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天裴念说陪她一起去北城,已经过去了许久。
期末考前正好撞上圣诞节。
圣诞当天是周五,她得去上学。
嘉城不是什么文化融汇的大城市,圣诞节的氛围也没那么浓郁,她往年向来是不过这种节日的,但裴念却兴师动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棵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彩色礼物,在陈树净尚不知情的情况下,放在了她房间。
圣诞节那天从早上起,就飘起了点点初雪。
到了放学的时间点,气温已经降到零下。
陈树净搓手哈着气从校门口出来,没看到裴念,她习以为常地朝小巷走去,结果刚走进去,就被一只手冷不丁地拽过,她一开始心脏一颤,有一瞬紧张,等看清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干嘛,好吓人……”她声音软软地抱怨。
少年低垂下眼皮,好看的眉眼静静打量着她,端详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冰的。”
陈树净一下不吭声了。
裴念解下自己的围巾,替她戴上。
“冷不冷?”
“还行。”她嘴硬。
从少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表情来看,她的语气显然不太能让人信服。
陈树净:“……好吧,稍微有点。”
裴念笑了:“下次还跟我赌气,早上一个人出门吗?”
“不了……”陈树净下半张脸躲在围巾后面,声音闷闷的。
要是早知道今天会冷到下雪,她就让裴念给她理书包了,这样今天也不会忘了带围巾。
天气还是有点凉,她吸了吸鼻子,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快点回家,外面好冷。”
裴念被她甩在身后,看了她一眼。
女孩身上穿着校服,乌黑柔顺的发丝自然垂下,在雪天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喉结滚了滚。
想到什么,脚步逐渐慢下来。
手搭在衣服拉链上。
几秒后。
一件带着温热的衣服被兜头盖在了她身上。
陡然间视线被挡住,陈树净有些措手不及地一懵,脚步下意识停下,她又急又气地叫了声裴念,不知道他想干嘛,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扒拉下来,还没回头,就听到后方的人声音传来:“穿上。”
她拿着手里的那件外套,下意识回头,却看到裴念只穿着件卫衣,忍不住低呼:“你搞什么——这样子不冷吗?”
“还行。”
少年垂眼看她,“我更怕你冷。”
陈树净一瞬间不说话了。
“所以快穿上吧大小姐。”少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站在她身旁,手插着兜,漫不经心说,“我们回家,晚上还有树桩蛋糕吃。”
“……”
陈树净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慢吞吞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胳膊套进袖子里。
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大,穿起来两只袖子长了一截,她费力地试图把拉链往上拉,但因为袖子太长的缘故,动作被挡住了有些迟缓。
少年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低下头帮她。
“笨死了。”他说,“我帮你拉。”
拉链被拉到了最上方。
这下她的半张脸彻底挡在衣服里了。
裴念弯着腰,替她仔仔细细地围好围巾。
陈树净裹紧外套,缩在他的影子里,仰头看他。
黑色冲锋衣,有少年身上的余温。
好像是没有那么冷了。
陈树净盯着他的侧颜,出神了一秒,想-
回到家,房间里那棵巨大的圣诞树让陈树净失语了几秒。
见她站在门口没动,身后的少年戳了戳她后背,催促道:“怎么不进去?”
“……”
“你这是……”她艰难地组织了几次语言,才继续道:“上哪弄来的树?”
高得几乎快把她房间给占满了。
陈树净家就算是过除夕,也没这么节日氛围浓厚过。
“找人空运过来的,嘉城买不到。”裴念笑着问,“怎么,看傻了?是不是很漂亮?”
是。
比人高出太多太多的圣诞树,外表金灿灿的,漂亮崭新得像是艺术品,陈树净几乎怀疑裴念是比对着房间高度买来的,树尖缀了一颗小铃铛,几乎要碰到房间的天花板,树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彩色饰品,周围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今天你去学校之后。”
裴念笑起来的时候,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有股青涩的少年意气,晃得人眼花。
“要赶在你回家之前布置完,还挺不容易的。”
陈树净唔了一声,看着面前这片显然是用了心的景象,有些犹豫:“可是裴念,我什么礼物也没给你准备……”
“嗯,我知道。”
少年除了上学时间几乎都和她在一起,当然知道这件事。
他并不在意,“这有什么,又不是期待回礼的小学生。”
裴念朝圣诞树走去,随手从地上拾了个礼物盒,递给她,“拆开看看?”
陈树净接过,顺着他的话把礼物拆开了。
里面放着一枚精致的胸针。
“给我的?”
他不正面回答:“给漂亮的公主的。”
陈树净眨了眨眼,和裴念在同一屋檐下,她已经习惯这人的不着调了。
“那就是给我的。”
少年笑了,“说的真对。”
“……”
心跳好像加速得有点快。
她努力缓和情绪,强装镇定地说,“谢谢。”
他顺杆爬:“那给我奖励?”
“……你要什么?”陈树净愣了愣,突然有些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
少年嘴角翘起,带点恶劣,又像是止步于恶作剧的捉弄。
他朝女孩说:“我想你听我的话。”
“……”
多么坏的家伙。
陈树净忍不住想。
可是现在氛围有点好,她拒绝会不会有些过分?
“要我听你的话……做什么?”她有点犹豫地问出口。
裴念歪了歪头,朝她伸出手:“陈树净,可不可以抱?”
意料之外的简单。
踮起脚抱住他,双手环抱住少年的腰,陈树净有点迟疑地说:“……就这样吗?”
裴念人高,清瘦的身形其实很有力道,把她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扣住女孩的手腕,气息一下子凑得很近。
他笑了:“嗯,就这样。”
他这样的态度,倒让人有些不自在了。
陈树净面颊绯红,挪开了视线。
“……下次这种事,不需要用奖励。”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哦,这样啊……”
那拖长的尾调,让陈树净耳尖彻底红透。
她慌忙转移了话题:“好了,拆礼物吧。”
裴念陪她一起,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物盒拆开。
其中陈树净最喜欢的,是圣诞主题的乐高。
“陪我一起拼吗?”她扯了下裴念的衣角问。
他笑了,“当然。”
*
当天晚上,陈树净洗漱完躺进暖和的被窝,临睡前,她想起什么来,转头朝旁边的人开口。
“裴念,你很喜欢圣诞节吗?”
“嗯?”他把手里的掌机放下,好奇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感觉你过节日……很大张旗鼓。”
那些随意散落在圣诞树旁的礼物,陈树净从小到大生日加起来都没收过这么多。
少年听后低低笑了起来,他刚洗完澡,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好像带着雾气,“我不是喜欢圣诞节。”
在陈树净不解的眼神中,他微微偏头,黑发柔软地垂下,乌黑的眼珠盯着她,带着几分笑意地凑到她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缓缓道:
“——我是喜欢和你一起过圣诞。”
“……”
海盐香萦绕鼻尖,她的脸在发烫。
缩进被窝,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他发现。
却在几秒后听到,上方的少年肩膀抖了一下,又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在笑她。
她连耳尖都红透了。
“……混蛋。”很小的声音,轻轻嘟囔。
那个很冷的冬天,最动听的一句话。
MerryChristmas-
雪飘了几天,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圣诞节过后没多久就是期末考。
陈树净这次复习得很充分,她进考*场前心态很平静,几乎没想过会有考砸的可能。
毕竟数学这门讲逻辑的科目,在有裴念帮她一对一补习之后,她已经很久没遇到完全没思路的题目了。
苗米夏考前跟她要了支笔,开玩笑称是“沾沾学霸的考运”,陈树净把自己的笔记给了她,顺便给她讲了一会儿:“……总之就是这样,这个题型很容易考到,你要注意。”
苗米夏两只眼睛已经晕成了蚊香,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无可恋。
她大概天生就不是学习这块料,注意力总会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
好不容易等陈树净讲完了题,她终于有兴致聊起别的,掂量着手上的笔记本好奇道:“话说树净,你本子上怎么有这么多别人的笔迹?”
“……额,这个。”陈树净突然卡壳了半晌。
她一时间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哦。”苗米夏却在这时候聪明了起来,一下子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大帅哥的?”
陈树净:“……”
“你们两个……?”苗米夏暧昧地冲她对了对手指,眼神示意。
“你别乱说。”
陈树净咳了一声,有些羞恼,把笔记本往苗米夏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两人不是一个考场的,陈树净在一号考场,还要上楼梯走一段路。
“哎呀,别生气嘛。”苗米夏在背后喊她,笑嘻嘻地说,“反正我们班的人现在大多也都对他眼熟了,你们俩的事没什么的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念天天接送陈树净上下学,就算是再怎么小心,也总会被认识的同学看到。
甚至连班主任听说后,都在私下里专门找她谈过话,明里暗里提醒她,高三学业重,这个时候不能被外界分心,何况一个人长得再帅也不能当饭吃,她现在毕竟还处在关键期,要以学业为重。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陈树净是在和裴念谈恋爱。
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而已。
租客。
陈树净在心里咀嚼了下这两个字。
他们两个,是该这么定义吗?
陈树净发了会儿呆。
话说回来,裴念今天早上给她做的米粥,是不是甜了点?
回头要让他少放点糖。
第32章 “一间房?”
自从颜料事件之后,叶佟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陈树净给她打电话过去,也是响几秒就被挂断。
她表达不满的方式总是这么直白。
想起裴念那只丢了的表,陈树净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有些心烦。
叶佟这些日子,应该是和那个叫梁倾的男人在一起。
……那个不知底细,看上去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衣着打扮却又光鲜的男人。
对于那个男人,她总喜欢不上来。
她的母亲叶佟没什么脑子,脾气一点就着,爱贪小便宜,街坊邻居对她的评价是能躲则躲,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也是打麻将,陈树净想不通,那个叫梁倾的男人到底图什么。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正经过日子的人……
想到这里,陈树净忍不住出神。
“……陈树净。”
“喂,陈树净。”
“……Hello?”
“在发什么呆?”
视线里,一只漂亮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随着声音在耳畔响起,男生清冷好闻的海盐味靠近,很干净的气味,她像是被猫挠了一下,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我……”
陈树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肩上一沉。
少年已经弯下腰,劲瘦的腰身隔着一层外套贴近,轻轻松松把人揽进怀里,他伸手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声音懒洋洋地从背后响起。
“——睡懵了?”
陈树净眼睫微微一动,仰起头看他。
裴念有些恶劣地勾着唇,右手随意地搭在她脑袋上,很快把她的发丝揉乱。
陈树净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拍他,他却灵活地躲开,左手拿着机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含笑说:“醒醒,我们要登机了。”
“……”
机场广播也在这时候提醒游客注意时间。
陈树净低头小声嘟哝了一句,不跟他多计较,然后慢吞吞从座位上起身,准备拿起自己的包。
结果没等她碰到,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胡。
“我来吧。”
裴念自然地拿过她的包,另一手拖着行李箱,漫不经心的眸懒懒扫过她。
他了解陈树净,很容易就能猜出她刚才在想什么——
“不是已经给你妈留了纸条,说是去参加学校的冬令营了吗,还在担心什么?”
少年语气随意。
陈树净沉默了会儿:“……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稍微有点不适应。”
她微微垂着头,顿了顿又说:“而且以我妈的性格,如果知道真相的话,肯定不会同意我出来。”
叶佟自己没读书,对陈树净最大的要求就是把书读好。
千里迢迢跑去北城,不光机票酒店要钱,而且倘若知道是为了“拍摄杂志封面”这么不切实际的理由,叶佟绝不会同意。
陈树净心里有数。
“你这么听她话啊。”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眉梢轻挑,“明明她那样对你?”
“话不是这样说的。”
陈树净摇了摇头,朝登记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她毕竟是我妈,而且也没有特别苛待我什么。”
“她只是……性格不太好而已。”
叶佟就算再不好,也从没放弃过养她,陈树净知道。
“你要有这么听我的话就好了。”
裴念嗤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辨不出心情,只是懒散扯着唇角,开玩笑说。
陈树净顿了顿,停下脚步。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可以。”
“什么?”
裴念微微一怔。
陈树净偏过头看向裴念,慢慢道:“关于手表的事,我替我妈道歉。”
“……”
“她一直不接电话,也不回我消息,这件事在我妈那儿应该是没有下文了。但我是她女儿,不能装不知道——”
陈树净敛下眼皮,抿唇说:“东西已经丢了,我知道你的手表不便宜,不论怎么样,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如果真的被选上拍杂志的话,我会把赚来的钱赔你。”
“…………”
久久的沉默。
原来这才是她来北城的真正原因。
少年一股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终于明白过来。
他实在是有些不爽,不大高兴地蹙眉,开口道:“你不用在意这些……”
“我很在意。”陈树净打断他,说,“我会还的。”
“……”
看着她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少年噎了噎,有点烦地抓了下头发,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啧一声,撇过眼,岔开了话题:“先走吧,我有点累了。”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样子。
陈树净想起什么来,眼眸微动,稍微有了点愧疚。
“好……走吧。”
少年嗯了一声,伸出只手递给她。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地牵了上去。
……
昨天晚上,陈树净家。
临出门前收拾行李,裴念自己的东西不多,倒是替她理了好一阵,零零散散准备了一箱子。
陈树净自己都没想到的杂七杂八的,少年都给她带着了。
因为是洗完澡才开始收拾的,等东西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时候不早了。”
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陈树净忍不住开口:“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嗯,再带点暖宝宝贴就行了。”裴念还在低着头给她叠衣服,闻言头也不抬道。
陈树净有些好奇:“怎么要带这个,北城很冷吗?”
她生活在南方,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也对北城的冷什么概念。
……而且话说回来,家里什么时候有暖宝宝贴了?
裴念买的?
“北城比这儿冷。”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倒是还好,就是怕你冷。”
“……哦,那就带着吧,以防万一。”
陈树净脸往被子里缩了缩,随口说,“你怎么跟百宝箱似的什么都有……这些我都没想到。”
“你想不到的多了。”
少年说完顿了顿,忽然闷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她,眉梢带点得意,有点浑地开口:“所以说陈树净,你没我不行啊。”
“……”
戏谑的语气,眼尾上扬的笑中透着恣意。
这人欠欠儿的样子特嚣张,但这次陈树净愣了愣,竟难得的没有反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有他在,陈树净什么都不用发愁。
裴念像哆啦A梦一样,是她的许愿机。
他没说错。
*
裴念一直收拾行李到很晚才结束。
房间里的大灯早就关了,只留一盏桌上的小台灯,微弱闪烁着灯光。
陈树净一早就躺进了被窝,在关灯的声音响起前,她早已经有了些睡意。
但没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
她听到裴念关行李箱的声音了。
也听到随之而来很轻的一下“啪嗒”声。
裴念关了灯,她想。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装睡的,但少年贴心地把灯关了,陈树净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也就把呼吸放匀,做出一副早已入睡的样子。
她以为绵长的呼吸只需要装一小会儿。
但那之后发生的事,却超乎她的预料。
尽管少年的脚步声被刻意放得很轻,但在安静的环境下,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黑暗中,一切细小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为何,感受到有人靠近自己时,陈树净竟莫名有了些紧张。
裴念走到她身边,替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头。
轻轻的触感,像羽毛拂过。
有点痒,陈树净这样想着,眼皮颤了下,但没睁眼。
盖好被子,他也该去睡觉了。
陈树净这样想,以为这就是结束。
可裴念却没动。
夜色宁静,窗外的风声呼呼,屋内两个人各有心思。
在床头站定之后,少年观察了她一会儿,安安静静的,柔软的黑发自然垂下。
他人高,平日里总是仗着身高,爱从背后抱着陈树净。
但在此时,他清瘦高挑的身形却显得有些碍事。
少年只思考了一秒,就慢吞吞弯下腰凑近过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像是在检查她睡着了没有。
裴念的眉目冷淡而傲慢,天然有种不近人情的气质,但这会儿在柔软的月光下,他的眼神竟有几分温柔。
陈树净闭着眼,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上方传来的气息,酥酥麻麻的呼吸喷洒在耳畔。
头脑一片混乱,好像快要融化了一样。
——糟糕。
——糟糕。
心跳此时前所未有的紧张。
昏暗的房间内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潮湿的、闷热的氛围中,她心脏被什么东西黏住。
有几秒少年实在离得太近,陈树净心情乱糟糟的,平稳起伏的呼吸乱了一瞬,几乎以为他会低头——
她攥紧的手心捏到有些湿润。
但最后裴念却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轻轻扯了下唇角,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替她理了理头发,很轻的声音传入耳朵。
“晚安,陈树净。”
干净的嗓音,又浅又淡。
头发被他的指尖缠绕,无意中被触碰到的皮肤,留下了少年指腹的温度。
“……”
一个晦涩不明的夜晚,像她莫名被拨动的心。
周围全是他的气息,青涩又透着少年气,陈树净心绪杂乱,却要装作迷迷糊糊听到声音的样子,翻了个身。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听到黑暗中,少年又轻笑了一声。
……
飞机上陈树净全程是睡过去的。
她昨晚没睡好,闭着眼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早上醒来脑袋都是嗡嗡的。
但尽管如此,可能是高中生的作息时间规律吧,陈树净早上是伴随着生物钟睁眼的,看了眼闹钟,醒得依旧很早。
去卫生间照了镜子,姑且发现她的脸色还行,至少看不出来有失眠过。
和她比起来,裴念的状态可没好到哪去。
本就有些起床气的少年,因为睡得少而愈发脸色恹,唇色淡淡的,眼皮也耷拉下来,上了飞机后就歪坐在位置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光从他哈欠连天的样子就能看出。
不过他这辈子的耐心算是全用在陈树净身上了,哪怕困到不行,也还记得给陈树净拿了条毛毯盖着,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睡。
“这样你不会累吗?”
