些无孔不入的记者弄得很恼火。

    岳宁想起最近哥哥和姐姐在车上激吻被狗仔偷拍到,新闻报道说他们“激咀半个钟”。

    “这是他们的工作嘛。”岳宁笑着说,“我下去了,那群记者还等着新闻呢。”

    祖孙俩一起下楼,到了医院门口,记者们全都围了上来。

    岳宁伸手示意:“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前面咖啡馆。”

    岳宁转头对爷爷说:“爷爷,帮我把录音机拿来。”

    岳宁带着记者走进医院对面的咖啡馆,这个时间咖啡馆里人已经不多了,岳宁要了一个包间。

    这个年代的咖啡馆,不像几十年后的那些咖啡店,疯狂开店,搞9.9低价竞争。

    咖啡馆讲究格调,有包间还提供简餐。

    记者这个活不好做,吃饭没个固定的时间,岳宁说:“喜欢喝什么点什么,要是没吃晚饭的话,就点餐食,别客气。”

    “不用了。”

    “真不用了!”

    记者们纷纷说。

    “有最低消费的,都要付钱的呀!点吗!”岳宁笑着说。

    记者开始点餐,岳宁给自己和爷爷点了牛奶。

    “你不喝咖啡吗?”有记者问。

    “我下午三点以后就不喝咖啡了,怕睡不着。”

    岳宝华拿着录音机进来,岳宁从随身听里拿出卡带,有个记者帮她插好插头。

    里面播放出她和俞婉媚的对话。

    岳宁喝着牛奶,记者们有的转录,有的奋笔疾书。

    录音播完,岳宁把卡带交给HTV的记者,她说:“我在家接到崔小姐的电话,以我对俞婉媚的了解,就做了一些准备,果然如我所料。”

    “那岳小姐,你跟那个人是否联系过,有没有跟他说过你恨你亲妈?”一个记者问道。

    “我唯一跟他见面就是踢他的那一脚,后面只是为他付了医疗账单。实际上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踢人的时候没仔细看。”岳宁微微一笑,“不过,我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做。如果他们这么做了,只能说是好心办坏事了。这份情我领了。”

    “你领情?”记者有些疑惑。

    “是的,他们讲义气,这份义气我承情。但是我更希望大家通过这件事,认识到,这样做是违法犯罪,我不希望有人为了我触犯法律。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是纯粹的坏,比如俞婉媚就是纯粹的自私。也有很多人是迫于无奈才走上了犯罪的路,尤其是一些不识字,没有技能,来了也没有身份的人。”

    “岳小姐很同情这些人?”记者有些意外,港城帮派横行,社会问题大多是由这些人引发的。

    岳宁叹了口气:“这些人怀揣着梦想来到港城,最终却被现实打垮,为了活下去,才从事一些非法勾当。我来到港城,看到高楼大厦的同时,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这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在西北的贫困山区长大,经历过那种苦。所以我来到港城之后,就希望自己发达了,能帮西北的乡亲脱贫。刚开始我想,能不能把他们带到港城?我在旺角,晚市结束后,看到隔壁街上有站街女在揽客,我自己上街也曾被小偷扒窃过。我就想,不能把那些没多少文化、没什么技能的人带过来了。”

    “你原来想要带人过来?”记者问。

    “其实港城大部分新移民,不就是因为亲戚朋友在这里,然后投靠过来的吗?”岳宁反问道。

    “是。”记者们回答。

    岳宁接着说:“所以,我找了崔慧仪小姐、赵熙如小姐、傅丹琴女士,还有乔君贤,他们陆续在内地都开了厂,我把乡亲们都安排在了内地的厂里。我看某一期的港姐选拔,主持人问某位佳丽,如果她是港督,会怎么对待从大陆一直过来的人。她说,她会建高高的墙,让他们不要过来。当时大家给了她很多掌声。我想说,本是一家,怎么能割断联系呢?还是大禹治水的法子,堵不如疏。咱们这些港城的商人,多去内地投资,给内地,尤其是华南这些城市创造工作机会,让那里的人生活条件好起来,背井离乡的人就少了。另外,我们要正视港城对人才的渴求。像我们宝华楼引入的这些厨师,就是高技能人才,能为港城提供更好的餐饮服务。当然,社会问题非常复杂,我只是从我,一个大陆来的人,和一个商人的角度去看问题,尽我所能为这个城市尽一点绵薄之力。”

    岳宁接受完记者的采访,回家给蔡致远打了个电话,问他是否知道这件事,蔡致远笑着说:“你的事,哥哥怎么会不知道?”

    “哥,新闻这块,你从我和俞婉媚的个人恩怨往港城社会问题上引导,往关心港城底层,尤其是新移民问题上引导,然后主要是鼓励港商往内地投资。帮派等问题,涉及的纠葛太深。监狱里发生这种事,港英政府也不希望目光聚焦,也不希望承受压力。这虽然是和稀泥的办法,但却是几方都能满意的做法。”

    “小丫头,我知道了!”

    第183章 俞婉媚死了

    岳宁家的狗叼只老鼠都能上新闻,更别说岳宁的亲妈俞婉媚生命垂危,岳宁前去探望这件事了。

    刚开始,各家电视台的报道各有侧重。有的讲述岳宁和俞婉媚母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有的渲染江湖恩义;有的聚焦监狱管理;HTV则将这件事与内地非法移民问题结合起来报道,通过岳宁对非法移民的看法进行引申。

    电视画面中,政府当局出动直升机、军舰和大量警力堵截偷渡者冲关的场景触目惊心。内地非法移民问题已然成为港城当前最为严峻的社会问题。

    港城这些年针对内地非法移民实行抵垒政策:内地非法入境者若偷渡进入港城后,成功抵达市区,便可成为合法居民居留港城;若在边境禁区被执法人员截获,则会被遣返内地。在内地改革开放之前,边境管理极为严格,即便如此,靠着这个政策逃过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自1978年开放之后,内地放松边境政策,内地非法入境者数量呈爆发式增长,据说1978、1979年有十多万人从粤省涌入港城。港城本就是一个仅有五百万人口的城市,这十多万人中,大部分识字不多,也没有什么劳动技能,港城哪有那么多低端岗位来安置这些人呢?

    起初,电视台和电台的报道重点各不相同。可到了第二天中午,仿佛得到统一指令一般,纷纷将焦点转向移民问题。

    昨天讲述母女恩怨的,借着俞婉媚梳理起内地人逃港历史以及逃港人员结构。

    昨天渲染江湖恩义的,今天走进九龙城寨探访那些逃港人员。

    镜头里,记者穿过狭窄逼仄、像蜿蜒曲折肠道般的通道。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晾衣杆交错纵横,衣物如同破旧的旗帜,在昏暗的光线中随风摆动,几乎将天空完全遮蔽。阳光艰难地透过这层层阻碍,洒下的光斑也显得黯淡而无力。建筑像是杂乱堆砌的积木,毫无规划可言。

    楼房紧紧相依,墙体上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有些建筑甚至向外倾斜,摇摇欲坠,却依旧顽强地挺立着。街边的排水沟里污水横流,各种垃圾在其中漂浮。

    一间间狭小的房间里,塞进了无数的人。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或疲惫地劳作,或麻木地休息。孩子们在狭窄的过道里玩耍。在这里,每一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

    一个抽着烟的女人拉住了记者,记者跟着她进了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板,女人进屋就脱了那件花花绿绿的廉价外衣,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朝着记者扑过来,记者连忙将她推开,女人顿时破口大骂,嫌记者浪费她时间。

    记者又走进一家粉面店,里面的桌椅破旧不堪,地面油腻腻的。记者点了一份餐食,等待过程中,和老板攀谈起来。老板说,他来港城将近二十年了,当初为了生计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只能被困在这里,每天忙忙碌碌,也只能勉强糊口。

    在这个港城最大的贫民窟里,在港城人的印象中,这里是罪恶之城,街头火拼、绑架、盗窃等犯罪行为,乃至更恶劣的事情,都与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然而,很少有人关注这里的人们是如何艰难求生的。

    那些报道俞婉媚在监狱被打成重伤、指责警匪勾结、警察不作为的媒体,今天拿出数据,分析因非法移民消耗了多少警力。

    许多长期存在的问题,如今都被归到非法移民问题之下,非法移民成了众矢之的。

    当晚,岳宁被请进HTV的演播室,与港城的几位有识之士一同探讨这个问题。

    一位大学教授分析了的抵垒政策的背景。

    港城在日占时期人口降至六十万,新增人口中,一大半是从内地迁移过来的。就像岳宁来投靠岳宝华,大家在内地都有亲人,自然希望港城能给亲人留条路。

    如今内地开放了,去年内地大领导访美之后,中美两国关系迅速升温,看美国眼色行事的英国,与中国的关系也快速升温。

    内地亲人通过合法途径来港的难度降低了,那为何不能关闭这条非法渠道呢?

    岳宁记得抵垒政策今年就会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律遣送回内地的政策。

    另外一位嘉宾分析了两地巨大的收入差异,最后提到岳宁:“这方面岳小姐最有发言权。你那些来港的厨师,在内地工钱是多少,在港城收入又是多少?”

    “虽说薪资其实很难保密,但在公开场合,我还是得说,我们公司的薪资是保密的。从市场行情来看,港城的厨师工钱大约在一千五港币到四千多港币不等,内地厨子的收入从三十人民币到七八十人民币。”岳宁稍作停顿,接着说,“实际上,手艺人来港城的想法并不迫切,因为他们在内地能吃得饱。所以,真正来港的主力是农民。我在西北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三两油。我是个实在人,也有力气,可因为性别和年龄,只能拿对折的工分,一年收入只有四十多块。可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吃饱饭的天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西北山连着山,怎么都跑不出去,要是像这里,游到对岸就能吃饱饭,我会不会游过来?”

