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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他是你男朋友吧。

    那天到后来,陈树净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得很早。

    睁开眼的时候,裴念不在身边。

    她恍惚间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事都是一场梦。

    直到走出房门,看到焕然一新的客厅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少年,她才对裴念回来这事有了实感。

    女孩面上怔了怔,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去:“……你一整晚都在这儿看电视?”

    “哪有这么美的事啊,”他瞥她一眼,懒懒道,“好不容易伺候完醉鬼大小姐,这才歇下来的。”

    “……”有这么夸张?

    她就喝了两杯,难不成发酒疯了?

    陈树净持怀疑态度。

    “不止这样。”

    少年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黑,他皮肤白,丁点变化在他脸上都非常明显,夸张地说:“你还非要我哄你睡觉,不然就不放我走。”

    “……你可以不管我。”

    “我敢吗?”

    裴念一摊手,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揶揄道:“话说得轻巧,现在倒是吃干抹净不认人了,也不知道昨晚上拽着我手不让走,一个劲往我怀里钻的人是谁。”

    他说得直白,陈树净的脸唰一下变红了。

    “你……你不要胡说……”

    她结结巴巴地想反驳,但话语突然一顿,脑海里无意识闪过的画面却告诉她,裴念说的可能是真的。

    “……”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被裴念尽收眼底,他笑了笑。

    “算了,不跟你计较。”

    少年微妙地咂了下舌,懒懒靠着沙发坐着,语气无所谓道:“就当我吃亏,白被你占便宜了。”

    “裴念!”

    陈树净赶紧叫他,又气又急。

    “干嘛?”他一挑眉。

    “我妈还在家呢……你说话注意点。”

    而且不止是叶佟,她的姨妈和表妹都在家。

    陈树净可不想被人误会。

    裴念明显不怕,笑起来的弧度都透着顽劣,他轻抬下巴,弯起眸看她,语气戏谑:“陈树净,你怕啊?”

    “我……”

    陈树净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背后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都闭上嘴,抬眼望去。

    女孩困倦地揉着右眼,头发凌乱,也没注意到现场的氛围不对劲,还是如往常一样,不满地冲她发脾气:“拜托啊陈树净,早上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大清早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一边说着,她一边嘟囔着抬头。

    当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面色冷淡的少年时,段佳佳停下了脚步,突然噤声。

    裴念冷冷看着她,没说话。

    她却轻嘶了一声,眼睛瞪大。

    看了看陈树净,又看了眼裴念,视线在他俩之间打转。

    表情从惊讶到诧异,最后连语气都变得犹豫起来:“这位是……你朋友?”

    “……”

    陈树净僵硬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段佳佳倒吸了口凉气。

    她冷静片刻后,迅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小碎步走过来,格外礼貌,朝裴念露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你好,我是树净姐的表妹段佳佳,这两天来表姐家过年。”

    ——“树净姐。”

    还是头一次听她这么叫自己,陈树净忍不住看她一眼。

    段佳佳脸不红心不跳。

    少年见过她刚才说话的语气,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哦了一声,也没打招呼,浑身透着股拒人千里的气质,丝毫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

    气氛陡然间有点尴尬。

    陈树净赶紧打圆场:“这是家里的租客,你叫他裴念就好了。”

    段佳佳出乎意料的不在意,长得好看的人在她心里有点个性也是正常的。

    她语气甜甜道:“裴念哥哥好。”

    “……”

    脸果然是无往不利的法宝,陈树净心里叹了口气。

    她顺势起身,朝两人道:“我去做早饭,你们要吃什么?”

    “小米粥吧,清淡点,我胃口小。”段佳佳想了想说。

    “……”

    自己这位无油炸不欢的表妹,今天居然改吃清淡口,还变成小鸟胃了。

    陈树净想到什么,果断选择了闭嘴,又问另一位:“你呢?”

    裴念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包子。”

    陈树净一顿:“……现蒸的?家里没有。”

    还没等她在心里嘀咕,裴念这人怎么要求这么多的时候,他又开口。

    “我是说你。”

    “什么?”

    少年懒懒散散斜她一眼,问:“我就几天没回来,怎么又变包子了?”

    陈树净愣了愣,“你……”

    “还给人做早饭。”裴念轻啧一声,“我连端个盘子都不舍得让你做。”

    这话太直白,陈树净正准备盛米的手抖了一下。

    段佳佳看了她一眼。

    “行了,坐着吧。”少年耸了耸肩,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厨房,把陈树净拖出去按在了沙发上,电视遥控器塞进她手里,随意道,“想看什么自己调,我去给你做早饭。”

    陈树净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念已经走进了厨房。

    旁边的段佳佳表情古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厨房方向,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突兀地开口:“表姐,他是你男朋友?”

    陈树净刚拿起水杯准备喝水,闻言差点被呛住。

    她咳得脸有点红,“什……什么?”

    “他是你男朋友吧。”

    段佳佳双臂抱胸,宛如一个名侦探。

    她甚至开始用陈述句了。

    陈树净被吓得不轻,赶紧否认:“不是,只是我们家的租客。”

    “谁信。”

    段佳佳啧了一声,口吻不再像刚才那样亲昵,而是撇了撇嘴道:“还租客呢……谁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这么好骗。”

    “……”

    不用照镜子,陈树净也知道自己从脖颈到耳尖应该全红了。

    不过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叶佟听到这种话她就完了。

    “真不是男朋友。”

    陈树净顿了顿,“……最多,就是朋友的关系。”

    在小表妹有点鄙视的眼神中,她顶着压力说出这句话。

    只是不知为何,自己也有点心虚。

    段佳佳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切了一声,满脸的不信与鄙夷。

    “你们成绩好的就是没担当——怕家长就算了,在同龄人面前居然都不敢承认,真看不起你。”

    “……”

    陈树净脸羞得滚烫,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在纠结了许久后,索性把电视遥控器塞到表妹手里,尴尬说:“你……看会儿电视吧。”

    段佳佳翻了个白眼,语气敷衍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厨房吧,我不打扰你们。”

    “……”

    陈树净这会儿去厨房也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是,犹豫半晌,干脆回房间拿了张卷子,回到客厅,在表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开始做起了数学。

    *

    等叶佟起床的时候,裴念已经出门了。

    得知叶佟和陈树净的姨妈都在家,裴念一脸兴致缺缺,找了个借口出门买东西,不想和叶佟多费口舌。

    之前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陈树净也在,是以她也不太想让叶佟知道裴念回来了。

    “那你出去逛会儿,回来的时候买点饮料,家里的这段时间招待客人,都喝完了。”

    “嗯。”

    对于裴念出门这件事,段佳佳倒是挺不舍的,还期待地问他需不需要陪逛,被少年轻描淡写打发了。

    小女孩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人走了立马抱怨地朝她说:“你男朋友脾气真差。”

    陈树净:“……”

    叶佟起床后走出房间,看到干净整洁的客厅,她面上有了些和缓,朝陈树净道:“一早起来打扫的?”

    “……”不是。

    她当时还睡得迷迷糊糊,应该是裴念凌晨收拾的。

    陈树净含糊地应付了一句,叶佟也不在意,点了点头,转头问段佳佳吃过早饭没有。

    “吃了,表姐给煮的粥。”女孩在看电视,闻言眼也不眨地撒谎。

    “……”

    虽然什么都没暴露,但陈树净突然有种冒领别人功劳的羞耻,她轻轻咳了一声。

    叶鞠落后一步出来,听到这话,又不住地夸赞:“哎呀姐,瞧你家净净多懂事,真会照顾人。”

    叶佟随口答了什么她没注意去听。

    陈树净有些出神,扯了扯嘴角想,如果裴念现在在这里的话,肯定会用那张冷淡的脸,轻描淡写地讥讽——会照顾人也算夸奖?

    一时间想到这里,陈树净忍不住弯了下眸,感觉有点好笑。

    怎么说呢……

    裴念就是这样一个人。

    嘴毒又一针见血,肆意妄为的性子看似张扬,但心却不坏。

    反而很软-

    裴念是在书店门口遇到苗米夏的。

    两个人之前见过几次面,也都认了个脸熟。

    和天性冷淡的少年不同,苗米夏是个自来熟。

    “诶,裴念!新年好呀!”偶遇对方,她热情叫住了他。

    “好久不见。”

    对于陈树净的朋友,裴念一向客气,他朝她点了点头,“新年好。”

    苗米夏眨了眨眼,主动搭话:“话说,你从北城回来了?”

    “嗯。”裴念惜字如金,这件事显而易见。

    “树净知道吗?”

    “我刚从她家出来。”

    “那你见过她妈了?”

    “还没,我早上出门的。”

    “哦。”苗米夏松了口气,“没见到就好。”

    裴念轻轻蹙了下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你不知道,说来就气。”

    苗米夏摆了摆手,她叫住他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我跟你讲,不知道谁跟树净他妈说,我们学校没组织冬令营的事,害得树净被她妈打了,我年前遇到她的时候,脸上还有巴掌印呢!”

    “……你说什么?”

    他面上闪过错愕,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眸色阴冷。

    少年脸上血色尽褪,呼吸声变重。

    “我就猜你还不知道这件事。”苗米夏露出了然的神情,说,“树净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能跟我讲讲吗?”

    “当然,那叶佟就不是个东西!”

    苗米夏对陈树净的母亲连名带姓地称呼,裴念脸色变也没变。

    女孩平复了几秒心情,脸上又带着气愤,骂骂咧咧道:“我就没见过比树净更好的女儿,她这当妈的也真下得了手!”

    少年语气很冷:“她被叶佟打巴掌?”

    “对,我就在过年前一天遇到她的。”苗米夏说,“那天还下了雪,天特别冷……”

    她说着,言语间有些心疼。

    “那天树净一个人拎了一堆年货,都没空闲的手去撑伞,走得特吃力,如果我没碰巧遇到她,她得一路这样提着重物淋雪回家,她这人又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知道找个邻居什么的帮忙,怪让人难受的。”

    “……”

    裴念沉默着,满腔烦闷。

    那个时候,陈树净应该刚从北城回去。

    只是一天而已。

    喉咙里突然泛起了铁锈般的气味,裴念冷得有些难受。

    他昨天回到嘉城,见到她的时候,女孩脸上的伤已经褪下去了,看不出有被打过的痕迹。

    ——陈树净也没说。

    烦躁感骤然间涌上心头。

    少年压着火,声音却有些涩:“能麻烦你……具体跟我说说吗?”

    “你刚才说的,我为什么最好不要见到叶佟?”

    他这会儿指名道姓房东的名字。

    苗米夏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但努力克服了一下还是道:“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最好谁都不要触叶阿姨的霉头比较好,她最近脾气特别差。”

    “原因?”

    “……我不清楚叶阿姨知不知道树净是和你一块儿去北城的,但我也怕她知道的话会乱猜什么,然后找树净的茬,所以你没和她见面肯定是最好的。”

    苗米夏迟疑了几秒,又跟他说:“还有就是……我听我家里人说,叶阿姨最近因为一个男的,好像欠了一堆赌债,在到处跟人借钱。”

    “这件事我家里人不让我跟树净说,我不知道她打树净是不是和这个有关……总之你自己知道这件事就行了,别跟树净说,省得她到时候又犯傻拿钱给叶阿姨,自己白白受罪。”

    苗米夏看得出来,裴念是真的担心陈树净。

    所以这件事她选择告诉他,也是经过考量的。

    “……谢谢。”

    “没事,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找我。”苗米夏摇了摇头,说,“我是树净的朋友,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少年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的眼下投出阴影。

    他脸色有些白,礼貌地朝女孩道了谢,顿了顿,在她准备走的时候,他又叫住苗米夏。

    “对了,我想问一下。”

    “什么?”

    女孩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裴念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陈树净她,这段时间……有提到我什么吗?”

    第42章 他低头,吻落了下来。

    吃过早饭,叶鞠就跟姐姐提出道别,顺便也把段佳佳带回去,要去老家做客。

    临走前叶佟想让她把那件小狗毛衣捎上——她去陈树净房间把那件衣服翻出来了,甚至还找了个方便携带的袋子装起来,结果被段佳佳非常抗拒地一口回绝。

    “我才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娇气任性的女孩噘着嘴,一副非常不待见这衣服的样子。

    叶佟把袋子递过去的手僵了僵,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太阳穴突突直跳,觉得这小辈未免不识抬举,刚想发作,但旁边的叶鞠轻轻咳了一声,她到底按捺下来,只是干笑了一声。

    “既然佳佳不要就算了,这衣服还挺新的呢,你姐姐还能穿两年。”

    “嗯嗯,就是呀,还是留给表姐穿呗。”

    女孩语气敷衍,转头就朝叶鞠催促道:“妈,还走不走了啊,我想回家玩电脑!”

    “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浪费时间在这些没用的上面。”

    “妈!”

    “行行行……我们回家。”

    女人嗔怪却又迁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陈树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神却动了动,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心里稍微涌出了一些复杂。

    回忆她的童年时代,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理直气壮回绝一件事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大人。

    段佳佳即便再任性,也是被宠出来的,仿佛笃定了不会有人拒绝自己,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

    人与人的差距如天堑般遥远。

    在十八岁之前,陈树净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也从未期待过。

    ……

    陈树净很小的时候,最后一次收到来自大人的生日礼物,是一只芭比娃娃。

    此后数年,每一年的生日,她都只有一碗长寿面。

    小小的她自己煮的。

    叶佟不会给她准备礼物,将这个家彻底抛弃的父亲更不会。

    陈树净早熟,懂事,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叫生活的不易。

    但她偶尔有时候,也会渴望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活得轻松一点。

    可能缺爱的小孩,比其他人更希望发现独属于自己的宝藏。

    她吃过很多苦,但认识裴念以后,那些沉重的东西渐渐变少了,她不再负荷。

    柜子里放着的精美胸针,房间角落拼好的乐高,收纳盒里的项链,枕头旁的甜甜圈抱枕,衣柜里属于少年的衣服,都是礼物。

    裴念总是找各种理由送她东西。

    她很穷,几乎没法回他等价的东西,但少年好像不在乎。

    就像是他什么也不要,只是单纯的想对她好。

    大抵是陈树净真的很差,收到的爱也太少,她细数自己的十八年,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

    以至于第一次被这样珍惜时,她竟生出了点茫然不知所措-

    因为裴念回来了的缘故,叶佟大概是顾忌那块偷走的表的事,怕他找她麻烦,所以一直没有回来住,而是和梁倾两个人在外头厮混,天天摸在棋牌室。

    嘉城本就地方不大,八卦传开来也快。

    等邻里间的风言风语传到陈树净耳朵里时,她已经开学了。

    年后空气中依旧泛着冷,湿冷中透着阴寒,家里的水管这两天有些冻裂了,裴念找了工人来修,今天没法来接她,陈树净裹紧了外套,一个人匆匆往家的方向走。

    路边有老爷爷在卖棉花糖,她闻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如果裴念在的话,或许可以买一份尝尝,陈树净吃甜的东西到最后总会腻,到最后都是少年接过她吃剩下的,替她解决。

    但是风吹在脸上有点冷,陈树净只略微犹豫了片刻,就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

    ——意外偏偏在这时候发生。

    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嗓门大喇喇:“欸,这不是叶佟家的姑娘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发现是叶佟的一个牌友,叫金佳梅。

    “金姨。”

    陈树净和她并不相熟,只是见过面的关系,虽然不知道对方叫住自己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转身走过去,礼貌打了招呼:“好久不见,新年好。”

    “新年好呀。”

    金佳梅手里拎着菜,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好长时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现在在读高几呀?”

    陈树净:“高三了。”

    “高三啊……那学习应该挺累的吧。”

    “还可以,稍微有一点。”

    “学习这么辛苦,你妈怎么不来接你放学啊?”

    陈树净静了一秒。

    金佳梅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问:“她最近没来打牌,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陈树净面上不显,只道:“家里倒是没事,我妈之前开了个网店,可能是在忙进货吧。”

    “网店?”金佳梅挑了下眉,“她不是早就不干了吗?”

    陈树净一愣。

    看她表情,金佳梅也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我呢,也不瞒你。”

    她面无表情说:“其实之前有一次,你妈找我们几个牌友借钱,信誓旦旦地保证她卖衣服能发大财,还给我们看她的网店有多赚钱,我们好几个牌友都信了,把钱借给她,结果后来才知道她拖欠厂家一堆债,赚了波快钱后就跑路不干了,现在这钱还没还咱们呢。”

    金佳梅脸色有点臭,语气不悦:“按理说,我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但她这些日子一直躲着我*们,人也联系不上,大家伙儿都是出于信任才借钱给她,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你妈未免太不地道。”

    她说话的语气愤慨,脸上的神情不像是作假,陈树净已然信了大半。

    “……实在是抱歉。”她深吸口气,“金姨,我妈写欠条了吗?”

    “写倒是写了,不然我也不敢借啊。”

    金佳梅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说:“不过写不写也都一样,现在连人都找不着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是没戏咯。”

    “……”

    她口吻嘲讽,陈树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些刺痛。

    她张了张口:“我能问一下,我妈……她欠了你们多少吗?”