“不会。”拽哥眼皮掀了掀,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闲闲,“你在瞧不起谁。”
好心当作驴肝肺。
陈树净撇了撇嘴,不理他了。
“……好了,到了我会叫你的,睡吧。”
少年见她这副样子,声音软了些,沁凉的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又说。
陈树净吃软不吃硬,这才靠着他,习惯性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少年漆黑的眼睫垂下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手臂被她枕着当枕头,发麻了也一声不吭,直到确定她睡着了,才姿态随意地阖上眼,准备补眠-
裴念说得对,北城真的很冷。
下飞机后就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寒意扑面而来。
陈树净忍不住缩了缩肩。
“好冷。”
少年闻言看她一眼,动作随意地牵着她的手走到角落,从包里拿出一条柔软的围巾,微凉的手绕到她脖子后面,一言不发地给她戴好,尽管他那双骨节分明又漂亮的手看上去应该用来画画,而不是给女孩戴围巾。
裴念并不知道女孩心里的腹诽,在陈树净默默的注视下,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慢吞吞给她戴上。
陈树净望了望他那个黑色的包,忍不住小声说:“真的好像哆啦A梦诶。”
“什么?”她声音小,裴念没听清。
“……没,你听错了。”
尴尬咳嗽了一声,陈树净赶紧糊弄过去。
好在裴念也没追问。
几分钟后,裴念给她带的暖宝宝贴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从更衣室走出来,感受着腰腹处温暖的热度,陈树净终于活了过来。
“我们现在去酒店,先把行李放了?”陈树净戳戳他的手臂,问他意见。
“行。”裴念都听她的。
两人打了辆车从机场离开。
……
酒店大堂。
这个时节正值寒假,来北城旅游的人不少,裴念此刻正敛着眸,听前台抱歉地告诉他们,目前只剩一间房了,问他们还要不要。
他张了张口,准备拒绝:“一间房?那还是算……”
陈树净在同一时间开口:“我们要的。”
裴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前台应了声,拿了证件后,开始给两人办理登记入住。
少年缓了几秒钟,才惊疑不定地回神,恢复往常的样子,低头看向她,懒懒散散地说:“陈树净,你跟谁在一起胆子都这么大?”
她疑惑:“什么?”
“这家酒店没有多的房间,我们可以换一家。”
他不咸不淡道:“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又不急,再找一家酒店也来得及。”
“两间房要多出一份钱,没这个必要。”
陈树净有她的想法,这次来北城,她预算本来就不多,当然要节省着用。
加上机票已经是裴念定的,因为他说他家和那个航空公司有合作,不需要花钱。
在这样的前提下,房钱怎么也得她出。
虽然裴念说了一切支出由他来,但陈树净并不想心安理得收下。
这家酒店是她认真挑选过的,虽然不是什么五星级酒店,但总归是干净整洁的连锁店,价格也在陈树净的可负担范围内。
但是……
“你很介意吗?”
看裴念刚才的反应,好像稍微有点大。
明明在家也是住一个房间?
陈树净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还是说,这里没有他喜欢的景色,所以少爷接受不了?
“……可这里没有飘窗。”
从她的眼中读出点意思来,裴念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信息差在哪里,忍不住提醒。
陈树净:“不是有两张床吗?”
少年古怪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树净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身后的前台小姐叫了两人一声,时间过了有一阵,她手续已经办完了。
把证件还给他们,前台语气温和地说:“你好,二位的大床房已经办理好了,这是房卡,前面直走可以坐电梯上去。”
“……?”
听到“大床房”三个字后,陈树净表情凝固了下,蓦地一僵,“……啊?”
她后知后觉地转过脸,看向裴念。
所以说这个人是早知道……
“这样看我做什么?”
见到她露出来的表情,少年扯了扯嘴角,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没拦你。”
“……”是这样。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标间。”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又道。
“……”
就道德层面上来说,这家伙无懈可击。
陈树净呆了几秒,小声说:“我不知道。”
“傻子。”
少年语气带嘲,但又意外的好说话,给了她选择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换一家?”
说实话,陈树净有点犹豫。
前台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容很甜地提醒:“对了二位,办理入住后概不退定金哦。”
陈树净愣了愣,反应很快:“那不用了,我们住。”
裴念:“……”
第33章 最喜欢我吧,陈树净。
晚饭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点,没有继续逛下去的想法。
毕竟昨天晚上睡得晚,陈树净想早点休息,反正和杂志社约的见面时间是下周,还不急。
她对裴念说:“我们明天出去逛?”
“都行。”少年没意见,“你说了算。”
两人很快做好了决定,吃过晚饭就回了酒店。
陈树净在前面走,裴念在后方不紧不慢跟着,时不时交谈两句,两人间融洽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走出电梯,来到房门口。
少年拿出房卡刷门时,不经意间偏头,那双淡而冷的眼垂下来看她一眼,陈树净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怔了怔,忽然心中悸动。
那种怪怪的、旖旎的氛围又蔓延开来。
气氛骤然微妙。
*
洗完澡出来,陈树净发丝上还沾着水汽。
少年坐在床边,低头玩手机。
他们两人从进屋后就格外安静。
除了浴室里隐隐传来的水声,就再无旁的动静。
听到她出来的声音,他抬头,“洗完了?”
“嗯,你去洗?”
“……”
安静了几秒,少年忽然语气古怪道:“我们的对话是不是有点怪。”
陈树净一愣,“有吗?”
她平常不也是和他这么说话的吗。
“哦,没有。”
可能是环境原因吧,之前可没有和陈树净在同一个酒店房间待过。
少年的目光在洁白床铺上一扫而过,视线略过她刚洗完澡,脖颈露出的白皙皮肤,又很快掩耳盗铃地移开。
陈树净刚才已经在卫生间吹过头发了,只是发梢处还有些湿。
她靠着床头坐下来,毛巾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发尾,睫毛因为刚洗完澡,也变得有些湿漉漉的,如瀑黑发衬着过分白的皮肤,看起来像朵清澈的山茶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漂亮柔软的眼睛。
裴念看着,喉结动了动。
他从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所以心里这么想,也就这样说了。
“——很漂亮。”
“什么?”陈树净一怔,转过头看他。
少年眼尾微微上挑,那双一贯冷淡看人的眼,此时落在了她脸上。
“我说,很漂亮。”
他语气平静,眼中却闪过笑意:“我喜欢山茶花。”
没来由的心动。
陈树净好像从他这句话中听出来什么,指尖有些热热的。
房间里的电视关着,谁也没有去开。
因为刚洗过澡,她脸上被热气蒸得有些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轻轻嗯了一声,从酒店的床头柜上拿起本时尚杂志,故作自然地看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陈树净在看杂志,裴念在看她。
只是杂志并没有看进去,页码一直停留在随手翻开的那页。
纸张上的模特生了双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是个气质打扮很张扬的帅哥,但陈树净盯着他看了半天,却忍不住分神想到另一件事——
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好像比模特好看很多。
她盯着杂志出神,裴念也好奇。
放下手机凑到她身边,低头只看了一眼,裴念便忍不住皱眉,出声问她。
“你喜欢这样的?”
这杂志上的模特也就那样吧……长了一张花里胡哨的脸,一看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亏她还盯了这么久。
陈树净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不吭声。
她这种反应,反倒像是侧面印证了什么。
“——陈树净。”
少年叫她名字,声音变得危险起来,语气有些不悦,“你喜欢他?”
“……啊?”
“不、不是。”陈树净回过神来听到他这么问,磕巴了一下,赶紧否认,把杂志放回柜子上,“……我就是随便看看,不喜欢。”
“那不喜欢这个,杂志里有你喜欢的吗?”裴念斜睨她一眼。
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
她刚刚就看了这一页,哪还知道杂志里有谁。
陈树净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答:“我随手翻的,只看了这一页。”
只看了这一页?
他啧了一声。
敢情是真喜欢这长相。
“不是说我符合你审美的吗?”他问。
陈树净点点头,实话实说:“嗯,你很好看。”
“那和他比呢?”
“你帅。”陈树净语速飞快地答。
她怀疑自己如果不是这个答案,裴念今天晚上一定不会让她睡好觉。
但事实证明,就算答案让裴念满意了,这家伙依旧不会放过她。
听到她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少年终于心情好转了些,闷闷笑了一声。
他的嘴角是天生上扬的弧度,嘴唇看起来很好亲,耳侧有颗很浅的痣,陈树净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此时此刻,她又多看了一眼。
裴念依旧没有放过她,而是开口问:“陈树净,你喜欢很多人吗?”
“没有。”她下意识答。
他点了点头,“那最喜欢我吗?”
“……不是。”
就算真的是也不可能说得出口吧,她感觉脸颊两侧有些热。
少年脸上的笑意扩大,看着她继续说。
“最喜欢我吧,陈树净。”
她不说话了。
他眨了下眼,凑近过来,“陈树净,你脸红了。”
陈树净拿起一旁洁白的靠垫,不偏不倚砸进他怀里,别开眼小声催促他说:“你快去洗澡,我要睡觉了。”
空气安静了许久。
“——行。”
被骂之后,少年也不恼,嘴角露出得逞的笑。
他应了一声,起身不紧不慢朝卫生间走去。
陈树净瞪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有说,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了,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掌心,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伸出手,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自己心口狂跳的躁动。
“……”
太、太快了吧。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了-
陈树净和裴念在北城玩了三天。
逛了鼓楼,去了天坛,吃了冰糖葫芦,喝了暖呼呼的羊汤。
她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人,陪她做一切事。
裴念之前说要带她去的那家冰淇淋店,他们也一起去了。
虽然在冬天吃冰淇淋有点冷,但她觉得很幸福。
走在路上,少年给她挡风,陈树净突发奇想说想听歌,催着裴念唱了,男生没推拒,干净的少年音轻声哼着《我们的歌》,R&B在她耳边响起,好像一下子从冬日的风,跌入春意盎然的河。
陈树净闻到少年身上的海盐香了。
她抿唇压了压心口,借着看路标的由头,瞥向他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头昏昏沉沉,脚步加快了几分。
陈树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好像河流轻而易举地打湿了她,心却难以像衣服一样简单被拧干。
她想让这条河静止,冻结在它最动人的这刻。
第四天的时候,北城下雪了。
漫天都是雪花,银装素裹的北城,不再是前两天红墙绿荫的街道,而是一望无际的白,干净到一尘不染的颜色,让人在惊叹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色调的冷。
陈树净起床后,看着窗外雪白的景色,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
嗯,脸色好像有点白。
陈树净低下头,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等一切都收拾完了,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陈树净没有动作,直到人靠近了,她才慢慢抬起头。
“怎么起这么早?”男生含混不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被人从身后抱住,肩上感到一沉。
女孩卸下了点力道,低声说:“因为有点冷。”
镜子里,裴念看着她的脸,眯了眯眼,“你气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今天和杂志社约好了,心里有事,就睡不着。”她说了实话。
“你是要春游的小学生吗?”裴念嘲笑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脸。
陈树净没挣开他。
“好凉。”他说。
距离拉近,温度升高。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镜子里看向他。
然后又忍不住地,视线下移。
少年的嘴唇很薄,看起来很软。
……很漂亮的唇型。
“干什么?”他突然笑了,“以为我要吻你?”
少年那双黑瞳里透着散漫,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有些凌乱,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含笑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动心。
陈树净不说话,他便轻声让她抬头,她照做了,少年自然地捏起她的下巴,微凉指尖触碰她的脸,陈树净忍了忍才没有躲开。
“……你做什么这么近?”
但出于抗议,她小幅度推了推他。
“看你好看。”少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敷衍。
有水珠沾在了她脸颊,裴念顺手用指腹拭去。
留下的触感轻如羽毛却真实,让人晃神了一秒。
“感冒了。”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后,得出结论。
不用他说,陈树净从她不太舒服的症状中也能感觉出来,自己应该是夜间受凉了。
“今天多穿点衣服吧。”女孩声音闷闷的,小声嘟哝的语气像是抱怨,“……北城太冷了。”
“知道冷,昨天还蹬被子,睡相怪差的。”
少年哼笑了一声,仗着身高优势重新把人懒洋洋地圈进怀里,同时伸手去拿牙刷。
察觉到陈树净在抬头瞪他,他浑不在意地道:“别这么看我,昨天晚上还是我给你盖的被子。”
“……真的吗?”
陈树净从镜子里狐疑地看他——裴念应该不常晒太阳,皮肤白到有些发亮,但又因为个子高身材比例好,所以看起来并不羸弱,而是多了几分冷拽。
他们两个人此时的距离近到有些过于亲密了。
但两个人好像都没在意。
少年松松垮垮地穿着毛衣,把女孩圈在怀里也不耽误他挤牙膏,随手把牙刷放进嘴里,他耷拉着眼皮含混不清道:“是啊,不然你早上还起得来吗?肯定重感冒。”
“……”
想起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子确实严严实实盖在自己身上,陈树净觉得他可能没骗人。
“……好吧。”几秒的停顿,她移开视线,不甘不愿地道,“多谢你啦。”
“难得这么乖。”
少年嘴里还塞着牙刷,闷笑了一声,声音磁性好听,让人听了心里有些痒。
他看着女孩,喉间微动,伸手就要去揉她的头发。
陈树净反应很快,一下子躲开。
“喂,我今天要去见杂志社的!”
裴念眼角弯弯地耸了下肩,左手食指勾起她一缕发丝,又很快顺着指缝落下去。
他听话地松开手,没有跟她对着干。
“我错了。”
见对方识相,陈树净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小狗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等他刷牙。
这大概是裴念最有耐心的一次刷牙了,他动作不紧不慢,陈树净窝在他怀里等得快睡着。
直到听见水声停下,杯子放在桌面上的一声轻响,她才睁开眼,不高兴地抱怨了他一句慢,从少年怀里猫着腰钻出去。
他掀了掀眼皮,睨她一眼。
在少年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她头也不回地跑去放行李箱的地方,嘴上还理所当然道:“我去换衣服,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走!”
