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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乾坤烧鹅

    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了从后厨开始的直播画面。砧板洁净,各类食材按色系分区码放得整整齐齐,人员有序忙碌着。

    当镜头对准陆培德,只见他双手一抻一拉,便拉出了细如发丝的龙须面,令人称奇的是,那面条居然还能穿过针眼,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参观完后厨,岳宁送众人上楼,包厢里周老爷子正坐着品茶。

    岳宁邀请老爷子作为HTV的嘉宾参加宴席,老爷子起初是拒绝的,他说跟日本人一起吃饭,容易勾起往昔的回忆。

    岳宁劝说道:“当下正值中日交流,国家正大力引入日本的资金和技术。往小了说,这次宴席若能成功,能促进港城的旅游业;往大了讲,也是弘扬中华饮食文化,吸引更多人来中国投资和旅行。”

    老爷子这才答应赴宴。

    蔡致远抢先一步,向来宾介绍周老爷子:“这位是粤菜领域的美食家。当然,今天请周老先生来,不是让他点评菜品,而是请他介绍这些菜肴的来历典故。”

    待众人相互介绍完毕,岳宁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便前往厨房做菜,宾客们纷纷落座。

    此时,桌上已摆好了六道凉菜。岳宁将绘画技法融入凉菜拼盘中,这一手技艺本就足以在香江独树一帜,更何况还有陆培德加入。

    岳宁随性,陆培德规整,二人合作,犹如江南画师与宫廷画师相遇,相得益彰。

    就拿其中一盘鱼生来说,在一个长两尺、宽一尺的白磁盘里,嫩绿的葱丝、嫣红的辣椒丝、金黄的姜丝,还有切成细丝的柠檬叶……众多配菜在盘子左边拼出春山、茅屋、柴扉、桃花树,以及短短的芦苇、杂草。右边下方是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且排列整齐的鱼片,鱼片透明,排列之后宛如凌凌波光,再加上几条葱丝弯曲成水流状,竟营造出一池春水的意境。而鱼片上,是两只绿头鸭,一只安静地游弋,一只则直立展翅。在大片留白的上方,是岳宁用酱汁书写的诗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蔡致远看向周老爷子:“周老先生,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这便是我们粤省人喜爱的鱼生,这个季节刚好是河豚上市,所以用河豚做鱼生。”老爷子介绍得简简单单。

    穿着浅灰色制服的侍应生拿来筷子,将材料混合,浇上料汁。

    正拿着菜单欣赏的画家小野,眼见这么一幅“画”被破坏,有些心疼。好在还有这菜单,听说这菜单是岳大厨亲笔书写的?就凭这字,这位大厨在书法界也该有一席之地啊!

    听石川说这是河豚,卢卡斯颇为惊讶:“中国人也吃河豚?”

    “东亚人都吃,日本、中国和韩国,都有河豚料理。”石川向卢卡斯解释道。

    “宫本先生,您是河豚料理大师,您先来品鉴一下。”岩西说道。

    宫本一直秉持着河豚刺身就得品尝其本身鲜甜的理念,调料要简单,考究的是厨师的刀工。刚才见识了那位厨师的拉面技艺,拉面都能穿针,这些配料细丝想必也能穿针。他做河豚刺身,通常将鱼片切得很薄,摆盘精致简约,常用素雅的瓷盘盛放,注重展现鱼的天然色泽和纹理。自问是没本事把书画与摆盘结合。

    此刻,他夹起一筷子混合了各种配料的河豚鱼生放入口中。河豚鱼生本身的味道纯净且带着鲜甜,加了这么多配料和调料后……唔……这些味道相互交织,层次丰富,与日本刺身单纯依靠酱油和芥末来提味大相径庭。这哪里只是一道菜,分明更像是一场味觉的狂欢。

    宫本细细品味着,随后放下筷子,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我实在无法评判哪种做法更美味。只能说日本河豚刺身更注重本味,而中国河豚鱼生更注重味道的调和。”

    岩西重重地点头:“宫本先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听了两位日本大厨的话,卢卡斯深表赞同:“岳小姐很擅长调味。”

    石川轻轻松了一口气,幸亏听取了岳宁的建议。他们原本挑选的宾客,也和NC电视台一样,挑名气大、影响力大的人。是岳宁跟他说,可以邀请几位名人,但最好多请几位品格不错的大厨。当时他还问原因,毕竟大厨不如名人那么有号召力。

    岳宁反问:“要是你拍膀胱鸡那期节目时带上我,那期的收视率至于那样吗?名人有人气固然好,但大厨更具专业权威性。”

    当然,在食材选材上,岳宁也是斟酌再三,选河豚打头阵,正是因为初春时节,恰好是河豚上市的季节。

    昨天他看NC电视台的直播,一道中国传统滋补的蛤士蟆汤,宾客们都不吃,不得不说,岳宁的预判真准。

    等卢卡斯品尝过鱼生,石川请卢卡斯试试中国的鹅肝。

    卢卡斯看向那带着汁水的鹅肝,鹅肝色泽深沉,表面渗透出油光。

    他欣然夹起一块鹅肝,先是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各种香料的味道浓郁。若是法国鹅肝,这个时候应该闻到的是淡淡的油脂香气。

    鹅肝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明明都是绵密柔软的口感,可就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法式鹅肝入口即化,口腔里会被丰沛的油脂香气充斥。而这块鹅肝也很嫩,甚至可以说同样入口即化,不过它散发的是鹅肝的本味。也不能简单说是鹅肝本味,这块鹅肝的调味很复杂,法国鹅肝调味较少,可没有这块鹅肝这般浓郁的“肝味”。

    卢卡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他说:“对我而言,这种味道有些奇特,但很好吃。”

    他思索了一下,又说:“确实很好吃,就像用豪华镶嵌工艺衬托大颗粒珠宝一样。我的膀胱鸡也是如此,用好的食材,再以复杂的工艺去彰显它的价值。”

    他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拿手菜膀胱鸡,日本观众并不欣赏,借此机会忍不住提了一句。

    倒过酒之后,第一道羹汤上桌。天青色的汤盅,每人一盅。揭开盖子,里面是奶白色的汤底,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

    “这是春风楼邱大厨的潮汕河豚萝卜汤,请慢用。”侍应生介绍道。

    岩西看着汤,心里暗暗想:河豚是日本的传统料理,鱼皮可以凉拌或者做皮冻,鱼肉能做刺身,也可以做成天妇罗,鱼骨则用来做河豚杂炊,这道汤应该也是用鱼骨熬制的吧?刺身和鱼生类似却又不同,不知这道汤滋味如何?

    岩西舀起一汤匙汤,瞧见汤里不仅有萝卜丝,还有一块河豚肝,河豚肝看上去是煎过的。他知道,河豚肝里的油有特殊的香气,能为汤品增添更美妙的风味。

    “这个汤有种特别的味道。”宫本说道。

    “是河豚肝煎过后的味道。”岩西自信满满地说。

    宫本摇了摇头:“我做河豚肝汤,也会先煎一下,但这汤里不只是河豚肝的味道,还有别的东西,可我猜不出来。”

    岩西喝下这口汤,只觉浓郁却不失清爽,咸鲜调和得恰到好处,鲜得纯粹,咸得醇厚。汤里似乎确实有另一种味道,有点像木鱼花的味道,但又没有木鱼花味道那么明显,他不禁疑惑:“是小鱼干?”

    “不是。比小鱼干更接近河豚本身的味道,但肯定是加了某种鱼干。”宫本说道。

    听到翻译的话,周老爷子倒是没想到这两个日本厨子还能尝出其中的门道,他说:“是河豚干的味道。我们这里叫乖鱼干,乖鱼干加上猪骨和萝卜煮成乖脯菜头汤。今天这道汤,是用做刺身剩下的新鲜鱼骨、鱼肉,又加了鱼干熬制而成的。”

    “河豚干?”宫本重复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正说着,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了门口。

    侍应生推着一辆小推车走进来。荷叶形状的大瓷盘里,躺着一只烧鹅,烧鹅琥珀色的脆皮泛着油光。

    侍应生说道:“这是宁宴岳小厨与马大厨的招牌大菜乾坤烧鹅。我为大家分餐吧?”

    岩西听了翻译,心中有个疑问:“为什么岳小姐被称为岳小厨?她的技艺在港城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吧?”

    周老爷子笑着解释:“岳大厨的称号是她爷爷,宝华楼大厨岳宝华先生的,她自称‘小厨子’。说到技艺,她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厨艺就如同做文章,各花入各眼,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最喜爱的菜品,她绝对当不得港城第一,最多是旺角第一。”

    翻译给大家解释,旺角就是一个街区,宝华楼开在那里。宫本大笑:“她也太谦逊了。”

    说话间,侍应生的餐刀已经切开了乾坤烧鹅的肚子,刹那间,整间包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在吸气的过程中,将这浓烈到无以复加的味道吸了进去。明明刚刚吃过东西,此刻却又觉得饥肠辘辘。

    他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烧鹅,只见烧鹅肚子里填充着宁宴的名菜“昆仑鲍甫”,鲍鱼和龙趸皮正顺着荷叶瓷盘的弯道,流到下面的大汤碗里。

    烧鹅肚里的“乾坤”流干净后,侍应生切下一块烧鹅腹部的肉。

    岩西惊奇地问:“怎么会没有骨头?”

    “骨头抽掉了。”宫本看过《港澳厨王大赛》,知晓这个技法。

    “怎么抽的?这只鹅还如此完整。”岩西还是疑惑不解。

    这时,岩西的一份乾坤烧鸭已经上桌,长方形的盘子分成了两格。一格里面,龙趸皮和吉品鲍躺在浓稠的汤汁里;另一格则是一片琥珀色的烧鹅。

    “不仅是鹅,他们还有填了八宝的鸡鸭,也有填满鱼翅的鸽子,都要求去骨,而且皮不能有丝毫破损。还有黄鱼,也能抽骨且不破。”宫本向岩西介绍道,“岩西先生,尝尝吧。”

    岩西拿起刀叉切开龙趸皮,鱼皮瞬间颤颤巍巍,裹挟着浓郁的汁水滑入口中,竟尝不出一丝一毫的腥气。

    邻座的宫本切开鲍鱼,中间溏心清晰可见,送入口中,绵密的口感里带着淡淡的鹅肉鲜香。他吃掉半块鲍鱼,又去夹那片烧鹅。预先去骨的烧鹅,皮下的肉层很薄。

    那一层烧鹅皮一进嘴里,像是立刻就要化开。至于烧鹅肉的味道?不不不,他此时已无暇细细分辨究竟是什么香气,只觉得自己的胃还想要更多。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翻译转述那位中国美食家的话:“这就叫‘龙鳞入馔,鲍鱼为辅’。”

    第一个吃完的卢卡斯看着还剩下大半的烧鹅问:“我还能要一份吗?”

    他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

    第192章 赛熊掌

    观众们紧盯着电视屏幕,起初是被强烈的视觉冲击所震撼。

    日本高端料理向来注重艺术性与禅意,好不好吃暂且不论,光是看着好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而河豚作为日本的传统食材,观众们看着屏幕,便能想象出其丰富多样的吃法。

    港城观众就更不用说了,宁宴或许有人没去过,但宝华楼去过的人可不少。宝华楼的鱼生、宝华楼的鱼汤,有多少人品尝过?自古以来就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这足以说明河豚的鲜美令人馋涎欲滴。

    乾坤烧鹅一上桌,日本观众还没反应过来,港城观众早已垂涎三尺。这烧鹅肚子里肯定藏着东西,至于是什么,港城观众懒得去猜,毕竟岳宁向来喜欢在食材里添加各种创意。果然,这次岳宁把他们的招牌“昆仑鲍甫”塞了进去。观众们心想,不行了,明天一定要去宝华楼吃个脆皮糯米鸡,或者尝尝八宝乳鸽,解解馋!

    日本观众则是看到他们的料理大师们一边交谈,一边一脸享受地品尝这道菜,才意识到这道菜肯定超级美味。而那个法国大厨还要了第二份,更是让他们大为震惊。法国大厨这是忘了自己费心费力做膀胱鸡,膀胱不用,鸡只取两片鸡胸上菜的事了?