    岳宁看向林先生:“这就是我说的,如果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港城的商人要把工厂开到鹏城,开到粤省。如果把非法来港的人比作流失的沙土,治理海边沙土是不是得种红树林?港城的投资就是栽种的一颗颗小树苗。树苗长成大树,沙土也稳固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但是你不怕红树苗长不大吗?”经济学者林先生问她。无论是港督访京,还是中国领导访问英国,都谈及港城的前途,很多人对港城前途信心不足。

    “我在内地听了很多广播,也关注去年十月份中国领导人访问英国的新闻,当时就港城未来发表声明,让港城的投资者放心。当然,口头上的承诺,大家未必全信。那么十二月份,大领导与日本首相会晤时,把四个现代化量化为,到二十世纪末,争取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人均1000美元,实现小康水平。到了今年一月份,领导人再提:加紧经济建设,就是加紧四个现代化建设。也就是说,未来内地会以经济建设为核心。这意味着内地未来的方向和投资者的方向是一致的,那我们就放心大胆地投。”

    “你打算投多少呢?”林先生追问。

    岳宁微笑着说:“一步一步来,宝华楼是福运楼的分支,宝华楼餐饮管理公司明年开春第一件事,就是和福运楼合资。这是我的第一棵红树苗,大家陪我一起看这棵树苗能长多高,好不好?”

    “拭目以待。”林先生回应道。

    “你说看好内地,可你最近的动作,却是重仓日本。”另一位学者说道。

    岳宁点头:“这么说吧,未来十年我强烈看好日本,未来数十年,乃至我的一生,都看好中国。两者并不矛盾,我会按照各自特点和节奏进行投资。”

    “日本你看好十年,中国你一生都看好?”主持人饶有兴趣地问她。

    岳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赌我的眼光,十年很快就会过去。”

    岳宁在日本有诸多生意,自然不会说日本只有这十来年的发展机遇,不会提及昭和男儿很快会变成平成废宅。

    “日本未来十年和中国的未来几十年,不是一个概念吧?日本未来十年发展良好,几乎已成定局。但中国有太多不确定因素。”那位学者继续质疑。

    “那您就当是我的个人看法。”岳宁也不想过多争辩。

    内地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还需要一个过程,九十年代进入内地投资都算很早的。

    九十年代的港城还有一波移出潮,从1990年前后开始,很多港城人,甚至富豪,都贱卖港城资产,远赴枫叶国。

    岳宁上辈子研究过港城这段历史,令她瞠目结舌的是,港城移民潮最高峰时,非洲的一些小国家都来打广告吸引移民。她今日说这些话,是希望1991年日本经济泡沫破裂时,能让大家安心一些。当然,来去自由,这个城市缺了谁,都照样运转。

    岳宁做完节目回家,打开门,爷爷就迎了出来,对她说:“宁宁,崔小姐来电话,说俞婉媚晚上七点多死了。”

    “崔慧书还没回来吧?”

    “肯定来不及。”

    岳宁想起那张照片,想起小时候自己看着照片叫“妈妈”的情景。这个人跟自己真的没什么关系,一点点情绪都不值得浪费。

    “死了就死了吧!刚好明天跟爸爸说一声。”

    第184章 做烧猪

    第二天上午,乔君贤去接岳家祖孙,岳宁牵着大黑,和岳宝华已经等在路口了。

    乔君贤见她只背了个日常的双肩背包,就连岳宝华也只带了一个不大的行李袋。

    “祭祖,不带点东西吗?”乔君贤问,他今天特地开了这辆空间比较大的车,就是想着能多装些东西。

    “不用,不用,都准备好了。”

    岳宝华拉开后座车门,大黑立马跳了进去。

    乔君贤心想,可能岳宁是从内地来的,内地人不太信这些吧?

    他们先把大黑送到乔园,之后乔君贤开车前往口岸。

    电台里播报了俞婉媚的死讯,警方正在调查死因。接着又说起她昨夜在热点访谈里的一番言论,言语之间鼓励港城商人前往大陆投资,甚至还放言,未来十年看好日本,一生看好中国。

    就此,记者采访了港城大学的一位教授,这位教授说:“我们不讨论日本在二战中做了什么。就说日本从明治维新到二战,乃至二战后,当时日本已经穷困到那种程度,经济却很快就能恢复活力,然后快速发展起来。中国呢?其最繁盛的时期,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康乾盛世?岳宁说日本未来十年会辉煌,这点我认同,但是说中国会向好发展,我只能说,她还是个孩子。我衷心希望她能在会考中考出好成绩,如愿进入港城大学,接受系统性的学习。”

    后面他的话就全是围绕内地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来,港城资本去内地投资,大概率会血本无归展开的。

    “谢谢吴教授!我们也祝福岳宁能考出好成绩。”

    岳宁坐在车里听着广播,心想这位吴教授还等着她进学校,给她传授世界观呢!不知道这位吴教授会不会移民?

    岳宁记得上辈子,宁烧腊开到温哥华,配送中心找了个九十年代来温哥华的港城大叔做仓库管理员。

    那位大叔戴着一副眼镜,颇有学者风度,岳宁就跟他聊了几句。大叔不免说起当年他在港城的风光岁月,他是大学副教授,老婆是银行主管,说起这些他滔滔不绝、津津乐道。然而说到了温哥华之后,他眼神闪烁,一两句话便带过,转而聊起儿女,脸上又露出骄傲的神情,因为儿女都考上了加拿大名校,在加拿大人的公司任职。

    听他着重提及加拿大人的公司,岳宁心里感觉很微妙,本想怼他一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后来配送中心的主管私下跟岳宁聊起这位大叔,说他很难相处,特别看不起内地来加拿大的同事。实际上,他除了在港城那段日子和儿女的成就拿得出手之外,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据说他来这里之后,刚开始做理货员,后来考了巴士驾照,去开公交车了,还出过车祸,不能开大巴了,后来零零散散做过很多工作。

    “今天早上爷爷看报纸,他说,你说得没错。但是必须加上一个限定条件。”

    听见乔君贤的话,岳宁回过神来:“什么限定条件?”

    “就是中国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首要任务的政策不变。他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勤奋聪明的民族之一,整个东南亚,大部分富豪都是华人,就算是在骨子里排华的白人社会,华人从一开始的底层劳工做起,几代之后,通常都能积累不错的身家。所以只要政策不变,内地发展起来会很快。”乔君贤开车进入停车场。

    “肯定会坚持改革开放,国际环境不一样了。现在美国拉拢中国对抗苏联,给了中国发展机遇。十亿人齐心协力奔小康,那能量得有多大?”

    “你真的很乐观。”乔君贤笑着说,家里聊天的时候,爸爸和爷爷可没那么乐观,都说未来有很多变数。但是,他们是中国人,如果中国人都不支持中国了,难道还指望洋鬼子来支持吗?就像抗战的时候,乔家拿着全部身家赌中国会胜利,现在也是如此,他们就得率先回去。

    三人过了口岸,坐车到城里,再乘火车前往粤城。出了站,福运楼的车子来接他们。岳宁跟乔君贤说:“带你一起做地炉烧猪。”

    “什么?”

    “拜山要用烧猪。”

    车子到了福运楼,岳宁走进去。此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福运楼的总厨,也就是她的师伯姚福元陪着他们一起吃了饭。

    岳宁换上厨师服,提上一大袋腌猪肉的香料。

    姚福元喊道:“侯亚明,你和宁宁一起准备。”

    “知道了。”一个厨师走了过来,“宁宁,猪已经来了,一起去看看。”

    这是马耀星的好兄弟侯亚明,之前这个兄弟有点懒散,第二批选拔的时候差了一点。岳宁让他在福运楼勤快些,多练练,等第三批选拔。阿发从西北过来,要找个师傅带,何运邦就向岳宁推荐了侯亚明。

    “走。”岳宁转头,看见一群厨师跟在她身后。

    午市已经结束,厨师们本该去休息了,但是今天岳家祖孙来了,大家都想在祖孙俩面前表现一番。手里有本事的厨子们,希望下一批能被选去港城。想想牛河邦去了才半年,都已经买上大房子了,从一家子挤在二十平方米的竹筒楼,到一家子搬进四百来平的大房子里。学徒们都知道,开春福运楼就要和宝华楼合资了,以后福运楼就是港城人来接管,这两位可是大老板啊!这么一来,想学本事的跟着,想偷懒的也被迫跟着。

    岳宁见阿发那小子藏在一群厨子中间,便叫了一声:“阿发!”

    阿发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岳宁说:“过来!”

    侯亚明带着他们去福运楼的后院。后院里,一边养着鸡鸭鹅,正聒噪地叫着,池子里则养着鲜活的鱼。

    “啊!”乔君贤突然惊叫一声。

    岳宁一步上前把他拉到边上。

    乔君贤深吸一口气,鸡鸭鹅混合的味道不太好闻,他看着笼子里盘着的蛇说:“快走,快走。”

    岳宁笑话他:“吃得时候那么欢快,怎么看见了就怕了?”

    穿过一道门,靠近河边有个凉棚,三头猪挂在凉棚下。

    乔君贤看着那几头猪说:“这么大?”

    “都是两百多斤的黑毛猪。”侯亚明说道。

    “为什么要三头啊?”乔君贤有些不解。

    “我爸,我奶,罗爷爷罗奶奶。不是要三头吗?”岳宁说。

    侯亚明接着说:“她还让我们准备了十只鸡,十条鱼。”

    “这么多?”乔君贤说道。

    “嗯啊!三牲嘛。”岳宁非常豪爽地说,“让我爸、我奶他们分给邻居尝尝。”

    岳宁拍拍猪,又闻了闻,说:“可以的。”

    岳宝华站到一口黑黢黢的地炉边。

    地炉烧猪也叫深井烧猪,像挖井一样在地上挖开一个大坑,里面砌上砖瓦,做成一个中空的炉子,下面烧木材,把整只猪挂在中间。

    他蹲下去查看。想当年到了年底,大户人家要祭祖,谁家不提前来福运楼订上一头烧猪供奉祖先?

    这些年,内地破除封建迷信,祭祖的活动少了,烧整猪的需求也就少了,大多是把五花肉放在炉子里做烧肉,福运楼的这几口地炉也就用得少了。

    “华叔,已经清理干净了,也用炭火烤过了。”姚元福说道。

    “好。”

    岳宁看了看说:“爷爷,您帮我引火,我们烤猪坯。”

    岳宝华去拿了荔枝木,引火烧地炉。

    岳宁跟侯亚明和阿发说:“阿明、阿发,跟我一起去腌猪肉。”

    岳宁带着他们腌制烧猪坯。

    猪肉肥厚,尤其是后腿部分,一定要腌透。她教大家怎么划刀、怎么腌制。腌料是在宁宴调配好的,方子她也带来了,给了侯亚明。

    腌制好之后,岳宁准备去预烤。

    要是用五花肉做烧肉,只需要把五花肉放水里煮透,再上腌制料,挂入风干房风干,然后进炉子里烤。但这是整只猪,哪有那么大的锅子。那就先低温反复烤三遍,让猪肉基本烤熟,然后在风干。

    “可以!”她转头叫阿发,“走,跟我一起去抬猪。”

    “你一个人扛过来不就行了?”阿发嘟囔着。

    其他人早就争着要去抬猪了,岳宁却说:“我让这小子给我抬。”她踢了阿发一脚,“走!”