    “怎么?”金佳梅斜她,“你一个高三学生,还有钱替你妈还不成?”

    陈树净认真朝她道:“我尽量,能筹一点是一点。”

    “……”

    金佳梅虽然不信,但盯着她看了会儿,到底脸色稍霁,“你这孩子,性子倒不像你妈。”

    陈树净没说话。

    “不过小姑娘还是别说大话了,她欠的钱可不是小数目,我这会儿要回家烧饭,孙子还饿着呢。”

    金佳梅不屑地撇了撇嘴,离开时又说:“如果你碰见你妈了,让她接我电话,别以为总躲着就有用,要是她非要做这么绝,就别怪我们不顾这么多年的牌友情面,真报警了。”

    陈树净忍不住拧了下眉,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难怪她打不通叶佟的电话。

    原来是为了躲债。

    女孩眼皮敛了敛,有些疲惫。

    金佳梅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头朝她道:“不过你妈这人也真是——明明有钱也不还,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借钱给她真是造了孽哟!”

    陈树净愣住,“她有钱?”

    “是咯,命还真好。”

    金佳梅不开心道:“就嘉城这种小地方,婆家留给她的那幢旧房子居然还有人要,而且居然还能卖这个数——”

    她伸出手指,朝陈树净比划了个数字,语气掩不住酸意:“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真是钱多的没处花。”

    “……”

    陈树净表情一僵,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面容一下子变白。

    指关节开始发出难听的声音,手指因为攥得用力而泛白。

    但金佳梅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只叮嘱她:“总之你见到你妈就告诉她,赶紧给我还钱,否则别怪我们做街坊邻居的不给她留情面。”

    话说到这份上,叶佟是着实招人恨。

    陈树净缓缓呼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了,金姨。”

    放完狠话,女人心情稍微平和了些,看她脸色难看,走之前多关心了一句:“最近天冷,你还是早点儿回家吧,读着高中呢,别感冒了。”

    “……好,谢谢姨。”

    陈树净嘴上答应了,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到金佳梅的手机响了。

    女人接起电话,跟人说了自己马上回去,不知道聊到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用自以为小声的音量开始跟对方嘀咕,说叶佟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不知道陪陪孩子,瞧她女儿孤零零一个人的,多可怜。

    陈树净听到顿了顿,没露出什么反应,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只是大概风大了些,她眼圈有点变红。

    *

    一进门,陈树净就被裴念拽进了温暖的房间,室外天气冷,他一早就开着空调,现在陈树净回来了,他用自己的手捂着她的,随口道:“怎么这么冰?”

    陈树净心里藏着事,语气稍稍生硬:“关你什么事?”

    她抽回了手。

    少年愣了下,重新把她手拽过来,问她:“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她脑袋抽抽地疼,感觉身体有些沉重。

    想起金佳梅刚才无意中透露的消息,陈树净心里有些发冷。

    这栋房子,已经是她家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可叶佟却将它变卖了。

    “……”

    陈树净也不想朝裴念发脾气,因为她清楚裴念是好意,但可能她就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会对唯一一个无底线惯着她的人,发泄情绪。

    少年想要伸手抱她,她却先一步退后,躲开了他。

    在裴念有些错愕的目光中,陈树净抿了抿唇,声音低而冷淡地问:“你跟叶佟买了这栋房子?”

    “……”

    甚至都用不着想别的可能。

    会买这栋老房子的人,除了面前的少年,也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裴念看着她,安静下来。

    陈树净直直看向他,也不挪眼,执意要一个答案,“是你吧?”

    他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开口时语气有点艰涩:“如果我说是的话,会怎么样?”

    “为什么?”陈树净问。

    “……”

    他沉寂了很久,终于说:“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不是故意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心情不好,所以才没说。”

    “……一开始是你妈欠了赌债,被人找上门,前段时间找我谈退租的事,我才知道她要卖房。”

    陈树净咬了下唇内的软肉,无数厌恶烦躁的情绪在心头交织,迟钝地感到疼痛后,她松开牙齿,有些沙哑地开口:“欠赌债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会……”

    “你妈把房子当质押抵出去了。”

    少年打断她,冷淡的眉目中闪过不忍,别过脸,只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话不用多解释,陈树净已经全明白了。

    “……”

    喉咙里仿佛涌上了血腥味,呼吸变得困难。

    陈树净身体僵硬,疲乏地垂眸:“……是这样啊。”

    她的妈妈,还真是会为自己算计。

    叶佟从始至终没有考虑过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把房子卖掉的话,一夕之间失去住处的女儿会如何艰难地维持生计,她只在乎自己。

    裴念没有接她的话。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准备给她点时间消化。

    只是陈树净好像没有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她一点点垂下了脑袋,沉默不语,一副让人心疼的模样,偶尔耸动下肩膀,发出轻微的声响,过了很久,少年指尖微动,有些受不了了似的,他还是朝她伸出手。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陈树净脸时,她露水般好看的面容颤了颤,但没有躲。

    少年微一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女孩对上他的视线时,抿了抿唇,下意识偏脸想躲,但他还是看见了,那张漂亮生动的脸上,在安静地流泪。

    “陈树净。”

    少年伸手替她拭泪,叹息了一声:“怎么又哭了呢。”

    她咬着唇不吭声,眼泪将他的袖口沾湿。

    “陈树净。”他又叫了她一声,把她拉过来一些,“我在呢,别怕。”

    “……”

    她在长久的寂静之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终于出声:“……为什么呢。”

    女孩慢吞吞缩进他怀里,哽咽着开口,“为什么我永远……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个呢。”

    他眼皮轻颤。

    她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我不想这样。”

    “……好痛。”

    “我知道。”他垂眸,摸了摸她绸缎似的黑发,安慰她说,“我知道的。”

    “你才不知道。”陈树净喃喃道。

    “行,那我现在知道了。”

    “以后稍微多依靠我一点,可以吗?”少年轻声试探地问。

    她又淌下一滴漂亮的泪珠,眼神有些失焦地说:“我已经在依靠你了。”

    骗人。

    他在心里这样说。

    陈树净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他,裴念知道的。

    ……

    去北城是为了还他手表。

    被妈妈打了以后是一个人去买年货。

    跟苗米夏说新年快乐。

    回他的短信说是消息延迟。

    跟他说烟花很漂亮,但实际应该没有看到。

    否则她一定会发现,炸开的烟花里,藏着她的名字。

    疼了不说,被打也要遮掩,任何她吃亏的事都能粉饰太平,即使自己受伤。

    对所有人都好,唯独会对他发脾气、使小性儿的一个人,也没有跟他说,她是一个人过的新年。

    可裴念宁愿她对他发脾气。

    “多爱自己一点,陈树净。”

    缩在他怀里的人动了动,睁着微红的眼圈抬头,“你把我当小孩吗?”

    “陈树净,笨死了。”少年轻轻笑了下,无奈道,“我把你当女孩啊。”

    她安静了许久,有些茫然地侧了下头,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点闷闷的鼻音:“话说这样的话,以后我是不是要给你交房租啊?”

    “……说什么傻话。”

    他忍不住笑了,黑色漂亮的瞳孔注视着她,懒懒说:“又没办手续过户,所以现在,我还是陈同学的租客。”

    陈树净攥住他袖口的手慢慢收紧。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很多。

    蝉鸣响彻的夏天,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时她以为这个很年轻的男生,只会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没想到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送我的那只手机。”她忽然轻声开口,“和你的是同款吗?”

    他愣了愣,“嗯,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海盐香味萦绕在身侧,陈树净的呼吸顿了顿,从少年怀里退出来,平复了下心情后,她转身朝卫生间走去,背对着他张了张嘴,语气轻得像气音:“就是想说,还挺好用的。”

    说完她顿了顿,掩饰般补了一句:“我去洗把脸。”

    “……”突然间反应过来。

    她接受了。

    他送的东西。

    裴念看着她的背影,呼吸急促了几分,喉咙陡然间有点干渴的烧,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少年抓了下头发,苍白昳丽的脸上闪过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总之,裴念跟了上去。

    陈树净洗完脸出来的时候,少年就等在门口。

    看到裴念,她只怔忪了一秒,走过去想问他有什么事。

    结果刚一靠近,她的手腕就被少年攥住拽过去,抵在了墙角。

    “……”

    惊讶让她胸口微微起伏,抬头望着面前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念已经先出声了。

    “——如果要拒绝的话,你现在可以说。”

    她恍惚了一瞬,本来想张口说的话,又闭上了。

    淡色的唇在情绪氤氲下,变得有些染红。

    少年敛下眸看她,声音变得有些哑,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几乎有些忘了呼吸,怔怔看着他。

    裴念静静看着她,过了很久,他笑了一下。

    手机收了,那别的东西呢?

    他张了张口,话题拐到了别的地方:“陈树净,我也很好用的。”

    “……什么?”

    猝然间听到这样的话,她心中一跳,睫毛翕动地看向他。

    这样近的距离,没来由的心动。

    裴念眸光微动,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不用管其他人,反正我会站你这边。”

    “……”

    陈树净一直知道少年长得好看,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可此刻被这样直勾勾注视着,他朝自己弯下腰,漂亮到带有冲击力的眉眼逼近时,还是忍不住挪开了眼。

    “我……”有些犹豫的声音。

    “要拒绝我吗?”

    少年扯了扯嘴角,眼皮垂下来,微凉的手穿过她的黑发,扣住她的后脑勺,有些强硬。

    他淡淡道:“如果是的话,说不。”

    “……”

    “我在教你。”少年凑近,认真看着她说,“拒绝你不喜欢的,陈树净。”

    她还是没动。

    空气里温度在升高,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开来,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有她熟悉又亲近的气息。

    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裴念说:“我再给你三秒钟。”

    陈树净看着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三秒过后,听到他轻笑了一声,说:“不拒绝。”

    “那就是喜欢。”

    他低头,吻落了下来。

    第43章 “你玩我。”

    呼吸乱作一团。

    陈树净仰起白天鹅般漂亮的脖颈,被动承受他轻轻的啄吻。

    脊背抵着冰凉的墙,少年的手护着她的脑袋,女孩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吻,有些呆呆的,呼吸变得困难,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双手环着他脖颈,唇像玫瑰似的染上殷红。

    他漫不经心地吻她,像描摹他笔下的画。

    边吻她,手边扣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劲瘦的少年躯体微弓下背,手指在她的发间摩挲,亲昵无比,陈树净有点难耐地攀上他的肩,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

    “裴、裴念……”

    她有点受不了了,轻轻推了推他,“让我喘一下。”

    她这么说,少年于是听话地停下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忍不住,一边亲她一边笑,说陈树净,你好笨,接吻要张嘴啊。

    他张扬出众的面容上,颇有几分得意。

    陈树净羞恼不已,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又不会——”

    她第一次接吻啊!

    “那我教你。”

    裴念是个合格的老师,他眼睛弯弯地俯身凑近,含着笑意叫她名字,干净的嗓音好听动人,女孩一时间被蛊住,安静下来,清冷的海盐香这回浓郁多了,在唇齿之间弥漫。

    陈树净喉咙里溢出含混的声音,她有些羞耻,不再说话。

    少年的手指插.入她的发丝间,有点恶劣地撬开她的唇齿。

    “张嘴。”他说。

    命令的口吻,却让人下意识听从。

    “……”

    不该听他的话的。

    陈树净没多久就有些懊恼起来。

    少年的吻技一开始还有些青涩,但他实在是很会学,观察陈树净的反应,慢慢地变得很会亲,接吻一下一下地啄吻,搞得人头昏脑涨,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几乎落在了他身上,搂住裴念脖颈的手也开始无力搭下,睫毛上沾着水汽。

    她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可以了……”

    女孩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已经彻底凌乱。

    少年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好像有些不满,但还是松开这个吻,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略带遗憾地直起身,垂眸看向她问:“不喜欢吗?”

    “……不是。”

    陈树净憋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讨论这个话题,脸有些燥热,“就是感觉有点突然……”

    “突然吗?”

    他并不这么觉得,反而笑了笑说,“那你给我一个名分呗。”

    陈树净愣了愣,“啊?”

    她疑惑地抬起脑袋,看向他。

    “我们都接吻了。”少年的唇动了下,漂亮白皙的脸上有种餍足的慵懒,他替她理了理发丝,凑过来贴着她拖长音说,“你没拒绝我。”

    “……”

    陈树净有些犹豫:“可是是你主动……”

    “你没拒绝。”

    少年危险地眯起了眼,好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不高兴地掀了掀眼皮,伸手环抱住她,手虚虚掐在她下颌,尾音不正经地扬了起来,像撒娇,又像是威胁,“我给你时间考虑了的。”

    “但只有三秒……”

    “陈树净。”他气笑了,干脆打断她,“你知道不止。”

    她自知理亏,讪讪住嘴。

    确实是这样,裴念提前告知了她,不喜欢就拒绝。

    陈树净抿着唇看他,“那你要怎么样?”

    “交往。”

    “……不行。”

    少年稀奇地挑了下眉,不悦道:“为什么?”

    陈树净眼睫颤动起来,实在为难地不知该怎么办好,踌躇了半天,只能讨好地去牵他的手,语气弱弱道:“裴念……”

    又来这套。

    他眉心抽动了下,看着她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嗤了一声说:“你小气鬼啊,每次赏骨头都这么吝啬。”

    “……”

    再一次意识到,这是条很坏的、会欺主的恶犬。

    陈树净安静地垂下眸,想。

    是不是得哄一下。

    她冷静着思考了很久,还是妥协地拽了拽他的手腕,示意他弯腰。

    少年居高临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俯下了身。

    “再低点。”她小声催促说。

    “麻烦。”他嘴毒的毛病又犯了。

    陈树净轻轻撇了下嘴。

    两人十指相扣,女孩的指尖挠了下他的掌心,少年静了静,最终还是只能听她的。

    “……哦。”

    终于,他们到了彼此能平视的角度。

    陈树净占据了有利地形,连忙踮起脚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脸颊处亲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裴念怔忪了一瞬,眼睛睁大了些,整个人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贿赂。”

    女孩做完坏事,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腼腆地晃了晃他的手,讨好地说,“听我的吧,裴念。”

    “……”

    她再一次强调:“不可以被别人知道。”

    舌尖微微发麻,他垂下眸看她,伸出手,指腹抚上她温软的唇,有点烦躁,语气冷淡道:“哄狗呢?”

    陈树净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抿唇:“嗯……”

    他漆黑的眼瞳中涌上情绪,手指用了点力,抵在她唇上,像是在慢条斯理地揉碎花瓣:“要我怎么样?”

    “……”

    她像是咬到舌头了,难以启齿地抱歉道:“交往肯定是不行。”

    他像是一颗心被软剑刺了一下,偏偏还不能把凶器折断。

    “但你如果非要的话,”她迟疑了很久,才像是做出重大牺牲一般,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就偷偷的……可以吗?”

    少年差点被气笑,后槽牙都快咬碎。

    “陈树净,你当我跟你偷情呢?”

    听他语气这么凶,女孩好像有点不开心,敛下眼皮轻轻哦了一声,含混道:“不要就算了。”

    她松开他的手,转身准备回房间。

    “……”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暗,死死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裴念的指尖陷入掌心,眼角有极淡的被洇湿的红。

    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攥住,女孩被一双手不由分说地用力拽回来,背抵着冰凉的墙,她退无可退地被圈在那人怀里,少年舔了舔干涩的唇看着她,眼底沉沉地说:“你玩我。”

    这么大的一口锅,她下意识反驳:“我没……”

    “好。

    他这样说。

    陈树净蓦地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一下子没了声音。

    裴念答应了。

    “怎么这么突……”

    他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唇。

    “安静点,”少年漫不经心地俯身凑过来,淡淡说,“再教笨蛋一次。”

    他虚虚掐了她下颌一下,像是对不成器学生的教训。

    “记得张嘴。”

    “……”

    很快,她便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上,空气烧得人心发烫发慌,陈树净克制着没发出声音。

    少年的吻没有章法,灼热又荒唐。

    他反扣住她的手摁在墙上,笑了下。

    “这才叫贿赂。”

    他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说:“既然你说不能告诉别人,那和我偷偷接个吻吧,陈同学。”-

    这个冷清又并不寂寥的春节,在陈树净终于拼好一个乐高玩具,裴念从飘窗重新睡回床上终结。

    开学前夕,陈树净把旧手机里的数据一个个传进新手机。

    裴念从身后抱着她,看着她在那边摆弄手机,语气闲闲问:“要不要照个相?”

    “我们吗?”

    “嗯。”他懒洋洋伸出手,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我们好像还没有过合照。”

    “唔……”

    陈树净想了想,“也行,要不你在前面?”

    裴念:“?”