    屏幕里,侍应生给众人上了第二份乾坤烧鸭。卢卡斯一边吃,一边听翻译跟他说,这家酒楼的鸡鸭鱼鸽子都能抽去骨头,做成类似的菜品。

    他夸赞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之一。岳小姐是一位顶级主厨。”

    这句话被翻译成日语后,石川特别高兴,说道:“卢卡斯先生是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大厨,他能给予这样的赞誉,对岳小姐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这两句话随后又被翻译成中文。

    侍应生将一道清爽鲜美的百花酿羊肚菌烩春笋端上餐桌,作为过渡菜品。

    之后,一道极具视觉艺术的大菜登场了。只见大瓷盘中,一道龙门高高矗立,龙门两边的立柱和屋檐上都盘绕着龙,龙门下方是朵朵盛开的牡丹,龙门前,一条鲤鱼正欲腾飞而起。

    整条鲤鱼裹着红亮的酱汁,愈发像即将跃过龙门的锦鲤,令人意外的是,鲤鱼身上还披着金丝细面。侍应生介绍道:“这是宁宴陆大厨的鲤鱼跃龙门,鲤鱼未曾去刺,食用的时候,请大家小心鱼骨。”

    说完,侍应生悄悄出去,跟在一旁等候的传菜小伙分享客人的反应,尤其提到了法国大厨夸赞岳宁的话。分享完,她回到包厢,继续为客人服务。

    此刻,客人们正在仔细欣赏这道菜,周老爷子开始介绍它的来历:“传说这是一道流传了千年的菜。”

    翻译转述了这句话,瞬间吸引了大家的兴趣,所有人都看向他。

    周老爷子讲起典故:“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驿兵变,他弟弟赵光义的老婆秘密缝制了龙袍。赵匡胤龙袍加身后,他的这位弟妹又做了这道菜,以鲤鱼化龙之意劝赵匡胤登基。这经过菜籽油炸的金丝细面,就象征着这件龙袍。鲤鱼焙面这道菜便流传至今。他们这道菜,融合了鲁菜糖醋黄河鲤鱼和豫菜鲤鱼焙面的做法。调味上两者差不多,都是糖醋口味,鲁菜注重鱼跃的造型,而豫菜则是覆盖这层面。”

    油炸后的糖醋口味受众广泛,不过河鱼刺多,大家对这道菜感觉不错,但远远没达到惊艳的程度。

    这倒也在岳宁的意料之中,她和陆培德商量这道菜的时候,曾考虑过用鲜味更浓、肉质更细嫩的海鱼。然而鲤鱼有特殊的象征意义,鱼一换,这道菜的意义便少了一大半。这道菜更多是用来展示技法和传统文化,至于讲究口味的菜品,则在下一道。

    再说此刻的厨房里,传菜的小伙子刚刚说了法国大厨夸赞岳宁,石川称这是作为厨子的荣耀。

    章宏兴性子活泼,不过二十五六岁,听到这话比自己被夸奖还兴奋:“宁宁,你知道米其林三星大厨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他这一句话,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岳宁当然知道,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而且就算是上辈子,能获得米其林三星殊荣的餐厅不过一百出头,这个年代就更少了。

    岳宁回应道:“被专业人士夸奖是好事,但咱们得宠辱不惊。阿邦要炒菜了,你不去看看?”

    何运邦正在炒一道宝华楼的招牌菜,这道菜用的是晒干的花鲢鱼鳔。宝华楼和宁宴每天要做大量的拆鱼羹,杀鱼时留下了许多鱼鳔。岳宁依照传统菜谱,开发出了这道菜。

    这道菜和干炒牛河一样,是宝华楼考验厨师炒功的菜品。

    晒干的花鲢鱼鳔放入油锅发制后,就像肉皮发制的皮肚一样,充满了气泡。浸泡清洗后,鱼肚变得柔软且容易吸收汁水,可以用来做烩菜和汤菜,吸饱汤汁的鱼肚十分美味。但这道菜的要求偏偏和干炒牛河一样,要干身,要有那股镬气。

    这就意味着调味料要严格控制,尤其是豉油和蚝油这些液体调味料,少一分鱼肚没入味,多一分炒出来就会湿润,失去那份干香。只见何运邦用葱姜淡盐水煨过鱼肚后再沥干,此时拌入豉油、蚝油,然后在鸡油里翻炒。

    章宏兴说道:“用鸡油炒啊?我去宝华楼点了你炒的这道菜两次,倒是想过你会先拌入豉油,没想到用鸡油炒。”

    邱师傅接过话茬:“这些细微的差别,那都是一家酒楼的绝招,都是靠吃饭的手艺。”

    何运邦倒出炒过的鱼肚,再滑炒豆芽和韭黄。这道菜的第二个难点在于豆芽和韭黄不能炒软、出水,当然,对他这样的厨子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所谓桂花,并非真的加入桂花,而是把鸡蛋炒成细碎的桂花模样。几样材料分开炒后,再合起来一起翻炒,最后加入青红椒丝点缀。“出菜。”

    何运邦一声令下,打荷的立马把菜端出去,交给传菜员,这道菜出锅后要立刻送上饭桌。

    侍应生上菜说道:“宁宴何运邦大厨的桂花炒鱼肚,请慢用!”

    天天在铁板前舞蹈的岩西第一个瞪大了眼睛:“好香,好香啊!”

    石川请他品鉴,他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塞进嘴里。那一刻,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涌上心头。作为铁板烧大师,他一直在追求这种独特的焦香,鱼肚的软弹、柔韧,以及萦绕在嘴里的香气。

    法国人在煎牛排、煎鹅肝时也在追求这股极致的香气,卢卡斯算是法国人里愿意了解其他国家美食的人,不太会对中餐有偏见,即便如此,他对中餐的印象也停留在重盐重油、黑乎乎油乎乎的概念里,更别说普通法国人了。

    然而在这一盘炒菜里,他感受到了中国同行用平凡食材淬炼出令人沉醉的美味。鸡蛋的甘香,鱼肚的柔韧与豆芽、韭芽的清爽,在唇齿间碰撞出层次丰富的味道。

    岩西跟石川说:“后面两天不用安排我在港城的游览了,我就想和岳主厨交流一下厨艺。当然,如果需要预约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多留两天。”

    岩西这么一说,宫本也表示:“我也一起。”

    卢卡斯听了翻译的话,说道:“我也想多交流两天。”

    “我来安排。”石川应道。

    接下来上的是鸡子戈渣。这道菜一般人很难接受,岳宁原本没把它列入菜单,是石川上次看章宏兴和何家辉的比赛时,对这道菜产生了兴趣,点名要吃,而且这刚好是章宏兴的拿手菜。岳宁想着日本也有类似的菜品,便把它加了进来。

    石川上次看过制作过程,兴致勃勃地跟大家解释,这是一道以鸡白子为主材做的菜。几个日本人一听,一脸了然,欣然吃了起来。

    毕竟在日本,有鸡白子刺身。色泽鲜亮的鸡白子,一进嘴巴就会瞬间融化,那股润泽细腻的口感,让日本食客们趋之若鹜。

    见他们都吃,卢卡斯也准备伸筷子。石川赶忙催翻译跟他说明,翻译着重介绍了这道料理的原料。卢卡斯说:“我们也吃牛腰子,还有内脏香肠。要不然怎么会拿猪膀胱来做料理?”

    他夹起一块鸡子戈渣放入口中,轻轻咬下,酥脆的外皮下是软糯嫩滑的内馅,鸡子的鲜嫩口感奇妙地融合在内馅之中,没有丝毫异味,只有纯粹的鲜嫩与醇厚。

    “很奇妙的味道。”他评价道。

    又接连上了几道菜,每一道味道都不错,此时大家嘴巴还想吃,可胃已经快被填满了。

    偏偏这时,又有一辆餐车被推了进来,香味从砂锅缝隙中飘散出来。

    砂锅上桌,侍应生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肉香升腾而起,一只“熊掌”赫然出现在锅里,石川顿时傻眼了。

    拟定菜单的时候,石川还跟岳宁讨论过这些菜品,岳宁明确拒绝用熊掌做菜,还说为了做一只熊掌,要杀一头甚至几头熊,实在太残忍,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侍应生解释道:“这是岳小厨和陆培德大厨联合制作的赛熊掌。我为大家分一下餐?”

    “我不吃,不用给我。”周老爷子说道。

    蔡致远问他:“周爷爷,您为什么不吃?”

    “假的真不了,年纪大了,我想带着真正熊掌的记忆进棺材。”

    倔老头不想吃就算了。

    侍应生用餐刀切开这只“熊掌”,众人没看到熊掌应有的骨头,只有被煮得颤颤巍巍的蹄筋。

    “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现场的嘉宾大多一大早赶飞机过来,根本没时间看早上的花絮。电视机前的观众却都看过了,师奶们纷纷对着电视说:“牛蹄啦!”

    除了周老爷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块连皮带筋的赛熊掌。这一筷入口,浓香裹着胶原蛋白的胶质瞬间在齿间化开。明明已经吃撑了,可大家哪里舍得放弃这块赛熊掌?这会儿他们懊悔了,早知道烧鹅再好吃也不该吃第二份。但吃,还是得吃。

    左右都在吃,周老爷子鼻尖全是这浓厚的香气,好似当年的熊掌……周老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蔡致远再次问他:“要不您就当它是扒牛蹄,来一块吧?”

    对啊!这是扒牛蹄。周老爷子说:“给我来一块扒牛蹄。”

    侍应生强忍着笑给老爷子切了一块,端了过去。老爷子夹起塞进嘴里,哇!果然是那种说不出的软糯鲜香,他眯起眼睛享受着:嗯,确实可以说是赛熊掌。

    这下大家都已经饱得不行了。然而,另一股鲜美的香气飘了进来,侍应生说道:“这是陆培德大厨调汤,岳小厨调味的刀鱼馄饨。”

    大家再次陷入了天人交战……

    第193章 那个男人是谁

    大家面前的青瓷小碗里,躺着两个小巧可爱、如同元宝一般的馄饨。这馄饨着实很小,而汤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香气实在太勾人,岩西终于按捺不住,低头舀起一颗馄饨送入口中。汤汁呈现出乳白的色泽,鲜味醇厚,正如人们所说“喝一口,想三年”。咬开馄饨,长江三鲜的鲜美瞬间在口腔中绽放。他吃完一颗,紧接着又吃了一颗。

    岩西将馄饨吃得精光,其他人见状,觉得若不吃就好像错过了什么,便也纷纷跟着品尝起来。

    此时,最后一道甜点被送了进来,揭开甜品盖子,只见奶白色的酥酪上,点缀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粉红色桃花。所有人都表示实在吃不下了,周老爷子向侍应生摆摆手,说道:“给我们打包吧!实在吃不动了。”

    “好的!”侍应生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叠草编小提篮,把盛装甜品的汤盅放了进去,又在每个提篮里放置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中村美伊拿着小提篮,看着上面编织的花纹,赞叹道:“好漂亮。”

    侍应生介绍说:“这是上海的徐行草编,在唐代就已经是苏州府的贡品了。”中村美伊从提篮里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塑料袋装着的六颗各色粽子糖,那是乔老太太创办的月盈点心的传统苏州粽子糖。她连忙道谢。

    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这里,心中焦急,心想这就要结束了吗?看了这么久,一直在咽口水。港城的观众盘算着明天是去宝华楼呢,还是去宁小厨。日本的观众只能默默地拿起一包宁小厨汤面。下一次去港城旅行,感觉距离也不算远,可港城只有一个城市,能玩些什么呢?

    屏幕上,岳宁正在送客。

    石川向她提及几位大厨还想再交流两天。听说他们推掉了港澳旅行,岳宁说道:“一起逛吗?我来当向导。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这次宴会是由三家港城酒楼和一家澳城酒楼合作完成的。我带大家逛逛我们的宝华楼,宝华楼和章大厨的坤和楼都是主打中档的酒楼,春风楼是老牌粤菜酒楼。另外,港城还有很多街头巷尾的美食值得探索。后天我们一起去澳城,就像上次我去日本那样。”岳宁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石川和蔡致远格外高兴。镜头前的观众眼睛也亮了起来,心想是不是还有更多精彩内容可看?

    客人离开后,岳宁说道:“走了,走了,去吃铁锅炖鸡了。观众们疑惑道:“什么是铁锅炖鸡?”

    然而画面已经切到“感谢观看”。

    岳宁回到厨房,三个灶台上都在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她揭开一个锅盖,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对摄制组说:“停了吧!我们吃饭了。”

    “直播停了,我们再拍点花絮,等花絮拍完出餐了,我们就停。观众肯定想看你给自己做了什么菜。”

    “今天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一起吃铁锅炖排骨、炖鸡和炖鱼。”岳宁戳了戳锅边的玉米饼子,说道:“可以了,上菜。”

    三个菜分放在两桌,再加上其他几个凉菜,参加节目的厨子们坐一桌,工作组人员坐一桌。一锅出的好处就是既有菜又有饭,岳宁拿着贴饼子吃,宝华楼的人都很喜欢这道菜。一大锅炖煮,有菜有肉,晚市结束后简简单单吃这么一餐,很是惬意。

    岳宁给大家倒了一圈茶,说道:“我先以茶代酒谢谢大家,庆功宴得到两个月以后,等我考完会考。”

    大家举杯,张骏明说:“宁宁,咱们先预祝你考上港大。到时候升学宴和庆功宴一起办。”

    “那可不行,怎么能省一顿呢?升学宴是咱们给宁宁派红包,庆功宴是宁宁给咱们派红包,不能混了!”何运邦问大家,“是不是?”

    岳宁率先回答:“是!”