    阿发跟她一起把猪吊挂在地炉里,盖上黑陶瓮盖。这么大只的猪,低温慢烤要点时间,岳宁便回厨房做明天要用的红龟粿。

    虽然大伙儿都想来帮忙,不过等下福运楼的晚市就要开了,就不麻烦福运楼的人了。岳宁蒸了糯米,把糯米打成年糕,这活儿乔君贤最拿手了,就让他去打了。

    她去炒豆沙,原本她打算在港城就把这些东西做好,跟那些纸钱元宝一起带过来。但转念一想,西北困苦,爸爸教她的时候缺这缺那的,都没吃过她用完整材料做的东西。岳宁决定过来现做,务必要让爸爸吃到刚出炉的菜。

    她做了红龟粿,做了甜粄,做了白切鸡,把三头猪反复烤了三次,挂在外头扎了孔,再冲洗干净猪身上的腌制料,挂在那里滴干水分才行。

    岳宁微微呼出一口气,说:“走了,明天早上五点再来。”

    被岳宁抓在身边的阿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去睡觉了。

    “阿发!明天早上五点来楼里。”岳宁对这小子说。

    “五点?”阿发惊叫起来,“我起不来!”

    岳宁伸手拧这小子的耳朵:“你去问问福运楼的师傅,他们做学徒的时候,别说是让你五点来,就是三点来,你照样也得赶到。”

    “对啊!你不来,我来。”一个师傅说。

    “来来来,我一定来。”阿发连连应下,他可怕了岳宁了。

    三个人回到宾馆,岳宁跟岳宝华说:“爷爷,明天七点半出发去山上,我让车子来接您。”

    “我跟你一起去福运楼。”岳宝华说,“我年纪大了,醒得早。”

    “也行吧!”

    乔君贤说:“那我也五点。”

    “你肯定要五点,这是给你机会,在我爸爸面前表现。要不然我爸晚上托梦给我,说我太小,不许我找对象,怎么办?”岳宁说。

    乔君贤立马转过去看着岳宝华:“咱俩拍拖,爷爷同意的。”

    岳宝华摇头:“我隔辈了,说话不作数的。”

    乔君贤:“……”

    第185章 上山祭拜

    整猪用地炉烤,比用五花肉放进炉子里烤的难度大太多了。

    即便是岳宁这样经验丰富的大厨,照看三头猪也忙得不可开交。

    炉温过高,猪皮容易外焦里不熟,皮烤黑了,皮下脂肪却还没化开,肉也没熟透;炉温过低,等肥肉都熬成了油水,全化没了,表皮还没起泡,吃起来口感僵硬。

    炉温低了就得添柴,炉温高了,就得开盖散热,要是柴火太旺,就浇一勺水降降温。烧猪并非靠地下的柴火直接烤制,而是依靠炉壁上土砖、土瓦传递来的热量,使烧猪达到爆皮和烧熟的效果。

    听着炉内哔啵作响,猪身开始爆皮,岳宁赶紧调转猪身,让两边受热均匀。猪身完全爆皮后,整个后院弥漫着烧猪的香气。

    岳宁又添了一勺水,把炉温降下来,再盖上盖子,用的两百度左右的温度,让肥肉的油脂进一步润泽瘦肉,这样烤出来的烧肉,瘦肉不会柴。

    再次揭开黑陶瓦盖,本就浓郁的香气愈发浓烈,仿佛要将整条街道都笼罩其中。

    岳宁和阿发把三头猪都抬了出来,挂在挂架上。就像牛排需要醒肉一样,出炉的烧猪也要静置一刻钟,让汁水重新渗透到肌肉纤维中,这样口感会更加鲜嫩多汁。当然,现在这么做还有个原因,岳宁是想让流出来的油脂滴掉些,免得等下在路上淌得到处都是。

    这可真是要命了,此时大约是六点半,这股香气飘过不宽的河道,钻进不太密封的木头窗,引得睡了一夜后肚皮空空的人们直咽口水。河对岸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四处张望,终于发现香味来自福运楼的后院。

    “烤金猪。”一位老爷子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说道。

    “什么?”

    “解放前,福运楼到了年底,地炉从早烧到晚。那些宗族拜神祭祖,必然会到福运楼订一只金猪。这福运楼的地炉烧猪,你们是没吃过……”

    “没吃过烧猪,难道还没吃过他们家的烧肉?有时候皮烤得硬得能磕掉牙。”

    “最近味道好些了。说是跟港城的酒楼合作了。”

    “什么时候,我们粤城的酒楼要靠港城来带了。”

    “太香了,福运楼卖这烧猪吗?我想尝尝。”

    “一头猪,差不多是你一年的工资。”

    “……”

    渐渐地,香味开始消散,人群也随之散去。

    三头烧猪,像三只貔貅一样卧在大红盘上,猪身上盖着红纸。今天除了祭拜岳家母子俩,岳家祖孙还和罗家商量好了,要祭拜罗老爷子。福运楼的后厨,几乎全是罗长发的徒子徒孙,这会儿全都来了。

    乔君贤看着外头一辆卡车和一辆面包车,这才知道今天的阵仗有多大。内地经过这十年,一些民俗还没恢复,祖孙俩在港城采购了香烛纸礼,借了进出口公司的车,预先送了回来。

    岳宁得意洋洋地说着她的准备过程,乔君贤讷讷地说:“我以为你不迷信。”

    “鲁迅先生说过:‘广东人的迷信却迷信得认真,有魄力。’”岳宁一脸骄傲地回应。

    她这么一提,乔君贤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那篇文章,问道:“文章不是在批判、讽刺广府人的迷信吗?”

    岳宁可不认同:“里面还说了你们江浙人迷信,说你们:‘迷信还是迷信,但迷得多少小家子相,毫无生气,奄奄一息。’”

    乔君贤想反驳,可鲁迅先生确实这么写过。

    岳宁这会儿已经把他拉上了面包车:“认真做事,认真生活,一年也就这么几次,认认真真迷信一次又何妨?”

    她这“认真迷信”,可把罗长发的这帮徒子徒孙累坏了。

    墓地在山上,车子开不上去,车上还有三头烤完后每只两百多斤的猪,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乔君贤一看这情形,觉得自己这个岳志荣的未来女婿此时不站出来,更待何时?乔君贤站在一头烧猪边上,问道:“谁跟我一起抬?”

    只见岳宁提了一个大背篮,篮子里垫着芭蕉叶。她走过来,把一头猪提起来,竖着放进背篓,蹲下身子,把这么一个大背篓扣在了背上,说道:“乔君贤,你看着猪,我走山路走惯了,我来背上去。”

    乔君贤看着她背着猪上山,心里想着,自己还用得着她这么照顾?乔君贤可不乐意了,他跟岳宝华说:“爷爷,您看着东西,我和阿发抬猪。”

    阿发傻呵呵地说:“不用,让她背,以前那些羊不肯回圈,全是她扛回去的。”

    “你跟我一起抬。”乔君贤拉着阿发一起抬烧猪。

    阿发懊悔多嘴,认命地跟乔君贤抬烧猪。

    三头猪,还有这么多贡品,岳宁认真诠释了鲁迅先生说的“迷信迷得认真”。

    三个坟前都磕了头,她蹲在她爸的坟前烧纸,这都已经烧了半个多小时,身后还有两大箱等着烧的元宝。

    她边烧边跟她爸聊天,从她到港城说起,讲到董晓梅也就是俞婉媚是怎么死的,还有她怎么把陆家的那位兄弟收到旗下的,甚至连阿根和葛月芹的事都说了。

    乔君贤见她手边元宝不多了,又给她添了些。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沓纸:“爸爸,这些都是我实践之后调整的菜谱,我跟您说,这昆仑鲍甫,龙趸皮的发制……”

    乔君贤忍不住提醒:“宁宁。”

    岳宁抬头看他,其实她何尝不想说呢?一路上她都想着,要把人带过来给爸爸看,让爸爸放心。可真到了要说的时候,她又不敢开口了。

    莫伯伯说找对象不能太早,年纪小思想不成熟,匆匆决定一生大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还劝爸爸,一定要让她好好读书,读完大学再说。

    虽然那时候考大学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但莫伯伯信心满满,认为国家那么缺人才,高考一定会恢复。

    爸爸本就婚姻不顺,对此深有感触,再加上他一直觉得莫伯伯有大学问,说的肯定都对,自然完全同意。

    另外,爸爸临走之前有太多放不下的,尤其是在西北,女孩子十五六岁就定了人家,十七八岁孩子都抱在手里了。他生怕她一个人在生活重压下早早嫁人,荒废一辈子。

    现在,自己早早找了对象,对象是很好,可总归是没听爸爸的话。既然都决定要跟爸爸说了,那就说吧。

    岳宁说:“爸爸,我跟您说……”

    阿发这时走过来说:“宁宁,志荣叔这么多钱,花得完吗?”阿发和岳宁一起烧纸。

    “有钱了,我爸可以开个酒楼。”

    这些年不许搞封建迷信活动,物价也还没通货膨胀,她给她爸和她奶烧了这么多,应该够她爸开酒楼了吧?

    岳宁接着说:“爸爸,您开酒楼,一定要思路开阔。我跟您说,爷爷不是有一家宝华楼吗?我在宝华楼的基础上,进行了高中低三条线的布局……”

    岳宁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的商业规划。

    乔君贤真想一脚把阿发踹走,这小子好端端过来凑什么热闹?眼见着箱子里的元宝越来越少,奶奶那边和罗老爷子那边都烧完了。

    岳宁转身扒拉看了一下,还剩下半箱元宝,此时都八点多了,大家还要回去开午市。

    “爸,我跟您说,我找对象了。就是君贤啦!他陪着爷爷去西北找我的。是爷爷的好友,乔爷爷的孙子,也是莫伯伯的外甥。乔爷爷是……”

    乔君贤听她从他爷爷介绍到他爸爸,再说到他的小姨夫就是莫维文,可就是没说他。

    岳宝华笑了笑,把箱子里的元宝全部倒在火里,说道:“志荣啊!君贤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乔家家教好,君贤品行端正,聪明,念书也好。两个孩子谈恋爱,我支持。另外,孩子们说好了,订婚结婚的事,要等宁宁大学毕业以后。你就放心吧!”