还挺自觉,去哪都带上他。
好像笃定他除了她以外什么事都没有。
裴念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
没有犹豫地迁就答应下来,好声好气道:“行,马上。”
他慢吞吞垂下眸,在洗手池前微弓着腰,接了捧清水拍在自己脸上,干净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滴落,少年看着镜子中那张脸,沾湿的睫毛带着天然的冷,微妙地挑了挑眉。
——多新鲜。
自己以前有给人当跟班的时候?
这么想来,陈树净使唤他还使唤得挺顺手。
裴念回味了几秒,又忍不住勾起唇。
感觉,好像也不赖。
第34章 就为了变着法讨好一姑娘?
杂志社在写字楼内,分为上下两层。
规模不算小,应该是正经书商。
陈树净被工作人员请上楼去聊拍摄相关的事,而作为无关人士的裴念,则被客客气气招待在了楼下。
他手里拿着杯咖啡,百无聊赖地拿了本杂志看。
途中接了个电话,是夏子邢。
这人最是八卦。
“听说你回北城了?还不跟我说,就跟仲臣讲了。”
“有事说事。”裴念眼也不抬。
男生用调侃的语气道:“咱少爷出去写生一趟,日子还过得节俭了,我听他说一开始给你定了头等舱,你还不让?”
裴念懒得答。
“要不要出来见见?”夏子邢也不介意,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态度,继续说,“给你接风洗尘。”
“没空,不方便。”
“这么冷淡……”男生嘟哝了句,“你现在在哪儿呢?不会背着兄弟金屋藏娇呢吧。”
他还惦记着上次生日给裴念打电话,结果少爷说要给一女孩做饭的事。
现在都回北城了,还推三阻四不出来见他,联想到裴念定了两张机票,还有上次大清早接电话的是一姑娘的事,夏子邢静了静,不由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这个点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会是和人姑娘还在睡……”
“瞎想什*么呢。”裴念冷冷道,“闭上你龌龊的嘴。”
“……”夏子邢一噎。
“得,我思想龌龊,你出去写生一趟还拐了个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骂道。
大概是被“女朋友”三个字愉悦到了,裴念竟没有反驳。
“……”
夏子邢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在哪呢,我来找你玩。”
索性来这儿也不是什么要瞒的事,裴念被他烦了半天也腻了,给他报了个地址,语气淡淡道:“陪人来谈正事的,别来烦我。”
“……诶?”
听到这个地方,夏子邢一愣,迟疑片刻才说,“你说的这个地方……不是我家的吗?”
少年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杂志,终于开了金口:“详细说说。”
隔着电话,夏子邢腼腆笑了笑,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裴哥你忘啦,我家做房地产的嘛,西区那一片的写字楼,都是我家的。”
裴念屈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了敲,勉强从记忆里挖掘出点印象。
“对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楼上,陈树净也已落座。
打扮干练的主编坐在位置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女孩,手中的热茶挡住了红唇,她若有所思地在心中点评。
衣着打扮都很不错,眉眼干净,恰到好处的纤瘦身材绝对上镜,至于外形整体……
独属于十八岁女孩的青涩,皮肤白皙而精致,漂亮的五官让人想到庭院里开的花,柔软又明媚。
主编缓缓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拿出早已拟好的协议,递给陈树净:“同学,你看一下。”
“因为你只需要拍一期,所以我们准备的是临时合约,如果可以接受的话,我们这两天就可以开始拍摄。”
陈树净并不太懂合同这类东西。
她没有多想,第一时间去看的,是协议上拟好的拍摄费用。
六千元整。
她抿了抿唇,想起当时投稿成功的奖金都有三千元,忍不住问:“请问价格可以再商议一下吗?”
主编一愣,诧异地看着她。
陈树净脸皮薄,被人这样盯着,忍不住耳尖有点红,但想到什么,她还是继续道:“主编,我不是北城人,这次是特意过来的,机票加上酒店,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三千块好像有点少了……”
“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主编这回看她的眼神更匪夷所思了。
她下意识又抬眼,看了看女孩的打扮。
这个漂亮时尚的女孩,穿了一身brunellocucinelli的羊绒大衣,看起来低调,但全身上下的搭配都价值不菲,且一看就是正品,这样的人,居然要跟她商量六千块的拍摄费用?
二零一二年,连知道这些牌子的人都不算多。
主编怀疑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笑。
出门的时候被裴念随便裹了一件外套的陈树净,根本不知道她身上这件衣服价值多少,她只是想尽量多争取些自己能获得的报酬。
陈树净没想太多,认认真真道:“这是我第一次凭自己赚钱,我会努力给您呈现最好的。”
哦……懂了。
所以是大小姐第一次出来体验生活,觉得他们给开的价格太低了?
主编绞尽脑汁想,也只能想到这么个理由。
毕竟她也是才发现。
这女孩戴的那条有点眼熟的围巾,应该是Colombo这季的新款。
不仅有钱,还有品。
主编在心里称赞了一句,但还是遗憾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啊同学,你毕竟是新人模特,按照惯例,我们目前能给到的只有这个价格……”
话说到一半,杂志社内部的座机电话响起。
她话音一顿,“抱歉,我接个电话。”
陈树净自然是让她请便。
接起电话后,主编一开始表情还很散漫,但不知听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表情突然顿了顿,慢慢抬头,她看陈树净的眼神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挂完电话,女人抬起头,笑容变得真诚起来,态度也大变样。
“陈同学,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怎么说呢,拍摄价格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以你的外形条件来看,我觉得非常适合我们杂志的风格呢。”
陈树净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改口了,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
“……需要我做些什么额外的吗?”
“啊?不用不用。”
主编摆了摆手,热情主动地提出:“其实我也觉得,六千块对于你这样气质的模特来说,是有点少了,我们再来重新商议一下拍摄费用吧。”
“……”
拒绝后又主动提涨价,这是甲方会说的话吗?
陈树净不太懂。
但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她签完协议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今天……会不会有些太过顺利了呢?
*
“让我给杂志社打电话减租,就为了变着法讨好一姑娘……”
“裴哥,你变了哈。”
夏子邢玩味地在电话里调侃:“这两层楼的租金和小姑娘当模特赚的钱,那都不是一个计量单位啊,哥你还真舍得。”
裴念眼皮也不眨一下,“钱一会儿给你。”
嘴这么毒一人,居然没回怼他,夏子邢吹了声口哨,笑吟吟道:“还真是铁树开花了,以前没见你找过女朋友,真没想到谈起恋爱是这样的。”
“……还不是。”
这个“还”字,就用得挺微妙。
夏子邢“嗯?”了一声,有点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裴念掀了掀眼皮,不耐烦道:“还不是女朋友的意思。”
“……搞什么。”电话那头的夏子邢惊讶了,“整了半天,你都没表白?”
“我为什么要表白?”少年冷淡地反问。
“那你对她这么好是……?”
“我缺只手表。”
“?”
裴念淡淡地说,“她说会送我。”
夏子邢:“……?”
你大少爷会缺手表?况且……
“没记错的话,你从北城走之前,我送你的饯别礼物就是手表吧?”夏子邢边回忆边道。
“那个啊。”
裴念面不改色道,“丢了。”
“?”
那手表可不便宜。
夏子邢嘴抽搐了下,“那你也不至于缺手表……”你家里有一整个表柜。
“我就缺一个,你有意见?”
“……”
夏子邢无语,“你他妈活该单身。”
拐了七八个弯让他开后门,给这杂志社减租,他还以为是人女孩子想体验一下当模特的经历,乐呵呵地去帮忙,结果居然是裴念自己想让人赚钱给他买手表……
这都什么事儿啊,亏他做得出来!
忒不是个东西!
*
陈树净下楼的时候,是由主编亲自送出来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引来了一些人的侧目。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加快脚步下楼,看到坐在沙发上裴念的身影,抓紧喊了一声:“裴念。”
少年唔了一声,回过头。
“结束了?”
“嗯,协议签好了,明天开始拍摄。”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走过去牵起她的手,“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了。
陈树净的目光只落在他牵自己的手上一秒,就轻声答应下来:“好。”
转头跟主编道了再见,陈树净被裴念拉着往外走。
“去吃什么?”
“不知道。”
“啊?”
“我一个朋友请客。”
少年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带你认识一下。”
“行,就在附近吃吗?”
陈树净对吃的没太大执念,就是随口一问。
两人走得不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少年口中报出了个地名,是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女孩声音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语气平平。
送完人还没走远,正准备上楼的主编听到后,却稍稍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惊讶。
虽然刚才那个电话已经让她有所猜测了。
但去这个地方吃饭……
这女孩应该是哪家的千金,心血来潮跑来当模特吧。
第35章 你心跳得好快。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僻静的私人会所。
寸土寸金的地方,环境雅致。
陈树净没听过这个地方,她对北城并不了解,所以裴念说要过来吃,她也就当是普通的饭店。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刚走进这一层的时候,她被屋子的规格吓了一跳,以为裴念的朋友请了不少人,陈树净怕自己不认识人会尴尬,结果最后落座的,连上她和裴念也只有三人。
屋内暖气足,她把身上的外套脱了,裴念习以为常地接过,替她收好。
已经坐在位置上的夏子邢托腮看着这幕,忍不住好笑道:“都这样了,居然还不是啊?”
名分都没到手,还伺候得这么勤快。
“不是什么……?”
陈树净愣了愣,不知道男生是在问什么,求救的眼神看向裴念。
“有你什么事。”裴念蹙了下眉,清凌凌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含着警告。
“行,没我的事。”
夏子邢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样子,挂着戏谑的微笑又开口,这次是对着陈树净:“妹妹今年几岁?”
“……十八。”
陈树净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毕竟是东道主,还是认认真真答了。
“成年了啊……”夏子邢嘴角的笑容扩大,似乎是想继续说什么。
裴念打断他,冷淡道:“你有完没完。”
男生露出悻悻的表情,一下子不说话了。
见气氛好像冷了下去,陈树净忙打圆场,推了推旁边人的手臂,不着痕迹凑过去,她本来就和裴念坐在一块儿,声音放得小声,似是在说悄悄话:“你干嘛呀,对他这么凶。”
裴念看她一眼。
“这是你朋友呀。”陈树净揪他的衣角,往下拽了拽,小声提醒,“他还请我们吃饭呢。”
“……”
裴念扯了扯嘴角,心想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他天天做好吃的还不如夏子邢。
心里有点儿烦躁,但碍于陈树净在看着他,等他回答,少年还是忍了忍,不情不愿道:“行,知道了。”
夏子邢听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裴念凉飕飕地斜了他一眼,眼带威胁,也没刹住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为了看裴念好戏,夏子邢这顿饭别提多殷勤了。
一会儿说:“妹妹,多吃点,这道翡翠虾饺是这家店的招牌,个头小又精致,你们女孩子爱吃。”
一会儿又说:“妹妹,这清蒸笋壳鱼入味,鲜得不得了,你别客气,快尝尝。”
“……”
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吵得裴念太阳穴直跳。
好不容易饭吃得差不多了,陈树净刚一放下筷子,他就语气冷冷地开口:“吃完了?吃完了就走吧。”
陈树净:“……”
夏子邢挑了挑眉:“这么早,不跟我再叙叙旧?”
“跟你有什么好叙的,”少年清冷的下颚微抬,斜眼睨他,说话一点不客气,“电话里整个一话痨。”
夏子邢嘴比脑子快,气极反笑:“这么不待见我,那你今儿还来我这儿吃饭?”
“有免费的饭为什么不吃,我又不傻。”谁料裴念嘴比他毒。
夏子邢:“……”
“走了。”少年朝陈树净抬了抬下巴,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一顿饭。
陈树净看了眼夏子邢。
男生注意到了,收起脸上的表情,笑着朝她挥手:“别介意哈,我们俩就这相处模式,开玩笑呢。妹妹慢走,以后再来北城玩,遇到事就报我名字,跟裴念一样的哈。”
陈树净温吞笑了笑,知道他是看在裴念的面子上才这样说,自己只是沾光而已,礼貌朝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裴念走之前丢给夏子邢一张卡,拽过陈树净的手头也不回走了。
夏子邢也不拦,笑眯眯地看这两人走出门,这才不紧不慢起身,掂了掂手里的黑卡,心满意足地喟叹:“我哥还真大方。”
看这心肝宝贝的样子,载得彻底-
回去路上。
走在昏暗的路灯下,陈树净突然叫他:“裴念。”
“嗯?”
少年撩了撩眼皮,看她。
他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有些女气,但听陈树净清清亮亮叫他名字时,少年又忍不住漾起唇角,有些高兴。
她念他的名字时,比旁人好听。
“你朋友那边,不要紧吗?”陈树净问。
“……”
刚刚扬起的唇角又被拉平,他不喜欢她提起别人。
无声地啧了一下,裴念说:“不要紧。”
占有欲也像小狗一样,自私得可怕。
“陈树净。”他叫她。
“怎么了?”
“叫我名字。”
她愣了愣,下意识听他的话:“裴念……?”
“再叫一次。”
她顿了顿,觉得有些羞耻,“你干嘛……”
少年微微低头,那张出众得有些过分的脸凑近,他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扬,那份天然的厌世感被冲淡,张扬好看的眉眼在灯光下,竟显得有几分缱绻。
“陈树净。”他这样叫她。
心忽然悸动。
陈树净抬眸,“干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手腕被对方拽过去,拉进了小巷。
有些猝不及防,她惊诧地睁大了眼。
冰凉的墙抵在身后,少年睥睨地看着她,隽秀的眉眼顽劣,眼皮微微下压。
他笑笑,垂眸说:“给你一个忠告吧。”
男生的声音懒怠,但身体前倾,鼻尖凑近到她跟前的亲昵动作,却充满了危险,让人忍不住想要后退——
陈树净脚步刚动了下,手就被他用力攥紧。
少年没有说话,距离近到和她几乎脸贴着脸,暧昧的姿态。
“陈树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心眼很小的。”
女孩呆了下,“什么意……”
他又说:“夏子邢比我好看吗?”
陈树净:“?”
少年忽然这样问,让人懵了一瞬,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说。
陈树净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念顿了顿,身子站直了些,漆黑的眼瞳垂下来,居高临下审视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好像本来也不需要她回答,态度软化了些。
“你饭桌上多看了他两眼。”他大发慈悲地解释。
“……”
作为客人,如果连看都不看东道主一眼的话,也太没礼貌了吧,陈树净刚想这么说。
但下一秒,裴念的双手已经亲昵地从后环住她,脸埋进她肩窝,没等她回答,就理直气壮地说:“好吧,我知道是他不好。”
“……”女孩眨了眨眼。
这么好哄的吗?
她都还没说话。
她手慢慢伸出,迟疑了下,抚上他的背。
“但是——”他声音突然顿了顿,“你不许看别人。”
陈树净“啊”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反应过来。
“……你是在吃醋?”