    岳宁坐下吃晚饭,对阿明叔说:“阿明叔,你明天一大早回宝华楼,就像我们昨天最后一次巡查宁宴那样,一定要保证所有角落都干干净净。我现在热度很高,关注的人多,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做得好,会有很多人涌来吃饭;但要是哪里出了差错,尤其是在食品卫生和安全方面出问题,那肯定是场灾难。”经历过网络时代的人,深知舆论暴力的威力。

    “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放心吧!”

    章宏兴接着说:“我明天也一大早就去。”

    邱师傅也说:“我也一大早就去,不过……”

    “我知道,等下我给刘老板去个电话。”

    邱师傅毕竟只是总厨,不是老板,即便岳宁是出于好意,这事也总要跟他们老板说一声。

    岳宁吃过饭,和大家道别。此时,宁宴晚市也快结束了,她又回到厨房,对当班的同仁们说道:“今天,我们的宴会很成功。这些日子也辛苦大家了。”

    今天当班主厨是阿伟,他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等你派红包呢!”

    “肯定的,肯定的。”岳宁笑呵呵地说完,便往办公室走去,打算给刘老板打个电话,顺便拿一下手提包……咦!苏菲姐的办公室灯怎么还亮着?

    “姐姐,下班了。”她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却看见蔡致远和苏菲两人都沉着脸。

    “哥哥怎么还在?”岳宁问道。

    蔡致远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来对苏菲说:“苏菲,我们让宁宁给个意见,好不好?”

    岳宁左右看了看,说道:“我还是先给刘老板打个电话,明天三个外国厨子要去他们春风楼,要不你们等我一下?”

    “你先去忙正事。”苏菲说。

    蔡致远着急地问道:“我和你的事,难道不是正事吗?”

    “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事。”苏菲回应道。

    蔡致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道:“苏菲……”

    岳宁赶忙安抚他:“哥哥,淡定。你的风度呢?你的涵养呢?等我回来。”

    岳宁走出去回到自己办公室,给刘老板打了电话。刘老板说他看了直播,发现直播中岳宁给邱大厨很多展示的机会。

    “刘叔,跟我还客气啥?”岳宁一边跟刘老板说话,一边心里琢磨着哥哥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早就没什么关系了吗?

    岳宁挂了电话,回到苏菲的办公室,看到哥哥桌上连杯茶都没有,便说:“我给哥哥去倒杯茶。”

    “回来。”蔡致远说道。岳宁回来坐下,蔡致远看了一眼苏菲,问道:“你说,还是我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苏菲坐下,拿起笔,继续看文件。

    见她这个时候还能专心办公,蔡致远只觉得血压升高,头也有点晕,索性不再看这个“没心肝”的人,看向岳宁说道:“宁宁,就是……”可真要开口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菲一边做备注一边说:“他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到你这里半年多了,整个港城也都看到我现在是你的得力助手。我也能向所有人证明,我苏菲不是靠着和蔡致远有一腿,才能在亨通有一席之地。他问我,现在能不能和他重新在一起。他已经很久没睡其他女人了。”

    “你……我是说你离开之后,我就没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过。我一直以为你有其他男人了,可实际上你没有。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蔡致远看着她还在埋头干活,忍不住说道:“你别整天就知道工作。你看你老板,天天和她男朋友被拍到当街亲昵。”

    岳宁抬起头说:“哪有啊!就一次被拍到,当时我太开心了,抱着乔君贤亲了一下。工作和生活其实并不冲突啦!最近慧仪姐姐很忙,日本一家公司收购了一家工厂,内地也有两家工厂的事务要处理,她现在先飞去大阪。长崎到上海的航线开通之后,她就从长崎直接飞上海。刚好方达在上海造船,君慎哥哥就和她去上海汇合。”

    听到岳宁这么说,蔡致远仿佛找到了帮手,说道:“你听见了吗?崔慧仪经营着立德,她都有时间和乔君慎谈恋爱。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哥哥,我觉得……”岳宁看着蔡致远,有些犹豫。蔡致远追问道:“你觉得什么?”

    岳宁无奈地说:“苏菲姐姐还是太顾及别人的感受了。不像我和慧仪姐姐那么直接。要是我和慧仪姐姐,拒绝起来可就干脆多了。但她还在顾全你的面子。”

    蔡致远看向苏菲,苏菲也看着他,说道:“你当初招我进亨通,培养我,给我机会,我很感激。我们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关系,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正因为我珍惜这份感情,不希望有一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才离开亨通。”

    “不会的。”蔡致远说,“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岳宁说:“哥哥,你想浪子回头是好事,一定要坚持下去。但你也要明白,姐姐不想和你再续前缘。你还是认认真真再找一个吧。”

    “岳宁,你到底帮谁?”蔡致远仰头,想起被对家那个老色胚问自己是不是不行了,心里一阵郁闷。

    岳宁看向苏菲,以眼神询问,苏菲微微点头,她回头看着蔡致远:“你之前怀疑的那个男人,其实是……”

    蔡致远一直说他不想知道,这些日子他也知道了苏菲没有其他男人,可他依然想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194章 平淡的拒绝

    “是我!那天晚上姐姐在我那里住了一晚。”岳宁心里带着一丝愧疚说道。

    “你……”蔡致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岳宁,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可是真把你当妹妹看的啊!”

    “是我让她瞒着你的。”苏菲放下手中的文件,“那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继续这段关系。让你误会我有其他男人,能让我顺利离开。你看,现在你知道我并没有新恋情,却又开始纠缠。可见我当初的担心并非多余。现在让你知道,是希望你能明白,我铁了心要离开。”

    蔡致远咬着牙,看向岳宁:“那也不是她能瞒着我的理由。”

    “你看,你愤怒的点在于我瞒着你,却根本没想过,那时我和苏菲姐姐并不熟,她为什么会住到我那里?”岳宁说,“她那天十分难过,茫然地跑到我那里,我们一起吃了点东西,当时已经是半夜了。旺角是什么地方,晚上我不放心她一个独身女子打车,便留她住了一晚。”

    蔡致远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他骂过苏菲之后立马就后悔了,打电话过去……

    见蔡致远面露愧疚,苏菲可不想要他这时候的愧疚,站起来说:“好了,好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还提它干嘛?”

    她站起身,走到蔡致远身边:“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了。我曾是整个亨通,唯一一个能在你跟女明星上床的时候,把你从女明星床上叫下来的下属。”

    岳宁眼睛瞪得大大的:“致远哥哥,你也太……”

    这下,蔡致远脑子里又浮现出一幕:自己兴致正浓时,电话响了,苏菲催他马上回电视台,他说自己衣服脏了,让苏菲给他送干净衣服过来。苏菲走进酒店房间,女明星还在床上,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穿衣服,听苏菲汇报工作。

    因为他们有了亲密关系,所以他让她做私密的事,因为没想过要娶她,所以这样的场面都能让她看见。

    “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从你的秘书嘴里知道你今天送谁东西了,其实还好。但亲眼看到的那一刻,我对蔡太太这个位子的所有幻想,都荡然无存了。”苏菲顿然觉得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天真,居然会对一个花花公子有幻想。

    蔡致远心里憋闷,她对自己就想法的时候,自己肆无忌惮,等她对自己已经没想法了,自己却想娶她回家。

    “站在朋友的角度,你那是风流肆意。但从男女关系的角度,你还说要认真……”苏菲轻笑一声,“我觉得我们最好的关系是,我是那个能一通电话,把你从女明星床上叫下来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一起聊聊天。”

    “确实哈!做老婆的话,天天处理这些莺莺燕燕的事,早晚乳腺出问题。做朋友,我哥哥特仗义。”岳宁插嘴道。

    蔡致远瞪了她一眼,岳宁便不再说话。

    苏菲微笑着看向他:“你说呢?”

    这些事本就是报纸上常见的花边新闻,平时蔡致远在岳宁面前还摆着一副哥哥的样子,苏菲本不想提及,可不说吧,他又纠缠不休。

    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拿起手提袋:“我回去了。宁宁,你跟我一起走吧?”

    “你也送我回去。我的车子送客人了。”蔡致远说。他的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难道把客人送到铜锣湾后,就不能再回来接他了?

    苏菲笑着点头:“好啊!”

    一阵敲门声传来,岳宁拉开门,只见乔君贤站在门口。

    “我见直播结束,打电话到你家,爷爷说你还没回来,我就来看看。”

    原本岳宁也要搭苏菲的车回家,蔡致远要一起搭车,岳宁觉得没什么问题,可现在……她说:“致远哥哥,你搭我们的车一起走?”

    “岳宁,我看我真是对你太好了。”

    乔君贤见蔡致远表情很难看,问道:“致远哥怎么了?”

    “快带她走,你自己问她干了什么好事!”蔡致远赶岳宁走。

    岳宁还不肯走,苏菲笑着说:“你快回去吧!你要相信你致远哥哥的人品。”

    姐姐都这么说了,岳宁推着乔君贤说:“走了,走了。”

    两人出门后,乔君贤问:“他们不是早就分开了吗?”

    “我跟你说……”

    楼下,小情侣在小声交谈,楼上,苏菲问蔡致远:“那我们也走吧?”

    蔡致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苏菲后面。到楼下时,乔君贤的车刚刚开走,他坐进苏菲的车里,侧头看着她。

    苏菲发动汽车,蔡致远淡淡地说:“不是说在我那儿天天加班很累,受不了。怎么到了宝华楼,还是加班?”

    “鸿安商场里要开宝华楼和宁小厨,中环要开陆府家宴,宁小厨在日本的两家店也已经落实了,和粤城的福运楼也签了合作。另外,最近管理公司招了不少人,这里的地方不够用,也不想再花钱装修了,就在中环又租了办公楼。刚好今天各种报告都送上来了,今天你们要拍摄,宁宁让我代表宁宴迎接一下客人。我索性就留在这里做事。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刚才也打算走了。”苏菲像是在跟老朋友闲聊一样,讲述着自己的工作,最后说道,“再说了,我这不是在为自己做事吗?我有宝华楼管理公司5%的股份。”

    蔡致远笑了一声:“看来以后苏小姐在港城的富豪中也能占得一席之地了。”

    苏菲很自然地说:“以宁宁的发展速度,我相信肯定会的。”

    蔡致远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苏菲,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放不下她。进宝华楼半年,她愈发从容,气质又提升了一个层次。现在他明白了,就像岳宁说的,她已经准备好做一只金蟾蜍了。

    他问道:“既然你说我们是能一起喝一杯的朋友,沈文琪这次节目做得很不错。这也是她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我想给她庆功。你和宁宁在这次节目里帮了她不少,宁宁要准备会考,估计没空,你来吗?”

    苏菲点头:“好啊!”

    车子已经到了蔡致远单独居住的公寓楼楼下,蔡致远看着她:“路上小心。”

    “拜拜!”

    苏菲开车离开,蔡致远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转身进楼。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打开房门,他按下电话留言键,沈文琪活泼的声音传来:“蔡先生,台湾那边直播出事了呢!他们今天上了一道龙虎斗。NC的总裁和总裁夫人当场气愤地离开了。”

    听到这话,蔡致远立马打开电视机。对家出丑的时刻,HTV要是不使劲报道,那肯定是HTV不够敬业。果然,第一个画面就是在播放这条新闻,他们的第一道大菜是犴鼻,吃犴鼻的时候,客人就说犴鼻肉软乎乎、黏糊糊,味道不好。

    等到这道龙虎斗压轴大菜上来,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高声唱着菜名:“龙虎斗,又名豹狸烩三蛇、龙虎凤大烩,是粤菜中的名菜,用三种口味绝佳的蛇,眼镜蛇、金环蛇、过树榕蛇,加上猫肉和乌骨鸡……”

    那位日本太太听到翻译后,愤然起身要离开,NC的总裁也立刻站起来跟着离开。

    那位长衫男子连忙向他们解释:“传统做法是用猫肉,但我们这次用的是果子狸。”

    然而,两位依旧坚持离开,称不想再吃下去。

    岳宁也在看这段新闻,在这个年代,龙虎斗这道菜,岳宁不知道在台湾的情况如何,但在港城却是很常见。这确实是粤菜中的传统菜。传统做法真的是用猫肉,为了追求更好的口味,也有用果子狸的。岳宁毕竟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很多食材在新世纪,因为种种原因被立法禁止。以前宝华楼会做龙虎斗,岳宁来了之后,这道菜就从菜单上删掉了。食材那么多,删掉这些食材,并不会影响酒楼的生意。

    “他们拟定菜单前就没问过客人忌口吗?”岳宝华感到不解。自家孙女对各国料理都有所研究,尚且为了这张菜单,跟对方沟通了无数次,像这种食材怎么能出现在菜单上呢?