    乔君贤看向岳宝华,岳宝华慈爱地看着他。

    元宝烧完了,岳宁跟她爸说:“爸,钱尽管花,等清明我再给您烧。”

    “志荣,宁宁本事很大的,小小年纪已经是港城最厉害的大厨了!”张丽芬走了过来。

    今天也祭拜罗家老夫妻,对岳宁来说,不管当年爷爷为何去港城,罗爷爷对爸爸尽心尽力,岳宁自然敬重罗家老夫妻。祭拜罗爷爷,自然不能少了他的儿子儿媳,所以罗世昌和张丽芬夫妻俩,还有他们的小儿子罗家强一起来了。

    “算不上,只是港城的食客对我的厚爱而已。”岳宁淡淡地回应了一声,转头跟大家说,“麻烦大家仔仔细细检查一下,火都灭了吗?”

    大家在检查火,张丽芬往岳宁身边凑:“宁宁,国强上次回来可高兴了,说你真心实意教他本事。你罗爷爷对你爸爸就像亲儿子一样……”

    “罗爷爷和我爷爷师兄弟俩,心都好,都是真心实意教徒弟,这是福运楼一脉的优良风气。但是,到了罗伯伯这一代,我爸爸愿意教,却下放死在西北。罗伯伯呢?您认为罗爷爷要是在世,看到罗伯伯这么教徒弟,他会高兴吗?我相信罗爷爷希望他的徒子徒孙都能学到本事。”岳宁看向那一队徒子徒孙,又看了看罗家强,“我就在罗爷爷墓前说,福运楼所有的厨子,机会均等,凭本事争夺去港城的机会。”

    张丽芬见岳宁祭拜排场搞得这么大,本以为她信鬼神,想在公公坟前跟岳宁说,让小儿子也去港城。可她没想到岳宁会在公公的墓前,当众拒绝她。

    “我信鬼神,更信身正不怕影子斜。”

    岳宁不放心,把各处都走了一遍,誻膤團對獨鎵确定火全熄了。她背了一只烧猪,其他人把烧猪和祭拜的吃食全部拿下山去。

    回到福运楼,岳宁切了一大块烧猪肉。下午他们就坐火车回鹏城了,地炉烤的烧猪好吃,这块带给阿根叔他们。

    剩下的那些,刚好快过年了,这年头肉都是凭票供应,哪怕是厨子,自己能吃饱,家里人可难得见荤腥,大家分一下,也算是给大家过年添点年货。

    第186章 楼家富送年礼

    楼家富在油麻地开了一家烧腊店,店里六张板桌。

    房子卖了,去掉了按揭,剩下的钱,七成给了彩玉,彩玉带着两个孩子,她手里得有点钱。

    他自己这点钱,也就够开这么一家小店。要买材料,要付水电煤,也就舍不得雇人了。

    做烧腊的好处是,可以早上做烧腊,中午只要切配,他可以看顾店面。

    他的手艺好,生意倒是很不错,一个月下来去掉成本,还能挣上两千左右。

    这和在宝华楼的时候是不能比了,那时候师傅给他们师兄弟几个至少三千往上,自己手艺好,还多一点,要四千多。

    自己不知足,丁胜强开了胜华楼,叫他喝了一顿酒自己就决定去了。想要赚钱,却没想到几个月钱没赚到,还弄得家都散了。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他去看孩子,给彩玉送钱,彩玉没要,说她现在一个月也有一千七八,手里还有卖房子钱,让他把钱攒,以后扩大店面。

    他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问了彩玉,到年底了,该送什么给师傅?

    往年都是彩玉替他准备好年礼,过年前师傅会抽一个晚市不营业,让他们几个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吃年夜饭。

    他们送师傅的年礼不值几个钱,师傅出给孩子们的压岁红包倒是不少。

    彩玉私下跟他说起这事,自己跟她说:“拿着吧!师傅儿子在内地,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内地。他把我们当成儿子养,等他年纪大了,躺病床上还不是得咱们一起去照顾?”

    这次他这么问,彩玉倒是为难了,她说:“前几天雪莲提起过,要给师傅准备年礼。原本她打算去给师傅挑一件羊绒衫,后来阿伟和阿明找阿松商量,说宁宁回来后,他们赚了不少钱,索性三个人凑一起,一个人出个三四千,凑一万,买个大件。”

    三四千?楼家富想都不敢想。

    “要不你别送了。以前我们给师傅买件外套,买两瓶酒。不管值多少钱,那都是徒弟的一片心意,他也不会有其他想法。现在你送东西上门,他老人家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彩玉跟他这么说。

    从彩玉那里离开,刚好经过宝华楼,想着他妈一个寡妇靠着在宝华楼洗碗养活他们姐弟俩,想着他妈患癌之后,姐姐姐夫不愿意负担他,他妈带着他去宝华楼,让师傅收留他。

    他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师傅尽心尽力教他,师傅给他首付,让他按揭买房,给办酒席娶媳妇,亲爹也未必能做到这些。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看见大师兄去大酒店做了总厨,只看见师傅把采买交给二师兄,只知道……

    师傅要不要是师傅的事,自己送不送是自己的事。刚好阿松不买羊绒衫了,自己买吧!

    楼家富去了百货公司,看了一圈才知道一件羊绒衫要两千多,他一个月才赚了两千多,要是全拿来买羊绒衫了,他日子还过不过了,他拿了一件羊绒背心,也要一千出头。

    真买下来了,他又犹豫了,不知道怎么送过去。就像彩玉说的,自己这会儿送过去,师傅怎么想?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再不送马上要过年了。

    还是去走一趟吧!这会儿午市结束,他收拾了店铺,出门转到后面,走进楼道上了楼梯。

    他租了底楼一个铺面,另外租了一个楼上的小房间。

    楼家富开门进去,发现自己忘记关电视机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港澳厨王大赛》的决赛。

    张记的陆培德对阵坤和楼的章宏兴,昨天晚上已经播过了,现在正在重播。

    今年的这个比赛,出了一个陆培德,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谁遇到他,谁就输。

    自己特别倒霉,第一场就碰上他了。

    凭良心说,章宏兴的手艺还不如自己,但是他运气好,最后一场遇上陆培德,拿了这个亚军。

    让自己特别意外的是,阿明手艺进步之神速。阿明和陆培德的那场比赛,虽然输了,却是唯一一个跟陆培德分数咬得很紧的厨子。

    虽然比赛里菜色花样多,还有那个马耀星神乎其神的刀工帮了他不少忙,但是他看得出来那个只会做煲仔饭,其他都很一般的阿明,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陆培德,甚至只要岳宁不做陆培德的助理,这个厨王的头衔,应该就是阿明的。短时间能把阿明带出这样的手艺,师傅的这个孙女,确实是港城厨子里的无冕之王。

    楼家富关掉了电视机,他去拿了那件羊绒背心。

    下楼去骑着摩托车到了宝华楼门口,停了车子。想要往里走,想着要是见了师傅该怎么说,他不知道师傅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楼家富?”

    楼家富听见花姐的声音,看见花姐,他走上前:“花姐,我师傅在吗?”

    花姐往排班表上看:“华叔今天在宁宴。你来干嘛?”

    楼家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挺怕见师傅的,他把袋子塞给花姐:“花姐,我给师傅买了件背心,您帮我给他吧!”

    花姐犹疑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礼袋上的牌子,这件背心还真不便宜呢!

    花姐把袋子还给他:“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华叔还缺这么一件背心?”

    果然!楼家富感觉气都透不过来。

    “宝华楼最艰难的时候,你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宝华楼已经成了港城最红火的酒楼了,你想回来了?做梦呢?”花姐想起当初就满肚子火,说话的声音不禁高了起来。

    正在休息的侍应生看了过来,花姐说:“别痴心妄想了,快走吧!”

    “怎么回事?”

    听见声音楼家富回过头,看见大师兄,他连忙叫:“荣哥。”

    李欣荣穿着厨师服,从后厨出来。

    一来,日本TS电视台约了二月二十三号直播宴席,这场大宴,没有《厨王大赛》的时间限制,各家要拿出自家的拿手菜,很多干货要提前十来天开始发制,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

    宁宁让参加的厨子来宝华楼确定各家的准备工作,问一下是否有需要别家帮忙的,或者需要调整的。

    他带着徒弟一起过来,上午讨论好了。下午让徒弟在宝华楼后厨交流。

    二来,到年底了师傅让他带一家过来聚聚。

    见到楼家富,他有些奇怪,花姐快人快语:“楼家富来给华叔送礼。肯定没安好心思,我让他拿走。”

    李欣荣点头:“是啊!师傅最难的时候,你在背后捅刀子。现在师傅风光了,你又来送礼。这个礼,师傅能要吗?”

    楼家富没办法解释,他低着头,拿着礼袋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去。

    看着师弟落寞的背影,李欣荣有些于心不忍。

    楼家富十六岁进宝华楼,他又是金姐的儿子,师傅让他一起多照顾这个孩子。

    没几年自己就去澳城发展了,师傅这几个徒弟中,他就跟丁胜强和楼家富相处得时间长。

    丁胜强那个东西就不用说了。

    李欣荣走了出去,见楼家富跨上摩托车。

    楼家富往他看去,说了一声:“荣哥,我走了。”

    李欣荣点头,看着楼家富离开,他转身进宝华楼。

    花姐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今天,那时候就别背后捅刀子啊!”

    李欣荣也跟着叹气,进了后厨。

    后厨里,本该休息的时候,岳宁在,大家都打起了精神,听她教大家,今天李欣荣的徒弟何家辉来了。

    岳宁正在带着他配比汤料,看见李欣荣进来,她随口一问:“荣叔,怎么出去这么久?”

    “楼家富来了。”

    “他来做什么?”岳宁问。

    “给你爷爷送年礼。”

    花姐已经跟进来了说:“他买了件羊绒背心。想让我替他转交给你爷爷,被我塞回去了。收了他的羊绒背心,指不定下个月,就以为你爷爷会心软,求着要回宝华楼呢!”