“我有吃醋的立场吗?”他脑袋搁在她颈侧,闷闷地反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少有的示弱语气,很像是在撒娇。
陈树净下意识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因为身高差,他此时从背后把人抱进怀里,还要弯下腰,一个很迁就的姿态。
看不清他的神情,陈树净就只能反手摸了摸他的脸,心情乱七八糟,有些慌乱又忐忑地说:“有啊,你是我的小狗嘛。”
他敛下眼皮,环抱住她的手臂逐渐收紧。
青涩的少年躯体贴近,有些压迫性的意味。
鼻尖萦绕着干净的海盐香,陈树净的心几乎是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她想遮掩,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
“裴念,你心跳得好快。”
“嗯,我知道。”
他答得很快,带点痞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树净看不到,少年的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用懒散而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说:“陈树净,你也是。”
“……”
她一瞬间有些想逃。
但却在下一秒,被他搂得更紧了-
回到酒店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等到临睡前,裴念打电话给前台,又要了一床被子。
陈树净愣了愣,转过头问他:“你是觉得冷吗?不然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不用。”少年刚洗完澡,黑色的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他低头在手机上打游戏,头也不抬说,“我们一人一床被子。”
“为什么?”她有些不解。
“是不是……我前两天卷你被子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倒也不是。”
平心而论,陈树净睡相也没有那么差。
就是他被磨得有些难受而已。
少年似笑非笑,漂亮的喉结动了动,抬头看向她说:“你想和我睡一床被子?”
“……”陈树净被噎住,磕巴了下,“也、不是这个意思。”
“陈同学,既然不是,那就别多问。”
他嘴角上翘,顶着一张惹人在意的脸,懒洋洋歪坐在那儿,有些顽劣的模样,透着少年人的劣根性,笑着说,“劝你不要自找苦吃。”
几缕黑发落在陈树净白皙的脸上,她走神了几秒。
“啊……哦,好。”
她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仿佛吓了一跳,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纤长而柔软的睫毛轻颤,可怜巴巴的,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摸。
裴念忽然顿了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尽管在陈树净眼里,他还是那副眉目冷淡的模样,看不出心情变化。
她刚才回来有点累,就让裴念先去洗澡了,现在女孩拿起睡衣,有些匆忙地掩饰道:“我去洗澡。”
“陈树净。”男生在背后叫她。
“嗯?”
“你发绳忘拿了。”
男生自然地朝她伸出手,纤瘦漂亮的手腕上,戴着她的粉色发绳。
“……啊。”陈树净露出恍然的表情,走过去,从他手上取下,“差点忘了。”
裴念顺手掐了记她下颌,力道很轻,有点像是在捏小猫,他眉眼弯了下,懒洋洋的语气嘲讽道:“笨。”
“……”
陈树净拍开他的手,瞪他一眼,转身气鼓鼓走了。
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她的背影,歪了下头,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等陈树净再出来,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了。
少年听到动静头也没抬,扯了扯嘴角说:“真慢。”
“我还要洗头啊,女孩子洗澡就是很慢的。”
陈树净慢吞吞反驳,掀开被子钻进去,被窝还是暖的,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裴念没回头,但手指勾了勾她潮湿的发尾,闻到了柠檬的味道,好像是酒店的洗发水味道。
“没有家里的好闻。”他评价。
“你挑死了。”陈树净撇嘴。
少年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女孩刚从浴室出来,浑身柔软,眼尾还蒙着一层雾气,等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窝好后,她偏过脸,戳了戳裴念的胳膊,小声朝他说,“那个……我的衣服和你的放在一起了。”
他睨她一眼,似笑非笑。
陈树净脸有点红,但还是看着他,小心试探道:“裴念……我冷。”
少年不声不响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有点恶作剧的意味,笑得好看而恶劣。
在陈树净皱起眉头前又及时松开,他漫不经心地应:“知道了。”
陈树净下意识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又忍不住看向裴念的手。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可以称之为艺术品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五指纤长而干净,这双手矜贵异常,她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裴念只用它来作画。
少年这会儿安静地从床上起身,把手机丢给陈树净,上面有一局没结束的连连看。
“替我玩会儿。”声音有种懒散。
陈树净手忙脚乱地接过,发现屏幕上显示游戏时间还剩三十秒,她有些焦急地蹙起了眉,边点屏幕边求救:“裴念,我不太擅长玩这个,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罚你自己洗衣服。”
少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陈树净耳朵动了动,忙道:“那我好好打。”
隔得不远,黑发少年笑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走到卫生间的水池前站定,低头倒了点洗衣液出来,是好闻的桃子味。
女孩子的衣物和他的比起来有些小,少年眉目依旧冷淡,耳尖却悄然染上了点色泽,那双漂亮纤长的手没停,慢吞吞在洗手池里将衣服搓出了许多泡沫,伴着房间里隐约传来的连连看音效声,他把陈树净的衣服一件件给洗完。
第36章 “不嫌我烦了?”
是日傍晚,嘉城正值雨天。
夜幕降临,阴沉沉的天配上急促的雨,整个小镇都显得灰蒙蒙的。
脚步声匆忙而凌乱。
梁倾一边拼命往前跑,一边回头往后看,当发现身后的人越追越近时,他心突突跳,吓得慌不择路,转身一头扎进了小巷。
他一路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在雨天泥泞中突然一脚踩滑,摔倒在潮湿泥泞的巷子里,身后顿时传来哈哈大笑的讥讽声。
“这回逃不掉了吧,小白脸?”
梁倾颤抖着身子,心惊肉跳地回头。
当看到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以及他手中的那柄匕首时,一下子吓得声音都哆嗦了。
“大哥您行行好……我钱包您也看了,里面的钱我全给您,手表也归您,您放过我吧,我是真没有钱……”
他声音颤抖,整个人抖如糠筛。
葛全冷冷嗤了一声,左手摩挲着一块造型典雅的男表,精致到不像是这个小镇会有的,嘴唇歪了下,讥笑着说:“你当老子不识货?你会没钱?”
“你刚一进当铺我就盯上你了,一个男的穿这么花里胡哨,看起来件件不便宜,一出手卖的表还这么稀罕,你跟老子说你没钱?”
……操。
梁倾这会儿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在姓叶的那个女人家里偷那块表。
差点被那个租客告不说,现在还遇上地痞流氓抢劫,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他简直是跟嘉城这个地方犯冲!
梁倾哆哆嗦嗦道:“大哥您误会了,这表真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
葛全走过来,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身上,从鼻孔出气:“你看老子像傻的不?”
他这一脚力道不轻,梁倾脊梁骨一沉,痛得连声儿都叫不出了。
“我、我说实话……”他颤颤巍巍,努力用讨好的语气,气若游丝道,“哥、哥你听我说,这表其实是我从一个女人家里偷出来的……”
“我,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穿衣打扮是职业需要,我是靠女人吃饭的……”
梁倾努力抬起头,让葛全看清他那张尚且清秀的脸,勉强挤出了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不过尽管他解释了,葛全依旧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踩他的力道甚至还用力了些。
刀疤脸的男人没有撑伞,面容在淋雨过后显得愈发狰狞,他带着讽意的笑声在梁倾听来,简直是催命符——
“你小子真当老子外地人?张口就来?”
葛全纯当他是为了求饶瞎掰,语气不屑道:“嘉城这么大点地方谁不认识谁,哪家有这个家底,随便让你一偷就偷到这样一块表,你倒是说说看。”
“我说,我说!”梁倾是真被他整怕了,忙不迭道。
他这段时间在叶佟那儿骗吃骗喝,宰了她不少钱,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可就是最近,她也不知怎么和家里吵起来了,读高中的女儿不让她挪家用,网店生意又压在那儿,叶佟做了一段时间早生出懒怠,当起甩手掌柜不干了,梁倾一时没法维持往日的开销,就打起了当时偷的那只表的主意。
谁想到嘉城这家当铺是个黑店,他才进去没多久,那掌柜就通风报信给了地头蛇,之后他被面前这个流氓给抓住,拖进暗处揍了一顿,抢走了身上所有值钱物件。
梁倾心里又气又怕,但又畏惧于面前的葛全,不敢有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是怎么偷东西,以及偷的是谁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那女人说了,在她家住的那个租客有钱得很,一口气给了她一年的租金,还是城里来的,一看就是只肥羊……”
梁倾这话说得有自己的心思。
毕竟是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哪怕是沦落到这般境地了,他依旧能用黑心肠想出歪主意。
他想着,面前这个男人要是能放过他,打上那只肥羊的主意,他们两个人联手,里应外合地去骗去抢,想必也能大赚个一笔。
但葛全进过一次监狱,比他想得更多,稍微多留了个心眼:“你说他是城里来的,具体是哪儿?”
梁倾回忆了下,“我记得好像是……北城?”
“——啊!”
话音刚落,他腹部重重挨了一记,立马捂着腰弯下去,痛苦地倒吸了口气,不敢置信地看向上方。
“妈的,你耍老子是不是?”
葛全阴恻恻地磨牙,又往他身上连续踹了好几脚,骂道:“还北城来的有钱人,你当是拍电影呢?这种人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哥、哥我真没骗你……”
梁倾痛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脸,生怕自己被他打破相了,一个劲地哭求:“哥你信我,那人就住在叶佟家,还是个画画的,用的颜料都要几千块啊!”
“……”
就他这副德行,就算是挂牌下海,估计赚那块表也难。
葛全朝他脸上啐了一记,阴恻恻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这件事的真实性稍许增加了些。
葛全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晾这人也不敢骗自己。
“既然你说得这么肯定,那就给你个机会,带老子去他家看看。”
男人手里的匕首在巷子里闪现出银光,梁倾哆嗦着在他的威胁下站了起来。
葛全狠厉地笑:“要真这么有钱,老子今晚就给他抢了。”
梁倾忽然想起一件事,也顾不上疼了,赶紧跟这位大哥说,省得他事后找自己麻烦。
“对了哥,那个租客在家里装了监控,你要是想抢他,最好还是在外头……”
麻烦死了。
“闭上你的嘴。”男人语气残暴,“否则我打碎你的牙。”
梁倾咽了咽口水,一下子噤声了。
他的伞被葛全抢走,嘉城地方小,又是不太方便的雨天,路上都没什么人,两人打不到车,干脆选择走过去,反正也不远。
葛全倒是有伞躲雨,梁倾淋得像只落汤鸡,路上一个劲地打寒颤,好不容易到了,他强忍着凉意和想打喷嚏的冲动,给男人指了指方向,殷勤说:“哥,就在这栋楼上。”
“带路。”葛全不耐地说。
来过两次,梁倾熟门熟路地带他上去。
他心中无比期待地想,自己很快就能解脱了。
可谁知一到门口,他却傻眼了。
只见叶佟家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纸条:
“家中无人,牛奶从即日起不用再送,有事可在信箱留言。”
“……”
一股凉意从梁倾身后涌起。
这人……不在家?还是说搬走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对他来说都很不妙。
梁倾看着门口贴着的这张纸,感觉那行字像是在讽刺自己,他一下子腿软了起来,冷汗直冒,站都快有些站不稳。
“你妈的——”
葛全看到后果然暴怒,上前一步,抬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抡。
梁倾惊恐地下意识后退,没料到这样的动作却触怒了对方,葛全拽住他衣领,拳头愤怒地往他身上招呼。
“敢躲?你他妈说得跟真的一样!还有钱的租客,还说什么租了一年——老子顶着雨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娘的人呢?!!”
“哥,我、我是真不知道……”
“敢骗老子,那你就去死!”
葛全把他生拉硬拽拖到楼道角落,拳脚狠辣地往他身上招呼。
沉闷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葛全越打越兴奋,几乎快揍红了眼,眼看梁倾脸色惨白,快要被打得不行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尖叫声——
“——你在做什么!”
梁倾像听到了天籁之音,顿时爆发出一股杀鸡般的惨叫,扭头朝那个女人大声道:“叶佟,快,快救我,他要打死我了!”
叶佟不作他想,快步走上来几节台阶,又慢慢停下脚步,好像认出了那个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愣愣道:“你是……?”
葛全听到声音,收回踩在梁倾肩膀上的脚,回头一瞥。
“哟,这不是叶姐么。”
他挑了下眉,见这两人是真认识,有些稀奇,瞧不出来,这烂赌鬼还有钱养小白脸呢。
葛全松了松领口,见叶佟还愣在原地,砸吧了下嘴,给了她点面子:“老熟人啊,咱以前还在牌桌上打过两圈呢,不记得了?”
“怎、怎么会不记得呢……咱可是老朋友了啊。”
叶佟嘴上打着哈哈,脸色却有些难看,不知道梁倾是怎么招惹上这家伙了。
话说回来,葛全怎么出来了?
是这两天放出来的吗?
她心里胡思乱想着,小心翼翼绕过葛全走过来,搭了把手去扶起有些腿软的梁倾,思虑再三,还是转过身,用讨好的语气朝葛全道:“哥,你看他这是怎么惹到你了,我跟你赔个不是……”
葛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笑了一声。
他想起来这个小白脸刚才说,他是靠骗女人来谋生的这件事,突然觉得还怪有趣。
叶佟这么帮着这小子,应该是钱还没被骗完,不知道这人的嘴脸吧?
葛全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好心地去拆穿。
他脸上露出笑,换了副嘴脸:“既然叶姐你来了,都是街坊邻居,这小子骗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他侧头盯着叶佟看,目光落在她那件鲜亮的羽绒服上,意有所指地开口:“不过姐,你晓得我葛全这个人,向来一码归一码,咱们这个街道,当年可是我的地盘,你晓得规矩的……”
这是出来了又跟她收起保护费来了。
这个流氓胚子!
叶佟心里骂了一句,但到底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梁倾,这男人在她身边哆嗦着,但依旧不失风度,刚才看她穿着薄棉袄,还关切问了她一句冷不冷,让女人顿时有了些感动。
她狠狠心从兜里掏出皮夹,想数一数,却被葛全*一把拿了过去。
“姐,买条好烟的钱,不多吧?”男人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牙。
皮夹里的红票子都被拿光了。
叶佟心疼又咬牙切齿得紧,但她哪敢有怨言,只能打着哈哈赔笑说:“是,是,不多,就当是姐请你抽烟了。”
葛全哈哈一笑,囫囵把钱塞进自己兜里,也没再看他们一眼,吹着口哨下楼,满载而归地准备回家去了。
背后的两人,一个被流氓打劫,一个被打劫还被揍了一顿,心情都糟糕异常。
饶是叶佟,此时也忍不住生出点责怪:“你说你这人,做什么要去惹他呢……”
梁倾一下子气得不轻,他分明是无妄之灾,被她家的租客害的!但想到今天还得靠这女人才能有住的地方,只能生生忍下来。
只是心中有怨,声音到底多了些阴阳怪气:“你倒也没告诉我,你还认识这样一个弟弟啊?”
“哎哟,折寿了,我哪来这么一个流氓弟弟啊!”叶佟赶紧呸呸呸,让他别乱说。
“那人可是进过局子的,蹲了三年呢,你今天得罪了他,以后要是再遇上,可得绕着点路走。”
听到葛全蹲过牢,梁倾有些惊讶。
“还有这回事?”
“是啊,这人可是个狠角色呢……”叶佟嫌晦气,口中说着菩萨保佑,面上后怕极了。
……那他是真得罪不起。
感受着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梁倾在心里把那个男人咒骂了一万遍,强忍着下一秒涌上来的呕吐感,他朝叶佟恳切道:“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条命都得折在这。”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男人,说任何话都不会感到脸红。
“这么一来,我感觉我更离不开你了。”
他忍着疼痛,深情款款地看着女人道。
“哎呀梁哥,你说什么呢……”
叶佟没遇到过这样的仗势,忍不住动容,她如小女人一般娇嗔,扶着他走的动作都不免轻柔了些,柔柔弱弱的样子,与她在陈树净面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女人没有发现,男人眼中闪过的一丝厌烦,和温和外表下藏着的腐臭灵魂-
陈树净在当晚接到了叶佟的电话。
还是她们吵架之后的第一次。
“陈树净——你人死哪去了?说去参加什么冬令营,大概几号结束?”