    “只想着展示珍稀食材,却没去了解顾客的饮食文化,吃三天,一百零八道菜,谁有时间一道一道细细了解?”岳宁暗自摇头,“做这种节目,厨师得清楚拍摄的目的,目的是吸引游客,而不是让游客感到不适。比如日本会生吃章鱼,第一次吃的人能受得了扭动的章鱼进嘴里吗?而且他们还吃鲸鱼肉,捕杀鲸鱼的场面之残忍,就不用说了。还有法国会吃小牛的胸腺。”

    “小牛的胸腺?”岳宝华作为一位资深厨师,听都没听过。

    “这还是和鹅肝一样珍贵的食材,这玩意儿是幼牛的主要免疫器官,只有小牛吃奶的时候才存在,一旦小牛成年,胸腺就会萎缩直至消失。所以法国人从三到六个月还未断奶的牛身上获取这种食材,小牛还没完全开始吃草,腺体脂肪丰腴,有奶香味道。一头牛的胸腺也就半斤到一斤,您想想这东西有多珍贵?”岳宁正说着,却见电视里的镜头切到了对方的后厨。大概是看到他们一直在播后厨花絮,所以也准备了相关内容。

    这个场景正是那位大厨陈锦龙先生在准备犴鼻,他们用的犴鼻据说是从加拿大空运过来的。岳宁看着他们的制作过程,发现他们采用的是鲁菜传统的扒制手法。加拿大的犴鼻实际上就是驼鹿的鼻子,加拿大的土著也有一道传统美食,叫驼鹿鼻冻,岳宁上辈子吃过,做法和镇江肴肉类似,驼鹿鼻肉胶质丰富,鼻子颜色有些黑,做出来的肉冻看上去不像镇江肴肉那么晶莹剔透,肉质有点像火鸡肉,岳宁觉得也就一般吧!

    岳宁在看犴鼻的烧制过程,看着看着,她发现里面有几个厨子时不时地都在向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厨师请教。岳宁问岳宝华:“爷爷,怎么感觉这位女厨师才是后厨的主厨?”

    岳宝华也察觉到了:“那个陈锦龙,好像就做最后一步。”

    第195章 对家陷入困境

    岳宁领着客人前往宝华楼。

    宁宴尽显富丽堂皇,宝华楼则地处热闹街区,从街上到店内,皆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此时尚未到用餐高峰,店堂里却已座无虚席,门口也有人在排队等候。

    宁宴毕竟注重整体美观,排班计划并未置于显眼位置。而宝华楼一进大门,便能看到厨师介绍和排班计划。岳宁向访客介绍看板的作用。

    “看板?是我们汽车行业的那种看板吗?”宫本问道。

    岳宁点头回应:“没错。还有日本汽车行业所提倡的5S概念,我也按照这个要求来执行。”

    上辈子,宁烧腊旗下拥有大型工厂和配送中心,岳宁为了实现精细化管理、保障食品安全,可谓绞尽脑汁。她与客人畅谈,如何将其他行业的先进经验引入饭店管理,其中便包括晚市的巡台策略。这些客人虽身为厨师,但能大致理解已属不易,若真要详细阐述,他们也缺乏足够的知识储备。

    从前厅走进后厨,岳宁听到阿邦说道:“阿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这行肯真心教徒弟的可不多。昨天你们都瞧见了吧?活儿都是那个女同志干的,可出来露脸的却是那个陈锦龙。你能遇到华叔这样一心一意教你们的师傅,真是撞大运了。”

    福运楼来的人,心里对罗世昌都有些不满,但凡看到类似情形,就不免回想起在楼里的那些年,全靠自己偷偷摸索着学。罗国强就在旁边,低着头。

    年前,宁宁回内地祭拜荣叔和他爷爷奶奶,他爸妈以为有机可乘,想让她把家强也带过来,结果被岳宁拒绝了。过年时,第二批从福运楼出来的厨子阿健和阿庆回去探亲,回来后说起这事,这些师兄弟对罗国强本人大多没什么意见,但对他爸确实心怀怨言,说起这事就像在讲笑话。

    昨天晚上在宿舍,大家一起看台湾那家的节目,看到对方后厨,明明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大厨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可那些大菜却都说是出自陈锦龙之手。这勾起了福运楼几个厨子的回忆,有人就说,在福运楼时就是阿星给他切配,就为了捧他。

    见客人进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岳宁听到了阿邦的话,心想大家心里有气也正常,不过罗国强本人很努力,况且他还是罗爷爷的孙子。岳宁走到罗国强身边,说道:“国强,等会儿可得拿出你的真本事。”

    “知道了。”罗国强重重地点了点头。

    岳宁走到何运邦身旁:“阿邦叔,区别对待。”

    “明白。”何运邦应道。

    岳宁带着客人离开厨房,上了二楼包房。包房临街,能看到对面,那也是宝华楼。

    “那家店也是你们的?”岩西问道。

    “没错,之前是一家竞争对手的店,后来他们出了食品卫生问题,倒闭了,我们便盘了下来。”岳宁解释道。

    说起竞争对手,石川身为电视台的人,深知这样一场卫星直播费用不菲。当下日本资金充裕,只要有热度的地方,资金便会蜂拥而至。昨天把对方电视台总裁夫妇气得当场离开,先不管收视数据如何,他们总裁可是在酒吧多喝了几杯,还夸他选的题材好呢。

    今天早上,虽然收视数据还没出来,但根据节目组接到的观众来电情况来看,已经不逊色于当前日本人气明星的节目,由此可知节目已然爆火,这也让石川在上一期法国之行毫无波澜后,得以扬眉吐气一番。

    聊着聊着,不免说起昨晚对家的菜品。石川说:“岳小姐,今天NC的新闻称,你们的菜和那家的菜截然不同,他们的菜是高级中华料理,而你们的菜是为了讨好日本客人。”

    “前天晚上,我和陆大厨就认为,陈大厨确实是鲁菜正宗。中国地域广阔,菜系众多,我早就说过,谁都无法完全代表中华美食。我们这次的拍摄内容仅仅是中华美食的一部分。说我们的菜讨好日本客人,倒不如说我们讨好的是每一位客人。宝华楼的菜品价格差不多只有宁宴的十分之一,我们在客人点餐时,都会留意他们的偏好。‘顾客第一’,若一家酒楼不能让客人吃得开心,倒闭便是唯一的结局,不是吗?至于菜品是否高级,我认为材料稀有并非高级的标准,严格把控食材质量才是高级的体现。”

    敲门声响起,包房的门被推开,和昨天一样,菜还没到,香气却已飘了进来。一个青瓷汤盆被放置在桌上,奶白的羹汤中沉浮着金黄的姜丝、翠绿的芹菜丝、橘色的胡萝卜丝、黑色的木耳丝,还有细细的鱼茸。这碗汤热气腾腾。

    这股香气让他们想起了昨晚的河豚鱼汤,也忆起了刀鱼馄饨,但又有所不同。今天的这碗汤,似乎有种……怎么形容呢?还是先尝尝再说。

    侍应生为他们分好汤,岳宁介绍道:“等会儿还要去坤和楼用餐,我们就尝尝宝华楼最受欢迎的两道菜。这是拆鱼羹。”

    岩西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鲜香,随后是细腻柔滑的口感,鱼肉丝丝缕缕,其他食材有的清脆,有的鲜甜,还有微微的辛辣,层次丰富且搭配得恰到好处。

    “好吃吗?”岳宁问道。

    石川已经将最后一口羹汤喝完,汤匙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好喝,非常好喝。”

    “这拆鱼羹用的是花鲢,花鲢是最常见的鱼,对吧?”岳宁问道。

    “花鲢?”

    “没错,鲫鱼、鳊鱼也能用来做。”岳宁接着说,“但这鱼来自粤省山谷间的水库,那里养殖的淡水鱼毫无土腥味,肉质紧实且鲜甜。普通的品种,经过精挑细选的食材,再加以精心烹制。这样的菜品能说不高级吗?若是稀有的、昂贵的食材,却没有经过严格的质量把控,有很重的腥味,你们觉得那道菜高级吗?对我而言,如果一个男生长得特别帅气,却有很浓的狐臭,我是无法忍受的。”

    听了翻译,卢卡斯大笑:“赞同。就像我做的膀胱鸡,全世界哪儿不养鸡?但我们用的鸡,也是经过精心饲养的优选品种,别的地方可没有。膀胱鸡就是法餐里的代表菜品之一。”

    这时,侍应生端着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放着一个砂锅,砂锅被放在桌上。砂煲盖子掀开的瞬间,焦香混合着腊味的油脂香扑面而来。腊味铺在米饭上,这股香气浓烈而热烈。侍应生用勺子将米饭拌匀,米粒与腊味相互交融,裹上了酱色和腊味的油脂,在瓷勺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一块锅巴被翻起,随着木铲的动作碎成了几片。

    侍应生盛好饭,提醒大家:“小心烫。”

    卢卡斯用筷子夹起一块锅巴,咬下去时,米粒在齿间迸裂的脆响与内里的软糯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他一直追求煎制时产生的这种焦香气息,昨天的桂花炒鱼肚让他惊艳,今天的这道菜亦是如此。他不禁说道:“这香气太美妙了。”

    岳宁笑着说:“港城到处都能见到煲仔饭,但我们用两种精选米混合,用湘西黑毛猪猪肉制成的腊味,再加上一直做煲仔饭的张大厨的手艺,总归会有所不同。”

    卢卡斯完全赞同:“一个顶级的厨师,对食材的要求从来都不是看材料是否稀少。”

    从宝华楼到坤和楼,下午他们又去逛了港城的街边小吃。就像日本的大阪烧源自洋食,在橙黄汤汁中咕嘟翻滚的咖喱鱼蛋,也是外来食物本土化的成果。

    “阿姐,要辣咖喱!”几个人坐在街边小摊上,品尝着鱼蛋,鲮鱼的鲜甜与咖喱的辛辣相互交织,鱼蛋Q弹得能在齿间跳动。

    HTV和TS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明这些片段可以在拍完晚饭内容后,一起剪辑播放。可他们却在下午紧锣密鼓地进行剪辑制作,甚至比播新闻还要抢时间。在对家开始第三天直播开始前,他们播出了这个片子。

    昨天意犹未尽的观众们,到了时间发现又有片子可看,便再次守在了电视机前。

    石川拍上一期节目的时候,没人看,但是也没有电视台做这样的对比。

    NC说是想要蹭热度,但是他们选的中华料理的厨师,却是赫赫有名的大师。可不仅仅是蹭热度那么简单,而且先开播,还定了满汉全席这样的宫廷大宴,他们就是想以绝对优势碾压TS。

    昨天他们老板当场离开,实际上根本不是因为听说菜里面有猫肉,毕竟后来人家也解释了,不是猫肉而是用了果子狸。他实在受不了投入重金的一档节目,做成这样的结果。

    今天白天他们老板夫妇已经搭飞机回日本,节目组只想硬着头皮做完。

    却没想到,对方今天还有节目出来,而且节目里日本的两位顶级大厨和法国米其林三星大厨都同意岳宁的说法,食材不在于有多稀少,而在于食材的品质和厨师的烹饪方法。

    他们立刻跟陈大厨重新沟通,把今天要上的食材检查一遍,日方给出了要求,所有奇奇怪怪的食材全部不能上了。

    看着一个个食材都被说成是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意思是,今天的大菜全部不能上了?拿还直播什么?

    陈大厨摔门而去,留下他的团队,团队傻眼,接下去怎么办?

    第196章 陈家家事

    陈大厨愤怒地摔门而出,距离直播开始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删减的却全是大菜的食材。这还怎么直播?

    当地电视台的人追了出去,说道:“陈大厨,您再想想办法。”

    “凭什么把问题都扔给我?”陈大厨愤愤不平,“你们找到我,劝我参加拍摄,提出各种要求,说什么贵就上什么,还说要吃宫廷大菜。我完全按照宫廷大菜的标准来了,结果呢?他们发脾气跑了,把烂摊子留给我?还逼着我临时改菜单。还有昨天那道龙虎斗,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提议的,说是粤菜名菜,我还特地去翻了菜谱确认能做。我没做过猫肉,看到菜谱里说可以用果子狸,就改用了果子狸。他们老板夫妇发脾气,却怪到我们头上。这一大半责任难道不在他们吗?你去说清楚!”

    “我说了,您知道他们根本不讲道理。但是,我们还要和他们合作,不能得罪。其实也不是他们不讲道理,而是他们现在也没办法,回去估计还得被上司臭骂,您知道日本上下级关系很严苛的。剩下这么一天拍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不好!求求您了,您是大师,肯定有办法的。”

    陈大厨也知道,电视台的难处。先不说电视台找到他本来也是要帮他宣传,就是平时他们饭店也会在电视上打广告。而且电视台的上层也一直照顾着他的生意。他们自然不能跟电视台翻脸。

    发过脾气,不还得回去?

    陈大厨被电视台的人劝了回去,办公室里除了那两个让人厌烦的日本人,还有他的儿子和女儿。

    儿子见他进来,立刻问道:“爸,怎么样?”