    “那也未必。我看他挺难过的。他毕竟十六岁就进了宝华楼……”李欣荣说道。

    “不过也有可能。毕竟这个东西,在跟裴彩玉离婚的时候,还挺有良心,把卖房子的钱,大部分给了彩玉。”花姐幽幽地说。

    岳宁让阿辉去吊汤,她说:“荣叔,咱们上楼给爷爷打个电话。我们不能替他决定。”

    岳宁知道,爷爷对这几个徒弟都是上了心的,那个丁胜强是无可救药了,这个楼家富,反正雪莲婶婶和花姐常常提起他前妻裴彩玉,也知道他们离婚财产怎么分配,楼家富在这个上面也算有良心吧?

    两人一起进办公室,岳宁打电话回宁宴,跟岳宝华说了这事,她说:“爷爷,这个徒弟绝对不能回宝华楼。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但是,如果他真心悔过,念及师徒之情。那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荣叔去他店里走一趟,就说是荣叔念着师兄弟的情分,替他来送礼。”

    岳宝华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他说:“看在他妈的份上,信他一次。”

    岳宁跟李欣荣说:“荣叔,明天你跟他说,是你劝了很久爷爷才收的。然后,你跟他说清楚,宝华楼不会再要他了。刚好您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他是因为有利可图,才来送礼,还是说真的想明白了,想起师徒情分了。”

    “我知道了。”李欣荣站起来说,“我去走一趟。”

    第187章 上八珍

    宝华楼到楼家富的富记烧腊店走路也就十来分钟,而且岳宝华早年还在那里开过店,后来才搬到旺角。

    岳宝华就是在这里收留了李欣荣,那时候店里也就是这么几张桌子,店面还简陋些,他们师徒俩相依为命。

    李欣荣走进店里,楼家富正在做晚市的豉油鸡。

    看见大师兄,楼家富连忙擦了擦手,出来:“荣哥。”

    “你继续做。”李欣荣跟他说。

    楼家富也不耽搁,继续为晚市准备,三点半就要开市,附近的师奶们会来买烧腊,回去当做晚饭菜,五六点则是放工的人来吃一口热饭。

    “你把背心给我吧!我替你去送,顺带探探师傅的口风。”李欣荣说道。

    楼家富开心地说:“好啊!哥,帮我看一下锅子,我上去拿。”

    李欣荣替他看着锅子,楼家富很快拿了那件马甲回来,递给李欣荣:“荣哥,给。”

    李欣荣收了袋子,还在想怎么跟楼家富说,即便是师傅原谅他了,他也不可能回宝华楼了。

    楼家富知道别人是不信他了,可他还得说:“荣哥,我没想要回宝华楼,也没脸回宝华楼。这些日子栽了跟头,仔细回想,想着这些年,师傅都把我当儿子看,是我心眼小,怨他偏心。我就想着还能叫一声‘师傅’。”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李欣荣摇头叹息,“丁胜强从内地逃过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虱子,师傅收留他,让他跟着学手艺。你呢?我们几个谁不是因为遇到了师傅,才能过上好日子。不说了,我替你去试试。”

    “嗯。”

    “我走了。”

    李欣荣离开富记,回了宝华楼。

    像往年一样,今天宝华楼晚市不开,师兄弟几个的老婆带着孩子们和花姐在的大厅里,说说笑笑。

    花姐见他手里的袋子问:“荣哥,你去拿了?”

    “嗯!”李欣荣问,“师傅他们来了吗?”

    “都到了,都到了,在后边忙活呢!”

    李欣荣走了进去,阿忠拿着切好了的菜脯粒问岳宁:“宁宁,这么多蒸三条鲳鱼够用了吧?”

    “够了,够了!”

    何家辉看见自家师傅进来,叫:“师傅来尝尝我的汤。”

    李欣荣先去尝了一口汤,徒弟那双不大的眼睛,睁得滚圆看着他:“是不是很好喝?”

    “好喝。”李欣荣说。

    李欣荣把袋子给岳宝华:“师傅,家富给你买的背心。我都没跟他说,宝华楼不会再要他了。他先跟我说,他没想过回宝华楼。他就是还想叫您一声‘师傅’。”

    岳宝华接过袋子,带了十几年,悉心教的徒弟,在他遭遇儿子没了的打击的时候,跑到丁胜强那里,说心不寒是假的。

    可见他落魄,离婚,心里也难受。

    宁宁劝他,小错一笑了之,中错看情况处理,大错不能原谅。

    她认为楼家富的错就属于中等,人家认真悔过,就给他机会,不要再有利益关系就好了。

    “好。”岳宝华收了衣服。

    岳宁今天带了相机,吃饭前拉着大家一起拍照片。

    她坐在爷爷身边,爷爷的四个徒弟,受过爸爸指点的阿邦叔,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是跟了她这么久的马耀星和阿忠,还有罗爷爷的孙子罗国强。

    花姐举起相机,今年是华叔眉头最舒展的一次。好像也不止是华叔,其他人都笑得灿烂。

    吃过这顿饭,岳宁回家给远在上海的莫伯伯打了个电话,莫伯伯说这次给他带过去的药膏很好用,用了以后,他的腿好多了。

    他现在很忙,国内的造船工业很差,他和大妈妈每天都在理解国际标准,要造一艘国际标准的船好难。

    听着他们焦虑的话语,谁能想到几十年之后,中国的造船业会世界第一?岳宁说:“伯伯,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肯定的,你大妈妈说,她手里造不了大船,还有你小雅姐姐实现呢!”

    小颖姐姐在美国读建筑,小雅姐姐女承母业读船舶。

    “是啊!”岳宁说。

    “囡囡啊!赚钱固然重要,读书也不能放,伯伯等你好消息。”

    莫伯伯就生怕她考不上大学,她笑:“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来上海给您看。”

    “我一直忙都没去看过你爸爸,你拿了录取通知书,我们一起去你爸爸坟前,跟他说一声。”

    “嗯。”

    餐饮行业别人放假,他们忙得脚不点地,岳宁中间出去应酬了两次,就一直在宁宴待着。

    马上要到直播的日子了,各种食材陆续都到了,他们的准备工作被TS和HTV联合拍摄了花絮,在两地电视台播放。

    “宁宁,蔡先生来电话了。”秘书李小姐进厨房跟她说。

    正在看龙趸皮发制的岳宁放下了手里事,进办公室,跟李小姐说:“接进来。”

    岳宁接起电话:“致远哥哥,找我?”

    蔡致远今天声音特别严肃说:“宁宁,马上来电视台。”

    “怎么了?”

    “日本的NC电视台播了一段新闻。说你做的不能代表中华料理。在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石川先生等下要跟我们通电话,还要安排你接受采访,你马上过来。”蔡致远说。

    “哪能一顿饭就能代表中华料理的?我只是想在这一顿饭里,激起大家了解中华美食的兴趣而已。”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过来再说。”

    “马上到。”岳宁挂了电话,问,“李小姐,司机在吗?”

    “在的,我已经安排了。”

    岳宁去后厨交代了一声,脱了厨师服,立马下楼去,车子已经等着了。

    这辆车不是她的专属车,是公司里公用的车子。她一直说要去考驾照,一直忙,只能等会考结束再说了。

    到了HTV电视台,岳宁进去,前台小姐就跟她说:“岳小姐,您上六楼,蔡先生在三号放映室。”

    岳宁上楼去,找到蔡致远,放映室里这次直播的HTV团队,还有两个TS的人都在。

    蔡致远说:“重播。”

    屏幕上出现了新闻片段,正是他们准备工作的花絮,而后出现了一位穿着马褂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一口京片子很标准。

    他说话不紧不慢:“作为行内人,我认可岳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手艺。但是,看他们的这些准备工作里的材料,山珍海味倒是有了,但是用的大多是中八珍和下八珍。不拿上八珍出来,她好意思说是顶级中华宴席吗?真不值五万港币一席。”

    这些话被翻成日语,那个记者问:“陈大师,那什么是中华料理的上八珍呢?”

    “这个就要从八珍的历史说起了……”这位陈大师从周代说起,讲起八珍概念的变化,说到民国,分成了上中下,各八种食材,一共二十四种食材。

    他说:“我细数了这么多,你们都听到了,这猩唇是排第一位的珍馐,另外还有,驼峰、熊掌,还有猴脑。但是岳小姐的食材里,这几样都没有吧?用中八珍和下八珍做的菜,实在算不得顶级。”

    蔡致远侧头跟她说:“这位老先生是四九年被带往台湾的鲁菜大师葛忠雄。”

    岳宁当然知道,四九年各行各业都有翘楚跟着去了台湾,这位能被带走,应该确实是技艺非凡。

    岳宁问蔡致远:“我就问你,生吃猴脑你吃得下吗?”

    蔡致远露出恶心的表情:“那跟吃人脑有什么区别?”

    “就是啊!猩唇根据我读到的典籍,不仅仅是猩猩的唇,而是猩猩的整个头。你吃吗?”岳宁再问他。

    蔡致远摇头,不过他又问:“那熊掌总归可以有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岳宁冷然:“港城76年立法保护野生动物,日本73年出台《动物保护法》。全世界都在推进动物保护,虽然黑熊没有列入保护东西,但是我们这档节目影响力这么大,难道还宣传吃这些?我泱泱中华,美食何其多,中餐技法多达五十多种,足够我们展示了,为什么要展现这些猎奇的吃法?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还不够你吃?再说,熊掌这东西,就跟法国的膀胱鸡一样,不理解你的文化,电视观众无法想象你在吃什么,甚至觉得恶心。”

    岳宁没说日本人接受程度还挺高,上辈子中国在八十年代就立法禁止食用熊掌,日本没有禁,日本就把这道菜给学了过去,加上了适合日本人口味调料,红烧熊掌这道菜在日本的中华料理店一直都有。

    “有道理。”蔡致远点头,他跟人说,“打电话给石川。”

    接通了石川的电话,岳宁把自己的想法让翻译跟石川说。

    石川上一次拍膀胱鸡失败了,听岳宁这么说,他也同意岳宁的说法。不过他也很头疼,他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刚刚我们得到消息,NC看着你的美食节目人气火爆。NC又是我们的对手。他们找了这位台湾的大师,跟我们几乎同时准备,打算在我们直播前一天,做一期中华料理直播,他们将要做满汉全席,一共一百零八道菜,吃三天。我们刚好在他们中间一天。”

    岳宁靠在椅背里:“让他们做,他们猎奇,我们广博。各做各的。”

    岳宁让人再次重播了一遍这位大师的采访,她仔细看这一段,不太明白,这么一位年纪比她爷爷还大的大师,和自己素不相识,凑这个热闹能有什么好处?