    “你举手机,显得我脸小。”

    裴念笑得不行,“够幼稚的。”

    陈树净睨他一眼。

    最后还是裴念举着手机,给两人拍了张自拍。

    照片里,陈树净在看镜头,他在看她。

    裴念催着她把图片传给他,等陈树净去洗澡了,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捣鼓半天,等她再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机壁纸已经变成了这张照片。

    陈树净:“……”

    “还说我,你才幼稚。”她吐槽。

    他耸了耸肩,“不给名分,我自己骗骗自己还不行?”

    陈树净无言以对。

    “你坐过去一点。”她让裴念给自己挪位。

    “哦。”少年给她让了点位置,又自然地给她拿了个靠垫。

    陈树净钻进被窝,和他并肩窝在一起,这床很大,足以让两个人和衣而眠,她好奇地凑过去,支着个脑袋问:“你在干嘛呢?”

    她黑色的发丝还沾着水汽,湿漉漉的,看起来整个人有种柔软的漂亮。

    “帮你回消息。”

    她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被少年攥在手心。

    “给谁回?”

    陈树净不解。

    少年晃了晃手机,给她看消息:“烦人的家伙。”

    她看了一眼。

    葛叙扬:【在吗?】

    葛叙扬:【开学之后,要不要一起练一下英语演讲?之后可能会有比赛。】

    客气礼貌的用语,理由也很正经,是对方一贯的作风。

    陈树净又看了眼裴念回的。

    【?】

    “……”

    很好,同样也是这家伙的作风。

    陈树净伸出手,轻轻拧了他胳膊一记。

    他少爷脾气在这时候犯了,一下子眼尾撩起来,直勾勾地看向她:“做什么?”

    “你怎么乱回消息?”

    “我有吗?”

    少年睫毛翕动了下,不开心地说:“不就一个问号,至于这么兴师问罪。”

    陈树净牙齿轻轻咬住软肉,为难地说:“可这不是我回消息的方式。”会被看出来。

    裴念知道,他故意的。

    “不可以吗?”他那张昳丽好看的脸上闪过恶劣,“我觉得他对你有点越界。”

    “……没有吧。”

    比赛是老师让他们一起参加的,陈树净平常除非必要不会和葛叙扬有交集,同样的和他也不熟。

    裴念嗤了一声,“都要一起练习演讲了,还说没有。”

    顿了顿,他又有点警觉地蹙了下眉,问她:“你和他也是朋友吗?”

    “……”哪种朋友?

    现在他们这么一搞,陈树净有点不敢答。

    她只能咳了一声说,“……只是普通同学。”

    得到这个回答,少年登时满意了起来,不屑地哦了一声,“普通同学啊,那我这个偷偷摸摸做朋友的,替你回消息没毛病吧?”

    “……”

    陈树净微妙地看着他,有点不理解他现在的心态,怎么好像自顾自搞了个擂台还赢了一样,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但是只回问号,是不是有点……”

    少年似笑非笑,“你嫌我不礼貌?”

    “不是,我没有。”

    她从这话里听出了微妙的醋意,赶紧否认。

    他耸了耸肩,“行,那我稍微弥补一下。”

    他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陈树净的脑袋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他怎么回,结果被他挡住了,只能作罢。

    大约也就几秒钟时间。

    等回完消息,少年把内容给她看的时候,尾巴还得意地翘着。

    她看了一眼,突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妙。

    【用不着你。】

    【我可以陪她练。】

    “……”这嚣张跋扈的语气。

    她立马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21点17分。

    很好,晚上。

    裴念真会给她找麻烦。

    葛叙扬毕竟是见过裴念的,加上裴念来接她放学那么多次,学校里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虽然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过去的那些传闻好像也不像是假的了。

    垂眸想了半天要怎么解释,都没有什么好主意,但裴念一句凉凉的——“他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要跟他解释”最终成功说服了陈树净,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她和葛叙扬也只是普通的同学,甚至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

    那,不解释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陈树净想。

    于是她放下手机,选择了放置处理。

    裴念还在睨着她。

    “算了……”陈树净嘟囔了句,“应该也不要紧。”

    这回答显然极大地取悦了他,少年终于笑了笑,偏头摸了摸她的脸,吻落在她脖颈上,慢慢偏移往上,凑近她耳垂。

    “好乖,陈树净。”

    陈树净躲了一下,肩膀微颤:“裴念,痒。”

    “……”亲了一阵后,他停下了动作。

    “行,那就到这儿。”他舔了一下她眼角因为受刺激,而渗出来的生理性的泪水。

    坐起身来,少年笑了一下,握着她手机的力道漫不经心。

    “讨厌吗?”

    “什么?”

    “朋友之间查个岗,你应该不会在意吧?”

    “……”

    她被“查岗”二字噎了噎,发呆了两秒。

    少年见她不说话,喉咙开始隐隐发涩,他静静看着她,眼睫像委屈的小狗般垂下来,像是怕她不同意,还加了一句:“你知道,朋友之间也是有占有欲的。”

    “……”你这个语气,她能说不行?

    不过她手机里确实也没什么东西,陈树净咳了一声,点了点头,“随便你。”

    裴念变脸很快,脸上的笑意浅浅浮起,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努了努嘴:“喏,交换。”

    “……”小学生一样,幼稚。

    他们两个像交换信物似的,交换了彼此的手机。

    陈树净压根没有什么想法,随意翻看了两下,没发现他手机里有什么不对的,但好歹走完了查岗的流程,她松了口气。

    扭头想要回自己的手机,给自己订个明早起来的闹钟,结果一偏头,发现少年的目光已经从手机上抬起,那张清冷的脸正死死盯着她,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水。

    陈树净:“……”又怎么了。

    “你干什么?”

    裴念:“你朋友真多。”

    开口就是酸溜溜的一句,陈树净有点发懵。

    “……什么意思?”

    他举着陈树净的手机递到她面前,语气像被冷水浸润过:“这个叫‘哥的冷酷,零下八度’的是谁?”

    “……打印店张婶家儿子,是个网瘾少年。”

    他不甘不休:“那这个‘九亿少女的梦’呢?”

    “冷饮店的小哥,之前你夏天的饮料,都是他送货上门的。”

    因为换了手机,陈树净旧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还没导进去,所以裴念看不到之前他们的对话,只能烦躁地啧了一声,“那你把他删了,以后我来联系。”

    陈树净:“……也行。”

    “还有。”

    裴念语气古怪地顿了顿,有些难以言喻地说:“这个‘暴龙战士’,‘血与泪之冠’,‘18岁纯情冷少’又是谁?”

    “……我们班性别为女的体委,我妈牌友十三岁的亲儿子,我小学五年级的表弟。”陈树净面无表情说完,又道,“裴念,你好像在找茬。”

    “谁让你一个都没备注。”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识相地示弱,露出了有点受伤的表情。

    陈树净记性好,加的好友很多都没备注,但她记得每个人是谁,也能把昵称和本人对上号。

    没想到裴念会因为这个吃醋。

    话说,这应该叫吃醋吧……?

    她想了想,忍不住叫他,“裴念。”

    “干嘛?”

    陈树净恳切地对他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少年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哪儿不正常?”

    “你谈恋爱好作。”

    裴念一愣,忽然抓住了重点:“……我们在谈恋爱?”

    她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朋友,我们是朋友。“

    “哦。”

    他又不高兴了,冷冷撩了下眼皮,把手机还给她。

    陈树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的不同。

    但这种感觉又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她只是感觉怪怪的。

    ……会是错觉吗?

    好吧,不是。

    她很快确定了这一点。

    虽然裴念没有当场发作。

    但当晚,她的“朋友”没有给她热睡前牛奶。

    陈树净稍微有点后悔。

    第44章 我这双手还能干点别的。

    接吻了。

    但还是朋友关系。

    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畸形又暧昧的亲密关系在暗地里发酵。

    新学期开始了,裴念依旧每天按时按点地接她上学,放学。

    会早起给她做早饭,买豆浆或是热牛奶。

    一切仿佛还和上学期一样。

    但却有了细微的变化,如荡漾在水中的波纹,几乎看不出踪迹来。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少年会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然后拿毛巾替她擦头发,习以为常的亲昵。

    偶尔扯到她头发了,裴念会把她抱到他腿上坐着,小声哄她说自己错了,然后再亲亲她的脖子,让她整个人从脸颊红到耳根。

    裴念这人坏,总会笑着说一些浑话。

    他说,他是她的门徒,奴隶,小狗。

    陈树净却觉得他是骗子。

    明明欺负她最多的也是他。

    但怎么说呢……

    这个冷淡而顽劣的少年,的确只把迂回的情话说给了她听。

    而她假意没懂。

    裴念只是笑。

    其实在此之前,陈树净从未被谁当过明珠爱过,可在裴念这里,她第一次享受到了被人偏爱的待遇,只要轻轻蹙一下眉,少年就会放下一切手头的事和情绪来哄她。

    她心生动容。

    生理期给她煮红糖水,每天给自己辅导数学。

    他做的饭慢慢在变好吃,少年戏称他这是熟能生巧,陈树净也这么认为。

    但直到有次苗米夏突击来蹭饭,说是要尝尝大帅哥的手艺,结果吃完了投诉味道太淡,陈树净那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裴念做的饭菜,都是她偏好的口味,其他人可能吃不惯。

    明明他爱吃偏甜的。

    他们两人的相处并没有很多跌宕起伏的变化,之前怎么样,现在好像还是。

    裴念性子傲,其实不是个话多的人,但陈树净也不是。

    所以为了迁就她,他成了两个人中挑起话题的那个。

    少年有时会在她做题的时候,手撑着脸笑问她,以后考到北城,要不要和他一起住。

    她其实真的有认真考虑过,但可能是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他误以为她不愿意,所以还没等她开口,他就自顾自替她作出了补充,说那不是废话吗,你当然得和我一起,谁能比裴念更会照顾陈树净呢。

    陈树净失笑,他也跟着笑。

    笑够了,他凑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伸手敲了敲她面前的卷子,说这道题得画辅助线,不然再久也做不出思路。

    “……”

    陈树净微微有些恼,抿唇小声说了一句,“我做得出来。”

    他贴着她的脸道歉,“我错了。”

    她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不开心。

    “别生气啦。”

    裴念声音清清凉凉的,尾音又好听地上扬,他在女孩的肩窝里蹭了蹭,少年人的体温蔓延,声音含混地说,“我给树净暖暖手吧。”

    他自然地牵起她没拿笔的左手,放进了自己的手心,顺理成章地以此为理由挨着她坐。

    陈树净没揭穿他。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她早就不再觉得冷。

    不过她还是给了裴念一个台阶下。

    “这道题不会。”她点了点面前试卷上的压轴题。

    “我看看。”少年的脑袋凑过来,黑色的发丝几乎要蹭到她的脸上,有点痒。

    他眨了眨眼,“唔,是这种题型啊……”

    “怎么了,很难吗?”

    很少听裴念用这种语气说话,陈树净以为是把他难倒了,刚想说解不出来就算了。

    “没,对我来说超简单。”结果下一秒,小狗得意地说。

    陈树净:“……”

    她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等少年的后话。

    果然,他又开口了。

    “不过说起来,我最近好像都在打白工诶,你也没给我当模特……”

    他漆黑的瞳孔转头看向她,顿了顿,不太正经地拖长了调笑说,“我看别人补习至少有工资来着。”

    他慢吞吞靠近过来,撒娇般懒懒问她:“我这个没名没分的朋友,给你补习有报酬吗?”

    “……”得寸进尺的家伙。

    心里这样嘀咕了一句,但她面上不显,别过脸不看他,不自在地小小声说。

    “也不是……不可以有。”

    少年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掰过她的脸,好看的眉眼弯起来。

    “哇,这么好啊。”

    他带着点少年气,好看的眉眼中闪过笑意,漫不经心地说。

    下一秒,冰凉的手指扣上了她的后脑勺,掌心温柔地覆盖,然后按了一下。

    “……”

    女孩眼皮微微颤了下,像漂亮的蝴蝶羽翼。

    陈树净觉得,他们和之前比,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改变。

    好像他们在接吻之前,就已经过分熟悉了这样亲昵的距离,因为同在一个屋檐下,连沐浴露都是同一种味道的两个人,早已习惯了彼此。

    所以海盐香从唇齿间弥漫开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点凉。

    但没有讨厌。

    鼻尖都是少年的气息。

    陈树净想,她不讨厌他的。

    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能稍稍有些不同的,是现在少年亲吻她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了换气。

    哦,还有就是。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背着她的包走在身侧、单手插兜的少年偶尔有时会回过头,弯下腰凑近了来亲她,漂亮的眉眼微弯,像是在做什么坏事般朝她笑,模样好看又鲜活。

    陈树净十八岁那年,最熟悉的气味,是干净清爽的海盐香-

    因为要备考英语竞赛的缘故,今天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老师留她和葛叙扬在办公室,做了一套模拟卷,难度比较高,陈树净写题到了最后一刻才交卷。

    卷子的分数直接当场批了出来。

    “考得倒是不差……不过竞赛你们知道的,神仙打架,不一定能拿好名次。”

    老师一边这样说,一边叹气:“这两天就辛苦你们了,每天多做两套卷子,练练手感吧,考场上做题状态最关键。”

    两个人答应着,老师摆了摆手:“早点回去吧,都放学了。”

    ……

    陈树净走出校门的时候,天色昏黄。

    最近温度慢慢在回暖,天已经不会像冬天时暗得那么早了,但看这会儿的天,时间显见有些晚了。

    陈树净脚步微僵,突然想起来,她被老师留下来的时候是最后一堂课,因为做卷子花了太多时间的缘故,忘记给裴念发消息了。

    和她一前一后走出来的葛叙扬踌躇几秒,刚想上去搭话,就看到陈树净忽然脸色变了下,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不知看到了什么消息,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掠过他,朝她家的反方向匆匆跑了过去。

    葛叙扬稍稍愣了一会儿。

    朝她迈开的脚尖,有些尴尬地收回。

    男生眸光垂下,走神了片刻。

    他记得那个地方,有个奶茶店。

    *

    “你生气了吗?”

    坐在奶茶店里,陈树净第二十次这样问他。

    “……”

    裴念啧了一声,“没有。”

    “你生气了吧。”

    “没有。”冷冰冰的语气。

    女孩打量了他许久,用很笃定的语气说:“你就是生气了。”

    少年磨了磨牙,不爽地说:“陈树净——”

    “在。”她软软道。

    他有点儿烦,眼中有情绪:“你都快高考了,你们老师还让你去参加什么英语竞赛?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之前那个是选拔,我进复赛了,所以才要去的。”

    她把自己的奶茶递到他嘴边,好声好气地哄:“让你等了这么久,不好意思呀。”

    少年撇了撇嘴,他又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陈树净顿了顿,又解释他刚才的问题:“这次不一样,得奖的话含金量很高的。”

    裴念低头喝了一口,芋泥味的。

    甜味在唇齿间溢开,他看着她嗤道:“所以你就得和那个姓葛的小白脸一块儿学习?”

    “这是老师说的……”陈树净弱弱道,“我一开始也拒绝了,但是没成功。”

    裴念哦了一声。

    他不是无理取闹的性格,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不可能让陈树净推拒。

    “那行吧。”他想了一会儿,勉勉强强说,“既然这比赛对你有用。”

    陈树净悄悄松了口气,高兴之余,赶紧把自己的奶茶拿回来,都快被裴念喝完了。

    黑发少年凉凉看了她一眼,没戳破她的小心思。

    他本来就更喜欢碳酸饮料。

    少年单手打开放在一边的可乐,冰镇的饮料瓶身上还冒着水滴,随着“啪”的一声,冰凉的水汽溅开在空气中。

    裴念随手把易拉罐拉环套在陈树净的手指上,认真打量了一下:“小了。”

    陈树净没好气道:“废话。”

    他忍不住笑了,把玩闹的拉环放到一边,拿出一份厚厚的纸给陈树净,漫不经心说:“对了,签下字。”?

    “这是什么?”

    “陈树净不得与裴念以外的人产生不正当朋友关系。”他煞有其事地说,“这是契约书。”

    “……你好幼稚啊。”简直跟小学生一样,连印泥都准备了。

    明明是裴念提出来的,结果他还遮住了上面的内容不让陈树净看仔细。

    陈树净签字盖章完,他动作迅速地把文件收起来。

    “这是证据。”

    她好奇问:“如果我违反了会怎样?”

    “你会有超大的损失。”

    陈树净切了一声,撇了撇嘴,才不信他。

    裴念又问:“考试在什么时候?”

    她吸了口奶茶,嘟囔道:“三月底。”

    “隔这么久?”