    陈大厨对当地电视台的人说:“让我们先商量一下。”

    电视台的人请日本人出去,办公室里只留下父子三人。陈大厨说:“只能改了。”

    他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然后对女儿说:“锦莹,你看,现在这情形,你去做清汤柳叶燕菜和布袋鸡。”

    陈大厨见女儿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眼神不太聚焦,便叫了一声:“锦莹。”

    “爸,我要走了,先去医院。”陈锦莹说道。

    陈大厨说:“今天早上我去看过了,你妈好多了。”

    陈锦莹看着父亲,说道:“我刚刚打电话问过医生,医生说,我妈器官衰竭了,随时可能走,我想守在她身边。您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做一天,可后来呢?做了一天又一天,现在都第三天了。早上您说我帮忙全部准备好就行,现在又让我做完晚市。我不想我妈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说着,陈锦莹哭了出来,她的这个妈并非她的亲生母亲。

    她爸一共娶了五个太太,原配太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她的养母二姨太不能生育,她爸又娶了三姨太,三姨太生了两个女儿,她爸接着找了一个一连生了三个儿子的寡妇,那寡妇又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她。她爸把她抱回来给了没有生养的二姨太,她就成了二姨太的女儿。养母对她疼爱有加。

    “那不是出了事吗?卫星直播很不理想,现在日本人要求改菜单。”陈大厨说,“再说了,就一个晚市,晚市结束就没事了。两三个小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中风过,根本没办法做布袋鸡了。”

    陈大厨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医院,当着陈锦莹的面嘱咐,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挂断电话后说:“好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就两个小时,不会有事的,这是最后一天了。快去吧!”

    陈锦龙说:“五姐,走吧!”

    两人走进厨房,三道大菜要改,陈锦莹接下了最麻烦的两道。清汤柳叶燕菜,她的徒弟还能帮忙,可布袋鸡就得全程她自己动手了。好在他们是一家以鲁菜为主的饭店,水发海参之类的配料不缺。

    拟定菜单的时候不选布袋鸡,就是怕跟那家宁宴撞菜。布袋鸡、八宝葫芦鸭和脆皮糯米鸡做法大同小异,都是拆骨后填充不同的食材。

    他们看过《港澳厨王大赛》,料到宁宴必然会出鸽吞翅、脆皮糯米鸡中的一款,所以没上布袋鸡。节目播出后,他们有些庆幸没有上布袋鸡,他们布袋鸡跟宁宴的乾坤烧鹅比,简单了很多,至少视觉上不可能有乾坤烧鹅的震撼。

    现在却不得不上了,陈锦莹拎起一只鸡,开始准备拆鸡骨。自从她爸小中风过一次,手就没了力气,还容易发抖,这些精细的菜,她爸做不了了,他们饭店乃至整个台北,能做好这道菜的人,也就她一个了。

    她抬头看向陈锦龙,她爸到了五十岁,对没有儿子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刚到台湾就找了四姨太,终于如愿以偿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有了这个儿子,她爸整个人都像年轻了起来,一直盼着他长大,希望他能继承衣钵。这个儿子确实很努力,只是天赋有限。

    这时候,她爸就想到了有天赋的她。他也教她手艺,希望她终身不婚,能帮着儿子守住这份家业。她看着父亲的几个太太,还有几位姐姐的遭遇,反而觉得这个安排不错,她在厨房里做事,小弟出去撑门面。然而,她妈却放心不下她,总觉得她一辈子这样被耽误了,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嫁了。

    陈锦莹将三黄鸡放在案板上,刀从鸡翅根部切入,刀锋贴着鸡颈骨轻轻旋转。鸡皮逐渐剥离,当刀尖触到胸骨,切断骨头,手指在鸡骨间游走,把鸡翻个身,开始脱鸡背上的皮。

    “师傅,您看这样可以吗?”徒弟问她。

    陈锦莹抬头,手却没停,看到小徒弟已经帮她把鸡胸肉、虾仁、金华火腿、海参、贝柱、鲍鱼都切成了大小均匀的丁。

    她说:“可以。这次你来调味。”

    她这么一说,陈锦龙抬起头:“五姐,这道菜已经是今天的压轴大菜了。”

    “我知道。”陈锦莹看着他,“阿志能做好。”

    她已经拆出了鸡骨,斩断鸡脚,大功告成。徒弟也完成了任务,她说:“阿志,清汤也帮我吊一下。”

    “好。”徒弟点头。

    “姐……”陈锦龙再次叫了起来,他们家做的清汤柳叶燕菜的清汤被誉为“清汤如君子,外显清透,内藏乾坤”,是浓汤经过几遍过滤之后得到的清汤,算是他们家的不传之秘。陈锦龙看向姐姐的徒弟吴志海,他正在用他们家的秘诀吊汤,不禁有些气闷地看向五姐。

    “你真以为这是秘诀?这对小饭店来说是秘诀,大饭店哪家不会?《港澳厨王大赛》里这种清汤已经出现过多少次了?”陈锦莹说道,“我不教,难道要累死我自己?再说,改了这么多道菜,如果不是阿志会,你觉得能顺利出菜?”

    虽然陈锦莹知道,无论自己厨艺多高,最终这家饭店都是陈锦龙的。可作为一个厨艺比他高的人,她就看不惯陈锦龙的这些小心思。

    自己会一辈子在这里,阿志指不定以后还能出去开家饭店,难道自己还不能教他?这几天看《港澳厨王大赛》,她最欣赏的不是里面的那几个参赛选手,而是那个岳宁,她出现的片段里,总见她在教这教那。陈锦莹觉得这才像是带徒弟的样子。

    陈锦龙知道自家这个五姐,她说不想结婚,会在饭店里做一辈子,她自己没儿没女,当然不会考虑手艺外传之后会怎样。陈锦龙不想跟她争辩,打算等下跟父亲说。

    陈锦莹炒着等下要塞进鸡肚子里的馅料,吴志海已经把汤澄清好了,他过来跟陈锦莹说:“师傅,已经好了。”

    陈锦莹本想让他做其他事,看着陈锦龙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便低声说:“阿志,你帮我去医院看看我妈怎么样了,我……怎么说呢?虽然我爸说有事就告诉我……”

    师傅担心什么吴志海哪有不知道的?师傅对她好,他点头:“我去守着,直到您过来。”

    “好。”陈锦莹点头。

    看到徒弟往外走,陈锦莹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开始去做清汤柳叶燕菜。

    一切准备就绪,陈锦莹拿来黄地粉彩瓷汤盅,将切好的柳叶状燕窝、翠绿的青笋丝、嫣红的火腿丝间隔着码放进去。这些食材在瓷盅里排列得整整齐齐,色彩搭配相得益彰。码放完毕后,她舀起一勺清汤,缓缓地将清汤注入瓷盅。清汤沿着盅壁流淌而下,轻轻覆盖住燕窝和其他食材,每个瓷盅都被倒至八分满。

    她将瓷盅小心地放入蒸笼,盖上盖子,调整好火候,开始蒸制。

    二十分钟后,陈锦莹打开蒸笼。瞬间,一股带着清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伸手取出瓷盅:“上菜。”

    这道开局头汤被端了出去,NC的总裁和夫人走了,今天位子宽松了不少。昨天那两位愤然离去,把嘉宾们吓了一跳。除了几道菜口味差了些,用料奇怪了些,其他的菜,嘉宾们觉得很好吃。

    这会儿头汤被端上来,长衫男子唱道:“陈锦龙大厨的拿手菜清汤柳叶燕菜,用……”

    汤盅盖子揭开,一位日本男明星说道:“好香!”这股香气并不浓烈,很是清爽。他用小勺舀起一小口清汤,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这清汤清冽如水,滋味却醇厚。

    第197章 陈锦莹决定离开

    陈大厨陈德祥正观察着宾客的反应。

    “老板,医院来电话,二太太吊着最后一口气,要见五小姐。”

    他皱起眉头:“你跟医院说,五小姐马上就到。”

    “我去跟五小姐说。”

    “谁让你跟五小姐说了?你跟李妈说。五小姐这会儿不能分心。”陈德祥说道。

    “是。”

    陈德祥转身走向厨房,见女儿正在忙碌,便又转身回到办公室。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打火机的手有些颤抖。自己那次中风虽不严重,但恢复后落下了后遗症,手没力气,还会抖,很多精细的菜品都做不了了。

    唉……要是锦龙有他姐姐的本事,他又怎会不让锦莹见她妈最后一面呢?

    一支烟还没抽完,有人匆匆冲进来:“老板,五小姐去医院了。”

    “什么?”陈德祥站起身,手里夹着的烟掉落在桌上,“谁告诉她的?”

    他往厨房走去,后面的人跟着解释:“是五小姐派她的徒弟吴志海去医院守着。那小子察觉到不对劲,立马骑机车回来,载五小姐去了医院。”

    “爸,姐走了。”陈锦龙对他爸说道。

    陈德祥看到鸡已经缝好晾在那里,稍微放了点心:“我看着你做,先炸再蒸,调味我来。”

    很难说清楚鲁菜的布袋鸡和淮扬菜的八宝葫芦鸭是谁影响了谁,随着人口的流动,中国各大菜系早已相互交融。布袋鸡和葫芦鸭一样,填充馅料之后,先炸后蒸,最后用蒸出来的汁水勾芡,淋在上面。其中最难的一步,自然是整鸡脱骨,这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炸制了,炸过之后表皮酥松,味道更佳。

    陈德祥站在儿子身旁,这道菜他不知教过儿子多少遍,可儿子做这道菜,十次里有一半成功,一半失败。从调味上来说,也总是差那么一点,而这一点偏偏需要悟性。

    “爸,我姐她……”陈锦龙欲言又止。

    “什么?”陈德祥问道。

    陈锦龙啧了一声,无奈叹气:“她今天让吴志海去吊燕菜的高汤了。今天鸡肚子里的馅料也是吴志海调的。我姐是不是对吴志海太好了?”

    陈德祥沉默了,给女儿通风报信的也是吴志海。

    “这些话吧,说出来影响我们姐弟感情;不说吧,又怕五姐被骗。五姐是个特别单纯的人,一门心思就想把菜做好。这个吴志海就不好说了……您说我姐一个独居女人,吴志海比我姐小五岁,又是师徒,整天待在一起,只怕他花言巧语哄骗我姐。”陈锦龙一边翻动着锅里的鸡,一边说道。

    “把鸡捞出来降降温,不然皮要爆了。”陈德祥连忙提醒,光顾着听儿子说话,竟一走神就出了岔子。

    可已经来不及了,鸡背上最薄的地方爆开了一个小孔,鸡肚子里的汁水漏了出来,油锅顿时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陈德祥赶忙关火。

    陈锦龙把鸡捞出来,愣愣地看着他爸。

    陈德祥无奈地看着儿子,教了这么多年,自己不盯着,这一步还是会出错。要是女儿真被那小子拐跑了,自己又不在了,就儿子这本事,这家饭店的口碑还能撑多久?

    “没漏多少汁水出来,就这么蒸吧!”陈德祥吩咐道。

    现在还能怎么办?就算有人能做,也没时间重新做了。汁水漏了就漏了,只能将就着。

    鸡蒸好了,陈德祥看着鸡背上那个小小的破口,轻轻叹了口气,把蒸鸡的汁水倒进锅里,调了味,勾了芡。他拿着勺子舀起汁水,他的手实在不行了,拿着炒勺都在发抖。

    他手颤抖着把汁水浇洒在鸡身上。

    这么一道菜端上桌,宾客里还有熟悉他的食客,实在是丢人。

    陈德祥沉着脸摘下帽子,走出去叫人送他去医院。

    从饭店到医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他沉着脸走进医院,进了电梯来到三楼,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女儿的哭声。

    陈德祥走进病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女儿的那个徒弟。

    吴志海站在女儿身边,正在安慰她:“二太太走了也是解脱,天天熬着太苦了。”

    吴志海看到陈德祥,站直身体打招呼:“老板。”

    陈德祥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走到床边,看着自己的二太太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问:“你妈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六七分钟之前。”吴志海回答道。

    陈德祥转头,眼神凌厉地看向他:“我问你了吗?”

    吴志海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老板,为什么他要用这么凶恶的眼神看自己?

    陈锦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见她爸沉着脸。要不是阿志,她连她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站起身,声音哽咽:“爸,带妈妈回家。”

    陈德祥冷着脸看着她:“这时候,你知道我是你爸了?”

    陈锦莹明白他为什么发怒,她不想在亡母面前和他争辩,此刻,她只想让妈妈回家,走好最后一程。

    “爸,妈妈要回家。”陈锦莹哀求着她爸,“求您了。”

    “你只知道你妈快不行了,就不知道你爸身体什么样吗?你不知道去年我也差点没命吗?你不知道我心里急什么吗?”陈德祥看着她,“你来了,你妈就能活过来?”

    陈锦莹仰头,不让眼泪落下,她说:“我只是想见妈妈最后一面。”

    虽然妈妈反反复复说的,也就是那几句话,但是……

    “不说了。我希望以后你也能多为我考虑,多为陈家考虑。走吧!我们一起带你妈回家。”陈德祥问女儿,“车子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陈锦莹说道。

    老太太被推上推车,陈锦莹一边哭一边跟着车子往前走。

    吴志海跟在后面,陈德祥停下脚步:“你可以回去了。”

    “我师傅的妈去世了,按辈分我也应该……”

    陈德祥打断他:“明天来吊唁就行。”

    陈锦莹心里明白,肯定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跟她爸说了什么。阿志对她忠心耿耿,没必要让他受这无端的为难,她说:“阿志,你先回去吧!我妈回家了,家里人会料理后事的。”

    “师傅,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吴志海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你走吧!”