女人刚回到住处安顿好梁倾,此刻因为钱被抢而心头压火,语气挺冲。
陈树净心颤了颤,估摸了一下拍摄的时间,给了个日期:“妈,我四天后回来。”
“还要四天?”女人的声音愈发不满。
“都要过年了,这冬令营怎么折腾这么久……你没框我吧?”叶佟质问,“还有,你去参加冬令营,裴念怎么也跟着去了?”
“妈,你忘了?裴念是北城人。”
陈树净心怦怦跳着,却依旧装没事人一样,努力平缓语气:“这都快过年了,他也得回家吧,总不能过年还留在嘉城。正巧我这冬令营在北城,我们俩顺路,他就跟我一块儿来了。”
“那也不用一块儿……”
“妈。”陈树净想了想,又赶紧说,“学校不包机票,我的机票是裴念帮忙买的。”
怕叶佟问人家为什么要给她买,她干脆胡乱编了个理由:“航空公司淡季,双人飞机票打折。”
听到这里,叶佟终于松口了:“行吧,有个人也能照应着点。”
“嗯。”陈树净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
“你到时候回来了跟妈说,自己小心一点,最近有个流氓被放出来了,你梁叔叔倒霉,还被那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
“……流氓?”
“就是三年前那个抢劫进去的……”叶佟说到一半,又皱眉,“你个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自己注意好安全别乱跑。还有,在北城省着点花钱,那儿东西可不便宜。”
她心里有盘算:“你不是说冬令营是学校包吃住的吗,那就在那儿好好学习,别想一些有的没的。”
“知道了。”陈树净敛眸,心不在焉道。
叶佟没多说什么,梁倾让她给他拿块毛巾,她柔柔应了一声,很快就挂了电话。
陈树净攥了下自己的掌心,有些出神。
少年掐着时间走过来,给她递了瓶牛奶,刚温好的,他漫不经心道:“你妈打来的电话?”
“……嗯,你听到了?”
“就算是没听到……”他扯了扯嘴角,“看你这像是要哭了的表情,猜也能猜出是谁打来的。”看得人心烦。
“谁要哭了。”
陈树净抿抿唇,从包里翻出张数学卷子,摊开在酒店桌上,安静地拿出笔准备开始写。
裴念挑眉:“放假了还做题?”
“高三时间紧,不能荒废。”
“行吧。”他搬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懒洋洋道,“我陪你。”
陈树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做题。
少年懒怠地托着腮,对枯燥做卷子的行为并不感兴趣,慢慢地,他似乎是有点困倦的样子,半阖上眼。
空气寂静下来。
一个半小时过去,陈树净长舒了口气,把笔盖合上,卷子推到裴念面前,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戳了戳他胳膊。
“给我批一下。”
少年闭目养神也没真睡着,听到她合笔盖的声音时就睁眼了,闻言伸了个懒腰,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声音还带着些沙哑,“你还挺不客气。”
“跟你需要客气吗?”
裴念顿了顿,好笑地勾了下唇,他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句话。
拿笔的手停在半空中,少年随意地转了下红笔,嘴角翘起。
“把你惯的。”
他静下心来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慢条斯理批卷的样子看起来还有点好看。
一个人批试卷,另一个看着他批。
等陈树净重新拿到试卷,对照着答案看错题时,他没了事情做又变得懒散起来,没一会儿,耳畔传来少年闲闲的声音。
“怎么跟你妈说我要回家过年?”
她头也不抬道:“这理由不好吗?”
陈树净觉得挺合理的。
“那我过年不就真得留在北城了?”
陈树净一愣:“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是离家出走啊。”少年右手撩起她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转圈,唇角还是挂着散漫的笑,嘴上心不在焉道,“本来还打算大年三十跟你一块儿过呢,这下可好……”
“……我没想到。”
陈树净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是没跟她说过他过年要回家,一时间有些愧疚,“那你要不还是回嘉城……”
“我要是回嘉城,你的理由不就被戳破了?”
想到叶佟,陈树净又咽回后面的话。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少年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下她额头,眉眼含着笑说,“在北城待两天,然后回去陪你过年呗。”
陈树净心念一动,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不想回家吗?”
“没事儿,不回家也有地方待,找朋友就是了。”他懒洋洋拖着嗓音道,“……谁让我们家树净把我卖了呢。”
他说“我们家树净”几个字的时候,仿佛很轻松的样子,但陈树净却忍不住心口一烫。
侧过脸去,有些不敢看他。
“咦?”
少年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凑过来靠近她,原本就离得近的两人距离变得狭窄,他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羽,透过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脸慢吞吞说。
“陈树净,你为什么在脸红?”
空间窄小,加上他没有距离感的贴近,少年温热暧昧的呼吸近乎喷洒到脖颈,陈树净有些慌张地想躲,却又没有躲的理由。
他歪了歪头,笑了一声:“是不舍得我走吗?”
“……”
是有点不舍得。
陈树净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
耳尖发红得厉害,指腹按在衣角,用力到有些发白。
要被裴念笑话了,她想。
她知道自己有点别扭,明明是喜欢的,但嘴上说出来的,却不是一回事。
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被小狗欺负。
要适当反击。
她狠了狠心,手稍微用了点力推开他,在少年有些惊诧的目光中,坐起身来,气鼓鼓地对他说:“才没有不舍得。”
裴念垂着眼看她,等着她的下半句。
女孩子被他招惹得狠了,语气也变得凶巴巴。
“裴念,你最近有点烦人。”
把她的心搅弄得乱七八糟的,陈树净是真的有点慌乱,也有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状况外。
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话,有点伤人。
“老是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明明你又不喜欢我。”
她赌气说了一通,仗着自己年纪比他小,理直气壮地冲他发脾气,说完转身就准备逃走。
——没走成。
少年拽住她的手把人留下,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皱着眉问:“谁说我不喜欢你?”
“……”
“……那我不喜欢你行了吧,放手!”
陈树净有点恼羞成怒了,想要挣脱开他的手,这次他好像没用力,很容易就甩开了,女孩踩着裴念从商店买回来的毛绒拖鞋,噔噔噔走了。
少年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躲进卫生间。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糟糕。
屋内屋外静悄悄的。
过了一刻钟,她还没有出来,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少年从椅子上起身,去敲了门。
“干嘛?”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陈树净有点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作个什么劲。
明明是不舍得嘛,为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还害得他露出这种表情……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意思收回,只能这么跟门外的人僵持着好,好像在打仗。
只是屋外的人,未免投降得太快了些。
裴念没提刚才的事,只对她说:“陈树净,你还没吃晚饭。”
“……”
安静了几秒,她问,“晚饭吃什么?”
“你喜欢的烤鸭和炸酱面,我点了外卖。”他耐心道。
“哦。”顿了顿,她说,“那你先吃。”
裴念没走,而是站在门口,“要不明天拍摄,我让夏子邢来陪你。”
陈树净突然抬起头,隔着一道门问他:“什么意思?”
少年语气淡淡:“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挺重要的画展在北城,我得去看一下。”
“明天的拍摄我就不去了,要不让他陪你去吧,反正就拍两天也结束了。”
陈树净心一紧,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赶紧把门打开,“那我和你一起去画展。”
裴念愣了愣,对上她的视线,迟缓了一秒才说:“画展是在白天,你那个时候要拍摄。”
看到她脸上白皙干净,没有哭过的痕迹,少年心里松了口气。
“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他这样说。
“……”
好吧,陈树净发现自己后悔得很快。
她这个人就是拧巴别扭,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吐露心事,还会故意说反话。
也是,裴念肯定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几天和她一起来北城,也总是陪着她逛,没有做自己的事。
这样想来,是她对他太差了,这样不好。
哪怕是小狗,也有放风时间呢。
陈树净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对他说:“那明天,你自己一个人去画展?”
“嗯,就这样吧。”
少年静了静,似乎是不经意地道:“拍摄要夏子邢陪你吗?”
“……还是算了吧。”
想起那个笑容怪怪的男生,陈树净摇了摇头,他是裴念的朋友,又不是自己的朋友。
“反正一共就拍摄两天,我等你回来就好了。”
“不嫌我烦了?”
“……”
“也、还好吧。”陈树净结巴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也没有那么烦……”
少年长相优越,皮肤冷白,疏离的气质总给人种冷感,清瘦高挑的身形,高了陈树净一大截,光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存在感也极强。
其实除了陈树净,也没有人说过他烦。
听到女孩这样说,他喉结动了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第37章 陈树净的独家待遇,喜欢吗?
实际拍摄时,陈树净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
她原以为拍摄会很复杂,但实际上书封模特不像演员那样讲究,拍的是静态而非动态,镜头只记录下她最灵动的瞬间。
陈树净的脸足够上镜,摄影师对她很满意。
虽然脸上带妆让她有些不适应,但比起这个,裴念不在身边更让她感到不自在。
……为什么呢?
她心中隐隐有些难受。
明明以前没有裴念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中途杂志社主编来过一次,给她拿了杯咖啡,看到裴念不在,还顺嘴问了一句:“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陈树净小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是吗?”女人笑笑,“你们看起来挺般配的。”
听到这样的评价,陈树净有点紧张,忍不住想抿唇,被一旁的化妆师看到,眼疾手快地阻止:“别,妆会花的!”
她被吓得立刻不动了。
主编忍不住笑出声:“你真可爱。”
和陈树净聊了没两句,主编就去和摄影师交流,谈话间手指了指她的方向,笑吟吟地叮嘱了几句,摄影师隔着人群望过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女人看上去非常忙碌,没在这里呆多久,跟陈树净打了个招呼后,又踩着她的恨天高,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儿。
主编走后,摄影师跟其他人聊了两句,工作人员再凑过来时,对陈树净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但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亲昵,让还没有正式踏入成年人世界的陈树净有些无措,她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稍显局促。
好不容易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了,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陈树净卸完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打车回酒店。
今天裴念不在,她得一个人回去。
就在陈树净站在马路边思考,是现在立刻就打车,还是先打个电话给裴念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道人声。
“那个,等一下——”
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陈树净有些诧异地回头,发现身后追出来一个男生。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见陈树净没走,他长舒了口气,“你没走真是太好了。”
“……找我有事吗?”陈树净纳闷道。
男生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到陈树净面前,语气有些紧张和忐忑。
“那个,我是附近C大的学生,来打寒假工的,刚才你的拍摄真的很棒,非常吸引人……”他挠了挠头,“其实我是C大摄影部的,平时挺喜欢拍人像,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留个电话?”
陈树净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机,思绪放空了一秒,努力地开始组织措辞。
“不好意思,我不……”
“拜托啦。”男生匆忙地打断她,又把手机朝她这儿递近,“就当交个朋友。”
“……”
陈树净稍稍为难地皱起了眉。
她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显,可面前的人好像并不在乎她的意见。
她沉默下来。
见女孩久久不应,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上前一步,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陈树净。”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熟悉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过来。”
陈树净呼吸停了一瞬,下意识回头望去。
——是裴念。
她眼前一亮。
少年神色淡漠地看着这边,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身形高挑,张扬的五官带着攻击性,被那双清清冷冷的眸扫视一遍,让人浑身如坠冰窖般感到不自在。
不用陈树净再多说什么,两人高下立分。
相形见绌的情况下,男生面露难堪,赶紧收回手机说了句打扰,脚步匆匆地往反方向走了。
陈树净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从听到裴念的声音起,她的视线就全在他身上。
在女孩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少年慢吞吞走过来,问她:“怎么傻站在这儿?”
陈树净回过神来,“你不是……去画展了吗?”
“看完了就回来了。”
少年把手里的米酿奶茶递给她,还是温的,他轻轻嗤了一声:“算着时间去给你买喝的,没想到被个陌生人截胡。”
“什么截胡……”陈树净下意识说。
“你说呢?墙角挖到我头上来了。”
裴念冷淡地抬眼,手心摊开朝她伸出:“查岗。”
她微微一顿,看少年表情不大好,像是不爽的样子,竟无端有些高兴。
接过手机,裴念慢条斯理地检查了一遍她的通讯录。
陈树净已经把奶茶戳开了,慢吞吞地咬着吸管喝。
“没遇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他突然开口。
她噎了一下,“什么叫不三不四?”
“就刚才那种人。”
“……才没有!”
少年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下说:“别多想,不是要限制你交朋友的权利。”
陈树净看向他,眨了眨眼。
“……只是心眼多的人不准。”
他随口解释,“刚才那个人,我去买喝的之前,看到他被你们摄影棚赶出来。”
陈树净一愣,“他不是来打寒假工的?”
“应该不是。”
她后背冒出一身冷汗,“……北城还会有骗子吗?”
“不一定是骗子。”少年语气懒洋洋的,走向路边的一辆车,带她坐上去,报了酒店的地址后,稀松平常道,“也有可能是觊觎他人珍宝,想趁虚而入的小偷。”
“……”
以陈树净的语文水平,还不至于理解不了“趁虚而入”四个字的意思。
但她不知道问出口代表的会是什么,所以选择了缄默。
……不可控性。
不要做会超出自己可控范围的事。
理智告诉她这点,情感却让她忍不住又问:“今天的画展……好看吗?”
提起画,裴念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些,他嗯了一声,心情尚可道:“还不错。”
能在他这里得到这样的评价,看来是相当可以。
陈树净放下心来。
还好,至少他有收获。
“话说,天天出去吃感觉也就那样,不如今晚我给你做饭吧。”少年眼皮掀了掀,忽然这样提起。
陈树净愣了愣,“你去哪里做饭?”
酒店?那里又没有给客人用的厨房。
少年朝前方的司机道:“李叔,改道去我那儿。”
……什么?
陈树净错愕偏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坐的这辆车,并不是往日里的出租。
她顿时有些紧张拘谨起来,伸手扯了扯裴念的袖子,少年看了她一眼,女孩示意他附耳过来。
裴念懒散扯了下唇角,低下头靠近她。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隔板很快升了起来。
陈树净嫌他动作慢,干脆亲自上手拽住他的衣领往下,让他再低一些。
“你太高了。”闷闷的鼻音,带点抱怨的意味。
“……我的错。”
少年安静了两秒,听话地顺着她力道俯下身,凑近之后,女孩子柔软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呼吸一顿。
陈树净生怕被司机听到,压低了声音,轻声轻气地问他:“去你家吃饭,我会见到你爸妈吗?”
他爸妈?
裴念明白她可能误解了什么,刚要解释,又听到女孩有些困扰的语气继续:“可是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这样去是不是不太好……”
“你要准备什么?”
少年没出口的话咽下去,忍不住弯了下眼,笑着调侃,“又不是去见家长。”
“裴念!”陈树净微微提高了点音量,意识到什么,又担心地看了眼被挡板遮住的司机方向,小声嘀咕起来,“你别跟我开玩笑……”
裴念没告诉她司机听不到他们说话,他怕说了以后这姑娘又会羞恼。
他眼中闪过促狭笑意,压低了音量,学着她的样子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想什么呢陈树净。”
“我说是我给你做饭,又没说要见我爸妈。”
陈树净怔了,“那你说回你那儿……”
“是回我自己住的地方,不是回我爸妈那儿。”
“……”
稳定穷了十八年的陈树净,压根没想过裴念这个年纪,会在北城拥有自己的房子。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不过很快随之而来的,陈树净发现了一件事,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等等,你有房子还要跟我去住酒店?!”
“……”
裴念瞥她一眼,啧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解释:“我之前离家出走之后,这屋子就被我妈接手了,她找人看着这里,我一旦住进去肯定得被押回家。”
“那现在为什么又可以……”
“笨,因为我答应了过年回家啊。”少年弯下腰,就着她的手喝了口奶茶,轻描淡写说,“我妈这会儿高兴着呢,当然不会来管一套房子。”
结果归根结底,还是她闯出来的祸。
陈树净捧着奶茶的手一瞬间重如千钧,她低下头,有些闷闷的。
少年瞥她一眼,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
“陈树净。”
“……嗯?”