    “嗯……是呀,考完就结束了。”

    陈树净把奶茶放回桌上,环上他的胳膊,打了个哈欠道:“昨晚卷子做太晚了,没睡好,借我靠一会儿。”

    少年嗯了一声,冷淡抬了抬眼皮,身体微微朝她侧过去一些,不再说话。

    隔着一层玻璃窗,跟上来的葛叙扬看着这幕,头有些昏沉,他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思,用来装英语资料的纸袋被攥得极紧,快把他掌心勒出了痕,他也浑然不觉。

    手机上一条编辑好还没发出去的短信,收件人赫然是陈树净。

    【看你刚才走得有点急,英语竞赛你有把握吗?我有一些复习资料和卷子,带给你一起看?】

    “……”

    葛叙扬默默把这条未发送的短信给删除。

    回去的路上接到葛全的电话,又是让他带烟。

    葛叙扬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这通电话后更是厌烦,但想到母亲总是哀求看向他的眼神,他犹豫片刻,还是去了便利店。

    没想到却在那儿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顿住脚步。

    “阿姨?”

    叶佟看到他,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是你啊。”-

    陈树净回到家,校服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被裴念拿去洗了。

    “喜欢桃子还是薄荷?”他随口问她。

    “什么?”

    “洗衣液的味道。”

    陈树净安静了一会儿,说:“薄荷吧。”

    “行。”

    少年手指纤长漂亮,手里拎着她宽大的校服,懒散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陈树净把他叫住了,“裴念。”

    他停下,慢悠悠转头:“怎么了?”

    “那个,”她纠结了一下,“要不还是我洗吧。”

    少年挑了下眉,看着她不语。

    陈树净继续道:“感觉这双手用来洗衣服太浪费了……”

    那么漂亮好看,像艺术品一样用来画画的手。

    “说什么呢,搞得像我第一次给你洗衣服一样。”

    陈树净脸红了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别说有的没的了,你安心学习。”裴念语气戏谑道,“要真有这个心,我等你考来北城,给男朋友洗衣服。”

    “……”

    他没说男朋友是谁,但陈树净忍不住发了会儿呆,一瞬间的意乱心慌。

    少年把她的校服团成一团,百无聊赖地抛在手心看了两眼,唇角懒懒散散扯了一下,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稍微有点羡慕。”

    “什么?”陈树净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们学校的校服,还挺好看的。”

    陈树净不明所以,盯着那件普通的校服外套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她努力对比了一下这件蓝白配色的衣服和裴念那些潮牌奢侈品衣服之间的差距,觉得他莫不是在开玩笑。

    “好看在哪里?”

    裴念用懒洋洋的语气又说:“我也想和你穿一样的。”

    陈树净愣了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神。

    看着面前的少年好一会儿,陈树净开口转移话题:“对了,你最近是不是不在画画了?”

    “嗯。”他无所谓的语气,撩了撩眼皮道,“没灵感。”

    “之前在北城看的画展,不是说喜欢吗?”

    “还行吧。”少年舔了舔唇,说,“没你好看。”

    ……他骚话怎么这么多。

    陈树净一下被噎住了,过了好久,才红着耳尖朝他说,“你快去洗衣服吧,一会儿时间晚了,还要做晚饭呢。“

    “瞧瞧,净支使我干活。”

    少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开玩笑道,“你说你多会使唤人呢。”

    陈树净不大好意思,小声嘟囔,“我让你别洗了,你自己乐意的……”

    少年此刻正低着头,把袖口挽起来,露出骨感漂亮的手腕,闻言笑吟吟看向她,撩拨道:“是乐意,朋友之间应该的。”

    陈树净:“……”

    他喉结动了动,忍着发作的情绪,停顿了一两秒,才看着她漫不经心道。

    “陈树净,抱一下?”

    “……”

    陈树净感觉他一开始,想说的可能不是抱。

    但她还是从座位上起身,听话地过去抱了一下他。

    少年被她乖巧的样子甜到了,忍不住伏在她肩头笑,声音低低闷闷的,五指慢慢扣紧她的手,俯身用力地抱紧她,他在女孩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低下头,和她接了一个带薄荷味的,充满少年气息的吻。

    一个干净的。

    朋友之间的,吻。

    第45章 怎么,我见不得人?

    开学以来,陈树净每天泡在大量的试卷题海里,不知不觉间,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下周又要月考了。

    班上几个女孩子约着周末一起复习,她们彼此间小声交流了一会儿后,朝陈树净看了好几眼,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几个人朝她的座位这儿走来。

    趁着还没上课,其中一个女孩子叫了她一声,然后小声说:“那个……陈树净,周末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复习呀?”

    陈树净从卷子里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吗?”

    一个女孩子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听说英语老师让你和葛叙扬周末一块儿学习,我们几个想着,这不是快月考了吗,我们约着一起复习,说不定能提高点成绩……”

    约着一起……?

    可他们准备的是竞赛题啊。

    陈树净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几个女孩子看着她,面露难色。

    下课时间班上吵吵嚷嚷,正巧邱南从旁边路过,他平时人缘好,女孩子们看到他像见到救星一般,忙把他扯过来朝陈树净道:“对了树净,到时候学委也去,你们三个成绩好,可以一起讨论题目,就不会那么无聊嘛!”

    “……?”

    被拽过来的邱南一脸懵地看着陈树净,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但当他不解地看向几个女孩时,却发现她们用一种“你要是敢拆台看我们之后不收拾你”的恐怖表情恶狠狠看着他。

    邱南:“……”

    他在这样的目光下,识相选择了沉默。

    当陈树净转过来看向她们时,女生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她们软软问:“可以吗?”

    邱南:“。”

    两面派,恐怖如斯。

    陈树净眼神清亮,看着这几个女孩子扭扭捏捏的表情,想起葛叙扬那张清浅端正的面容,陡然间心领神会地明白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体贴道:“我可以的,学习这种事本来也枯燥,人多还热闹一点,不过葛叙扬的话,我不清楚他有没有空,我先问问他,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

    本来她和葛叙扬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有同班同学一起可能还更自在些。

    想到这里,陈树净定了定心神:“那时间的话……暂定这周末可以吗?”

    女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笑容浮起来,重重点头:“好啊好啊!”

    她们走前不忘拖着邱南,把他拉出了教室,笑吟吟朝陈树净道:“我们先商量个地点,到时候短信联系啊!”

    陈树净应了声好。

    临近放学的时候,葛叙扬来她班上,把整理好的英语资料给她,陈树净顺便把这事告诉了他,问他的想法。

    男生有些惊讶,“我们和你班上的同学一起?”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跟她们解释一下,到时候我和她们一起复习也行,就不麻烦你了。”陈树净思忖着说。

    “……”

    葛叙扬咳了一声,看着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

    “那……”

    “可以,一起吧,地点提前告诉我就行。”

    葛叙扬很好说话,三两句就答应了。

    在教室后门竖起耳朵的某个女孩眼睛亮了亮,转头朝朋友们比了个“ok”的手势,心满意足。

    她们知道陈树净有对象,听说是个天天接送她上学的大帅哥,不过不是嘉城中的,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既然名花有主,那这种小女生不可言说的心思拜托她,她们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现在看来,陈树净可真是太靠谱了!-

    很靠谱的陈树净在回家路上,因为无意中聊起葛叙扬好像还挺受欢迎的,班上有女孩子喜欢他这件事,而被裴念单方面“冷战”了。

    冷战的具体表现是——

    他今天没有主动来牵她的手,并且少年刚才剥好塞她嘴里的,是陈树净最讨厌的奇异果味硬糖。

    有点酸,她想。

    不止是糖。

    少年今天穿着兜帽卫衣,眼睛是漂亮冷淡的丹凤眼,总是习惯睥睨看人,有股天然的傲气,但在陈树净面前,他总是把这种傲慢藏得很好,即使有时候,他连她也想一起藏起来。

    陈树净戳了戳他,“裴念。”

    “干嘛?”

    “你吃醋了吗?”

    他表情冷冷,匪夷所思道:“我吃什么醋?”

    “因为我刚才的话——”她好像这时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斟酌了下,“像是在说葛叙扬很帅。”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但她好歹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这样提起。

    少年嗤笑,冷淡道:“你是说我顶着这张脸,吃他的醋?”

    “……”

    陈树净咳了一声,震惊于他的自信,不过很显然,大少爷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的脸实在太出众了,好看到有些张扬的程度,清瘦高挑的漂亮少年,穿着打扮很潮,单手插兜懒懒散散的劲儿,拽而显眼,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实在让人没法挪开眼。

    “好吧……说的也是。”

    她妥协了,“那你在气什么?”

    裴念睨她一眼,听出她话语中暗含的意思,有些气消了。

    “我没气。”

    “……”

    还说没有,陈树净瞪他,“快点。”

    “……好吧,是有点不爽。”

    他眼尾上挑,微微扬起点弧度:“你周末不和我一起过吗?我有部电影想和你一起看。”

    她刚才跟他说,周末要和同学出去复习功课。

    陈树净愣了下,“之后应该还有时间吧,我们平时不是都在一起……”

    “哦,得到了,玩过了,所以现在见我的第一面就是和我说别的男生,时间也要留给别人。”

    他语气不咸不淡,哼了一声。

    陈树净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好酸。”

    裴念挑眉,“说谁?”

    她眨了眨眼,伸出舌头,朝他示意了下自己还没吃完的那颗糖,“你给的糖。”

    女孩的舌尖很红,乖巧张开的唇齿间,是他刚刚塞进去的水果硬糖,裴念知道奇异果味很酸,陈树净平时很少吃,但他依旧随身带着,因为酸会刺激味蕾,也会刺激到他。

    他手心摊开朝她递过去,看着她,嗓音有点哑:“难吃就吐掉。”

    陈树净摇了摇头,呼吸得很慢,把糖咬碎,酸味在口腔里蔓延,没过多久她蹙了下眉,朝他吐了下舌头,简单地展示自己已经吃完,又有点委屈地说:“还不如薄荷糖。”

    他眼皮突然颤了下,轻轻笑了一声,“下次给你带别的。”

    陈树净牙齿咬了下口腔里的软肉,撇嘴道:“你肯定带了。”

    裴念眉眼弯了下,没答,而是换了个话题:“周末我能去吗?”

    陈树净连想都没想:“不行。”

    少年被她决然的态度气笑:“怎么,我见不得人?”

    “……”

    她没什么底气,小声呐呐说:“……稍微有点。”

    同学们甚至包括老师,几乎都默认裴念是她男朋友,陈树净解释也没用,因为没有哪个普通朋友会如他们这般相处,也没有租客会每天接房东的女儿上下学,解释了反倒像是掩耳盗铃。

    如果这些绯闻传到叶佟耳朵里……她简直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陈树净不敢。

    少年深吸口气,心里有种微妙发麻的感觉,又气又闷,总之不大高兴。

    “陈树净,你可真行。”他抱怨了一句,又问,“补习有男生吗?”

    这意思是妥协了。

    陈树净想了想,刚才夸了葛叙扬两句他都炸成这样,要是说了实话,裴念不得跟她怄死。

    于是她有些心虚道:“和我的同学一起复习……都是女孩子。”

    他沉默了几秒,恹恹道:“那随你。”

    “嗯。”她乖巧点点头,顺毛哄:“裴念,你真好。”

    “……”

    裴念撩了下眼皮,心里那股烦躁劲更盛。

    让她得逞了,他就好了。

    那要是不听她的,他岂不成千古罪人了。

    少年冷冷看了陈树净一眼,心里不大爽,但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忍了,有点儿烦地牵过她的手,漂亮的脸上轻啧一声道:“算了。”

    “你不喜欢,那我们就偷偷的。”

    陈树净看向他,以疑惑的眼神。

    这人开窍了?

    “怎么说呢,”少年扯了扯嘴角,像在做什么坏事般,忽然心血来潮道,“感觉也挺刺激。”

    陈树净:“……”-

    周末那天早上,陈树净到咖啡馆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已经到了。

    她们给她点了杯冰美式。

    施雨跟她解释:“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和我点一样的了。”

    “我不挑,都可以的。”陈树净放下包,把卷子和文具放到桌上,温吞道,“人还没来齐,要先做点题热身吗?”

    “……”

    这么直入主题的吗,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最后她们讪笑两声,朝陈树净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聊会儿天吧。”

    陈树净嗯了一声,放下笔随大流。

    几个女孩子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松快不少,开始叽叽喳喳,从教导主任的假发聊到英语老师这周又换了什么新衣服,热门韩剧聊到杂志小说,最后话题落到了陈树净身上。

    女孩子们眨着好奇的眼睛,看向她问:“树净,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啊?”

    她随意道:“嗯,怎么了?”

    有人心直口快,问出了一直在意的话题:“那个大帅哥不陪你吗?”

    “……我起得早,就自己过来了。”

    班上同学或多或少都见过裴念送她来学校,陈树净在很早以前解释过是朋友,但那会儿就没有人信,现在她和裴念变成这样的关系……被人好奇她也已经习惯了。

    “哦,真好。”女孩子托着腮,有些向往地道,“我也想每天都有人接送上学。”

    施雨补充:“还长这么养眼。”

    作为少数的目击者,她是在奶茶店远远见过裴念的,看到过他和陈树净相处的画面,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场景很和谐,氛围感匹配满分。

    陈树净没喝完的奶茶,少年随手接过去就喝了,习惯性的动作简直齁得不像话。

    “那个脸蛋气质……绝了。”施雨砸吧了下嘴。

    钱佳柔忍不住感慨,“哇,好甜啊。”

    “……”再说下去就不成样子了。

    陈树净咳了一声打断他们,指了指门口:“葛叙扬好像到了。”

    女孩子们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噤声,往门口看了眼,果然发现玻璃门被推开,葛叙扬是和邱南一块儿到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路上碰到了,就正好一起过来。”邱南跟女生们解释。

    他倒也没怎么多想,看到空位就走过来了,随便坐在了陈树净旁边的位置,挨着葛叙扬坐。

    葛叙扬落后的脚步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邱南有些莫名。

    陈树净无知无觉,见人来了就把试卷往前推了推,冲他们笑笑,“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开始?”

    ……

    说是大家一起复习,结果陈树净带来的英语卷只有她和邱南做了,葛叙扬全程被围着问题目。

    因为他是出了名的全科优等生,数学特别好,人又耐心,几个女孩子都挨个问他,语气甜甜的。

    邱南有些受不了了,小声跟陈树净吐槽:“我说,这到底是月考复习还是追星大会?他们为什么不问我俩。”

    陈树净笑了,“可能因为我们做题的样子比较严肃,他们不好打扰。”

    这是实话。

    葛叙扬一开始想跟陈树净做套卷子,但因为其他人央他讲题的缘故,最后暂时先搁浅,还是邱南选了张月考模拟卷问她要不要做,陈树净说好。

    她做卷子不喜欢被打扰,手机静音,整个人也沉静下来。

    等再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后。

    葛叙扬已经在做别的卷子,女孩子们弄懂题目后,也都开始低下头做题,偶尔彼此间小声交流几句,学习氛围非常浓厚。

    陈树净拿出答案,和邱南互批卷子。

    几分钟后,她放下红笔,缓缓松出口气。

    模拟卷做的还不错,如果月考是这种难度的话,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恰在此时传入耳朵。

    陈树净心有所感似的,不自觉抬了下头。

    瞥过去的那一眼,让她微微一怔。

    看着不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嗯?

    忽然想到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迟疑地拿起手机。

    ……二十几个未接来电。

    陈树净默默放下手机,心虚又忐忑。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抬头,朝不远处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带点讨好。

    裴念无视了她。

    脚步声缓缓靠近。

    在几个女孩子突然集体安静,又瞬间亮起来的八卦眼神中,少年不紧不慢朝这里走来。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的T恤,简单的打扮衬得气质慵懒,整个人清瘦纤细,又不失少年感,漂亮狭长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淡,但一开口,这种乍看下的错觉就被彻底打消。

    “陈树净。”

    他把她的名字叫得拖沓暧昧,明明是连名带姓的叫法,却因为那张漂亮艳绝的脸蛋,语调上扬,尾调像带了小勾子,显得勾人。

    “——不接我电话。”

    一直走到他们跟前,少年目光才落在她身侧的邱南和葛叙扬身上,轻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看着陈树净,语气微妙,“原来是因为有事瞒我。”

    “……”

    周围的女孩子表情诡异了下,一副吃到瓜了的表情。

    陈树净眼皮重重跳了两下。

    不等她阻止裴念接下来的语出惊人,居高临下的少年已经抱着手臂,眼睛弯弯地看向她。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

    “都、是、女、孩、子?”

    他微微顿了顿,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陈树净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轰然一炸。

    第46章 “陈树净,你跟朋友接吻啊?”

    裴念的到来,让在座的女孩子们明显兴奋了不少。

    几人眼神中都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激动。

    施雨性格外向,试探着问:“树净,这位是……”

    “叫我裴念就好了。”

    裴念漫不经心开口,顶着一张冷淡漂亮的厌世脸,抬起下巴看着陈树净,余光扫过唯二的两个男生,语气慢悠悠的,笑笑随意说,“她不接电话,临时来查岗的。”

    “查岗”二字一出,女孩子们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葛叙扬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作为无辜被卷入的局外人,邱南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很想大声替自己辩解,但又怕解释了只是越抹越黑,毕竟人家也没指名道姓说什么,顶多就是觉得女朋友出来复习还有男生有点不爽,邱南也能理解,但无奈他和他俩都不熟,不好解释,只能硬生生憋着。

    但裴念这句话,信息量无疑有点大。

    施雨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陈树净,又看了眼裴念,一时间感觉脑子有点没法运转,但理智上又觉得,此时此刻该有个人来缓和一下局面,于是她清了清嗓子。

    “那个……帅哥,我们这儿还有位置,你要一起吗?”