    陈锦莹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他们家本就关系复杂,她妈的丧事还全仰仗她爸。

    上了车,陈德祥看着女儿,说:“锦莹,你妈病了五年了,我们为她跑了不少医院,瑞士也去过了。没办法,我们总要面对这一天,对吧?”

    陈锦莹默默流泪,要不是自己有本事,她爸会给她妈这么积极地看病吗?

    “还有,你今天真的很不应该,就这么一走了之。”

    陈锦莹抬起头看着她爸,陈德祥看着她说:“你要知道,今天代表的是咱们陈家菜。”

    她不过是做菜的人,代表陈家的另有其人。陈锦莹低下头,陈德祥继续说:“还有,你对吴志海是不是太纵容了?”

    陈锦莹不再抬头,她爸要说的,无非就是那些。教给她的诀窍,本都该是传男不传女的,传给她已是破例,她不能……

    “你想想,你大他五岁,又整天待在厨房里,性子也闷,人家图你什么?不就是图你的手艺吗?花言巧语把你骗到手。我今天就当着你妈的面说,别到时候被人骗得一无所有。”

    陈锦莹没想到她爸会在她妈身旁说出这样的话,她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这是为了你好。”

    “哦!”陈锦莹淡淡地应了一声,她的手伸进床单,摸着妈妈已经冰冷的手。

    “等你妈的事处理完,你让他离开店里,也离开台北,离你远远的。”陈德祥看着女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爸爸那些朋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别等我出手。”

    台湾的帮派,如今外省势力厉害,这些人都和她爸爸一样,是从大陆来到台湾的。她爸开饭店,结识了不少这样的人。

    以前她的手还能焐热妈妈的手,以后再也不能了。妈妈到死都放不下她,妈妈一直跟她说:“莹莹啊!妈妈一辈子有你就知足了。但妈妈不知道谁能陪你走一辈子。妈妈死后丧礼怎样,妈妈不在意,再风光,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也只有你会记得我。”

    “是锦龙说的这些?”她看着她爸。

    “不管是谁说的,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都不希望你被骗。”

    陈锦莹点点头:“既然锦龙担心这些,那就让他走。”

    见女儿如此乖巧懂事,陈德祥心里略带愧疚,说:“我们是你的亲人,都是担心你。”

    “我明白。”

    车子到了,父女俩一起下车,陈锦龙出来,一起帮忙把二太太抬下来。

    陈德祥见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脸色一沉:“你们都在吃干饭吗?”

    四太太委屈地走出来,到陈德祥面前:“老爷,是我拦着的,您打电话回来说摆灵堂,可这到底该摆在哪里?”

    “摆在公妈厅啊!”陈德祥说道。

    四太太又问:“那……那……谁做孝子?”

    这话问得很明白,陈锦龙是四太太生的,大太太死在大陆,那时陈锦龙还没出生。如果陈锦龙给二太太戴孝,是不是意味着二太太被扶正?一个无所出的姨太太凭什么?再说了,儿子给二太太戴孝,是不是还要给三太太戴孝?那最后才轮到她呀!

    这事陈德祥还没想清楚,老二不能生育,如果不是锦莹有天赋,她在家不过是吃饭时多一副碗筷。

    他今天恼怒锦莹中途跑掉,却也更清楚店里缺不了她。而且刚刚训过她,让她赶走吴志海。

    她对老二这个妈,那是真孝顺。要是这个时候出乱子?陈德祥说:“她最大,当然……”

    陈锦莹看够了,她妈妈还没病重时说:“莹莹啊!幸亏我养了你,老来才有依靠。你千万别信你爸说以后锦龙的儿女会给你养老。不是你亲手养大的,要用你的时候,叫得亲热,不用的时候,懒得搭理你。你不结婚,有手艺,能养活自己。要不领养个孩子?”

    陈锦龙这个孝子,她妈可从来没指望过。她走上前说:“爸、四妈,我妈跟我说过,上有大妈这个正房原配,下有四妈这个为陈家留后的功臣,她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是锦龙为她披麻戴孝,她心里会不安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就我给妈披麻戴孝。”

    陈德祥一听女儿这么懂事明理,顿时心里轻松了许多。要是老二也这样,那老三不也一样,都是麻烦事。

    “好!就听你的。”不过女儿这么懂事,自己也不能让她寒心,他马上问,“人呢?锦铃、锦玉……”

    四太太这下心花怒放,连忙去安排,三太太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陈德祥为了安抚这个女儿,二太太的葬礼办得很风光,陈锦莹披麻戴孝送走了她妈。

    丧礼办完,陈锦莹回店里上班的第一天,她爸提醒她:“这几天,你应该知道我多疼你了吧?今天记得把吴志海处理了。”

    “我和他有师徒情分,我给他一笔安家费,让他去高雄开个店吧!也省得辛辛苦苦带了他这么久,最后闹得反目成仇。”陈锦莹淡淡地说,她冷笑一声,“不过,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会看上一个从台南乡下出来的穷小子?”

    被女儿这么看着,陈德祥有些心虚:“没有就好。这笔钱,店里出,你跟他讲清楚。”

    能用钱把人送走,总比找人逼他走好。他又说:“你以后也注意点,教手艺的时候,分清楚内外。”

    陈锦莹点点头:“在咱们店里,我会注意的。”

    陈锦莹把刚换好厨师服的阿志叫住:“阿志,跟我来。”

    吴志海只在二太太葬礼那天,见过跪着哭的师傅,都没机会上前安慰几句。还没等他开口安慰,就听师傅说:“阿志,我要你离开这里,去港城。”

    吴志海瞪大了眼睛:“师傅!”

    “你帮我去港城,找那个岳宁,问她能不能收下我们师徒。我们得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陈锦莹苦笑着说,“我爸和道上的人有关系,他让我逼你走,如果我和你再有过多联系,他就让道上的人收拾你。”

    “是陈锦龙在胡说八道吧?”吴志海涨红了脸,“他就知道琢磨这些……”

    “阿志!”陈锦莹打断了他的话,“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看宁宴分析咱们第一天那个节目的时候,他们的后厨一起分析得失。在那样的后厨,手艺才会越来越好。你先去,我守完七七四十九天,处理一些事,也过去。所以你见到那个岳宁,跟她讲清楚咱们的来意。她今年开好几家店,肯定缺厨子。而且我发现她那里也不拘泥于哪个菜系。她应该会要我们。但如果我过去,我爸肯定会觉得是你拐我跑了,他肯定会找道上的人找你,甚至会要你的命,还会抓我回去,台湾和港城的道上大多有联系。我听说岳宁在港城受到乔家和蔡家的庇护。我们把自身的麻烦说清楚,如果岳宁嫌弃咱们麻烦,不收咱们,咱们就去新加坡,现在新加坡管得严,台湾帮派的势力很难伸过去。”

    听师傅已经想得很周全,吴志海点头:“嗯。”

    “店里会给你五万新台币,你换成港币去港城。”陈锦莹说道,“对外,你就说我劝你走,你想去碰碰运气赚大钱。”

    “知道了!”

    第198章 跑上门来的大厨

    岳宁带着大黑晨跑,前两天早上都下了一阵大雨,两天没跑,大黑兴奋得要命,岳宁牵着绳追着它跑。

    一路上,她还要跟街坊们打招呼,这个大叔那个大婶,这个阿公那个婆婆,大家都喜欢这个姑娘。

    “宁宁啊!考试考好了?”

    “没呢!”岳宁拉住大黑,跟路边几位大叔大婶聊天,“才考了数学,还有好几门呢!爷爷说,我考上了,请大家吃糖。”

    “好,我们等着。”

    岳宁刚要跟大家说再见,一个人冲了过来,大黑比她先发现,龇牙咧嘴地要扑上去,那人吓得摔倒在地。

    岳宁拉住大黑:“大黑。”

    摔倒的是个年轻男子,岳宁伸手,他拉住岳宁的手,岳宁一把将他拉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这人有些懵懂,岳宁又唤了一声:“先生。”

    “抱歉啊!我听不懂粤语,岳小姐会国语,对吧?”

    这人一口软糯的台湾腔,岳宁连连点头,换成普通话说道:“是的。你没事吧?”

    “没有啦!它好凶喔!”这个年轻人指着大黑说。

    大黑见陌生人指着它,又开始“呜噜呜噜”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把这个年轻人吓得退后了两步。

    岳宁摸着它的脑袋:“没事,没事。”

    她接着说,“我家大黑警觉性比较高。你突然冲过来,挺危险的。要是摔伤了,需要就医,及时通知我。”

    “岳小姐,我能找你聊两句吗?”这个年轻人问道。

    岳宁停下脚步:“找我?”

    “我是个厨师,我想……”

    “去报名吗?我们在招聘,要现场考试分等级的。你直接到我这里,我也只能帮你推给人事部门。”岳宁跟他说。

    宝华楼的三条线大热,来面试的人很多,像他这样另找机会的人,岳宁倒是第一次遇见,能另辟蹊径,挺好!但是她不能开这个口子。

    说完她继续跑步,那人追上来,又引得大黑呜呜叫。

    他远远地说:“我师傅一定要我当面跟你说清楚。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师傅?岳宁伸手安抚大黑,跟这人说:“你过来。”

    吴志海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地走过来,见大黑的目光变得清澈,他才放心地靠近岳宁:“岳小姐,您知道台湾德祥大饭店,对吧?”

    “知道。”岳宁点头。

    “我是德祥大饭店的厨师吴志海,师从陈德祥的女儿陈锦莹。”师傅让他跟岳宁说话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直接,直接说清楚。

    岳宁一下子明白了:“德祥饭店后厨实际上的那位总厨?”

    吴志海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欣喜若狂:“你知道?”

    “看过你们的节目,我发现后厨都是这位女大厨在指挥。”岳宁仔细看着他,“你一直跟在那位女大厨身边?”

    “对啊!我是她徒弟。”吴志海说,“我师傅是陈德祥大厨的第五个女儿,是一心想要儿子的陈大厨找外面的寡妇生的女儿,生下来就被扔给了无所出的二太太养……”

    这些话师傅给他捋过一遍,务必让他非常简单清楚地告诉岳宁,她为什么要离开德祥楼,为什么要离开台湾。

    吴志海的话,把岳宁的思绪拉到了上辈子,这个陈锦莹和上辈子的自己,何其相似。

    上辈子岳宁的父母也是如此,父母对她全是要求,对她弟弟全是宠爱。明知道她有望冲击清北,她爸妈非要逼着她考本省的大学,不许她离开粤城,说是怕她被外地小子拐了去。不就是想要她留在粤城,可以在家里酒楼做事,替那个二世祖当牛做马吗?

    岳宁感同身受,都想抱住那个姐姐狠狠地安慰她了。不过作为老板,她不能这么感性,听完这个人的讲述,问道:“如果我这里不敢收呢?”

    吴志海有些落寞:“师傅说,让我和她一起去新加坡。她说新加坡管得严,那些人不敢乱来。”

    岳宁见不得他这样落寞:“等下九点半,去宁宴,我亲自看你试菜。就考油爆双脆。”

    吴志海欣喜地问:“真的啊!”

    “是。”岳宁笑,“我得回去了,九点半见。”

    “嗯!”

    今天又跑了半途,岳宁带着大黑回家,一进门,岳宝华就问:“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岳宁兴奋地抱住爷爷的胳膊:“爷爷,您知道谁来投奔咱们了?”

    “谁?”

    “台湾那家德祥大饭店的女大厨,让她徒弟来探路。”岳宁说,“我先去洗澡,洗好了慢慢跟您说。”

    岳宁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桌上放着河粉,岳宝华正在喂大黑。

    岳宁端着河粉过去看大黑吃早饭,大黑这家伙荤的素的都吃,就是狗粮不吃。它去乔园多了,把小乐也带成了不吃狗粮。今天它的早饭有厚切牛排、煎熟的巴浪鱼肉、一只乳鸽、一块南瓜、半个苹果。

    岳宁吃着河粉,跟爷爷说今天的事。大黑先挑熟巴浪鱼吃,吃完吃生的牛排,接着吃了乳鸽,然后吃南瓜,吃完它抬头,表示自己吃完了。

    岳宁放了碗,过来揪着它的耳朵:“把苹果吃了。过惯好日子了,连苹果都不吃了?也学会挑食了?”

    大黑迫于“淫威”,只能张嘴吃苹果。

    岳宝华听完岳宁的话,说:“那天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女儿做菜,儿子出名?”