“我在北城待两天就回去。”他承诺。
女孩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无措,干巴巴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看你不开心的样子么。”少年坐在椅子上,眼中盈满笑意看她,“稍微哄你一下。”
“你哄我……”什么了。
“今天去我家,陪你提前过个年。”
裴念似乎是随口这样说,话里带着笑,“陈树净的独家待遇,高兴吗?”
“……”
她呼吸乱了一瞬。
对着这样一个张扬热烈的少年,偶有心动也是正常的吧。
陈树净想,她得赶紧回去了。
再不回去,她怕自己心会乱-
裴念的家很大,也很空旷。
是个大平层,陈树净刚走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住了,屋内居然一尘不染。
少年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每周会有人来打扫。”
“这样啊……”她喃喃。
果然是少爷。
这辈子大概都没吃过什么苦。
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也只是一瞬间。
陈树净微微敛下了眸。
裴念让她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替她打开电视,遥控器就放在茶几上,厨房是开放式的,他来的路上已经打过电话,冰箱里提前有人准备好了食材。
“稍等,我去给你热牛奶。”
“嗯。”她慢吞吞地应了,想了想,又叫住他,“裴念。”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地回头。
“你明天陪我去拍摄吗?”
他诧异她用的居然是问句:“当然,不然你还想谁陪你?”
“……”
陈树净噎了噎,都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危险,语气古怪道:“夏子邢?”
“不是……”她憋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少年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开放式的厨房,给她热牛奶。
陈树净想了一下,打直球道:“我想你陪我的意思。”
“……”
陈树净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他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滴”的一声,微波炉发出声响。
把牛奶杯拿出来,少年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端过来递给她,扯了下唇说:“喏,先捂捂手。”
其实他家很暖和,一走进来,像置于春天。
陈树净没有接过牛奶,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犹豫几秒后,她上前一步起身,抱住了他。
少年手里还拿着牛奶,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迟疑了片刻,才虚虚地伸手环住了她。
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小声说:“怎么了?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吗?”
陈树净摇了摇头。
裴念把牛奶放在茶几上,带着她坐到沙发上。
“是累了吗?”
“有点。”陈树净闭着眼睛答。
拍摄确实很累。
裴念拍了拍她的背,像温柔的安抚,“那今晚早点睡。”
“好。”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漂亮,空间也很宽敞。”
比她家大多了。
“那,”少年试探着问,“你以后来北城读书,住我这儿好不好?”
她睁开眼,欲言又止:“我还没考上呢……”
“你能考上的,你的梦中情校不是S大吗?”裴念漫不经心说,“如果考上的话,住我这里吧,方便一起上学。”
“如果真的考上的话……”女孩想了想,“我应该会住宿舍吧,住校比较方便。”
少年声音低了些,“这里离S大很近。”
“算啦……”她挪开视线,转移话题,“都还没谱的事呢,不要扯那么远啦。”
“……陈树净,你拒绝人的方式真的很老套。”
女孩唔了一声,感到歉意:“抱歉呀。”
少年听到这声道歉,更烦躁了:“陈树净,你刚才对我说了全世界最恶毒的话。”
“……”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稍稍别开眼道:“你好脆弱。”
“嗯。”
“所以你哄哄我吧。”裴念又说,“不要把我当玩具。”
“……怎么哄你啊?”
少年想了一会儿,那双清冷的眼撩起,直直地看向她道:“摸摸我耳朵?”
够吗?
陈树净盯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被裴念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折服,心里嘀咕了句这家伙怎么长这么好看,她微微俯身向前凑了些,伸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腰肢,有点困倦地窝进他怀里。
少年先是一愣,漂亮漆黑的眼瞳暗下来,有些忍耐地看她:“你在做什么?”
“在抱你。”陈树净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哄……”女孩温软的唇瓣张了张,好脾气地说,“但是我想。”
少年蓦地静了静。
几秒过后,那张漂亮到张扬的脸上,眼里突然盈满了笑意。
“陈树净,你喜欢我吗?”
“……”
她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说话。
只是抱住他腰的手,紧了紧。
少年的身躯清瘦,很有一股青涩的意味。
裴念舔了舔干涩的唇,弯下腰去抱她,力道不轻也不重,像是不太敢对她用力。
陈树净不明所以,往他怀里又挤了挤。
“是要抱吗?”
少年喉结动了一下,按在她腰上的力道一下子变大,陈树净愣了愣,想抬起头,来自上方的,有些冰凉的声音却止住了她:“别动。”
“……”
是有点压抑的声音。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还是听话比较好。
但当他的指腹按压在她肩背,在衣服上留下褶皱痕迹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裴念。”
他抱着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还会回嘉城吗?”
裴念扣住她手腕,眯了眯眼:“你觉得我不会吗?”
“可能。”她意味不明地说。
少年烦躁地磨了磨牙,嗓音发哑,把她搂得更紧,“陈树净,你好没良心。”
“……”
明明此刻是他抱着她,也是他钳制着不让她走,居于上位的人,却说得好像她才是主导。
陈树净眨了眨眼,“那你过完年,早点回来吧。”
她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在上面留下乱糟糟的褶皱痕迹,有些不大高兴地说:“我今天拍摄的时候,感觉好像不太习惯……你不在的时候。”
裴念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陈树净。
这话实在动听得像是撩拨。
少年喉结滚了滚。
“你在,乱说什么啊?”
她困惑:“我没乱说啊……”
裴念隐忍地闭了闭眼。
下一刻,女孩子被重重按在了沙发上。
陈树净心脏跳动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那张永远冷淡的脸上,此刻露出来的忍耐竟有些性感,他有点儿烦地蹙起眉,对女孩说:“陈树净。”
“什么……”
她呆呆地仰起脸,被他难得展露出来的样子所震住,失神了一秒。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耷拉着眼皮,冷淡说,“所以,别这样招惹我。”
“……”
陈树净感觉舌尖微微发麻。
嘴上说着别这样对他,但少年那只骨骼感分明的手在此时,却有些强硬的,漫不经心地扣上了她的。
冰凉的指腹按压在她唇上,好像擦过了一朵沾着露水的山茶花,湿漉漉的。
再怎么脾气好的少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也忍不住产生了恶意,更何况他本就有劣根性,顽劣又恶趣味,只是在她面前,总是选择让步更多。
他微微俯下了身,凑近问她:“讨厌我吗?”
陈树净发呆了一秒,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选择却是搂住他。
他突然怔了怔,随即轻笑了一声,把人抱得更紧。
周围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这样重的力道,不像是拥抱,更像是圈.禁。
意外的是,她好像并不讨厌。
少年低下头打量她的时候,莫名多了几分傲慢。
女孩眼睛眨了眨,看着他,忍不住颤抖起来,天鹅般漂亮的脖颈缩了缩,有些紧张,又有些意外的情绪,但没有害怕。
房间里的温度在升高。
少年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轻轻敛下眼皮,很重地抱住她,最后却什么也没对她做。
但大概是空调和地暖太热了的缘故,等到少年松开她,陈树净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第38章 新年快乐。
在北城的拍摄结束后,裴念送她去了机场。
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只剩她一个。
陈树净把失落藏得很好,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她临走时还买了盒稻香村糕点,准备带回嘉城。
“给你妈带的?不怕她说你乱花钱?”少年替她拎着包,随口问。
陈树净摇头,“马上要过新年了,会有亲戚来家里。”
这也算是北城的土特产,裴念点了点头。
“茶叶我放行李箱夹层了,你自己找。”
他知道陈树净的脾气,不会接受太贵的东西,昨天找了个普通盒子给她装了点,话也说得随意。
“反正是家里现成的,我也不吃这玩意。”
茶叶这玩意儿看不出价格。
陈树净果然收了。
“嗯。”
少年弯着眸看她,“陈树净,回去要记得想我。”
她准备走的脚步顿住。
“你不是很快就会回来的吗?”
“是啊。”他笑,“但是怕你被其他人勾走了*。”
“说得好像我是你的一样。”
裴念耸耸肩,不语。
广播里在播报这架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尽快登机,陈树净摇了摇头,“我回去了。”
“嗯。”
少年身形清瘦,在她身后安静地站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海盐香,他看着她背影,很轻地笑了一声。
“陈树净,祝你新年快乐。”-
陈树净走的第二天,北城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积雪松软,室外已经有孩子在堆起了雪人。
裴念一早醒来后就看到了这幕,银装素裹的季节,犹如一幅洁白安静的画,他穿了一身黑色丝质的家居服,走到落地窗前,对着窗外漫天的雪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树净。
N:【北城下雪了。】
陈树净没有立刻回他。
少年也没在意,现在还是早上九点,她可能还在赖床。
到了冬天,连陈树净这样素日自律的人,也变得有些贪睡,他早上不会叫醒她,由她睡到自然醒,睡眼惺忪地起来揉眼睛。
裴念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爱。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她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陈树净:【好美。】
他回得很快:【刚醒?懒猪。】
N:【你要是晚一天回去就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堆雪人。】
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叉腰表情包,很不裴念,但又有点神似的嚣张。
陈树净看着,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浅,刚想回他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叶佟的声音,她扯着嗓子尖酸喊道:“陈树净,你在屋里偷什么懒?!还不过来贴春联!”
她赶忙放下手机,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起身应了一声:“好,来了。”
早上做了一上午大扫除,陈树净脸上有些疲惫。
叶佟手中拎着包,神采奕奕的样子,看到陈树净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收起来,睨了她一眼。
“我出去打牌了,你把对联贴好,家里的瓷砖什么的都抹一遍,然后再去买点年货,瓜子饼干什么的,过年了亲戚上门,别让人家说我们家磕碜。”
“知道了。”
叶佟冷笑,“你知道什么?”
陈树净低下头,掌心握了握。
“——说是去参加什么冬令营,还说是学校组织的,你真是胆儿肥了啊,要不是我碰巧遇到你们同学,还不知道你是瞒着我出去玩了呢!”
叶佟伸出手,长长的指甲戳在她脸上,刮得生疼。
“行啊陈树净,岁数大了翅膀也硬了是吧?还学会撒谎了!”
她讥讽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么点大就知道学有钱人家小孩出去旅游,你当老娘的钱天上掉下来的?!”
“……”
陈树净一声不吭,她知道在叶佟面前,说再多都是多余的,但凡你反驳了一次,在叶佟眼里就是和她对着干。
所以即便她没拿叶佟的钱,去北城的路费用的是之前攒下来的奖学金,但她宁可少费口舌。
“……算了,我去打牌了,懒得跟你多说,你自己在家好好反省!”
叶佟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盒茶叶带走,准备带去棋牌室,和她的牌搭子们分了。
陈树净攥着掌心的手用了点力,指甲陷进去,一阵刺痛。
昨天她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冷着脸等在家中的叶佟狠狠扇了一巴掌,力道很重,陈树净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脸很快火辣辣的烧起来,钻心的疼。
行李箱被抢过去打开,里面的东西被全部倒在了地上。
大大小小的东西,一地狼藉。
脸很痛,应该是肿起来了。
陈树净手捂着脸没有动,麻木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原本被叠得好好的衣服,通通被凌乱地扔在地上,像是一堆垃圾。
叶佟胡乱翻找了一通后,没有发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于是又站起身来,冷声问她:“钱呢?”
“什么……钱?”她嗓子有点哑。
“你这次去北城,带的钱全用完了?!”女人抬高音量,有些不敢置信。
其实杂志社说下个月就会给她结款。
但陈树净怕她去赌,抿了抿唇说:“我没带多少钱。”
“死丫头,你诓我呢?”女人气急败坏,揪着她耳朵,狠狠一拧,“想死了是不是,给我老实交代!”
那天晚上闹到很晚,叶佟也没从她身上搜刮出一分钱,她气到脸色涨通红,说出口的话也难听。
“陈树净,我真是白生你养你了!”
“简直跟你那个该死的爸一样,就知道偷老娘的钱去挥霍,我没养过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贱人!”
“……”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叶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最刺痛她的点。
陈树净脸色苍白,很费力才将眼泪咽回去,但头昏昏沉沉的,手不停在颤抖,满地狼藉让她的脚被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又仿佛有些难堪。
稻香村精致的糕点被愤怒的女人砸了。
裴念说让她给亲戚喝的茶叶,也在第二天被带去了棋牌室。
贴春联、写字帖、买年货,都是她一个人在做。
大扫除到最后,从沙发夹缝里翻出来的,是叶佟开网店短短几个月,又拖欠厂家,欠下的一张欠条。
陈树净的新年不快乐。
*
到了傍晚时分,嘉城也断断续续飘起了雪花。
雨夹雪,不如北城那样漫天簌簌,而是有股阴冷的滋味,风里都透着冷。
陈树净撑着伞,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艰难在路上走着。
“——树净?”
背后传来惊讶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脚步停下,回头看,是苗米夏。
“你从北城回来了啊?”女孩三两步跑过来,替她拿了点东西,回头招呼道,“爸,过来帮树净拎东西。”
中年男人远远应了一声,赶紧走过来帮忙,他看上去就是脾气好憨厚的样子,陈树净喊了声叔叔。
他们也是过来买年货的。
虽然陈树净一再说了不用,她家离超市也不算远,但在苗米夏的坚持下,苗父还是决定帮她把东西送回家。
路上,尽管陈树净用连帽衫挡了脸,也总是侧着身子走,避免被发现异常,但苗米夏还是看出了不对劲。
她把陈树净拉到一边。
苗父只以为是小女孩们有话聊,也没多问,笑呵呵地拎着东西继续走。
“陈树净,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苗米夏又气又急,忍不住用上质问语气。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
“你觉得我会信?”苗米夏恼她不说实话,这巴掌印任谁都看得出不对劲,“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妈打的?”
“……”
苗米夏实在太了解她家的情况了。
见瞒不过,陈树净只得叹了口气,把实情告知:“她发现我去北城不是参加学校的冬令营了。”
“……她怎么发现的?”
“说是听我们学校同学说的。”
“……这大过年的,都什么事儿啊!”苗米夏跺了跺脚,懊恼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告诉你拍摄的事了。”
陈树净摇了摇头,主动去牵她的手,“不是这样的米夏,我很感激你,帮我找了一份能赚钱的工作。”
苗米夏还是后悔:“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想全面点的,早知道就说你是来我家住了……”
“那她就会去你家找我,闹得翻天覆地,然后造成更不好的事。”
陈树净很清醒:“这件事瞒不过去的,米夏,你不要自责。”
“……”
“总之我很谢谢你,米夏,我找到赚钱的办法了。”
苗米夏一愣,“真的吗?”