    裴念站姿懒散,闻言瞥了她一眼,友好地点了点头,走过来却没落座,而是看向了邱南。

    他特别礼貌地请求道:“同学,介意换个座吗?”!

    卧槽!

    这么直接的吗!

    女生们倒吸了口凉气,飞快互换了眼神,确认了气氛的暗潮涌动。

    邱南火速起身,一副生怕战火波及到他的样子:“你请。”

    裴念在陈树净身旁坐下,好整以暇地像是这原本就是他的位置。

    落座后,陈树净面前的冰美式让他挑了下眉,下意识道:“你喝这个?”

    “怎么了?”

    “你不是不喜欢苦的?”他随口说。

    这两个人的熟稔让其他人为之侧目。

    施雨听了这话,赶紧说,“那个,咖啡是我给树净点的,我不知道她不爱喝……”

    陈树净在没人看到的桌下轻轻踢了裴念一下,小声找补:“没有,你别听他瞎说,我只是很少喝咖啡,不是不喜欢。”

    裴念轻轻挑了下眉,但也没再说话。

    话虽如此,但刚才听了少年说的,现在她这样的解释怎么听都是借口,施雨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这家店也有别的饮料的,要不树净我们再点杯别的……”

    陈树净刚想说不用,结果就有人替她说了。

    “不用那么麻烦。”

    少年语气闲散地开口,叫来服务生要菜单,顺手把陈树净面前那杯推到了自己面前,顿了下说,“这杯我喝就行,她喝柠檬茶。”

    “……”

    女生们无声张了张嘴,轻嘶了一声,面上一句也没说,但各怀心思地相互对视了几眼,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磕到了。

    葛叙扬看着这幕,微微有些烦躁,克制着自己没出声。

    少年点餐的速度很快,随手指了几样吃食,服务员拿着单子走后,他懒洋洋道:“大家怎么不做题了?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时间。”

    “哪有哪有。”

    女孩子们互望了两眼,钱佳柔咳了一声,大着胆子说:“有帅哥养眼,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施雨一下紧张起来,打了她一记,呛道:“树净还在呢,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少年喜欢自己的名字和陈树净挂钩,嘴角翘了一下。

    “没事。”

    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陈树净其实是第一次被同学邀请周末出来复习功课,心里稍稍还有点紧张。

    一开始她问了苗米夏要不要一起,结果米夏一听说是出来学习的,头摇的比谁都快,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这在意料之中,陈树净问她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有太失落。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陈树净和施雨等人算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太熟,所以裴念来了之后,她反倒有了种松口气的感觉。

    少年虽然平日里冷冷淡淡,但只要裴念想,活跃气氛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女孩子们本来就因为他的脸挺有好感的,当发现裴念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高傲冷漠后,她们很快就放松下来,说话也变得随意了些,气氛轻松愉快。

    新点的柠檬茶很快就被做好端了过来。

    同时被侍者一起端过来的,还有几份造型精美的小蛋糕。

    口味各不相同,份数正好是在座的人数。

    “别光顾着学习,吃点甜的,题做多了得补充糖分。”少年无聊托着腮,随意说,“要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施雨高兴得眼都弯起来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嘿嘿一笑,很会说话:“这么好呀,我们沾树净的光了。”

    陈树净咳了一声,脸上有些燥热。

    邱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暗自摇了摇头,总算明白自己那位好兄弟为什么追不上陈树净了。

    瞧这帅哥的体贴劲儿,是连闺蜜团都照顾到了啊。

    葛叙扬一直没出声,手里的笔握得越来越紧。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面前的题有些做不进去了。

    但偏偏,他又有些不甘心。

    面容清隽的男生头低垂,脸色不大好看。

    在钱佳柔刚凑过来想问他题目的时候,葛叙扬定了定心神,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鬼使神差般地抬头看向陈树净,试探道:“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

    陈树净看向他,“什么?”

    “……”

    可能是有些冲动了,但葛叙扬还是忍不住,毕竟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真是其他人想的这样,那刚才见面的时候,裴念就会宣誓主权了。

    可偏偏他*没有。

    “从刚才开始就挺好奇的……”

    男生腼腆笑了笑,若无其事看着两人,轻声道:“我能问一下,这位裴同学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陈树净静了静,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睫毛忽然颤动了下。

    旁边的女生们也都不明所以,略感奇怪葛叙扬为什么要这样问。

    毕竟这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简直显而易见,这还用得着戳破吗?

    唯有邱南,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后,又看向裴念。

    那个少年好像晃神了一秒,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冷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葛叙扬。

    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陈树净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呼吸起伏不定,她漂亮的眉眼微不可查地蹙起,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柔顺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看起来有些单薄。

    这样的人,仿佛任谁都不想让她为难。

    但偏偏,葛叙扬在这时又用好奇的语气问:“是不方便说吗?”

    “……”

    店内的音乐在此时响起Eason的歌。

    女孩嘴唇嗫嚅了下,还是张口。

    歌声与她的话交织在一起,虽然陈树净的声音有些轻,但大家还是听到了。

    “……”

    她说完那句话后,少年的笑容一点点敛下去。

    他一声不吭坐在那里,肤色冷白,明明是张扬到带有攻击性的漂亮长相,但因为眉眼垂下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显得略带冷感。

    店内播的这首歌歌词是粤语,隐约有些熟悉,陈树净在走神的一秒钟内忽然想到,这首歌,她好像在裴念的歌单里听过。

    “早知解散后/各自有际遇作导游/

    奇就奇在/接受了/各自有路走/

    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

    裴念忽然抬起眼看她,静静的,湿漉漉的,分明总是冷淡示人的眼眸,此刻却好像有点受伤。

    陈树净的嘴唇颤了颤。

    有那么突然的一刻,可能是少年漂亮的眉眼,也可能是晦涩的歌词,让她在回答完葛叙扬的问题后,晃神了一瞬。

    室内白炽灯的光线亮到有些刺眼,她却轻轻抿了下唇,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个夜晚在她安静看书时,裴念恶作剧般朝她耳朵里塞的那只耳机。

    当时他凑过来的时候,身上熟悉的气味也一并过来。

    陈树净没回头,就知道是他。

    也只会是他。

    他们用同一种味道的洗衣液。

    “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總好於那日我/沒有/沒有遇過某某。”

    歌词这样唱着。

    ……

    回去路上,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裴念手里拎着她的包,和往常一样。

    但他面色淡淡的,始终没有说话。

    等快到家的时候,少年才不冷不热地开口。

    “陈树净,我很丢人?”

    “……什么?”

    陈树净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刚才。”裴念嗤了一声,言简意赅说,“你跟你同学讲,我是你朋友。”

    她安静了几秒,“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他语气很平淡:“陈树净,你跟朋友接吻啊?”

    “……”

    “你不要无理取闹。”她抿了抿唇。

    “我无理取闹?”

    少年冷淡的眼尾一扬,嗤了一声,语气带着点讥讽,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把她拉进旁边的巷口,动作有些强硬,陈树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经凑过来,脸抵着她,两个人咫尺间呼吸交错。

    “陈树净,你讲讲道理,是谁错?”

    “……”太近了。

    陈树净几乎屏住了呼吸,感到脸烧。

    “是你说……朋友也可以的。”

    “那我现在不想了。”他这样说-

    他们一个礼拜没有说话。

    同个屋檐下,两个人各做各的事。

    裴念还是每天给她早起做早饭,晚上热牛奶,拎着她的书包送她上下学,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发现有雨的话,前一天就在她包里放好雨伞。

    陈树净不吭声,少年也憋着气。

    仿佛这是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比赛,谁都不想低头。

    “吵架”这个字眼对他们来说很稀奇。

    但更准确来说,他们所处的状态,应该被称为“冷战”。

    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裴念开始怪身边的一切东西,包括那天咖啡店里那首歌。

    但他没敢怪陈树净。

    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少年其实没比陈树净大多少,也不是真的没有脾气,裴念顺风顺水惯了的人,从小到大没人敢让给他气受,但在陈树净这儿的委屈,他是一点儿没少受。

    他下定决心这次不再低声下气去哄她。

    可是没坚持多久,他自己先败下阵来,有些后悔。

    陈树净实在是个心狠的人,说不理他,就真的不理他,到最后,还是少年先忍不住,在她看书的时候凑过来,特别小声问:“陈树净,能不能和好?”

    她垂着眼睫没说话。

    “陈树净,看电影吗?”他说,“就我之前说想看的那部。”

    “……没空。”

    “陈树净,你说什么我都听。”少年憋了憋,还是小心翼翼抓起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我们做朋友,别不理我好不好?”

    “……”

    长久的安静之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少年把她抱在怀里,下颌搭在她肩窝,闭着眼睛闷闷说:“长这么漂亮,怎么这么狠心。”

    她眼皮掀了掀,没作声。

    十八岁的时候,她喜欢上一个人。

    陈树净谁也没有说。

    她一直活得很安静,仿佛没有刺和棱角,所有人对她的形容词都是乖,但只有陈树净自己知道,温柔的前提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哄她,没有人会给她台阶下。

    她只是没有底气。

    可现在却有人会为她迁就。

    她的情绪,她的小脾气,她偶尔的任性,只对他的撒气,少年照收不误。

    只有裴念会为她迁就。

    其实陈树净后来想想,对于这一次的冷战也有后悔,几乎是裴念一个人的妥协,而她分毫不让,但无奈的是,他们的分歧从那时就已经存在。

    只是少年意气的年纪,两个人都聪明骄傲,却只会笨笨地爱人。

    还没来得及成长-

    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得很快,一个月过去,英语竞赛悄然落幕。

    陈树净拿了二等奖,不算多好的名次,但她也知足,这样的比赛高手云集,能去体验一次也是好的。

    在学校里明显烘托起来的紧张气氛中,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已经撕到了最后四十天。

    无人知晓的角落,叶佟这两天状态很差。

    网店倒闭后,追债的人找上门来,她天天躲在小宾馆里不敢出去。

    梁倾说是出去找工作,但常常半天半天的不回来,她心中有怀疑有烦躁,但又不敢明着表露出来,怕他会扔下自己一走了之,像自己那个该死的前夫一样。

    不是没想过回家,但那个买下她房子的少年签合同时说了,他不希望再看到她,否则会让她付出代价。

    ……她不过是打了陈树净一巴掌,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来替她的女儿讨公道,居然还轻描淡写地威胁说,他有他们偷手表的视频证据,涉及金额足以立案。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视频他也没给她看。

    但叶佟不敢赌,她可不想坐牢。

    话说回来,那块表居然值六位数。

    叶佟想起来就忍不住牙酸。

    梁倾说那块表他去典当的时候,被葛全那个臭流氓给抢走了。

    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她心中忍不住生出埋怨,但想到梁倾那张脸,和他时常的小意温柔,又忍下了。

    不知不觉间,时针指向了“8”。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梁倾还没有回来。

    叶佟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她涂得殷红的嘴唇咬着食指,厌烦地想着该怎么脱离现状。

    真是倒霉透顶,明明她一开始只是想玩玩就收手的,到底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是因为网店?梁倾?还是因为赌?

    想着想着,叶佟去拿烟的手忽然停顿了下,脑海里闪过些什么。

    她想起那天在便利店,遇到来买烟的那个学生。

    这段时间被追债搞得太狼狈,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是叫……葛什么来着?

    叶佟眯起眼睛回忆了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男生自我介绍说他是陈树净的同学,和她一起参加英语竞赛。

    也是因为他当时和自己攀谈了一会儿,叶佟才知道嘉城中寒假没有冬令营这件事。

    而这一次在便利店偶然遇到,他言谈热情亲和,却状似无意地告诉了叶佟一件事——

    陈树净好像谈恋爱了,和一个叫裴念的男生。

    叶佟自认自己只是贪,但不蠢,她看得出来那个男生的小心思。

    大概是喜欢她女儿之类的吧,她也懒得揭穿。

    不过想起她家那个有钱的租客……不,现在应该说是房主了。

    叶佟手指扣了下皮肤,不禁发出冷冷的笑声。

    原来如此。

    难怪要买她家那个破房子呢。

    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怀揣着隐秘又阴暗的兴奋,肩膀微微颤抖,好容易平复了下心情,叶佟坐到宾馆的床边,拿起老式话筒,久违地给陈树净拨去了电话。

    嘟——嘟——嘟——

    女人耐心等着电话接通,眼睛弯起,甚至心情不错地吹了下口哨。

    深夜,陈树净还在做题。

    高三到了关键的备考阶段,每分每秒都很珍贵,手机响的时候她没看是谁,仍旧埋头做着题目,直接接了起来,习惯性开了免提。

    “喂?你好。”

    叶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裴念的声音,松了口气。

    她调整了下语气,用最温柔的语气道:“树净,是妈妈啊。”

    陈树净听到这个声音,手里的笔尖凝滞了片刻,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座机。

    “……妈?”

    “是我。”

    陈树净很惊讶:“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叶佟微微蹙了下眉,不悦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当妈的还不能给女儿打电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树净默了默,有些窘迫,“只是没想到你会给我打。”

    她欲言又止地解释:“……我以为妈这段时间不联系我,是不太方便。”

    “什么意思?”

    女孩迟疑片刻,改了措辞:“妈,我之前听金姨说,她联系不上你。”

    叶佟的手指卷着电话线,哦了一声,也不奇怪她会听到这一类的风声,毕竟嘉城就这么点大:“我用的宾馆座机。”

    避而不谈的回答,两边都有些不自在,干脆沉默下来。

    陈树净了解叶佟,知道她没事不会来找自己,索性主动打破了平静,“妈,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叶佟忍不住笑了笑,真是她的好女儿。

    她干脆道:“有钱吗?给我拿点。”

    陈树净安静了几秒,“……是用来做什么?”

    叶佟不是个喜欢被盘问的人,尤其是在陈树净面前。

    她把这句话视为了质问,有些不大高兴,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你不是都听人说了吗?你妈网店生意做的不好,欠债了,一堆人追着我要钱,你个做女儿的,忍心看你妈被那群混账追债?”

    “……”

    可是她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又能从哪儿弄到钱呢?

    女孩没吭声。

    有些无力,又有些窒息的难受。

    陈树净甚至想直言不讳地问问她,天下有几个妈会让孩子给自己还债。

    但想到叶佟可能会说的刻薄言语,她还是垂眸咬了下唇,忍下了。

    算了算自己过年攒的压岁钱,还有前段时间学校给成绩优越的同学发的奖金,加上之前杂志社打来的报酬,攒起来都给叶佟的话……

    陈树净终是妥协:“妈,八千块够吗?”

    电话那头,叶佟面部扭曲了下,“八千?”

    她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追问道:“只有这点?”

    陈树净沉默了会儿,问:“你欠了多少?”

    “你管我欠多少?八千块你打发叫花子呢?”

    叶佟声音抬高起来,恨道:“你以为我这段时间不在家,就对你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吗?”

    “……”

    她不像是在跟血脉相连的女儿说话,反倒像是跟仇人。

    叶佟如机关枪一般,话连珠炮似的攻击:“你一块儿竞赛的同学都告诉我了,你和咱家那个租客早搞在一起了!他那么有钱,你跟他借个万把块的会死吗?!”

    陈树净瞳孔一缩,有些愕然。

    她的一颗心瞬间坠了下去,指尖因为攥得用力而发白。

    “我还想你当初为什么要编出个‘冬令营’出来,说是去北城学习,敢情是和小少爷回北城玩儿去了!他还天天送你上下学,你小小年纪敢瞒着我和人谈恋爱呢?!”

    叶佟声音讥讽地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陈树净皱着眉,声音顿了下来。

    只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说不出来了?”叶佟冷笑,“那我说。”

    “陈树净,我养你到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的,也没虐待过你吧?你瞒着我和人谈恋爱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你总该知道什么叫报答!”

    “妈……”

    “去找裴念给我要钱。”女人声音冷淡,“否则我就去你们学校,给你办退学。”

    “……妈!”陈树净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感到荒唐。

    “装什么傻,你当我不知道呢?他一块表就值六位数了。”

    叶佟用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都和这种人在一起了,还装什么傻,难道真不懂我的意思吗?咱们这种小地方,找个有钱的提款机不容易,你还算是拎得清的,给我放聪明一点,不要像我年轻时一样被骗……”

    陈树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血液几乎逆流,再也听不下去。

    电话那头絮叨的声音像是魔咒,在她耳边萦绕,她胃部灼烧得难受,有种想呕吐的恶心感。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挂电话的冲动。

    那头的叶佟还在用得意的语气絮絮叨叨:“我呢,也想好了,钱不用一下子要太多,毕竟老话说细水长流嘛,我看让他随便拿只表给我就可……”

    陈树净脸色疲惫,缓缓呼出一口气,没再听叶佟说下去,狠了狠心,直接挂断了电话。

    女人未完的话戛然而止。

    ……?