    岳宁:“就是呀!还拿道上朋友来威胁。让女儿给儿子做垫脚石一辈子,也太恶心了。”

    她到桌上拿了一瓶牛奶,自己喝半瓶,半瓶给大黑。大黑喝完,岳宁正拿了湿毛巾给它擦嘴,它听见门铃声,按捺不住了,飞奔到门口,尾巴摆得飞快。

    岳宁拉开门,乔君贤进来,大黑先扑到他身上。乔君贤挠了挠它的下巴,大黑躺在地上打滚。

    “起来,我们要走了。”岳宁拿来狗绳给它拴上,两人牵着狗一起进电梯。

    这个时候正是上班高峰,电梯里还有其他邻居。大黑对熟悉的邻居很友好,邻居摸它,它很享受。

    岳宁把狗送进后座,自己上车,她回头看大黑:“大黑今天不太爱吃苹果了,你等下给它吃东西,记得盯着它吃苹果。”

    大黑明显不太高兴,乔君贤回过头,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等下我们吃榴莲,好不好?”

    大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汪汪”两声表示同意。

    这大黑已经养娇气了。

    一小段路很快就到了,岳宁下车,正要往里走,看见早上那个吴志海已经坐在门口了。

    她抬手腕看了看表:“才八点。”

    “确定好了,我也好跟师傅交代。”吴志海站起来。

    岳宁笑了,姑且不说这个人本事如何,就这一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劲儿,她就喜欢。

    “别站外面了,进来坐。”

    岳宁带他进来,到走廊上吴志海看到了那个大厨介绍栏和排班表。

    看他停下脚步,岳宁跟他介绍了这个排班表的功能。

    “每一个大厨都能被食客记住?”他有些不能相信。

    在德祥,客人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对啊!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点哪个厨子做菜,只要厨子愿意接单,多做一道菜,就多一份收入。”

    岳宁找了个会客室,给他倒了杯水:“你坐一会儿,等今天的值班主厨来了,我来叫你。”

    吴志海站了起来,弯腰致谢:“谢谢。”

    吴志海又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能上这个厨师栏。

    忐忑的是,虽然油爆双脆是他的拿手菜,老顾客也分辨不出这道菜是他做的还是师傅做的,但是万一要是做砸了,人家以为他们师徒俩没本事可怎么办?他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他都做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出问题呢?

    在惴惴不安中,他听见敲门声,进来一个姑娘,她手里拿着一件厨师服,用有些生硬的国语说:“吴先生,穿上厨师服,我带你去后厨。”

    吴志海第一次穿上其他饭店的厨师服,他把厨师帽戴上,走了出来。

    那位姑娘带着他去了后厨,他看到主厨还在跟后厨的人员讲话,岳宁站在边上。

    岳宁见他过来,说道:“大家不是说想见识一下鲁菜油爆双脆的功力吗?现在我们请吴大厨演示。”

    不是说试厨吗?怎么就成了演示?

    马耀星是今天的值班主厨,他在内地长大,普通话说得好,他说:“吴大厨,料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他客气地走到案板前。

    岳宁站在边上解说:“油爆双脆是中国菜火候的巅峰之作。”

    料盆里放着三个猪肚和几个鸡胗,吴志海拿起一个猪肚,只切了肚头,三个猪肚都切了肚头,他片开猪肚,把里面的油膜撕干净。

    “不能留一点儿油膜。”岳宁又说。

    吴志海的刀在肚尖上剞出麦穗花刀。鸡胗去筋膜的手法更讲究,只取鸡胗的内芯,一点筋膜都不能有,切十字花刀。

    “吴大厨的刀工很厉害啊!”一个厨子说道。

    “那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吴志海分别给猪肚和鸡胗上浆,用油封住食材,他再去调了个芡汁。

    马耀星请他上灶台,吴志海在锅里加上宽油,油温上来,他火速下入鸡胗,再下肚尖,两样食材在油锅中滚了两滚,立马被倒出。

    锅里加入猪油,葱姜蒜爆香,吴志海将双脆倒入炒勺,手腕一抖,铁锅与炒勺碰撞出脆响,淋入芡汁,芡汁裹着双脆在勺里翻飞两下,立马出锅。

    吴志海略微松了口气,他说:“请。”

    岳宁拿着筷子夹起一片热气腾腾的肚尖,肚尖脆嫩,带着火爆的镬气,她竖起大拇指:“厉害。”

    其他人也纷纷品尝,一个个夸赞不已。

    马耀星说:“宁宁,咱们得让阿邦过来炒一盘干炒牛河,和吴大厨比试一下,看谁炒菜厉害?”

    “有的是机会。”岳宁笑,“大家欢迎鲁菜大厨吴志海,吴大厨加入我们宝华楼。”

    “哇!”马耀星叫了起来。

    岳宁带头鼓掌,后厨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吴志海在德祥大饭店从来没被称为“大厨”,他有些腼腆:“各位同仁好。”

    第199章 师妹到了

    吴志海试菜结束,岳宁带他回办公室。

    岳宁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入职,吴志海说:“随时都可以。”

    “现在住哪里?”

    “我住宾馆,只要定下来了,我马上去租房。”

    “租房不用着急,我让人先给你安排宿舍。房子慢慢找,太急了找不到合适的。”

    “谢谢。”

    岳宁按下内线,让人事专员进来。

    岳宁跟人事专员说:“吴大厨前三个月按照B+级厨师给付薪资,三个月以后按照A级大厨待遇。”

    人事专员看向吴志海:“吴大厨,您期望的薪资大概是多少?”

    “我不知道港城的具体薪水是多少,我在德祥的薪水是六千新台币加上一些奖金,大概每个月七千多新台币,折合港币两千左右吧。”

    人事专员愣了一下,看向岳宁。

    吴志海瞧着人事专员的表情,心里一紧,暗忖怕不是自己要高了。不会啊,不是听闻港城薪水比台北高吗?况且宝华楼在港城酒楼里薪资几乎是最高的,难道传言不可信?不过在德祥,他确实是后厨里薪水挺高的一个了。要不……

    岳宁笑了笑,解释道:“阿邦他们从内地出来,他们在内地工钱就三十多,算下来还一百多港币呢。咱们按照能力定级给工钱。吴大厨的水准是A级大厨级别,他需要三个月的适应期,现在按照B+的工钱。”

    “是。”人事专员转头跟吴志海说,“吴先生,前三个月,您的底薪是三千五港币,如果三个月后考核结束,您升为A级大厨,底薪就是四千港币……”

    吴志海还没听下面的提成制度,嘴巴已微微张大,满脸惊讶。后面关于提成和带徒弟制度的介绍,更是让他惊愕不已。人事专员接着说:“正常情况下,您要是努力些,我们这里B级厨师能拿五千到六千港币,A级就是大厨级别,您就可以出现在当班大厨栏里了,A级是六千到八千。要是您能升任主厨,那基本上薪资都能破万。”

    “三个月后,我就能出现在大厨一栏里?”吴志海眼中满是惊喜与不确定,追问道。

    “对,您的手艺本就是大厨级别,只需一段适应时间。”

    师傅让他跟德祥的其他人说,他要来港城碰碰运气,赚大钱,没想到还真能实现!而且还能出名。

    “如果您还能更进一步,成为总厨,您会成为合伙人,拥有您管理的那家门店的干股,参与利润分成。这收入多少,就全看您自己的本事了!”人事专员补充道。

    吴志海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我师傅,实际上在德祥后厨已经管了五六年了,她有没有可能成为总厨?”

    岳宁闻言说道:“当然,就像《港澳厨王大赛》这一期的厨王陆培德陆大厨,进来适应了宝华楼的公司文化之后,他就成为宁宴新店的总厨,而且这家新店还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宁宴陆府’。”

    吴志海听闻,比得知自己能拿高薪还兴奋,忙问:“真的吗?”

    “宁宴既要统一的内核,也要每一家店有自己的特色。我自然希望总厨能有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岳宁说道。

    岳宁已经把阿明他们带了出来,接下来她的三个师叔和陆培德,每个人都会是一家店的总厨。她本就在为一件事头疼,如果派阿明叔去福运楼做总厨,那么铜锣湾的宝华楼二店还缺一个总厨。自己要考试,考完了下半年就要上学,原本只能辛苦爷爷顶一阵子。想到那位在德祥后厨指挥的陈锦莹,岳宁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想着: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陈姐姐啊!

    吴志海恨不能立刻回台湾告诉师傅这个好消息。

    岳宁说:“吴大厨,你跟朱小姐过去,把入职手续办了。明天开始你跟着马大厨,马大厨是内地来的,他的普通话比较好,你们沟通起来方便。你跟着他轮班,先学一下我们这里的菜色,以你的基础学起来很快。港城还是以粤菜为主,再加上你的拿手菜,这样比较好。”

    “是。”吴志海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他问,“岳老板,还有就是……”

    “大家都叫我‘宁宁’,你也这么叫吧!”岳宁语气笃定地承诺道,“你担心的事,我会处理妥当的,放心。”

    “谢谢!”

    吴大厨跟着朱小姐去办理手续。

    岳宁走出办公室,往后厨去,看见陆培德带着一个圆脸的姑娘进来。

    岳宁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陆哥。”

    “宁宁。”陆培德快步走上前,转头介绍,“秀琴,这就是岳小姐。”

    “岳小姐好!”

    “陆哥,都是你师妹了,还这么见外?”岳宁笑着说,“秀琴姐,你叫我‘宁宁’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范秀琴看向陆培德,见他点头,才说道:“宁宁。”

    “哥,你先陪姐姐去办手续。等下我跟你说件大喜事。”岳宁满脸笑意,兴奋地说道。

    “行,我马上来后厨找你。”陆培德带着师妹进大办公室。

    正在办手续的吴志海一眼认出陆培德,这不就是刚才岳小姐提到的那位陆大厨嘛。

    “培德,这就是你师妹啊!”办公室里有几位是内地来港的,会普通话,开口问道。

    “对啊!”陆培德跟同事介绍自己的师妹,他师妹显得十分腼腆。

    朱小姐说:“培德,范小姐办完手续,是不是也要去宿舍?”

    “对。”

    “刚好吴大厨也要过去,你一起帮忙带过去,顺带介绍一下宿舍情况,好不好?”朱小姐说。

    吴大厨?陆培德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的吴志海,想起宁宁说的喜事,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小伙子是从哪儿来的。

    “好啊!”

    陆培德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我是陆培德。”

    吴志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伸手回应:“在电视里看过您,北派粤菜的传人!我是吴志海,做鲁菜的。”

    “鲁菜?”

    他们对台湾那家大饭店做的菜看了好几遍,里面人说话的口音也有点熟悉。陆培德不禁问道:“台湾来的?”

    “德祥大饭店的。”吴志海索性自报家门。

    陆培德没有像岳宁那般欣喜,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吴志海,微微露出笑容:“你好。”

    吴志海瞧着陆培德的表情,心里不禁犯起嘀咕。

    陆培德对范秀琴说:“秀琴,你在这里办手续,我出去一下。”

    “好。”

    陆培德大步往外走,心想着以宁宁的聪明劲儿,应该不会没考虑周全吧?

    岳宁正在后厨炒菜,瞧见陆培德,忙说道:“陆哥,等我炒好这盘菜,马上过来。”

    炒菜很快,稍等片刻,岳宁走出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那个是德祥的人?”陆培德问道,“德祥的陈大厨,不像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会不会是来偷师,或者搞其他名堂的?”

    岳宁目光坚定,语气笃定:“陆哥,若他是来偷师,绝不会如此坦诚自报家门。德祥后厨的状况咱们也看到了,我相信他所言非虚。”

    陆培德点头:“是我多虑了。”

    “你这么一说,我本来还在想,那个陈姐姐,怎么样才能顺顺利利地过来?让吴志海偷师,倒是个好主意。”岳宁笑呵呵地说。

    陆培德无奈地摇头,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反正她的心思,自己可琢磨不透,便说:“我带他们回宿舍了。”

    “嗯。”

    陆培德回到办公室,范秀琴的手续也办好了。

    三人一起上了公司的车,吴志海为了守着岳宁,就住在浅水湾边上的小旅馆里,先和他去拿了行李,再一起去宿舍。

    吴志海不知如何开口跟他们聊天,他刚听范小姐说她是从北京来的,范小姐和陆先生都是在北京做国宴的。这些年台湾对大陆的描述大多可怕,他生怕自己说错话。

    “吴大厨,你来得刚刚好,我们也是刚搬进这里。原本我们的宿舍在旺角的唐楼里,卫生间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宁宁年初在深水埗找了二十多间公寓,都挺新的,里面有厨房和卫生间。差不多二三十平方,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两人住一起。”陆培德主动找了个话题。

    “这样啊!”吴志海满是感激,陆培德找的这个话题,让大家不再那么拘谨。

    “对啊!港岛的房租贵,这里离宝华楼走过去也就半个小时。地铁开通之后,坐地铁去中环也很方便……”

    吴志海感受到陆培德的善意,从宿舍聊到做菜,陆培德说起自己曾经跟着黄炳刚老先生学鲁菜,黄家后人也在他二叔那里学粤菜。

    “我知道,就是我们陈老板的师弟。”

    “等等!”范秀琴转头过来,满脸惊奇地问,“是不是那个为了生儿子,偷寡妇的陈德祥?”