“嗯。”陈树净头脑从未如此冷静过,她轻声说,“我会好好规划以后的人生。”
苗米夏惊讶望向她,在雪天,陈树净那张素净的脸蛋,好像变得更苍白了。
“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她想到陈树净家里的情况,连忙问。
“不用,你好好读书就行。”
陈树净很浅地笑了下,脸上被掌掴的红痕在此刻看上去触目惊心,让人有些心疼。
苗米夏看着这样的她,竟一时间有些失语。
她嘴唇嗫嚅了下,说不出一句恭贺新年。
陈树净在冷风中撑着伞,雨伞在苗米夏头上倾斜,走在青苔丛生的小路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忽然轻声开口。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晚啊。”-
大年三十,叶佟带着梁倾回家吃饭。
两个人在沙发上看电视,陈树净在厨房做饭,还能听到外面传来两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今天穿的这衣服好看,红的衬你。”
“讨厌。”女人的娇嗔声。
“我说真的,好看得不得了……”男人油腔滑调的语气,故作低沉的嗓音,伴着刺耳的衣料摩挲声,不住地往陈树净耳朵里钻。
女人吃吃地笑,边躲边嗲着嗓音,“梁哥,别这样,我女儿还在厨房呢……”
烦人。
陈树净蹙了下眉。
等了一会儿,她端着蹄膀从厨房间走出去,淡声说:“妈,饭好了。”
女人听到声音,慌里慌张地端正好姿势坐起来,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脸色微变地对她说:“好了就好了,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陈树净不吭声。
梁倾倒是没说什么,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阵,被叶佟不满地推了一下。
“你看她做什么,小丫头没二两肉的。”
梁倾笑了:“是,那当然是我们佟佟漂亮。”
“这还差不多。”
年逾四十的女人,谈起恋爱来,竟也像个小女人一样,轻而易举被哄好,丝毫看不出男人的敷衍。
陈树净忍着梁倾恶心的视线,好不容易把这顿饭吃完,两人终于准备走了。
叶佟说她要去打牌,让梁倾和她一块儿去。
“佟佟,我最近手头上稍微有点紧……”
“没事梁哥。”女人表现得非常大方,温柔体贴道,“我妈给我寄了点家用钱,新年嘛,总要开心点的。”
“行,那就听佟佟的,让你破费了。”男人毫无廉耻心,居然就这样接受了。
“……”
外婆每年靠种地卖菜,赚的都是辛苦钱。
陈树净握紧双拳深吸口气,强压着情绪回到房间。
一盏台灯在室内亮起,她戴上耳机,声音调大,闷声不吭地开始写试卷。
窗外鞭炮炸响,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一墙之隔的屋内万籁俱静,新年热闹与陈树净无关。
因为刻意忽视了外界的热闹,所以陈树净没有发现,今年嘉城的烟花似乎经久未停。
火树银花不夜天,整夜璀璨。
她做题太专注了。
连静音的手机什么时候亮起,又什么时候暗下都没发现。
又是新的一年。
第39章 开门。
陈树净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
她昨天通宵写卷子,忘了是几点才睡的,好在叶佟出去打牌了,也没人管她。
点开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点击查看。
几条是昨天晚上发来的。
都来自同一个人。
N:【看窗外。】
N:【烟花,好看吗?】
半小时后。
N:【陈树净?】
到凌晨发现她还没有回复,少年便没再发。
可能是以为她睡了。
一直到早上,八点整的时候。
N:【陈树净。】
像是短暂的试探,但没有得到回应。
九点。
少年按捺不住了。
N:【……陈、树、净。】
过了几分钟。
N:【理理我。】
她忍不住笑了。
新年里,陈树净第一次真切地笑出来,是因为两条短信-
“做什么呢?这么专注。”
夏子邢走过来,给裴念丢了罐可乐,好奇发问。
少年低头划手机,姿态惬意,单手轻松打开了易拉罐,手指关节线条漂亮,透着明显的骨感。
“发短信。”
他喝了一口可乐,冰的。
透彻心扉的凉爽。
夏子邢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闻言暧昧地笑了笑,“哟,又是给那个漂亮妹妹发的?”
“想死?”少年抬起头睨他一眼。
“……什么?”夏子邢一噎。
“妹妹是你叫的?”
……妈的。
男生嘴角抽了抽,他手里还拿着瓶啤酒,闻言立马双手举起来,大喊冤枉:“我可没那意思,你别给我瞎扣帽子!”
“德行。”
裴念不咸不淡扫他一眼,身体往后一靠,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敞在那儿。
这小子,帅得未免有点过分了。
夏子邢在心里发酸。
“讲真的,你要真这么喜欢,不如早点表白,我看人小姑娘长得也不像是没人追的,你小心被截胡。”
看在面前这位是自己好兄弟的份上,他好言相劝。
谁知道遇上了条狗。
“没人追的家伙就少出馊主意了。”少年闲闲嗤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个屁!
好心当作驴肝肺,夏子邢大大翻了个白眼。
“你能有什么数?”
夏子邢给自己加戏,欠嗖嗖地说:“连年都是在我家过的,大年初一发完条短信就在那儿傻乐,也就这点出息。”
他仗着和裴念关系好,说话也丁点不客气。
少年皱了下眉,“夏子邢,你今儿怎么这么聒噪呢?”
“我平时就这样。”
夏子邢手里的罐装啤酒和他的可乐碰了杯,笑嘻嘻说:“只是你今天心思在别的地方,看我不顺眼而已。”
裴念眼皮跳了跳。
“对了,你那计算机系还读吗?”夏子邢想了想,又问,“我记得你就申请了一年休学吧?”
“在那个小镇呆了大半年,画画恢复手感了没?”
“……还行。”
想起初次见面时,让他生出绘画灵感的人,少年安静了几秒。
“我听我妈说,你家里好像在给你做两手准备,如果你坚持不去S大,到时候就送你出国。”夏子邢给他打小报告。
这事他多少也知道。
裴念扯了扯嘴角,兴致缺缺道:“随他们闹,反正我不去。”
“你说你这命呢,要是上面有个大哥,也不至于跟家里闹成这样。”
夏子邢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要放我家,你要学画画,我爸妈一早准了。”
夏子邢是家中老二,父母对他放养式教育。
上头有个大哥顶着,他只管吃喝玩乐。
裴念脸色不大好看,闻言淡淡道:“我倒是想。”
夏子邢耸了耸肩:“总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小的随时效力。”
“嗯。”裴念说得随意,“谢了。”
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谢,夏子邢却有些稀奇:“你这外出写生一趟,画画水平好没好我不清楚,不过这做人方面,显然是长进了一大截啊。”
“?”
“都会说谢谢了,脱胎换骨的改造啊。”
“……”
夏子邢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像个人样了。”
少年狭长的眼尾上挑了下,冷淡的脸偏也没偏,一脚朝旁边踹过去,吓得男生赶忙往边上一躲,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他舌头惊得打结,声音也变了调。
“操——!裴念,这是我家!”
“我管你。”少年懒洋洋说,“你这房子我付的钱,你说你一房产大亨的儿子,至于吗?”
“那是我他妈赢来的,完全是幸运理财产品!”
夏子邢听到这个,又赶紧坐直身子,得意洋洋起来:“谁让你赌运差,还又菜又爱玩,运气差到像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少年无声骂了句脏话。
“不会说话就闭嘴。”
夏子邢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过了没多久又忍不住作死,神气十足地说:“就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臭脾气,小意温柔点,说不定人家小姑娘就爱上你了呢。”
“……”
喝空的可乐易拉罐被裴念无情捏瘪,发出“吱啦”一声响。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口无遮拦的人。
夏子邢:“……”
他悻悻撇嘴:“行吧,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对着手机单相思吧,大过年的,我妈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先走了哈。”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他火速加快脚步朝外走,当着裴念的面溜之大吉了。
留裴念一个人在客厅里,垂着眼安静坐着,看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直到手机发出“滴”的一声响,是他给某个人设置的特殊音效,少年才动了一下。
点开手机。
来自置顶。
【烟花很好看。】
过了一会儿。
新的消息发来。
【理你。】
他忽地笑了一声。
N:【你消息延迟得好厉害。】
有点抱怨意味。
大约半分钟后,陈树净回:【昨天太晚了,手机信号不好。】
借口真烂,他在心里想。
N:【这几天有想我吗?】
她回得很快:【没有。】
N:【那我也不想你。】
这回她寂静了很久。
终于态度有了点软化:【一点点。】
少年笑了:【那我也是一点点。】
陈树净:【。】
她慢吞吞回:【我去写作业了。】
N:【好,不会的问我。】
他这样发完,也就真的耐心等陈树净回复,中途周贞芸给他发了几条短信,让裴念晚上记得回家吃饭,他都眼也不眨地划走了,回也没回。
大概半小时左右,陈树净给他发来了张图片。
是一道数学压轴题,做到一半。
陈树净:【卡在这里了,不知道后面怎么做。】
他点开图片,看了一会儿。
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打字说不明白,我讲给你听。”
“……好。”
少年跟她通了三分钟电话,陈树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等这道题目被讲解完,确定她不再有疑问后,两个人都没有先挂电话。
最后是陈树净先开的口。
“你……在家怎么样?”
“还行吧。”裴念觉得挺无聊的,每天吃吃睡睡,日子反正就那样,“有个长辈这两天过寿宴,我得去参加,等忙完这件事就回来。”
陈树净抿着嘴点点头,想起他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笑了笑,想到什么又说:“不过你要是想我回来的话,我马上定今天晚上的飞机。”
“不、不用了吧。”陈树净被呛了一下,“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然后再回嘉城就是了。”
裴念耸肩,“哦,果然只有一点点。”
他指的是,只有一点点想他。
陈树净憋得耳尖都红了:“你别乱说……”
她握着笔尖的手紧了紧,“我还要做题,先不聊了。”
少年哦了一声:“那你先挂?”
陈树净胸腔轻颤。
她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挂了电话。
“……”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少年咂了咂舌。
还真是一点没有不舍。
小没良心的。
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球赛,枯燥的比赛进程让人昏昏欲睡,裴念略感无趣地托腮,看了一会儿后感觉困得不行,站起身来准备回房睡觉。
这时,令人在意的消息提示音又响起。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点开一看。
【我有件印了小狗图案的毛衣,白色的,之前学期末的时候穿过,你还有印象吗?不知道被放在哪儿了,我到处找不到。】
是与学习截然无关的话题。
但和陈树净本人有关。
那件啊。
裴念当然有印象。
不能机洗,只能冷水手洗。
他慢吞吞打字回复,心想。
陈树净果然没他不行。
N:【洗了。】
N:【在我衣柜。】-
新年里,各家都是要走亲戚的。
陈树净家也不例外。
跟着叶佟去了两天亲戚家,陈树净只觉得身心疲乏。
叶佟是个不管事的,到了人家里吃过饭,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打牌,也不管陈树净在亲戚家是不是尴尬。
女孩和这些远房亲戚也都不熟,逢年过节才见一次面,说不上什么话,索性坐在角落里,在周围阵阵弥漫的烟雾和吆喝的搓麻将声中,看起了春晚重播。
那时候的春晚不像后来,还是挺好看的。
电视里在播潘长江和蔡明的小品。
两个人演得活灵活现,包袱也有趣,陈树净被逗笑了。
表妹段佳佳走过来,看到她在看春晚,忍不住插嘴:“表姐,你还看这个啊?”
“怎么了?”陈树净问,“挺好看的呀。”
“你也太土啦。”女孩哼哼唧唧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坐下来说,“我们现在都流行看韩剧,听男团女团的歌,才不看春晚这种东西。”
还是个小女孩呢。
陈树净想到她才上初三,好声好气道:“姐姐平时学习很忙,没时间看这些。”
“哼,书呆子。”
段佳佳小声嘀咕了句。
陈树净没搭话,继续安安静静地看节目,段佳佳觉得她无趣,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一直到下午,叶佟打完麻将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跟陈树净说:“你回去收拾一下,表妹这两天来家里住。”
“——什么?”
她还没开口,表妹已经跳起来了:“为什么!”
“你姐姐学习好,这两天让她给你补习一下功课,多好的事啊,你还在这儿叫嚷。”叶鞠走过来,半带着训斥地说了她一嘴,又看向叶佟,“妹子,那就麻烦你了啊。”
“有什么麻烦的,都是自家人。”叶佟摆了摆手。
看着嘟起嘴一脸不情不愿的表妹,陈树净咬了下唇:“妈,我今年都高三了,学习挺紧张的。”
段佳佳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推拒的机会,“既然如此,那就……”
“你这说的什么话,当你姨妈的面推三阻四的!”
但叶佟立马瞪了陈树净一眼,气道:“你表妹今年才初三,教教她功课能花你多少时间!”
“妈,我不是这个意……”
“就这么定了!”
女人一锤定音,话语间不容人反驳,“到时候你表妹住你房间,也就三五天时间,你姨妈说她数学有点薄弱,你给她稍微讲一讲就是了。”
她记着上次裴念的话,没敢让段佳佳住那间客房,就让她和陈树净一块住。
“……”
看着表妹十分不满的模样,陈树净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
*
行李箱被摊开丢在了地上,乱糟糟的还没有整理。
小女孩也不客气,一进她房间,就大字躺了上去,哼了一声道:“先说好,我的假期是用来追剧的,才不打算学习。”
“随你。”
陈树净心情也不大好,瞥了她一眼,坐到自己的桌子前,找出张试卷开始做,语气淡淡:“我本来也挺忙。”
叶佟回家后没多久,接到梁倾一个电话,又自顾自出门约会去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她,连句叮嘱都没有。
段佳佳噎了噎,转念又想:“那我们就约法三章,你别来管我,我也不去管你,我们相安无事呆几天,然后我就回家。”
陈树净看着卷子上的求定点问题,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
她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段佳佳突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劲极了。
她没好气地从行李箱里找出本漫画书,扑到她床上开始美滋滋看起来。
女孩子是趴在那儿看漫画的,脚上踩着拖鞋在空中晃呀晃,感觉下一秒鞋就会掉在她床上。
陈树净见状忍不住顿住,停下笔看向她说:“佳佳,麻烦你把鞋脱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看自己的表姐更不顺眼了。
段佳佳索性掉了个个儿,背对着她看漫画。
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书桌前,像划分了楚河汉界。
气氛并不是特别好,有些凝固。
做完一套题目,陈树净收到裴念的短信。
她看了一眼,面上微怔。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下,在这个略微冷清的新年佳节。
冷淡而又简洁的两个字,少年的风格。
——【开门。】
有些巧合的是,门铃也在此刻响起。
第40章 句号就当是你在想我了。
门口是快递员送货上门的一个包裹。
不是裴念。
“……”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陈树净沉默地拿着包裹回房间。
段佳佳看到随口问了句:“你还网购啊,买了什么?”
她垂着眸:“不知道,别人送的。”
段佳佳只以为是她不想说,轻轻撇了撇嘴。
裴念让她去开门,肯定是知道快递已经送货上门了,陈树净不知道他又买了什么,想着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结果刚点开手机,就发现里面有条未读讯息。
是她去开门的时候裴念发来的。
N:【拿到了吗?新年礼物。】
……是给她的礼物。
陈树净拿了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当打开包装,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时,她顿住了。
“喂,到底什么东西啊?”
段佳佳看她愣在那儿不动,不禁有些好奇,把漫画书丢到一边,下床疑惑地走过来一看。
当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脚步停下来。
“我靠……”
段佳佳眼神里充满震惊。
“我没看错吧?”她惊疑不定地开口,语气充满了震惊,“这不是那个超贵的手机吗?还是最新款的!”
陈树净没有说话。
她也认出来了,这是裴念手机的同款。
“欸,谁送你的啊?”段佳佳又问。
没人回答她。
陈树净咬了下唇,有点疼。
疼痛让她愈发感到清醒。
她现在用的手机是家里办宽带送的,没有花钱。
没有坏,只是稍微有点旧了,但依旧能用。
在陈树净从小到大收到的观念里,没有怀的东西,就是能用的。
她给裴念发了消息:【这是礼物?】
回复很快发来。
N:【嗯。】
陈树净:【怎么突然买这个?】
N:【不是说手机信号不好?】
隔着屏幕,仿佛也能看到少年脸上带笑,漫不经心的表情。
陈树净抿了下唇,慢慢打字:【这个太贵重了。】
这种东西对裴念来说,可能确实是随手就能买的物品。
但对陈树净不是。
隔了很久,他回:【所以?】
“……”他在不高兴。
陈树净垂下眸,将原本要发出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删了,最后斟酌许久,换了一种说法。
【谢谢,我很喜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印象中裴念没有什么缺的东西,陈树净也不知道送什么能让他开心。
所以干脆问了本人。
N:【有。】
陈树净:【我送你吧。】
手机盒子还放在桌子上没拆。
身旁的表妹在追问她,语气比之前亲热不少:“表姐,是谁送你的手机啊?你朋友吗?”