    不管怎么样?危机公关要趁早,岳宁接受了TS和HTV的采访。

    屏幕里她面带微笑:“我也来谈谈排第一位的猩唇,《吕氏春秋.本味篇》:‘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但是,我见过有详细记录这道菜的典籍,一个就是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是这么说的:八珍惟熊掌、鹿尾为常见,驼峰出塞外,已罕觏矣,猩唇则仅闻其名。乾隆乙未,闵抚军少仪馈余二枚,贮以锦函,似甚珍重。乃自额至颏全剥而腊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如戏场面具,不仅两唇。另外一篇则是说,嘉庆年间,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刘凤诰出使朝鲜,朝鲜王设宴款待,宴席上,侍者捧过一个朱漆圆盘,上面用丝锦盖着,侍者到刘侍郎面前,撩开其丝锦盖头,刘侍郎一看居然是个人头,吓得脸色发白,那侍者割下了头颅上的一片唇给刘侍郎吃,说这是‘猩唇’。这是我唯二看到的真实记载,也就是说历史上确实有人吃,还是一整颗猩猩头颅吃。记载很少,应该是吃的人很少的缘故。”

    采访她的记者,听了这个故事一脸骇然。

    岳宁微微叹息:“作为一个厨子,我谨记《随园食单》中说:‘暴者不恤人功,殄者不惜物力。’‘至于烈炭以炙活鹅之掌,刺刀以取生鸡之肝,皆君子所不为也。’更何况是为了吃熊掌而杀一头熊,为了吃猩唇而割了猩猩的头颅,为了吃驼峰而宰杀一头骆驼。中华幅员辽阔,饮食文化多样,西北的羊肉泡馍粗犷,江南的桂花糖年糕温婉,四川的火锅带着麻辣鲜香的江湖气,岭南的早茶承载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中华美食既是帝王将相宴席上的珍馐,也是父亲灶台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这是我对中华美食的理解,我用心做美食,不会暴殄天物。谢谢!”

    引经据典,这不是她的强项吗?

    第188章 光明正大偷师

    岳宁的采访片段播出时,TS电视台还配上一个黑猩猩的脑袋画面。在新闻结尾处问道:“你想吃这个吗?”

    还没到晚上,对家又抛出一条采访。这位鲁菜大师反驳岳宁说:“这就是小孩子见识少,八珍之首的猩唇根本不是猩猩的嘴唇,而是晒干的麋鹿前嘴上下的嘴鼻,晒干后非常像猩猩嘴唇,猩唇由此得名。从明朝到清朝,权贵们喜好食用猩唇,导致麋鹿价格上涨。猎人纷纷捕杀麋鹿,到了乾隆年间,麋鹿在野外已经极为罕见。所以现在的猩唇不再以麋鹿为原料,而是用驼鹿为原料,所以也叫犴鼻。”

    岳宁再次登上新闻,与老爷子隔空叫板:“老爷子,您这可真是驴唇不对马嘴了!麋鹿长什么样,我们还是清楚的。按照您的说法,这猩唇最初由麋鹿制成,后来又用驼鹿为原料,那么纪晓岚也不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说:‘猩唇则仅闻其名’。毕竟到清末,皇家园林里还养着麋鹿,驼鹿在东北虽说数量不多,但一直都有。身为《四库全书》总纂、内阁学士的纪昀,怎么可能没见过?另外,后面巡抚闵少仪送他两个猩唇,他说得很清楚,是从额到下颏完整地剥下来腊干,口鼻眉眼都在,像是戏台上面具。谁会觉得腊鹿头像面具?说犴鼻就是猩唇的,不过是有人为了抬高犴鼻的身价,硬说是猩唇罢了。”

    TS电视台又放出麋鹿、驼鹿、驯鹿和猩猩的对比画面,还专门把《阅微草堂笔记》里的这一段标注出来。

    老爷子隔空跳脚,只能骂她是个无知小儿。

    老爷子拿不出证据,只是以前辈的口吻骂她,岳宁也没必要再跟老爷子争论什么了。

    岳宁对此笑着说:“老爷子啊!您是鲁菜大师,我和陆哥是粤菜传人,宫廷御宴是中华美食的一部分,四方美食风情同样也是华夏味道。中华五千年的美食文化,哪是你我这么几顿宴席就能完全展现的?我等着您开播!”

    这场开播前的争论,算是提前预热,港城的电视台、报纸早就热闹非凡。

    《港澳厨王大赛》没能完全展现岳宁的实力,这回应该能看出她的能耐了吧?

    HTV的对家本就眼馋今年《港澳厨王大赛》的热度,他们也想办一个类似节目,奈何联系了几家酒楼,酒楼纷纷表示,有岳宁这样花样百出的人气大厨在,再办这么一档节目,恐怕不会有什么反响。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看这件事人气这么高,他们便与NC电视台接洽,拿到了港城的转播权。

    两家开播时间仅相差一天,宁宴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而且HTV和TS早已进场拍摄,岳宁自然没时间看直播。

    她这个人向来不端架子,新闻采访她时,她直言要等晚上九点以后才有时间,还问电视台能不能晚上重播宴席情况,对方是鲁菜大师,她想学习。

    岳宁既然想看,哪怕是HTV的对家,也乐意满足她。电视台表示晚上九点会重播宴席情况。

    岳宁很礼貌地感谢了对方,表示到时候一定准时观看。

    正在宁宴后厨忙碌的章宏兴说:“昨天的花絮里,他们果然拿出了犴鼻、熊掌和驼峰,还有白鹤的鹤掌、海狗鱼。”

    岳宁听了只想骂人,有些食材放在她上辈子,那可真太刑了!

    “我们这些菜,除了一道龙筋,算得上珍稀,其他的跟他们都没法比啊!”章宏兴有些丧气地说。

    陆培德还在准备黄焖鱼翅用的高汤,看到章宏兴垂头丧气,他问岳宁:“宏兴怎么了?”

    岳宁跟他说了对家上的那些菜,说:“他觉得咱们比不上人家。”

    陆培德笑了一声,说:“你觉得没有育肥的鹤掌能比鹅掌好吃?你觉得全是肥油的驼峰能比潮汕鹅肝美味?”

    岳宁把这话翻译给大家听。

    章宏兴问:“你吃过?”

    “驼峰肉带着点奶香,更多的是膻味,经过精细调制,口感有点像牛胸口那块带着筋膜的肥油。”陆培德笑着说,“反正这道菜是不会出现在国宴菜单上的,基本上没有宾客能吃得惯。”

    “哦!那它还是八珍之一?”

    “好些菜都是老百姓想象出来有多珍贵,以讹传讹,就成了所谓的珍品。你要是真看过宫廷菜谱,就知道,皇帝吃的也不过是鸡鸭鱼肉,最多就是鹿肉,就连水产都很少。雍正最喜欢江南的酱菜,所以让江宁织造进贡酱菜,他还喜欢吃糖醋樱桃肉,也喜欢吃江南的酒酿小圆子。”

    “那熊掌呢?一直听说熊掌很好吃。”

    陆培德笑着说:“我也没吃过,我曾承蒙鲁菜泰斗黄炳刚老先生指点,黄爷爷是这位陈大师的师弟。黄爷爷一直反对吃熊掌,他说熊掌确实美味,但必须是没有腥臊气的熊掌,那才是极致的美味。鸡是黄油香,熊掌是白油味正,黄油味道冲。十头黑熊里,能有两三只腥臊味不重的,已经是运气了。只有腥臊味不重的熊掌,才能做出符合熊掌地位的菜品。为了做一道红烧熊掌,捕猎十几头甚至几十头熊,这未免太残忍。所以他用驼掌和牛蹄来替代熊掌做菜。我这次不是准备了牦牛蹄吗?就是沿用黄爷爷的做法。”

    “也是哦!为了吃一只熊掌,这样大肆残杀,也太……”

    “如果像草原上吃骆驼肉,整只都吃掉,倒也还好,你就把骆驼当成牛羊。可黑熊就只要个熊胆和熊掌,这有什么意义呢?”陆培德说,“好在,即便我在国宾馆当学徒、当厨子的时候,都没见过熊掌。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这玩意儿压根很少有人吃。”

    岳宁接过陆培德的话:“对啊!做菜啊,你只有多练习,才能掌握火候,把菜做好。食材珍稀到这种程度,一辈子做不了几次。老师傅面对这些食材,也像新手一样,难免会失手。”

    “哦!那我等着看他失手。”章宏兴说。

    岳宁敲了敲他的脑袋:“别瞎说,老爷子是鲁菜大师,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看节目。别人看不懂,咱们都是行内人,还是能学到东西的。”

    马耀星指着摄像机说:“你们聊天能不能注意点?想要偷师,也别说得这么明目张胆。”

    马耀星会普通话,他也把这话跟陆培德说了。

    陆培德倒是不以为然:“咱们这行,就得会偷师。我是有家里人带着入行。那些小学徒,可都是从‘蹭勺’干起的。大师傅炒完菜或者调了汤,小学徒争着去洗锅子、擦灶台。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岳宁把陆培德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大家都爱听陆培德讲他们家的典故,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小学徒这个时候,拿勺刮锅底,尝个味道,偷偷学艺。从蹭勺到能上灶台,大多数人要耗费十多年啊!哪像我们这样有家传的?还有就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对那些大师傅进行思想教育。大师傅们也愿意教了。不过人都有私心,哪有不藏私的?不藏私,还逼着大家学的,”陆培德看向岳宁,“也就是宁宁了。所以啊,有机会该偷师就偷师。”

    “九点,大家都不许走。我们一起去看,一起去偷师。”岳宁笑着说。

    HTV的沈文琪在现场,这些对话都被录了下来,这还只是花絮,不是直播内容。她过来问岳宁:“宁宁,这些要剪掉吗?”

    岳宁笑着说:“不用。”

    日方工作人员过来问:“等下你们观看电视的情形,我们可以拍摄吗?”

    “拍啊!”岳宁理直气壮地说,“都直播了,难不成还怕被人学去?”