    …………?!!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阵阵忙音,昭示着她被对方挂了电话,叶佟在愕然了一秒后,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难以置信,火气一瞬间窜上来,愤怒在她的胸腔口堆积。

    陈树净她——她怎么敢?!

    裴念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了,发现她这儿再没动静后,他伸手摘下耳机,坐起身来,看着呼吸起伏不定的少女,语气放轻了些。

    “打完电话了?”

    陈树净静了静,想起叶佟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语气有点恹恹:“你安静一点,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陈树净,讲讲道理好吗?就知道窝里横。”

    裴念觉得自己非常冤枉,下床走过去,叹了口气:“你说不让我打扰你学习,我在这儿玩半天连连看了,都没敢惹你,怎么又讨厌起我了?”

    “……”

    陈树净一想到叶佟刚才说,让她找个有钱的提款机,就忍不住默默生闷气。

    有点烦,声音也带着闷闷的鼻音。

    “……总之就是不想看到你。”

    少年委屈得都快气笑了,走到她跟前,伸手把她头发揉乱,在女孩越来越不善的眼神中,漫不经心开口:“我说——别人瞎编乱造的话,怎么还迁怒上我了呢?”

    陈树净眼神忽然一颤,慢慢抬起头,对上他清亮漆黑的眸。

    他听到了。

    “你听到多少?”

    “从‘你都和这种人在一起了’开始。”

    “……”

    陈树净捂住自己的脸,心里不大好受。

    裴念看她表情不对,顿了顿,慢条斯理解释:“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在打游戏,后来看你半天没写作业,感觉有点奇怪,就把耳机摘了。”

    “真不是故意偷听的。”他强调。

    “……”

    她梗着脖子有些泄气,又有些难为情的羞恼:“你既然听到她说什么,还过来跟我说什么……”

    “我当然过来啊。”

    少年笑了笑,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声音放轻的时候如情人低语,他用他那张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亲昵地弯下腰蹭了蹭女孩的肩窝,稀松平常道:“陈树净,别想太多。”

    “不是她让你找我,是我自愿的。”

    “……自愿什么?”她迟缓地说。

    他顿了顿,笑了:“来当陈树净的ATM。”

    “……?”

    陈树净回过头。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裴念捏了捏她的后颈,漂亮的眼睫弯了弯,少见无奈地叹气说,“你笨啊陈树净。”

    “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做什么露出这副表情。”

    “……”

    陈树净心情复杂得要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一定很傻。

    不然他不会这样说。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静静垂下眼眸看着她说,他帮叶佟还债就是了。

    前提是她不要哭。

    陈树净怔怔地看着他,心口处酸酸涨涨的,有种莫名的痛感,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说,可她明明没有哭。

    但却说不出话来。

    裴念伸出纤长漂亮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很轻地扯了下唇角,没有解释。

    用钱买珍珠,和用爱买眼泪,在少年眼里是一个概念。

    他只是用钱和爱买下陈树净未言尽的话,不想看她雾蒙蒙的那双眼。

    多丑。

    第47章 外面雨大,不要出门了。

    天气越来越热,陈树净身上的校服外套早就换成了短袖,学校里模考次数频繁,名次总有或多或少的变动,但陈树净的名字始终在光荣榜前三,未曾变过。

    英语竞赛结束后,她就淡下了和葛叙扬的联系。

    叶佟那天电话里说的,指向性其实很明确。

    【“你一块儿竞赛的同学都告诉我了,你和咱家那个租客早搞在一起了!”】

    ……和她一起准备竞赛的,除了葛叙扬也没别人了。

    是葛叙扬告诉叶佟的。

    陈树净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们之间似乎没什么矛盾。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默默远离了这个人。

    葛叙扬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发现陈树净对他刻意的疏远后,他也开始默默地回避,不再借替英语老师送东西的由头,时常来她班上送资料,在走廊上远远遇见她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换一条路走。

    他其实也很忙,桌上总是堆着厚厚一叠卷子,去哪里都行色匆匆,面色疲惫。

    陈树净之前路过他们班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葛叙扬趴在桌上睡觉,背影看上去很单薄。

    高三的最后一段路太匆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人会在某个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精力。

    他们都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

    就像陈树净那时整日泡在题海里,没有发现,她和裴念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分享耳机听歌了。

    叶佟那天的电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里投下一块石头。

    起初泛起涟漪,但时间长了,湖面又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那天——

    三校联考的二模结束,学校给放了半天假,陈树净背着包从学校里走出来时,发现空中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从绵绵细雨到倾盆大雨,不过几分钟的事。

    她顶着包跑出来,在门口找到了裴念。

    他也没带伞,靠着门口的围墙躲雨。

    少年身上的衣料单薄,黑色连帽衫被倾斜而下的雨水沾湿,额前碎发在风中有些被吹乱,他倒是浑不在意,只是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让人有些心烦。

    看到陈树净出来了,他抬起眼梢,懒懒散散地直起身朝她走来。

    “出来的时候天晴,就没带伞。”

    少年伸出一只手递给她,手背上还带着冰凉的雨珠。

    “委屈你一下,”他接过陈树净的包背在身上,然后又牵过她的手说,“我们去奶茶店先躲个雨。”

    陈树净应了一声,任他捞起自己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

    有些凉意的手腕相触,少年骨感漂亮的手指关节扣住了她的,慢慢收紧,然后冲出了雨幕。

    好在奶茶店不远。两个人到那儿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学生来避雨了。

    今天学校放半天假,还有不少人是家长来接,眼前这场雨来得急,大部分人都没带伞,全都歇在店里躲雨。

    推门进来的两人微微喘着气,裴念把连帽衫的兜帽摘了,露出他那张冷淡精致的脸,他抬了下眼,发现店里坐满人已经没位置了,转头轻声问她:“要借把伞现在走吗?”

    陈树净摇了摇头,“雨太大了,先在这儿待会儿吧。”

    两个人都长相出众,淋雨走进店内,很快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陈树净对视线很敏感,发现有位陪着孩子的母亲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脸色突变地皱了下眉,然后立马转头,严肃地跟自己的女儿说了些什么。

    那个女孩看有点眼熟,应该是同年级的……陈树净想。

    不过今天也只有高三生会出现在这里,二模考试,其他年级都放假了。

    光荣榜上贴着她的照片,那女孩显然是认出了陈树净,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接着又看到她身边的裴念,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微微的惊艳,视线在少年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被她母亲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拐了一记。

    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露出有点不喜的表情。

    ‘小小年纪不学好。’

    陈树净微微垂下眸,忍不住出神。

    她差不多能猜到,女人会跟自己的孩子说什么。

    “在想什么?头发乱了。”

    少年长得好,一向被人盯惯了,从来不在意外界的注视,他突然出声,垂眸看了她一眼,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把她有些沾湿的黑发理了理。

    漂亮纤长的手指擦过她的脸,留下冰凉微麻的触感。

    陈树净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轻声说,“雨好像一时半会停不了,去问问有没有伞吧。”

    裴念瞥她一眼,“刚才不是说一时雨太大了,打算等来着?”

    她解释说:“店里也没有能坐的位置,我们不如先走。”

    这儿认识她的人太多,陈树净有些不自在。

    裴念顿了下,淡淡说好。

    他朝前台走去。

    陈树净一个人站在原地,随意望了下四周,当发现邱南和韩新浩坐在角落里的位置,她面上一怔,又很快收敛起来。

    那两人也看到她了,她朝他们礼貌性点了点头,有些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想看一下天气预报。

    页面上写着极端天气,暴雨持续时间约四小时。

    退出去的时候,发现收件箱里有两条未读讯息,来自一个多小时前。

    陈树净当时还在考试,手机关机了。

    平时除了手机运营商和裴念外,几乎没什么人会给她发短信。

    陈树净还没点开看,但发现系统显示是未知发信人。

    她摁了一下红点,打开短信。

    【我要二十万,马上打给我。】

    跳转出来的第一条内容映入眼帘,命令式的口吻。

    熟悉到让她呼吸不由紊乱起来,心口重重一跳。

    第二条来自半小时前,点开的刹那,她大脑一阵眩晕,愣愣站在了原地。

    【陈树净,我快被他们逼死了!你不回消息,是不是想我死?!!】

    ——是叶佟。

    陡然间,一种突如其来的凉意在她胸腔处蔓延,她后背发凉。

    裴念拿着一把伞,手捧一杯温热的奶茶走过来,看她呆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忍不住皱眉,把奶茶塞进她手里,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

    陈树净张了张嘴,头脑无比混乱:“我妈好像出事了。”

    他微微一怔,语气凝重起来:“怎么回事?”

    陈树净把手机界面给他看。

    裴念接过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她又欠高利贷了?”

    “什么叫……又?”

    张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嗓音干涩。

    裴念停顿几秒,“之前的债,我找人给她还清了,忘了跟你说。”

    “但我没听说还有二十万。”

    “……”

    寥寥几个字,陈树净如坠冰窖。

    情况不允许她多思考,她只能有些慌乱地沿着这个陌生号码拨打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都是忙音。

    陈树净脸上血色尽褪,有些难耐地咬住唇,偏头看着窗外呼啸的狂风骤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恐慌感笼罩在心头。

    “陈树净,放松点。”

    裴念拉住她的手,皱眉叫她名字,“会没事的,别怕。”

    他这样说,陈树净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把嘴唇给咬破了,殷红的血染在唇上,衬得人惨白。

    不远处的角落,邱南和韩新浩看着这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对视。

    “陈树净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邱南下意识答完,又翻了个白眼,眉毛高高挑起,“发现了吗?”

    “……什么?”

    “你喜欢她,却来问我她怎么了。”男生咂了咂舌,耸肩道,“这就是你输的原因。”

    “……”

    韩新浩瞪他一眼,又忍不住沉默,因为事实如此。

    那天的雨,实实在在下了几个小时。

    他们撑伞走到路上,好不容易才打到辆车,回家已经很晚了。

    到了七点左右,天已经彻底黑了,风雨还是没停,空气中都是潮湿阴冷的气息。

    陈树净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上面写:【带上二十万来西巷。】

    下午出考场的时候,她还在为忙碌到没有空隙的日子居然有了半天假而高兴,这会儿一抬头,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以及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的雨时,陈树净只觉沁入骨髓的冷。

    一直到很久以后的将来,她都记得当时的感受。

    她冷得有些坐不下去了,惨白着脸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裴念下意识拉住她,声音严肃了些:“陈树净,冷静一点,你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应该是那些追债的人……”她抿了抿唇,“而且我妈可能真的出事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裴念呼出了一口气,烦躁道:“你既然也知道很久没见过她,就该知道,她这么长时间也并不关心你……至少我认识你那么久,没发现她有多好。“

    这回陈树净沉默了很久,“但是裴念,她是我的妈妈。”

    “我认为,没有尽到母亲义务的人,是没资格要求孩子尽孝的。”

    “……”

    陈树净轻声说:“我家里,和你认知的可能不太一样。”

    少年抬起眼皮看她。

    她表情迟疑了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但最后还是开口:“……你住的那个房间,以前是我爸的。”

    “后来那里没人住了,所以我妈一个人养我。”

    裴念盯着她说:“就算是她把你拉扯大,可她没在你身上花多少心思。”

    陈树净一个人,可怜巴巴的。

    陈树净摇了摇头,慢吞吞说,“没办法呀。”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没钱的人很难活下去。”

    “……”这话让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在窗外呜咽的风声中,陈树净继续道:“我爸妈以前总吵架。”

    “我从小就害怕,因为他们每次吵架,我都会挨饿。”

    ……

    裴念慢慢从她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陈树净的父亲和母亲,过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不住一个房间。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一个爱赌,一个滥用,生了我之后,每天入不敷出,全靠爷爷奶奶的接济过日子,我小时候总在外婆家和奶奶家两边轮流住,在外人口中,他们就是好吃懒做的两口子。”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为了钱的事总吵架,加上收入支撑不起开销,后来我爸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做梦都想要挣大钱,干脆拿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跑路,家里就只剩我和妈妈了。”

    “当时我爸抛下这个家,走的时候,把最不值钱的我留给了我妈,谁都不想要我。”

    她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话。

    裴念皱了下眉。

    “后来有一次,我妈在雨天把我一个人放在公园,说是要跟我玩捉迷藏,那天没有今天雨大,但是风很冷,我在公园里等了很久很久,害怕自己快要冻死了,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

    陈树净顿了顿,“等我闭着眼睛数到记不得数字是几的时候,她却又出现了,哭着骂骂咧咧地跑来把我带回家,说了一通骂人的话。”

    “大部分我都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她强调了很多遍,要我必须好好读书以后赚大钱,一定要报答她。”

    “我说我会的。”

    少年沉默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陈树净继续说:“我小时候其实不姓陈,我随爸爸姓。”

    “后来他抛下这个家走了,妈妈就带我改了姓,让我随外婆姓。”陈树净顿了顿,“她说这样的话,外婆手里的钱都会留给我,会对我们母女好。”

    “但其实外婆也没什么钱的,她年纪很大了,靠种地赚钱很辛苦。”

    “……有时候我也想过,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陈树净轻轻眨了下眼:“我像个烫手山芋,在这个家被踢来踢去。”

    “谁都不想捡。”

    “……”

    裴念想安慰她,可她却没有哭。

    女孩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用淡淡的声音叙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是轻松的,好像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不过怎么说呢……”

    她笑笑:“我妈虽然总说我是赔钱货,会嫌弃我年纪小挣不了钱,但她还是固执守旧,一边骂我一边把我养到了十八岁。我的一切都是她给我的,我可能会无视她的不合理要求,但我不能真的不管她。”

    “……”

    廉价的,沉重的,痛苦的。

    带伤疤的血缘亲情。

    这样复杂的家庭,裴念只觉得压抑。

    “……你就*因为她那次没有丢下你,所以要管她。”

    少年声音忽然间有点哑,像压抑着什么,“那以后我管你,你也管我行吗?”

    陈树净怔神片刻,忽然抬头看向他。

    他垂下眸,缓声说:“外面雨大,不要出门了。”

    “我……”

    她张口要拒绝,裴念打断了她:“别去好吗?”

    陈树净一愣,“可是……”

    “这天气太危险了,不安全。”他说,“还有,下午的时候,我找人查了那个给你发消息的电话。”

    “刚才得到结果了,手机开户人姓梁。”

    “梁……”

    陈树净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叫梁倾的男人。

    她有些颤抖地拿起手机,又一次回拨了那个电话。

    那头始终是忙音,无人接听-

    一直到深夜十点半,那通电话才重新拨过来。

    刚一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女人带着怒音,是叶佟。

    “陈树净,这都几点了你还没来!我就是这么养你的吗?!”

    陈树净愣了愣,急忙道:“妈,你没事……?”

    “我当然有事!我快被那些追债的弄死了!”女人不可抑止地愤怒,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妈,你为什么会需要二十万这么多?”

    陈树净听到“追债”二字,看了裴念一眼,开了免提,和他一起听电话。

    叶佟被这样问,有些心虚:“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给我钱就……”

    “妈!”陈树净抬高音量。

    女人沉默了会儿,还是选择了坦白,毕竟她还想着靠陈树净,语气讪讪道:“我也不想的,那不是没办法吗,还不是梁倾那家伙赌运差,又害我输……”

    梁倾,梁倾,又是梁倾。

    陈树净仿佛被打了一闷棍,疲惫至极。

    她紧咬着牙关,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轻声恼道:“你为什么又去赌!”

    叶佟想都不想就反驳:“你这是什么语气?有你管我的份?”

    “下午给我发消息的,真的是追债的人?”

    叶佟怔了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慌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梁倾给我发的消息,对吗?”

    叶佟沉默了很久。

    下一秒,她匪夷所思道:“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真的。

    “你真的欠了高利贷吗?”

    “这是真的,陈树净!!”叶佟意识到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突然发疯一般,“你一定得管我!”

    “我真的在被追债,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到来找你,你是我女儿,不能不管我啊!”

    “……妈,”陈树净静了静,忽然有些悲哀,“为什么要装作被绑架的语气来骗我?”

    “……你在怪我是吗?我有什么办法!”

    叶佟心虚而易怒,只听出了她的拒绝,她神经质一般喃喃道:“我缺钱啊,我去赌就是为了把本钱赢回来,你以为我想?!你怀疑这怀疑那的,是想让我死吗?!”

    “……”

    “你和你爸一样,打算不管我了是吗!”叶佟歇斯底里地咆哮。

    她能怎么管她?陈树净忽然觉得很荒唐。

    二十万,这对她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是。”陈树净低声道,“我不会再管你了。”

    “……净净?”叶佟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二十万。”

    陈树净嗓音有些闷,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家里的情况,能拿的都被叶佟拿走了。

    “妈,你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不可能拿得出二十万。”

    叶佟急了,“你就不能帮我求……!”