陈树净把盒子放进抽屉里,淡淡说:“跟你没关系。”
“……切。”
她态度冷淡得明显,段佳佳也不想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回床上继续看漫画。
只是之后时不时的,会用眼睛余光偷瞄她,眼中带着打量和好奇。
隔了大概一分钟,少年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陈树净看了一眼,有些愣神。
直到感觉舌尖处有辛辣的感觉传来,她才发现自己把舌头咬破了。
N:【别对我说谢谢。】
N:【暂时就这个。】
她缓了缓,才给他回:【……这算礼物吗?】
未免有点太简单了吧,这不等价。
少年好像猜出了她的心里所想。
给她发了个笑脸的表情,又说。
N:【觉得我吃亏的话,那就想我多一点。】
“……”
陈树净怔了怔,呼吸突然加重了几分,眼睛有点泛酸,脸上被打的红肿已经褪下去,但还没彻底消退,她静了静,按着屏幕的力道忍不住变重。
想说我已经够想你了,你怎么还不来。
但拧巴的人就是不敢声张,胆小又瞻前顾后,用其他方式也不敢表达。
久久的静默后。
陈树净:【。】
N:【句号就当是你在想我了。】
他真的像小狗,陈树净想。
陈树净:【嗯。】
“……”
裴念突然不再回她-
年初六,叶鞠来陈树净家做客,提了一箱苹果过来,陈树净眼尖,看到箱子外面有贴纸撕过的痕迹。
“……”
这么些年,叶佟都争强好胜,做什么都图一个面子。
但事实上,她的亲戚朋友,却并不尊重她。
陈树净对自己家的情况心知肚明,别人怎么看他们家的,她心里也有数。
但叶佟总不这么认为。
她总买最好的水果,进口的零食招待客人,在他们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没钱却挥霍无度,事后等人走了又冲陈树净撒气,骂她有个不要脸的亲爸,抛下这个家一走了之,拖累她现在沦落到如此境地。
譬如现在。
叶鞠是叶佟的亲妹妹,陈树净该叫她一声姨妈。
叶佟正垮着一张脸,在跟她的姨妈诉苦:“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家啊,全靠我撑着,这么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哎,这年头家家都难。姐,我看你家还是比我家强多了。”
叶鞠说着,拿了粒桌上的巧克力给段佳佳,叮嘱道:“别老看电视,眼睛都要看坏了,喏,吃粒巧克力吧,进口的呢。”
叶佟转头看了陈树净一眼。
陈树净默默地去厨房泡茶,等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聊到了孩子身上。
叶鞠在说段佳佳的成绩不好,可让人头疼,没讲几句就开始夸陈树净:“还是你们家净净,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真让人羡慕。”
“她好什么?”
叶佟摆了摆手,语带嫌弃地贬低:“要我说啊,还是你们家佳佳孝顺懂事,知道听话。我们家这个没良心的,让她往东偏要往西,说什么都不听的,心思野了去咯。”
“哦?看不出来呀……”叶鞠惊讶地看了陈树净一眼。
叶佟摇摇头,讥讽道:“看不出来是正常的,她会装得很。”
“……”
泡茶的水温度太高,陈树净拿着茶杯的手被烫了一下,十指连心,她下意识瑟缩了下,杯子差点在茶几上磕到。
叶佟看过来,忍不住责怪她:“你怎么回事,连个茶杯都拿不像样?”
“……妈,我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先回房间去了。”陈树净眉宇间有些疲惫。
叶佟皱眉,“哎,你先等等。”
她停下脚步,听叶佟说话。
“我记得你有件挺新的白色毛衣,上面织了条小狗的,你都是高中生了,就别穿这么幼稚的衣服了,不如给你妹妹。”
叶佟在外人面前好面子,总爱摆阔,明明也没给她买过几件冬天的暖和衣服,却硬要*由她做好人,做主把她的衣服拿去送给表妹。
段佳佳的眼神从电视上的《还珠格格》抬起来,好奇说:“什么衣服?”
叶鞠掐了她胳膊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太好吧?这净净的衣服,我们怎么好拿……”
“这有什么,她衣服多了去了。”叶佟笑着说。
“……”
再听不下去了,陈树净脸色有些苍白,打断道:“妈,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叶佟听出她拒绝的意思,脸色微变。
但陈树净也不等她同意,径直就回了房间。
门尚未关上,陈树净听到叶佟不满的声音从外界传来:“我们家这个闷葫芦,就是不如你们佳佳大方热情……”
陈树净坐在地上,头埋进双臂里,压抑住闷闷的哭声,沉默地掉眼泪。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那么小气。
她也想很大方地说出“送你”两个字。
……可是那件小狗图样的毛衣,是外婆前年织给她的。
她一直穿到了这个新年。
很珍惜地对待,没有让它变旧褪色。
所以叶佟觉得那是新的。
*
晚上又来了很多亲戚,原本就不大的家被挤得狭窄。
空气里烟雾缭绕,陈树净忙着在厨房里炒菜,油烟味熏人,她朝外面看了一眼,叶佟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人拼酒,周围的亲戚叼着烟,大着舌头跟她聊天。
劣质白酒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
陈树净刚把鱼端上桌,又被叶佟叫住,“再去炒个腰果来,你大伯爱吃。”
中年男人把烟头掐了丢在地上,朝陈树净笑得油腻:“一年不见,大侄女又长高了不少啊?”
陈树净转头就去了厨房,“我去做菜。”
叶佟不高兴地抱怨:“怎么这么没礼貌呢……你大伯跟你说话不知道回?”
陈树净权当没听见。
一道道菜被端上了餐桌,客厅的电视开着,外面渐渐响起了打牌声,地面上瓜果壳凌乱扔了一地,踩在上面吱呀呀的响。
陈树净不想出去讨嫌,就在厨房里随便对付了点,出来的时候,被大伯叫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个杯子。
是外婆酿的青梅酒,她闻出来了。
陈树净抿唇,“我不会喝……”
“瞧这丫头说的,谁还天生会喝酒了不成?这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你现在不喝,以后出了社会有你苦的——!”
男人抬高了音量,因喝酒而醉醺醺的脸上带着凶相,看起来有些吓人。
陈树净攥了攥掌心。
“做小辈的,陪你大伯喝一杯。”叶佟也催她。
女孩不说话,只是低头,慢吞吞把那杯酒给喝了。
大伯又给她倒了一杯,“你再给大家敬一杯。”
“……”
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叶佟看着她,陈树净默不吭声,照做了。
大伯这才满意地点头,哈哈大笑起来:“哎,这才是好孩子。”
陈树净厌倦地撇过眼,不想搭话。
“行了,吃过饭就回房间吧。”叶佟随意道,“我看你也没心思留在这儿。”
她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起身快步朝房间走。
打开门,段佳佳早已经在屋里呆着了,耳朵里塞着耳机,看到她进来,她眼前一亮,把一只耳机拿下来,抬起头问:“外面结束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还没,你妈在打牌。”
段佳佳顿时垮下张脸,“那完了,我估计要明天才能回去。”
她今天一直以为叶鞠是来接她回家了,晚上饭都高兴得多吃了小半碗。
等陈树净走近,她突然耸动了下鼻子,皱眉道:“你喝酒了?”
“……嗯,两杯。”
“我都闻到酒味了,好难闻。”段佳佳不开心道,“你这让我晚上怎么睡?”
“……”
可这本来就是她的房间,她的床。
陈树净原本张了张口,是想这么说的。
可她想起白天的时候,叶佟想让她给段佳佳的那件衣服,最后也只是保持了沉默。
她脑袋变得有些沉,感觉自己有些不舒服,看着段佳佳气呼呼的样子,没跟她多计较,只是好脾气地说:“我也不困,先去外面看会儿电视,你睡吧。”
段佳佳在背后冲她做了个鬼脸,问:“你是不是也要去打牌?”
陈树净说了句不是,脚步有点沉,反手关上门后,晕晕乎乎走了出去。
走出房门后,她没去喧闹的客厅。
而是在人声鼎沸中,默默挪动脚步,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拧动门把手,走进了漆黑的房间。
外面的打牌声和聊天声一直持续了很久。
门关着,陈树净穿着衣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有点头疼。
“……好吵。”
她在迷迷糊糊中,嘟囔了一句。
一直到后半夜,外面的客人才逐渐离去。
叶鞠晚上住在这里,和叶佟睡一间房。
“你家不是还有间房,怎么不住那儿?”叶鞠坐在床边,想起来什么问。
“租出去了。”
“那怎么不见租客?”
叶佟打了个酒嗝,随意道:“回家过年了呗,年后再回来。”
“哦,这样……”
“别唠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带佳佳回妈家?”叶佟说。
“哦,对,今儿整太晚,都快糊涂了。”叶鞠关了手机,打着哈哈道,“还是姐你替我记着。”
叶佟嗤了一声,摆了摆手:“行了,早点睡吧。”
她关了灯,下一秒,屋内陷入了寂静-
凌晨三点。
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了两圈,门开了。
打开客厅的灯,当看到映入眼帘的一地狼藉时,裴念蹙了下眉。
他没管地上的这些,头也不回地经过乱七八糟的客厅,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裴念站在陈树净的房门口等了会儿,还是长长呼出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
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再看她。
这样想着,他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握着门把手正要走进去时,少年一顿。
他漂亮的眼眸抬起,在黑暗中望了过去。
裴念视力很好。
看着安安静静睡在自己床上,连被子也没盖的女孩,少年在静默几秒钟后,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
黑暗中,一盏台灯亮起。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
“陈树净。”
女孩在睡梦中被吵醒,闭着眼蹙了下眉,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拽过他的手攥紧,嘀咕了一句:“别吵。”
“……”
“这样睡会着凉。”少年坐在床边,微弯下腰,极有耐心地劝她,“起来换睡衣,盖被子再睡。”
“不要。”
“陈树净,听话。”
“你好烦啊……”
“我能不烦吗?”他开玩笑说,“你占了我的床,我睡哪?”
女孩不满地撇了撇嘴,微微睁开眼,撒娇般的抱怨让人讨厌不起来,她哼哼唧唧的,把少年往床上拽了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困倦道:“那一起睡。”
脑中的神经被刺激得跳了跳。
少女身上干净的香味随着靠近而传来,裴念忍耐地咬了下牙。
他伸手想把她拉下来,但又不敢用力。
“……陈树净,你要搞死我。”
女孩身躯柔软,主动贴上来的时候,他喘了下气,把人又按了回去。
“……乖乖睡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陈树净翻了个身,嘟哝了句什么,依旧拽着他的手,睡得香甜。
裴念逐渐安静下来。
空调温度被打的很低,感受到周围唯一的热源,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陈树净凭着本能,慢吞吞缩进他怀里,心满意足用手圈抱住他,浑然没有察觉面前人骤然僵住的身形,和微微低头,略带复杂的眼神。
过了很久,寂静的房间里有人狼狈地耳根变红。
舌尖有点发麻,他咬了一下。
疼痛让他的大脑终于变得冷静了些。
“……不是说想我了?”
少年声音有点压抑,又带着头疼,望着一看就是喝了酒,抓着他手不放的某人,他觉得急匆匆回来的自己简直是傻子。
裴念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耳朵,放轻音量无奈道:“陈树净,怎么就知道折腾我?”
女孩在睡梦中无意识蹭了蹭他掌心,像是安慰。
陈树净少有这么娇气的时候,少年心里一软,嘴角终是忍不住扯了一下。
像笑她,又像是在笑自己。
他自言自语。
“我翻了窗从家里跑出来的,坐最近一班飞机回来,就为了你一个句号。”
女孩睡得很香,没有听见。
凌晨四点半,窗外隐隐有了点光亮。
陈树净是在蜂蜜水的气味中睁开眼的,但头还是晕乎乎的,她不想起来。
“醒了?”
床边熟悉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嗯了一声。
过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你回来了?”
“嗯。”少年轻轻捏了捏她下巴,凑近了点,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一回来就看到你霸占我的床。”
“……”
“唔,你好烦啊。”
陈树净还是很困,头脑不太清醒,半阖着眼撅嘴:“昨天晚上就是你吵我。”
“你还恶人先告状了。”
少年有点被气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起来喝蜂蜜水,醒醒酒。”
“……”
被吵醒有些不舒服,陈树净嘟哝了一句,睡眼惺忪地揉了下眼,在少年意味不明的目光下,慢吞吞坐起来,钻进他怀里,打着哈欠亲昵地蹭了蹭,懒懒道:“不想喝。”
“醉鬼。”少年嗤了一声。
醉鬼在他的服侍下,一口一口慢吞吞喝着蜂蜜水。
他用食指把她嘴角沾着的蜂蜜水拭去,随口问:“昨天怎么喝酒了?”
陈树净不答。
他换了个问法:“酒度数高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是外婆酿的青梅酒。”
女孩子这会儿刚睡醒,有些缠人,双手环住他的腰腹不放,黏糊糊的劲儿,怪可爱的,柔顺的黑色发丝落在他指尖,少年出神了一秒,又漫不经心道:“好喝吗?”
“还不错……就是稍微有点喝不惯。”
怀里的人有些闷闷的鼻音,像在撒娇。
“哦。”他顿了顿说,“有给我留吗?”
“……什么?”
“外婆的青梅酒,我也想喝。”
她大脑宕机了几秒。
“陈树净,你不会没给我留吧?”裴念安静几秒,故意又说。
“……”
女孩的神情露出几丝茫然。
明明只是随口一提,但少年偏就有这样的本事,眼角微微垂下,语气带着几分可怜,让人觉得他委屈。
“……对不起。”
她歉疚地顿了一下,在他怀里慢慢抬起头,漂亮的嘴唇抿了抿,看起来很软,好像很好亲。
“但是可乐好像还有剩,不然我给你去倒点?”
她说着想从他怀里起身,去客厅倒可乐,被少年用了点力摁了回去。
“坐好。”
“……哦。”
陈树净乖乖听话了。
过了一会儿,裴念问她:“还醉着吗?”
喝完蜂蜜水,女孩安静了不少,窝在他怀里不吭声,听见他问,才轻声轻气道:“没有醉。”
“以前喝过酒吗?”
“没有。”
“怪不得这么没用。”他笑话她。
陈树净窝在他怀里,不开心地挠了他一下,又把人抱得更紧。
“讨厌你。”
他脸色变了变,掐了下她的下颌威胁道:“陈树净,这玩笑不好玩。”
她又闭上眼,以一个拥挤而亲昵的姿势贴着他,哼了一声,根本不怕。
“……”
少年垂眸看她,声音压低:“真的讨厌我?”
她不说话。
他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下,有点儿烦,但又怕惹她不开心了,又说讨厌他,只能带着点脾气地揉乱她头发,报复似的,喉结滚了滚道:“没良心。”
“亏我这么喜欢你。”
“……”
女孩耳朵动了动,突然伸出手,搂住他脖颈。
纤瘦白皙的手腕圈住他,明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他轻易就能挣脱开,但少年却眼皮跳了跳,不受控制地僵住,没有动作。
——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歪了歪头说:“我也是。”
一瞬间心脏骤停。
少年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女孩仰起脸,凑过来,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好像不觉得他们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问题,只是醉了的人,好像比平常要坦诚得多:“不止一点点想你。”
“……”
她坐在他腿上,亲昵又含混不清地说。
“小狗,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