    到了九点,后厨这次参与菜品制作的几位主厨一起走进宁宴的一间大包厢,开始观看陈大师的直播第一场。

    电视台很贴心,直接从上菜环节开始播放。

    这家酒楼比宁宴更加富丽堂皇,鎏金雕花的大梁上垂下宫灯,让人仿佛置身于中国宫廷之中。陈大师身穿长衫,外罩马褂,他身边站着一排弟子,一个个穿着系着缎带的厨师服,一同欢迎到来的嘉宾。

    嘉宾中有NC电视台的总裁和夫人,有日本知名的汉学家,也有美食家,还有当下大火的男女艺人,台湾方面则有知名画家、老饕,以及大火的歌星。

    等嘉宾落座,边上一位穿着长衫的男子高声喊道:“美人献茶!”

    穿着红色曳地旗袍的曼妙女郎们鱼贯而入,一位嘉宾身边安排一位美人,美人们为嘉宾斟茶。

    岳宁感叹:这格调满分!

    第189章 看对方的满汉全席

    客人品茶之际,长衫男子高声吟唱:“干果蜜饯糕点十二品。”

    三个身着黑色绸缎长衫的男子端着金漆托盘上前,三位旗袍美人揭开盖子,呈上干果蜜饯糕点。长衫男子还一一唱着干果点心的名字。

    “这个时候上蜜饯糕点?吃了这些,还吃得下后面的菜吗?”章宏兴疑惑地问道。

    “还是让陆哥来解释吧!”岳宁转头跟陆培德说明了情况。

    陆培德向众人解释道:“满汉全席虽说号称北菜54道,南菜54道,实际上并没有固定的数量。据《调鼎集》记载,乾隆南巡御膳共有六百多款。另外,乾隆前往承德避暑山庄避暑时,也有御膳菜单。后人依据这些菜单,又为了沾上宫廷御膳的名声,便整出了108道的满汉全席,而且还形成了相应的礼仪流程。当然,在真正的宴席上,不会有人刻意报菜名。这些干果点心通常会放在休息区。客人来的时间有早有晚,客人到了先上茶和茶点,等人都到齐了,再正式开席。”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章宏兴挠挠头说道。

    屏幕里,上菜环节开始了。出前菜的时候,马耀星问道:“我们的前菜都是成双数的,六个寓意六六大顺,八个就是发发发,可这怎么是九个呢?”

    “怎么还有酱菜啊?”

    “五个凉菜,四个酱菜,如果人多,就七个凉菜,四个酱菜。”陆培德说道,“我听我二叔说,以前点菜不讲单双数。”

    “古人点菜多以单数为主。记录北宋朝野杂事的《避暑录话》中提到,司马光在洛阳撰写《资治通鉴》时,与友人聚会,‘果实不过三品,肴馔不过五品,酒则无算。’……”岳宁接着列举了一些典籍中的故事,“如今大家讲究好事成双,但从传统来说,请客吃饭也常有单数菜品。”

    “原来是这样啊!”

    阿邦笑着说:“宁宁,你看看你做的‘萝卜开会’,还被那么多人议论。人家拌个白菜,叫乾隆白菜,却理直气壮得很!”

    “别乱说,这真的叫乾隆白菜,是正儿八经的传统菜。乾隆白菜和珊瑚白菜,都是食材特别简单,但要做好吃却不容易的凉菜,酱料是关键,酱料得细腻润泽,白菜挂色得漂亮才行。光看他这乾隆白菜的色泽,口味应该不会差。”岳宁说完,又跟陆培德重复了一遍。

    “对,好吃的。”陆培德一脸认真地回应。

    “真的啊?”

    “真的,等明天忙完,我给你们做。”陆培德说道。

    何运邦笑出声来:“我说阿德,以后你和宁宁,一个卖一百八一份的‘萝卜开会’,另一个卖一百八一份的凉拌白菜。”

    “他们也就是弄了这么点仪式,实际上摆盘真的不怎么样,太简单了!”

    屏幕里,每一道菜都用看上去极为贵重的黄地粉彩瓷器盛装,装盘就是简单堆叠,最多用菜心打个围边,跟他们相比可就差远了。

    “话不能这么说,满汉全席的传统就是用这样黄地的粉彩瓷装盘,粉彩瓷器本身色泽明艳,再加上繁复的造型就会显得杂乱。”岳宁向大家解释道。

    凉菜上完,旗袍美女为客人倒酒,热菜开始上桌。

    第一道是清汤哈士蟆,这是每位一例的汤品。汤底清澈见底,哈士蟆油洁白如雪,上头散落着粉色的火腿粒。

    报菜名的人详细地介绍着:这是东北一种蛙肚子里的油。岳宁看到电视里的几位日本客人面露犹豫之色,倒是台湾的几位客人很爽快地吃了起来。

    那位老饕见日本客人不吃,便介绍说,这东西对女子特别好,慈禧就喜欢吃。听他这么一说,NC电视台的总裁夫人和另一位日本女星尝试着喝了一口哈士蟆汤,可刚吃一口就立马停了下来。

    “我记得日本人吃白子吧?这不是差不多吗?”阿明很不理解,“而且他们还生吃白子,还有那个烧鸟里的提灯,这些他们都吃,怎么哈士蟆就不吃呢?”

    “如果燕窝的知名度没那么高,大家听说它是燕子的口水,可能也会犹豫。”岳宁向他解释道,“这是饮食习惯的问题。上次我带回来一块奶酪,你们都说臭死了,可平时咱们吃臭豆腐不也吃得挺开心吗?我都说过好多回了,要尊重客人的饮食习惯,初次来咱们店里的外国人,尽量不要给对方推荐一些用非常特殊食材做成的菜。现在就是这种情况,顶级食材,未必受欢迎。”

    岳宁侧头跟陆培德说:“陆哥,如果陈大师能把这个清汤哈士蟆换成孔府一品锅,作为今天第一天的第一道汤菜就好了。”

    陆培德思索了一下:“可能一方面,他老人家觉得哈士蟆是东北特产,这道菜是满族菜的代表;另一方面,今天只是开场,直接上一品锅,有点为时过早,也许他想安排在明天。”

    阿忠突然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哎哎哎!他们也上鲤鱼了。”

    “糖醋黄河鲤鱼,那可是鲁菜名菜,他们上这道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岳宁看向阿忠说道。

    “那不是……那不是咱们……”阿忠吞吞吐吐地说。

    岳宁笑了笑:“咱们做咱们的,他们做他们的。陆哥也跟鲁菜大师学过,会做黄河鲤鱼。我在西北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会做黄河鲤鱼。再说了,两家的做法不是还有区别吗?”

    在黄地粉彩牡丹缠枝莲纹的大盘里,那尾黄河鲤鱼头尾翘起,经过油炸定型,呈现出鱼跃龙门的姿态。执壶的美女将琥珀色的糖醋汁均匀地浇淋在鱼身上,糖醋汁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剔透的琉璃。

    “做得真漂亮。”岳宁看向陆培德,“陆哥,明天就看你的手艺了。”

    陆培德笑着回应:“不是说好咱俩配合吗?”

    这道菜显然很受欢迎,宾客们的表情都十分享受。那位老饕称赞道:“陈大厨宝刀未老啊!”

    穿长衫的男子微微弯腰说道:“这道菜出自陈大厨的公子,陈锦龙先生之手。”

    老饕面露惊讶之色:“我记得陈大厨五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那时候刚到台湾,现如今这孩子还不到三十岁吧?”

    “二十八岁。”

    这时,穿着厨师服的年轻厨师走了过来,说道:“林先生好!”

    岳宁看到这位年轻人出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大师,有着这么高的名望,还要跟她一个小辈打擂台。真是天下父母心,这是在为儿子铺路啊!

    糖醋鲤鱼收获了一众好评,下一道是菌菇冬笋烩鹤掌。

    阿忠看着这道菜,问道:“这不就是宝华楼里日常吃的双菇鸭掌煲吗?鹤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大家,包括活了两辈子的岳宁。

    在大家的沉默中,下一道菜上桌了,正是鲁菜里最常见,也是大名鼎鼎的功夫菜油爆双脆。

    看着那一盘挂着透明玻璃芡,鸡胗和猪肚颤颤巍巍的油爆双脆,岳宁看向陆培德,陆培德连连摇头:“我们家最不擅长的就是爆炒,这道菜到我手里肯定做成炒皮筋儿。”

    “我的意思是,等有空我和阿邦叔一起带你练练这些爆炒的菜。要是这道菜你能做好了,你这不会炒菜的名头就能摘掉了。”岳宁说道。

    陆培德点头:“好,我先谢过了。”

    “这不就是一道炒菜吗?有什么难的?”在座的都是粤菜师傅,除了陆培德,其他几个人,炒勺上的功夫都不差。

    电视里,日本人只知道这菜好吃,那位老饕赞叹道:“这道菜对火候的要求特别高,欠一分则不熟,过一分则不脆。莫非也是小陈大厨做的?”

    那位穿长衫的男子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是。”

    老饕一脸享受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这道菜竟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了。”

    能让这位老饕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陈锦龙的手艺确实不错。

    连着上了几道菜之后,终于轮到今天的压轴大菜,红烧熊掌。

    在华丽精美的瓷器里,一只带着指甲的熊掌躺在蜜色汤汁里,被端了上来。

    岳宁看着电视里的宾客把筷子伸向熊掌上。

    岳宁留意到有几个宾客吃了一筷就停下了,而那位NC电视台的总裁则继续夹了第二筷。

    那位对每道菜都进行点评的老饕,并没有吃第二口,而是用茶水漱了漱口。

    “林先生,是这道熊掌做得不好吗?”长衫男子问他。

    这位老饕说:“来台湾之后,我吃过几次熊掌,却再也没有吃到北京玉福饭庄那一只熊掌的味道了。你们这个熊掌,处理得还是不到位,还是有异味。可能是做得少的缘故吧?跟前面几道菜比起来,这道大菜逊色了。”

    马耀星立马反应过来:“阿德,应该就是熊掌本身的问题吧?”