    “秀琴,别胡说八道。”陆培德脑门子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真没想到秀琴会问这个。

    范秀琴立马捂住嘴巴。

    吴志海听到这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回应,心里暗自感慨自家老板的名声竟以这般奇特的方式传扬开来。

    这下一路尴尬到了宿舍所在的楼,他们拿了行李下车。

    范秀琴仰头看这栋高楼,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的窗户,忍不住说道:“这房子我看得都想吐了。”

    “谁叫你往上看了?”陆培德无奈地说。

    范秀琴往前看,晾衣绳在楼缝间织成蛛网,粉色内衣、黑色的蕾丝内裤和白衬衫在风中纠缠,她一个还没找对象的姑娘,哪儿看得了这些,连忙说:“快走快走!”

    陆培德刚来港城的时候,没比秀琴好多少,住的地方还差,走进去的时候,内衣内裤都在头上飘,也是窘迫异常。他笑呵呵地看着前面的师妹,跟吴志海说:“走。”

    陆培德先带着吴志海到他那层楼,找到了那间宿舍。

    吴志海进了宿舍,房子有了,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不熟悉周边,也不会粤语,便问:“陆先生,知道这里哪儿可以买日用品?”

    “我等下陪秀琴去买日用品。一起?”

    吴志海点头:“好啊!”

    陆培德和寿伯单独住了一套屋,范秀琴是个姑娘,公司给她安排了一套跟陆培德他们同楼层的房,现在她一个人住,以后有女同事来了,可以住一起。

    陆培德叫上寿伯带着两个新来的一起先去吃饭,再去边上逛逛。

    “师哥,我刚才都没好好看看宁宴啥样,你们就带我走了。”范秀琴略带抱怨地说。

    “明天你上班了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我就想看看嘛,港城的高级酒楼和咱们单位有啥不同?”

    “妹妹啊!不同可大了,你得慢慢适应。”陆培德也很无奈,“要不这样,我们中午去宝华楼吃?”

    “好呀!”

    陆培德转头看吴志海问:“吴大厨,中午先去宝华楼?”

    “求之不得。”

    第200章 毛躁的小师妹

    初来港城的范秀琴,处处都觉得新鲜。各种招牌密密麻麻地挂在街边店铺的外墙上,街边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此起彼伏。

    “阿德。”买衣服的大叔叫住陆培德。他们这群内地来的厨子都爱到大叔这儿买衣服,本就是街坊,时间长了,大家都熟络起来。

    “大叔。”陆培德点头回应。他和寿伯都来买过衣服,大叔家的衣服质量好,而且不用讲价,给出的价格就足够优惠。像陆培德这样粤语听得半懂不懂的人,最怕跟港城的大叔大婶们讨价还价了。

    “今天来晚了。”大叔说道。

    “我今天休息,我妹妹刚从北京来,带她来吃饭。”寿伯在一旁充当翻译。

    “阿妹好靓,要买几件衣服吗?”大叔问。陆培德见秀琴盯着挂着的连衣裙,便说:“好的,吃过饭,我们就过来。劳烦您给她挑几件。”

    “好。”

    此时,他们来到两家宝华楼的中间地段。正值午市,两边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大家排队等着吃饭。范秀琴新奇地看着门口边上,有两个大花臂的年轻人正在比试俯卧撑,边上有人给他们数数:“二十八、二十九……”

    “呦,这儿还兴杂耍吗?”范秀琴兴致勃勃地问道。吴志海也觉得新鲜:“是怕客人久等,所以找人来表演吗?”

    “不是,是他们硬要来演。”说起这个,陆培德也是一脸无奈。

    范秀琴好奇地跑过去看,只见那两位比试的大哥身边还放着一块牌子,上头写着:“文明社会不打架,打输进医院,打赢进牢房。如想挑战,先试试俯卧撑。输了,比不过小厨子,不丢人吗?赢了,比小厨子厉害能有多光彩?”

    一个花臂做到三十三就趴下了,另一个做到四十一也不行了。排队兼看热闹的人说:“还是没比过宁宁。”

    “有几个人能比得过?”

    范秀琴听不懂,更看不懂,便问:“师哥,撑这个有啥好看的?这谁不会啊?”

    人群中也有从大陆来的人,听见范秀琴这么说,用普通话告诉她:“姑娘,四十多个,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范秀琴一听,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我爷爷、我爸爸当年在天桥卖艺的时候,可是要演胸口碎大石的。”

    “你爷爷、你爸爸,又不是你。”

    范秀琴一家都是天桥卖艺的艺人,解放后爸爸成了杂技演员,家里从小就让她练功。后来因为她出身好,国家分配她进了好单位,改学厨艺,但基本功还在。

    范秀琴跟那个还在喘气的花臂大哥说:“大哥,让让。”那个花臂大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让开了。

    范秀琴做好俯卧撑的准备姿势,大家以为她要挑战两位花臂男,便帮她数了起来:“一、二、三……”

    数到三,这姑娘一条手臂放在身后,开始单手撑了,大家不禁惊呼,上一次出现这样令人惊诧的场景,还是岳宁刚到宝华楼的时候。

    花姐从里头出来,看见陆培德,又见地上正在单手撑的姑娘,低声问陆培德:“这是谁啊?”陆培德半听半猜,满是无奈地说:“我师妹。”

    花姐喃喃道:“内地的女孩子都这么厉害?”

    范秀琴数到二十,便不做了,站起身抱拳说道:“多谢各位老少爷们、阿姨婶婶!”

    陆培德伸手拍了一下这个丫头的脑袋:“进去吃饭了。”

    范秀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有人用普通话问:“陆大厨,这是谁啊?”

    范秀琴听得懂,立马自我介绍:“我是陆培德的师妹范秀琴,以后就在宁宴和宝华楼做厨子了,我的拿手菜是包子、肉龙、饺子、火烧和炸酱面。欢迎大家赏光!”

    有人翻译后,有人问:“你怎么只会做主食?”

    “其他的我也会,但没我师哥手艺好。我师傅说我一丫头,学那些做什么?所以我来港城跟着我师哥好好学做菜,我要告诉他老人家,丫头怎么了?谁规定丫头不能做大厨了?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范秀琴振振有词。

    “这是又来一个岳宁了。”有人笑着说。

    陆培德说:“各位,我带她进去吃饭了。”

    他扯着师妹就往门里走:“咱能过几天再表演吗?”

    四个人走进宝华楼,宝华楼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大厨介绍。范秀琴指着陆培德的照片说:“师兄,你好厉害啊!”

    她从头往下看,又说:“师兄,不对哦!你们单位怎么也重男轻女呢?我来港城,就是因为受不了师傅整天让我找对象。”

    “怎么了?”

    “你看看,这么多厨师,只有一个女厨子。”

    “那怎么办?女孩子做厨子的本来就少。一个厨子从学徒到出师,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多年,愿意学厨的女孩子更少。不过现在你来了呀!你少给我出去‘卖艺’,多在后厨学本事,早点上榜。”陆培德一时间都不确定把师妹叫过来是对还是错了。

    陆培德带着他们坐下,点了同事们的招牌菜,跟寿伯说:“寿伯,您坐一会儿,我带吴先生和秀琴去后厨看看。”

    “好。”

    三个人来到后厨门口,后厨正忙得热火朝天。阿邦看见他们,问道:“阿德,你怎么来了?”

    “我师妹范秀琴,刚来港城。哥哥们多照顾照顾她。”陆培德又转头看向吴志海说,“这是吴志海吴大厨,新加入我们的台湾大厨。”

    大家跟他们打了招呼。

    “说了好久了,妹妹总算来了。”阿邦边出菜边说,“宁宁也打电话来了,说有新的大厨来了。原本以为明天才能见到呢!”

    范秀琴闻着味道,因为没穿工作服、没戴帽子,她不敢踏进后厨,只能闻着味儿感叹:“好香啊!阿邦哥,我要跟你学炒菜。”

    何运邦看了看她,说:“可以是可以,不过炒菜讲究速度,还得有力气,你行吗?”

    听见这话,吴志海忍不住笑出声。何运邦不明所以,陆培德笑了一声:“你等下问问花姐就知道了,我们先出去了。”

    三个人一起出去坐下,吴志海一直有个疑问:“陆大厨,你还没说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陆培德提起茶壶给他们倒了凉茶,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台湾那边怎么样,港城这里鱼龙混杂,旺角这儿更是如此。时不时就有那种道上背景的人来吃饭,宁宁背后有乔家和蔡家,他们当然不会故意闹事。但是,这群人冲动、火气大,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陆培德喝了口茶,开始讲起前几天发生的事。两个帮派的人都在这儿吃饭,喝多了吵了起来,还抄起了啤酒瓶。眼瞅着要打起来,自然有人去告诉正在后厨炒菜的岳宁。

    岳宁过来,把其中最凶最横的那个扛了出去,扔到了外头大街上,摔了个狗吃屎。

    她亲自写了个牌子:“文明社会不打架,打输进医院,打赢进牢房。”

    可这兄弟还是他们帮派里的一个不小的头目,这下脸可丢大了。奈何先不说岳宁跟乔家和蔡家的关系,就岳宁那豪爽脾气,也合了很多道上大哥的胃口,跟三教九流都有交情。

    这兄弟自然不会找她麻烦,但是为了面子,非要跟她点到为止地比试。

    岳宁跟这个“二愣子”怎么都说不通,只能劝他武斗不如文斗,拉着他比试俯卧撑。

    岳宁和那个兄弟比一分钟内谁做的俯卧撑多,最后岳宁做了七十八个,那个兄弟连五十个都没到。她这儿埋伏的记者太多,当晚就被爆料:岳宁甩镬铲玩肌肉,爆汁俯卧撑。

    之后就有些愣头青,把宝华楼当成挑战圣地,来他们门口比俯卧撑。岳宁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在牌子下面加了那两句,可还是没用!

    “你今天来这一出,等下上了电视,接下去更热闹了。”陆培德对着自己师妹说道。

    范秀琴满脸兴奋:“我能上电视?”

    这时,烧鸭双拼上桌了。陆培德没好气地说:“你尝尝,这边的,是宁宁的玻璃脆皮烧鸭,是参考了咱们北京的烤鸭做的。”

    范秀琴夹了一片鸭皮:“好吃,这皮好脆、好酥。”陆培德给寿伯夹菜,跟她说:“下面的鸭肉也尝尝。”

    范秀琴尝了一口:“鸭肉汁水好多,也有味道。我觉得要让孟伯伯来交流交流,他老觉得自己是老子天下第一。”

    “孟伯伯的烤鸭,可是连外国元首都夸赞过的。”

    吴志海也吃着这鸭子。在台北,有个和陈德祥一起去台湾的北平菜老师傅,做的烤鸭堪称台湾第一,用的是台湾的番鸭。那位老师傅的脆皮水是绝密,谁都学不来,据说要刷好几遍脆皮水,然后再晾干八个小时,最后用果木烤。那家店会将鸭子最酥脆的部位片下来,片鸭时采用皮肉分离的方法,烤鸭皮脆却一点也不油腻,鸭胸的两块皮蘸白糖吃,那是一种享受。而这宝华楼的鸭子,味道一点也不输给那家北平菜的。就像他们说的,鸭肉咸鲜入味。

    拆鱼羹端上来了,陆培德先给寿伯打了一碗,再问范秀琴:“你吃不吃?这是花鲢鱼做的,不是鲤鱼。”

    “花鲢味道还行,就是鱼刺太多,我不爱吃。”范秀琴说道。

    “这里面没刺。”陆培德给她打了一碗,拿过盐瓶给她加了几粒盐:“稍微多加了点盐,你搅一搅。”

    陆培德还要帮吴志海打汤,吴志海连忙说:“我自己来。”

    “这汤真好喝,我要学。”范秀琴说。

    陆培德笑了:“这汤你喝着没刺,你知道是谁拆的鱼刺吗?”

    范秀琴低头看看汤,又看看陆培德。陆培德笑着说:“进来先拆三个月鱼刺再说。”

    “三个月?”范秀琴低声惊叫。

    吴志海笑着说:“学厨,拆三个月鱼刺算多吗?三年都不算多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陆培德转头跟吴志海说:“逗逗她呢!这道菜,宁宁改良过了,去鱼刺很方便的。这个去鱼刺啊,还有个故事。”

    “什么故事?”

    陆培德讲起宝华楼和胜华楼的事。

    吴志海来了港城后,也想方设法打听岳宁的事,只是语言不通,他只能守在宁宴门口。好不容易才知道岳宁不一定每天都来宁宴,但每天一定会晨跑,他前两天生怕错过,撑着伞等在路上。今天顺利进了宝华楼,而且拿到了他在台北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薪水。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他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看来,宝华楼确实跟德祥大饭店是天差地别。此刻有人跟他说相关的事,他自然想知道得更多。他边吃边问,直到一道干炒牛河端上桌,吴志海瞬间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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