    “不能。”陈树净打断她,心里难受,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妈,裴念已经帮你还过一次债了。”

    “你不该去赌的。”

    叶佟一下子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

    “……好,好,好!”

    叶佟连说三个“好”,嘴唇都气得泛白了。

    她还是从前那样,气性极大,生气的时候喜欢摔东西发泄,电话那头不断传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陈树净闭了闭眼,耳边叮呤咣啷的动静很刺耳。

    “我真是白养你这个好女儿,和你爸一样,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女人怒火攻心,一下子气到了极点,声音尖锐地说着刻薄的话。

    陈树净有些难受,呼吸感到困难,脸色白到不大正常,一句话也没说。

    少年在旁边忍不住皱眉,用嘴型问她还好吗。

    女孩没有回答,也没有挂电话。

    直到叶佟骂累了,安静下来,才发现那头已经沉默了很久,空气变得很寂静。

    她也随之安静下来,没再出声。

    一直到陈树净以为对面已经挂断了时,她忽然听到电话那头,叶佟用从未有过的阴森冰冷语气道——

    “陈树净,你给我等着。”

    女孩眼皮颤了颤,手猛地攥紧成拳。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像是被剥夺了声带,难受到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第48章 喜欢就去抢过来。

    陈树净小时候记事起,印象里总是一个人被丢在家。

    叶佟外出的时候,会时不时打来电话。

    电话里总伴着搓麻将的杂音,她会在麻将桌其他人的催促声中,丢出一张牌,在桌面落下一声闷响,然后压低了声音,用难得哄孩子的语气问她,爸爸在不在家。

    其实她从来都是敷衍的,只是陈树净那时太小了,没有发现。

    陈树净儿时总天真地以为,那是她和妈妈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游戏,所以每次接到电话后,都玩得很用心,会认认真真掰着手指算,爸爸大概还有多久回来,然后告诉她。

    可是很久以后的某天,当家里发生了一场剧烈争吵,脸色难看的爸爸摔门而出的时候,却对着当时年幼的她指着鼻子骂。

    陈树净被男人身上的火气吓懵了。

    叶佟在旁边讥讽地笑,刺耳至极。

    她的父亲,她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那个男人,几乎是谩骂地指责一个小女孩是帮凶,是滥赌成性的人的女儿。

    陈树净当时甚至连“滥赌成性”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还不明白,却被他扑面而来的戾气扎了满身。

    她有些无措地愣在原地,小手还抓着美术课上画的全家福,老师说可以拿给爸爸妈妈看,他们会开心的。

    ……

    这之后的事,陈树净后来印象不深了,但总归那一天,好像没有人是开心的。

    场面混乱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哭泣的她,只记得那时叶佟发疯似的往门口摔碎了个杯子,骂男人没本事,嘴上知道说她,还不是天天在外混吃混喝。

    男人被说中了,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

    “你有种别花我的钱!”

    “那你滚啊!”叶佟不服输地骂道。

    后来爸爸真的抛下这个家走了。

    叶佟一开始也气急败坏过,在家里大发脾气,诅咒发誓说一定要他好看,但后来日子长了,她没了人约束,也觉出了滋味来,干脆日日泡在麻将馆,再也没有打电话回家过。

    早在那个时候,她的期待就该结束了。

    陈树净有些失神地想。

    *

    “其实……”

    寂静的屋内,少年突然开口:“二十万,我可以借给她的。”

    陈树净按了下太阳穴,疲惫地摇了摇头。

    “不是二十万的问题。”

    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只是裴念,你没有义务这样做。”

    叶佟总是这样滥赌,先前已经是卖房子,现在又去欠债,还去借高利贷,如果总是有人无条件给她收拾烂摊子,很难讲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她会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陈树净,我说了会管你。”

    没有谁天生有义务替另一个人做什么,但裴念只是不想陈树净把他当别人。

    “……这不是一回事。”

    陈树净也是有廉耻心的。

    她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裴念因为她母亲的私欲而买单,何况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人情冷暖,陈树净把这些分得很清。

    “裴念,别总对人这么好,很傻。”

    少年冷淡的眼皮掀了掀,下意识想反驳,想说别人的死活他才懒得管,但对上陈树净那双干净的眸,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换了话题。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快要高考了,她压力其实也很大。

    陈树净抿了抿唇,犹豫了许久,还是做出决定:“报警吧。”

    叶佟现在遇到的局面,她一个学生根本没办法解决,而且就算还钱了,“高利贷”三个字对普通家庭来说,就代表着源源不断的麻烦,后患无穷,根本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无论如何,还是先报警吧。

    裴念也能理解她的考量,正好明天是周末,他想了想说:“那我明天陪你去。”

    “……好。”

    陈树净随口问:“现在几点了?”

    少年看了眼墙上的钟,答:“快十一点了。”

    “那我先去洗个澡……然后做套卷子就睡。”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陈树净每天做题做得昏天黑地,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累到没时间睡觉,饶是这样也没见她停过,她一向是个自律的人。

    “……今天还要做卷子吗?”

    “嗯,手感很重要。”

    陈树净其实也很困了,但她还是想多做点题,说着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浴室洗漱了,少年沉默下来,认命地起身,去厨房给她洗水果。

    想到她刚才喉咙有点哑,又炖了点冰糖雪梨。

    等他端着吃食回到房间,打开门的时候,声音下意识放轻下来。

    陈树净趴在书桌上,安安静静的,已经睡着了。

    手边还凌乱地放着张做了一半的试卷和笔。

    看来是困到倒头就睡。

    少年把冰糖雪梨的碗放在桌上,弯腰看了看她,睡得很熟,头发还有些湿哒哒的,沾了点水汽。

    “陈树净。”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想让她回床上去睡,但又不敢抱她,怕他一伸手,女孩就惊醒了。

    少年垂下眸,“陈树净。”

    “……陈树净。”

    小声叫了她两声,女孩都没应答,安静看了她许久,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少年那张漂亮到有些张扬的脸庞走神了两秒,眼尾微微低垂,声音懒而怠,弯腰偷偷在她耳边叫了声:“老婆。”

    女孩睡得很熟,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去警局报了警。

    做完笔录出来,裴念问她:“去吃点什么?”

    陈树净早上一醒来,匆匆洗漱完之后就拉着他来警局,也没来得及吃早饭。

    裴念怕她饿,打算在附近找个早点摊。

    陈树净想了想说:“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家馄饨店,要不我们去那儿吃吧。”

    “行。”

    到了馄饨店,才发现这家其貌不扬的小店,早上的食客还不少。

    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都是爷爷奶奶辈的,毕竟能在周末大清早起床的年轻人,到底是少数。

    陈树净和裴念走进店里时,店内已经生意好到连空着的桌子都不剩了,三三两两的人凑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烟火味十足。

    他们刚走过来,老板看见来了客人,连忙吆喝:“两位吃早饭啊,介意拼桌吗?咱家没位置了。”

    “……”

    裴念没怎么跟人拼过桌,他有些轻微洁癖,闻言蹙了下眉,想到是陈树净说要吃馄饨的,没第一时间拒绝,而是看向了她。

    其实比起馄饨,她更想吃裴念做的早饭……陈树净思忖。

    这时店内角落里,传来一道男声:“陈树净。”

    两人抬头望过去,一静。

    居然是葛叙扬。

    男生朝陈树净挥了挥手,仿佛两人之间没有过嫌隙一般,语气自然地跟她打招呼:“我这边有位置,不介意的话,可以坐这里。”

    他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因为位置隐蔽,又是死角,难怪他们刚才没有看到。

    陈树净没动。

    她不知道在叶佟那里,葛叙扬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她有些犹豫,在想合适的措辞准备拒绝。

    不过裴念比她直接多了。

    少年眼皮掀了掀,几乎都不需要多言语,他天生的那股傲慢姿态就显露无疑,眼尾微扬,有股嘲讽的意味。

    “不好意思啊,稍微有点介意。”

    他笑了笑,“毕竟我们也不是很熟。”

    葛叙扬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一言不发。

    店主还在一旁等着,见他们不愿拼桌,露出了点不耐,音量抬高了些:“哎,你们还吃不吃?”

    “不吃了。”陈树净赶紧说,拉着裴念准备走。

    “等等,打包两杯豆浆。”

    裴念却顿住脚步,走到前台要了两杯喝的,转头对陈树净说:“你早上没吃东西,先喝点垫垫胃,回去我给你做。”

    陈树净哦了一声,跟在他身边。

    葛叙扬坐在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垂下眸子,掩住了瞳孔中的戾气。

    等两人接过豆浆,准备离开的时候,店外传来了脚步声,又有顾客进来了。

    陈树净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高大男人,长相有点凶。

    他是从对面的网吧出来的,看脸上的黑眼圈似乎是通宵了一天,脸上满是疲惫,还爆出了几颗痘痘,男人经过他俩时扫视了一眼,兴致缺缺。

    他应该是早餐店的常客了,跟店员丢下句“老样子”,就自顾自地径直往里走。

    刚才的店主见了他,脾气就好像一下子软了下来,带着点示好语气说,“全哥来了啊,小娟还不赶紧去倒茶!”

    女店员忙不迭起身,拿了个茶壶走了过去。

    这一切都和他们两人没关系,陈树净向来对这种看上去危险的人避之不及,手里捧着热豆浆,连忙拉着裴念的手往外走。

    临走的时候,裴念眼角余光无意中扫了一眼,发现那个叫全哥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角落的位置。

    就是刚才葛叙扬坐的地方。

    那里还有空位,他一屁股坐下。

    他们认识?

    裴念挑了下眉,想。

    *

    男人在位置上坐定后,看到葛叙扬还望着门口的视线,嬉皮笑脸地啐了一声。

    “哟,还看啊?人都走了,还这么念念不忘的。”

    葛叙扬脸色紧了紧,收回视线,不悦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谁?”

    “当老子白混这么多年?”

    葛全笑话他:“嘉城这么大点地方,长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能有几个,哪那么容易忘。”

    上次在图书馆门口见过他们三人走在一起,葛全是老江湖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自己这个便宜表弟对那女孩抱着的是什么心思。

    男人笑嘻嘻的轻佻语气,让葛叙扬很不舒服。

    他冷下声音,“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葛全脸上的刀疤挑起,也不顾这是在外面,伸出巴掌,往他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骂了句脏话。

    “真他妈给你脸了,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

    “……”忘了他是流氓了。

    葛叙扬生生受了这一记,表情扭曲了下。

    葛全看着他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接过女店员给自己颤巍巍端来的馄饨时,还顺势揩了一把油,那个叫小娟的女人吓得哆嗦了下,差点把馄饨碗磕了。

    葛全不爽地咂了一声,瞪她一眼,女店员赶紧低声下气地道歉,逃也似的离开了。

    葛全耸了耸肩,也没把她避瘟神似的态度当回事,他喜欢别人怕他怕得直哆嗦的样子,这让他有种快感。

    他睨了自己面前的少年一眼,想到什么,忽然语焉不详地道:“话说回来……你也是我表弟,怎么总呆头呆脑,跟只蠢驴似的。”

    刚被他踢了一脚的葛叙扬忍着痛,有些烦躁地抬眼,“你什么意思?”

    葛全不怀好意地开口。

    “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就去抢过来。”

    “……”

    这话的指向意味太明显,葛叙扬蓦然间静了静,呼吸声突然变重-

    时间匆匆一晃而过,距离高考还有十天。

    陈树净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做题。

    她每天早上会拿着一本小册子背书,裴念替她把一切收拾好,拎上书包跟在她身旁,陈树净吃他做的早饭,少年手里拿着她喝了一半的豆浆,两个人并肩走,以为高考就是眼前最大的难题。

    叶佟没再来找过她。

    那天去警局报警之后,警方说他们会跟进调查,知道陈树净是高三生后,他们负责而认真,让她先专心于考试,有什么事考完试会通知她。

    陈树净也是这么想的,她把一切杂念摒除在外,专心致志地备考。

    放空大脑的时候,有些习惯一下子没有掰正过来,就很难改掉。

    去小卖部买东西时,她还是习惯性去拿打折的特价商品。

    裴念在一旁拦下她,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从旁边货架上拿了日期新鲜的牛奶给她:“想什么呢,也不怕吃坏肚子。”

    她讪讪收回手,“……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也喝。”

    他是这个意思吗?少年啧了一声。

    “对自己好点,陈树净。”

    快要高考的人了,也没个数。

    “……”

    陈树净默默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距离高考还剩三天的时候,葛家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葛叙扬下楼的时候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愣了一下。

    见他站在楼梯上,葛全轻描淡写地一抬下巴,支使他道:“傻站着做什么,没看见有客人吗,还不快去倒茶。”

    葛叙扬一开始没动,等葛全抬起头,朝他露出不悦的表情时,他终是抿起唇,朝厨房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身后不远处,那两人在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言谈间颇为愉快:“那就这么定了……”

    明明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但不知为何,葛叙扬心头涌起了一股隐隐的诡异。

    就在他快要走进厨房的时候,葛全忽然想起什么来,叫住他,“欸,葛叙扬。”

    “你过来,找你有点事。”

    轻蔑傲慢的语气,好像他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男生低着头,默默地想:

    这人怎么不早点去死。

    可惜他心里想的事没法应验。

    坏人也总是不叫天收。

    ……

    厨房里。

    回想着刚才葛全叫自己过去,威逼利诱他过两天要做的事,葛叙扬忍不住出神。

    热水烧开的时候,一滴滚烫的热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葛叙扬手一抖,原本捏在手里的茶杯掉下去,碎了。

    第49章 电影在昨天下架了。

    高考前一天,最后一次放学铃声响起。

    陈树净是今天的值日生,她提前跟裴念说了会晚出来。

    等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陈树净就是在这时被葛叙扬叫住的。

    “陈树净。”

    她回头,黑发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

    除了前几天馄饨店那次,他们在学校里就像是陌路人一般,很久没见到他在学校里跟自己打招呼了,陈树净有些惊讶,犹豫了片刻才道:“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葛叙扬笑了笑说,“我看很多人找你要考试祝福。”

    这话对他们俩之间来说,未免有些暧昧了。

    陈树净蹙了下眉,不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回去复习……”

    “你知道你妈妈的事吧。”葛叙扬突然开口。

    陈树净愣了愣,一下子噤声。

    看向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你妈昨天来我家了,找我表哥。”葛叙扬扯了扯嘴角,平静说,“我表哥是放高利贷的。”

    “……什么?”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那个叫葛全的表哥,是从监狱出来的,他要钱不要命,是个疯子。”葛叙扬耐心解释。

    陈树净眼皮动了动,看向他问,“那我妈……”

    “在我家做客。”葛叙扬说,“我请你喝奶茶吧。”

    “不用……”

    “我喜欢你。”

    葛叙扬忽然语出惊人,笑着说,“我请你喝奶茶,回去以后,我让你妈回家。”

    “……”

    陈树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她的手攥紧了书包袋子,“……那我给朋友发条消息,可以吗?”

    【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就去抢过来。】

    【喜欢,就去抢过来。】

    葛全那句话不断在耳畔回响,仿佛一瞬间,不理智的天平被倾覆了。

    陈树净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她的手机已经被走过来的少年拿走了。

    他此时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时刻薄。

    “学校后门开着,我们往那里走吧。”他用力拽住她的手说,“离奶茶店近。”

    陈树净之前没有走过学校后门,这是学校为了方便第二天的高考执勤,而特意在这几天给学生开放的。

    所以她也没想到,这条路上会这么荒凉。

    她有些踉跄地跟着,一直走一直走,也没有看到奶茶店,直到葛叙扬停下脚步,松开死死拽着她手臂的手,陈树净纤细的手腕上浮现一道清晰的红痕,她才有时间抬头。

    “哟,来了?”

    小巷里,一阵烟雾缭绕的烟味中,葛全抬起头,脸上两道刀疤看上去阴狠,又蛮横。

    陈树净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印象不深,只看得出他来者不善,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多余时间去思考,已经被另一件事冲击了大脑,愣愣看着前方,心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陈树净整个人身子发冷。

    “你……”

    葛全身边站着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是叶佟。

    女人为了钱做出这种事,到底是心虚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朝她看了过来,说,“……树净。”

    陈树净喉咙里有些犯恶心。

    “这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葛全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笑吟吟道,“你被你妈卖给我了,拿你骗钱啊。”

    她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人渣。”

    话音刚落,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耳光扇在了地上,陈树净耳朵嗡嗡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葛全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收回手,嗤了一声,“还挺能说。”-

    裴念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刚跟律师在电话里聊完。

    叶佟那二十万对他来说其实不多,少年是个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稳妥的人,不想让陈树净因为他帮忙的事心生负担,影响了重要的考试,裴念是私下里找人去处理还款事宜的,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

    但他就是做得太隐蔽了,无人知晓。

    所以叶佟也不知道。

    她实在是穷疯了,也穷怕了,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一个最不该合作的人,跟他开了口。

    裴念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是陈树净,他下意识接起。

    轻松熟稔地“喂”了一声,还没等少年继续,就听到那头吊儿郎当说话的,陌生成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哂笑。

    “喂,是叫裴念吗?”