    “应该是。但陈大师难道不知道吗?我黄爷爷知道,所以他不做呀!”陆培德说道。

    “市场上熊掌多少钱一斤?一只连着毛的熊掌得有好几斤吧?总不能买几十只熊掌,再挑一只出来吧?”岳宁问道。

    岳宁想起上辈子跟那位怀石料理大师去北海道的时候,他带她去一家中华料理店吃红烧熊掌。

    在北海道,熊由于没有天敌,数量不少,日本政府允许捕杀一定数量的熊,捕杀后,必须上报政府编号并拍照。这些熊的熊掌流入市场,被制作成料理,这里是全世界唯一能合法吃到熊掌料理的地方。

    那家中华料理店,料理熊掌的主厨来自北京,据说他的技艺是从给北洋政府高官烹饪的大厨那里学来的,他料理的熊掌应该是全世界最好的了。

    那道红烧熊掌端上来,岳宁作为厨子,对肉的味道格外敏感,即便用了那么多调料去腥,也无法掩盖熊掌浓重的异味,她一口都没尝。

    那个厨子肯定也知道熊掌有腥和不腥之分,只是这个食材太过难得,不管适不适合,他都要做,就只能用香料来掩盖那股味道了。

    今天,陈家父子想必也是如此。

    熊掌是压轴大菜,上完一道山药粥后,美女们为宾客奉上告别茶水。

    今天的宴席就此结束。总得来说这位陈大师不愧是鲁菜大师。作为专业人员,这场宴会看点真不少,也能让大家长长见识。

    岳宁跟大家道别,让大家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的宴席。

    第190章 宁宴直播

    谁能想到,在港城和日本,港城厨师观看《满汉全席》重播的剪辑片,收视率居然比《满汉全席》首播还高。

    岳宁粉丝众多,陈大师跟岳宁打嘴仗,粉丝都认为他为老不尊、倚老卖老,无端指责后辈。后来又说要做满汉全席,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蹭岳宁的热度。

    港城的观众发现,那家酒楼除了装修奢华,用美女和帅哥上菜之外,菜品真的没什么可看的,尤其是在装盘方面,除了使用看上去特别昂贵的器具,他们实在看不出这些菜与港城普通酒楼的菜品有什么区别。他们甚至觉得宝华楼的装盘都比直播里的要漂亮得多。

    宝华楼的装盘自然比不上宁宴考究,不过厨子们的手艺和审美在不断提高。小学徒们想学手艺,宁宴要求高,宝华楼要求相对低一些。比如龙雕得有点憨态可掬,凤雕得有点呆萌,这样的作品宁宴不能用,但宝华楼觉得有总比没有好。港城观众不禁质疑:“就这?”

    日本的收视率同样不高。底层日料便宜量大,高端日料讲究禅意、留白,量少却精致。隔着屏幕,菜好不好吃感受不到,但好不好看却是一目了然。陈大师的菜,器皿华丽,装盘却量大且粗糙,日本观众完全欣赏不来。

    大家都蹲守宁宴的花絮剪辑,预告片里说岳宁和陆培德要看录像偷师。

    第二天早上九点,TS和HTV同时播放了这个花絮,收视率极高,蔡致远笑得合不拢嘴。

    前两天在赛马会见到对家那个老色胚,被他问最近是不是力不从心,身边连女人都没有,蔡致远心里不爽,便打电话给对手电视台的老板,调侃说要不他们再重播一回,兴许今天收视率就能上去了。

    那家电视台其实也在盯着宁宴这边。他们看到花絮里,岳宁和陆培德对满汉全席的解释,比那家酒楼自己说得还清楚明白,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夸赞之词。

    对于那道红烧熊掌,宾客吃不惯,他俩还分析了原因,强调不是厨师手艺不好。

    电视台正打算重播,恰好接到蔡致远的电话。这位电视台老板调侃道:“蔡生,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亨通的女星要是不够漂亮,要不要来我这儿挑挑?”

    蔡致远愣了一下,懊悔给这色胚打电话,冷哼一声说:“下午四点我们就全程直播了。趁现在还有人看,赶紧行动吧!”挂了电话,蔡致远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时,秘书敲门说道:“蔡先生,TS总裁山野先生到了。”蔡致远站起来,整了整西服,迎了出去。他下楼后,看到接山野一行的三辆车停在了电视台大楼门口。

    除了TS的三位高层,日方还邀请了怀石料理大师宫本、铁板烧大师岩西、美食家渡边、书画家小野、超级巨星中村美伊。

    最后一位是超级重量级人物,正是上一期做了膀胱鸡的法餐大厨卢卡斯。

    当下,大家都在努力吸引全世界热衷消费的日本游客,欧洲是日本富裕阶层的旅行目的地。

    这位卢卡斯大厨接受拍摄上一期节目,也是想宣传自家餐厅,没想到最终效果很不理想。

    这次石川亲自飞了一趟法国,跟他探讨一个港城大厨在日本爆火、吸引众多日本人赴港旅行的事情。当然,港城和欧洲无法相提并论,毕竟港城与日本之间航程才四五个小时。可中餐能和法餐比吗?卢卡斯又问石川,这位中餐大厨有什么荣誉。

    石川回答:“没有。”

    当他看到录像里的大厨是个少女时,更是感到奇怪。他知道中餐的做法和法餐不同,但是录像里,这个少女,调料不讲定量,温度不用温度计,甚至很少见她用计时器,就是凭借经验去做。炒菜时,食材在炒锅里翻滚,看似像表演,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决定来一探究竟。

    几个人在电视台稍作交谈后,便出发前往宁宴。

    此刻,宁宴的后厨,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众人不免聊起昨天对家的宴席。马耀星正和陆培德、岳宁一起准备盘饰,他看着陆培德用胡萝卜雕刻蟠龙门柱。

    马耀星问道:“我说阿德,我看你这雕刻手艺挺不错,你也说你们家菜受鲁菜影响,那鲁菜就没受粤菜影响?昨天我可没见他们用雕花。”

    陆培德说:“粤菜大厨也不是个个都会雕花。我们家做官府菜,才注重这门手艺,其他厨子很少学。不过,陈大师那儿摆盘不讲究,还有另外原因。”

    “什么原因?”

    “鲁菜本是八大菜系之首,底蕴深厚,御厨里一半是山东厨子,还发展出了京鲁一派。那时的鲁菜雍容华贵、精致讲究。可后来日本……”陆培德看了一眼正在拍摄的日本摄影师,挺直腰背接着说,“日本全面侵华,百姓越来越穷,饭庄要活下去,很多有名的高级鲁菜酒楼也开始做量大实惠的菜品。抗战结束后,这些酒楼厨子做菜手艺还行,可像雕花这类旁枝末节的技艺就差了。”

    “就跟现在的福运楼一样,很多菜已经不会做了。梁实秋先生在1926年时,曾在北京最好的东兴楼与朋友相聚,那一餐让他念念不忘,尤其是一道‘芙蓉鸡片’,他还专门撰文详细描述。抗战期间,东兴楼被日军占领,战后东兴楼重新开业,梁先生评价说‘大失所望,名存实亡,无复当年手艺。菜用大盘,粗劣庸俗。’”岳宁手中一朵用红心萝卜雕成的牡丹花完成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盐商豪富,让淮扬厨子不仅刀工了得,甚至还要有书画技能。而战争导致经济萧条,让鲁菜从宫廷御膳变成量大管饱的平民饭菜。”

    今天是日本电视台来拍片子,这个话题不能深入讨论,身为中国人,大家只能沉默。

    “宁宁,客人到了。”秘书李小姐进来提醒她。

    岳宁走出去,苏菲已经在门口迎接客人。石川为她介绍来宾,岳宁和大家一一握手。宫本先生笑着说:“上次看岳小姐做刺身,非常惊艳,今天不知会带来什么惊喜?”“今天有鱼生,是我们港城的做法,欢迎品鉴。”

    介绍完客人,岳宁带着他们进去,前往二楼最大的包间。宁宴接手了辉煌的摊子,装修走的是金碧辉煌的风格,硬装修改成本太高,只能在软装方面调整,统一使用浅米色调的家具,倒也和谐。但这与他们主打的高端中餐,多少还是有些不搭。要是能像上辈子那样,是中式庭院风格的餐厅就更好了。

    中村美伊的目光被茶几上的糕点吸引,说了一串日语,大家都看向茶几。米色的茶几上摆了四盘糕点,扇形的白色瓷盘里,两块白色奶糕上飘落着几片桃花,旁边是刚露出嫩黄色花蕊的娇嫩浅紫色芍药花苞模样的芍药酥;圆形盘子里是荷花酥、荷叶饼、金鱼菓;第三个方盘里是柿子和花生形状的糕点;最后一盘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小猫酥,配上两个白色圆球奶菓。

    书画家小野眼睛盯着盘子问了一句,翻译说:“小野先生想问,这几个字是你写的吗?”

    每个盘子的留白处,岳宁都题了字,分别是“春色满园”“夏日荷塘”“秋日丰收”“冬日闲趣”。

    岳宁答:“是。”

    侍应生上茶后,中村美伊犹豫该吃哪个,岳宁推荐了桃花酪,说它奶香浓郁,热量还不高。

    喝过茶,吃过茶点,照拍摄计划,几位大厨要先参观后厨,摄制组已经准备就绪。岳宁带着他们下楼。

    拍摄开始,岳宁先介绍了一下宁宴后厨的布局,今天,宁宴后厨的每个功能区域都辟出了专门区域用于节目拍摄,这样能减少拍摄对营业的影响。即便做了准备,人手和空间还是得为今天的拍摄让步,宁宴减少了今天晚市三成的接待量。

    宁宴晚市的后厨人员现在已经到岗,正在忙碌。

    另外一边,陆培德拿了一团面正在搓揉,岳宁说:“陆大厨在做今天要用的龙须面。”

    只见陆培德双手按住面团两端,手腕一抖一抻间,面团被拉长。他退后三步,将面团抛向空中,接住时面条已成了拇指粗细的长条。

    日本宫本问:“这是在做拉面吗?”

    “是,但是要拉到能够穿过缝衣针。”岳宁说道。

    宫本听了翻译的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穿缝衣针?”

    陆培德把面条拉开对扣,洒粉再对扣,这般反复百十回合,随着最后一扣的完成,他将面条一端轻放案板,另一端缓缓举过头顶,手腕抖动间,细如发丝的面条,倾泻而下。

    岳宁从秘书手里接过缝衣针,递给石川:“石川先生,随便取一根面条,看看能不能穿过这根缝衣针?”

    那位法国大厨显然比石川更加心急,他先一步去面条那里,问了一句,翻译说:“卢卡斯问,他可以拿一根看看吗?”

    石川把缝衣针给他,跟他说可以穿针。

    “真的?”卢卡斯问归问,他已经用那根细细的面条穿过了缝衣针。

    这是今天直播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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