    他说,“你的小女朋友在我手上。”

    “……”

    天上慢慢下起了雨。

    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天气预报,称今日晚间有暴雨,请各位市民做好预防。

    少年站在原地,笑意一点点淡下去,直到脸上彻底没了表情,他眼皮慢吞吞垂下来,心情差到极点。

    那张好看的脸上眸色深沉。

    裴念甚至没有去验证事情真假,电话是由陈树净的手机号拨过来的,本身就代表了事实。

    “你要什么?”

    葛全张口就来:“两百万。”

    狮子大开口的男人其实也拿不准这少年到底能给多少,毕竟叶佟虽然说他有钱,但也支支吾吾的,具体说不出来他到底多有钱。

    他表面上答应了给叶佟分二十万,那也只是说说而已。

    且不提是不是真能给她这些,但叶佟今天的“功劳”,充其量也就是给他提供了勒索对象,然后细节上帮了点小忙而已,压根不值这个数。

    葛全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知道勒索不能一下子把人逼急了,否则极有可能颗粒无收,所以他报这个数字也只是试探一下,等着他交涉还价,但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的少年连还价都没还,一下子答应了。

    “好,我给你。”

    “你别动她,把人放了。

    葛全一愣,刀疤脸上笑意肆虐起来,明白自己找对人了,哈哈大笑:“你这人懂不懂规矩,钱都没给,我怎么敢把人质放了啊少爷?万一你出尔反尔呢?”

    钱要少了,葛全想。

    “你给我卡号,一分钟。”

    雨渐渐下大了,裴念在校门口,细密的雨砸在他身上,把少年的黑发淋湿。

    对面安静了一秒,而后挂断电话。

    裴念的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陷进去。

    直到卡号被发了过来,他才松了口气。

    他很快转钱过去,停也没停,又给一个人发了消息:“查个账号。”

    进账两百万的声音悦耳动听,葛全还是第一次赚钱如此轻松,他看向角落里的陈树净,忍不住眯起眼睛,邪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值钱啊……”

    陈树净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呼吸微弱,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叶佟,女人回避她的视线,她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葛叙扬,男生默默偏过脸,没说话。

    葛全笑了笑,砸吧着嘴说:“难怪我这表弟这么喜欢你,我都要爱上你这棵摇钱树了……”

    说着说着,目光落在女孩被淋湿的身上。

    他看陈树净的眼神变了。

    叶佟愣了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走上前讨好地说:“全哥,钱已经拿到了,不然我们就……”

    “你他妈出力了?就敢在这儿对老子指手画脚?”

    葛全最厌恶别人教他做事,不耐烦把叶佟的手撇开,冷笑道:“你当老子敲诈不冒风险啊?去,把你女儿衣服脱下来,给她拍两张照片当做把柄,省得之后这俩人报警把我抓起来,老子又得进去。”

    “什么?这……”

    叶佟人虽贪,但到底没坏到这种程度。

    她有些后悔了,感觉自己找的这个人,真的是个亡命之徒。

    “全哥,不用做到这份上吧……这是我亲生女儿,我是她亲妈,她怎么可能会报警……”

    “亲生女儿?如果感情真有这么深,你会把她手机解锁了,让我来打敲诈电话?”葛全讥讽道。

    叶佟沉默下来,脸色有点扭曲。

    葛全朝那边努了努嘴,“喏,还不快去。”

    叶佟有些犹豫,看着地上的女孩没动。

    陈树净张了张口,看着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妈……”

    叶佟脸苍白得吓人,脚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葛全不悦,冷笑着说:“你不动手?行啊,说好的钱扣一半。”

    少的那一半钱能要她的命。

    叶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回有反应了:“全哥,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了的……”

    “妈的磨磨唧唧的,这雨越下越大,你不嫌难受老子还嫌呢!”

    葛全没耐心了,一把薅住她头发拎起来,居高临下威胁道:“你不照做,老子就弄你了,别怪我葛全事先没说过,老子只认钱不认人!”

    拉扯的疼痛让叶佟连声求饶,等葛全好不容易松手,这一刻女人终于沉默下来,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她咬咬牙,拿着手机朝陈树净走去。

    陈树净刚才被扇了一巴掌,又被葛全反绑了手押在那儿,这会儿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有些悲哀。

    叶佟不敢正眼看她。

    一旁的葛叙扬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哥。”

    葛全看过去,有些稀奇,“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刚才叫我什么?”

    “……”

    葛叙扬忽略他的嘲讽,继续道:“哥,算了吧。”

    “怎么,看不得喜欢的人受委屈?”

    葛全瞧他一眼,讥讽地哈哈大笑,说出来的话下流:“那到时候拍完了,漂亮小姑娘的照片发你一份,你自己晚上珍藏呗!照片随你怎么用,哈哈……”

    葛叙扬彻底冷下脸,语气生硬地说:“我明天还要考试,先回去了。”

    “倒是忘了……你还是个高三生呢。”葛全若有所思,“回去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知道吧?”

    毕竟是自家兄弟,葛全对他还是比叶佟宽容。

    “我不傻。”

    葛叙扬背对着陈树净,冷冷丢下这句话后,朝巷子外走去。

    葛全看着他的身影离开,转过身,朝留下来的两人笑了笑,刀疤脸上的笑容可怖。

    “好了,现在趁你女儿那个小男朋友还没来,我们开拍?”

    男人的外套被雨淋湿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从兜里掏出一柄匕首,朝叶佟晃了晃,“你来,还是我动手?”

    看着叶佟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以及定了定心神后,终于作出决定般拿起手机,手往自己衣领靠过来的动作,陈树净扯了扯嘴角,绝望地闭上了眼。

    *

    陈树净的手机是裴念送的。

    特别定制款,以防万一里面装了定位芯片。

    但少年当时没有想过,会有用到它的这一天。

    叶佟的掌心虎口被陈树净咬出了血痕,女人吃痛地缩回来,刚想叫苦,就被嫌她不中用的葛全给推开,整个人跌在雨中,衣服都沾上了泥。

    叶佟又气又急,心惊于这个男人的狠毒,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想做什么。

    陈树净手被绑住了,见他过来了,张嘴还想咬,被葛全掐住了下颌。

    “牙挺利啊?”

    那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她嘴边。

    长相可怖的男人阴恻恻地笑了,朝她说:“你猜猜,老子杀没杀过人?”

    叶佟咽了咽口水,手臂大腿被蹭破的伤也不想管了,她现在只想分了钱,然后赶紧离这个男人远一些。

    她悄悄拿出手机,想给梁倾打电话。

    那头却一直处于忙音状态。

    葛全余光瞥见她的动静,忍不住笑笑,玩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赌钱有意思吧?”

    叶佟被他搞得心里发毛,加上梁倾不接电话让她心里烦躁,这会儿也没了冷静,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吼道:“关你屁事!”

    “怎么能不关我事呢?现在是不是联系不上你男人了?”

    葛全笑嘻嘻的,怜悯看着她:“说起来我今天这么赚,还得感谢你那个小白脸姘头呢。”

    “……什么?”

    叶佟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呆呆看向他,舌头有点打结了。

    “还没明白?”葛全啧啧称奇,“真是蠢女人。”

    “你那个姓梁的姘头,前些日子白送我一块表不说,被我打怕了,还*答应了替我做局赚一笔,二十万的借贷,老子稳赚不赔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现在你给他打电话,他人估计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就是个骗女人钱的小白脸,你还真以为你俩是爱情啊?”

    刀疤脸的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捧腹大笑。

    叶佟愣愣看着葛全,手里的手机掉落下去,表情又俱又恨。

    葛全却已经不想管她了,他转过身舔了舔唇,看向陈树净,突然生出了个念头,若有所思道:“你这个女儿,倒是挺招人喜欢,追求者一个接一个,又是我那个便宜表弟,又是富二代少爷的……”

    他笑得别有深意:“老子现在倒是有点好奇,想知道她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叶佟心中一震。

    她忍不住说:“你不能……!”

    葛全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滚!”

    陈树净屈辱地骂了一声,用力反抗,被他拽着头发往墙上砸去。

    闷的一声,女孩的额头开始渗出血渍。

    叶佟傻了,一下子吓得不敢再出声。

    葛全已经从地上捡起手机,朝叶佟露出阴冷的表情,“不想被警察抓住,就闭上你的嘴,老子就算被抓也得把你供出来,你记住,咱们可是共犯。”

    叶佟伸手死死捂住嘴,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巷子外拼了命跑。

    葛全低声骂了句废物,也没去追她。

    晾她也不敢做什么。

    男人休息了片刻,重新伸出手,俯身靠近陈树净。

    刚才目睹了叶佟头也不回往外跑的背影,陈树净一直默不作声,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葛全还以为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结果在他即将要碰到她领口的时候,她却猛地一扎子往他脑门一撞。

    “操!你个臭婊子……”

    葛全冷不丁吃痛,大怒。

    女孩挣扎着起身要跑,葛全一把拽住她往后一扔,雨天地上湿,陈树净被他甩在了地上,狠狠踹了几脚,他力道狠,人又毒辣,几乎是往死里折磨,等陈树净腿不能动弹了,他冷笑着就要欺上来——

    “住手!”

    背后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停下来。

    陈树净睁大了眼,而葛全则是不爽地回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裴念赶来了。

    雨天信号差,好不容易定位到地址后,他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跑。

    路上还遇到了叶佟,女人见了他先是怔了一下,很快想到什么,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裴念顾不上理她,头也不回地就要走,但叶佟却拦下他,给他指了个方向。

    是个小巷,和他定位到的地点一致。

    裴念的目光扫过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女人一改往日精致艳丽的装扮,衣服被雨淋湿,上面还沾着脏兮兮的污渍,他迟疑了一秒,还是听了叶佟的话。

    赶到这里的时候,陈树净正被葛全掐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准备扇她,想让她听话。

    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蔓延开来。

    浑身都被淋湿的少年看着这幕,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做什么——”

    “放开她!”

    葛全听到声音,有些惊讶,抬起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没有人回答他。

    少年此时像个发了疯的疯子,一声不吭冲过来抓住男人的衣袖,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狠狠砸向了墙,葛全一时失察,重重摔在了泥泞的雨水里,坚硬的墙面差点把他的头骨都要撞碎。

    “裴念!”

    陈树净挣扎着要起来。

    少年微微喘着气,看着地上的女孩,衣领半敞,还有摔落在地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正在录制”画面,让他一下子顿住了。

    裴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这场阴雨连绵的天,暗得吓人,又湿漉漉的。

    “你他妈——敢打老子!”

    身后传来葛全恼怒的声音。

    裴念转过身,发现葛全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瞪着他,冲了过来。

    他是睚眦必报、穷凶极恶之徒,陈树净忍不住道:“小心!”

    裴念没吭声,他身后就是陈树净,他不可能让开。

    少年身形清瘦,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但和陈树净想的不一样,他是从小的练家子,一招一式都有专人教导,和葛全这种野路子不一样。

    加上葛全刚才被他摔过,身上还有砸出来的伤,一时半会还真有些吃力。

    打着打着,葛全眼中露出凶光,手背到身后,从兜里拿出匕首。

    裴念看到眉头蹙了下,刚想躲,下一秒眼睛却睁大,发现男人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旁边的陈树净,他几乎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地抬手去拦。

    噗嗤一声,血肉被扎破的声音。

    “……”

    陈树净眼睛睁大,怔然站在原地,雨砸在她身上,寒风灌进衣领,彻骨的冰凉,她眼泪愣愣的,下一秒夺眶而出。

    “裴念!”

    她想让裴念回来和她一起跑,但葛全趁他受伤,又猛地扑过来,男人打红了眼,那张脸上表情狰狞。

    少年没跑,轻轻嘶了一下,忍着痛,去抢葛全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

    “你要这个?”

    葛全躲了一下,反应过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啊。”

    陈树净刚才被打,现在腿疼得厉害,她缩在角落里,一瘸一拐地想要站起来。

    葛全注意到这幕,舔了舔唇,故意误导道:“你喜欢的妞漂亮是漂亮,就是现在变成二手货,被我拍了照片了,你还要吗?“

    少年一声不吭,用那双被扎出血的手,捡了块石头,往死里开始砸向男人。

    裴念像疯了一样殴打着对方。

    到后来,匕首也被他抢了过来,扎进了男人胸膛。

    陈树净尖叫起来,“他什么也没有对我做,裴念,他只是拍了我被打的照片,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凭什么打你!”

    少年眼睛红红的,仿佛要哭出来一样,“我都不舍得让你哭。”

    血从男人的胸膛流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沾湿了他的衣服,葛全也不是吃素的,忍着剧痛一把掀过少年的肩膀,重重往墙上砸。

    一下又一下,裴念被按在墙上,脑袋往墙上砸。

    他拽着从葛全口袋里翻出来的手机,扔进了不远处的雨里。

    少年的右耳慢慢渗出了血,陈树净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不知何时起,巷子外传来了警鸣声。

    “你报警了?!”

    葛全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跑的。

    他一松手,满脸是血的少年瞬间暴起,裴念用最后的力气,把他的手反剪在身后,死死抓着。

    “操你妈!你个狗娘养的!!放开老子!!那两百万老子还你还不行吗!”

    “没听到条子要来了吗,你个逼快放老子走!!”

    葛全声嘶力竭地骂,少年都像没有听到,只是顶着满身狼藉,和湿漉漉的黑发,看向了陈树净。

    他满身伤痕,耳朵和右手都流着血,看上去狼狈极了。

    少年张了张嘴,无声冲她说了一句话。

    【不要哭。】

    陈树净瘫坐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拼命摇了摇头,忍着泪,但还是哽咽地用气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雨声太大,把她的声音淹没。

    在呼啸的警笛声中,警察把葛全拷走了。

    裴念倒在血泊里,后背抵着墙,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有点凉,是陈树净在哭。

    她哭得很安静,眼眶红红:“裴念,你能不能不要有事。”

    “这么怕我出事啊?”

    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力气开玩笑。

    陈树净流着泪,闷闷地骂他一句混账,又低着头说:“你不要有事,我答应你一个愿望。”

    “要不要我提醒你,上次的许愿券我还没有用。”

    陈树净没吭声。

    裴念也不逗她了,望着她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答应吗?”

    她哽咽着嗯了一声,“只要你说。”

    他像是真的思索了下,而后笑了:“那,一辈子爱我吧,陈树净。”

    “……”

    他不说我爱你,他说一辈子爱我吧,陈树净。

    陈树净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裴念让她去把地上的手机拿过来。

    陈树净没问为什么,只是去做了,回来后告诉他:“你没来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咬了他手指,所以他才会打我,手机里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些东西,你放心。”

    “我知道。”他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我不是担心这个。”

    陈树净一愣。

    “就算真的拍了什么,在意的也不会是我。”

    裴念垂眸看着她,沾了血的脸颊看起来有点狼狈:“陈树净,我说管你一辈子,那句话是真的。”

    “我不想因为任何一点可能,让你对任何事留下阴影。”

    “我是想让你放心。”

    她垂眸看着他,睫毛一下一下颤动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哪有人这样的。

    她眼睫微微湿润。

    手机里新拍的只有一张照片。

    是陈树净被葛全丢在雨泊中,脸上还有明显的巴掌印。

    裴念闭上了眼,表情阴森。

    陈树净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交给警察吧。”

    他说:“嗯。”

    他的手背上被匕首扎过,现在血迹半干,留下斑斑的血污,刚才在一片混乱中打斗,脑袋撞墙,耳朵还在不停地流血,陈树净说的话很轻,少年有些费力地去听,但还是感觉模糊,只能含混不清地应声。

    陈树净好像意识到什么,敛了声,靠在他身边过了一会儿,脸贴近他掌心喃喃道:“对不起。”

    她缩进他怀里,像找到了避风港。

    两个人的衣服布料交织在一起,身上是一样好闻的洗衣粉味。

    她又低声说了一遍:“……对不起。”

    少年有些困倦,眼皮沉沉撩了下,看向她。

    救护车来之前,裴念一直陪在她身边,明明伤得很重,却还是撑着口气,在要被送去医院之前,弯腰抱住了她。

    “陈树净,不要道歉。”

    雨停了,少年换了一只没有血污的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安慰说,“明明不是你的错。”

    “所以不要道歉,好吗?”

    “……”

    她怔怔看着他,鼻尖耸动了下,心酸酸涨涨。

    从前犯错只会得到巴掌的陈树净,这次得到了一个拥抱。

    她在泪眼朦胧中,突然开始忍不住有些后悔。

    后悔她为什么这么坏。

    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那部上映了两个月的电影,在昨天下架了。

    裴念一直想看的那部电影。

    第50章 下次不要对人这么好了。

    六月十二号,天气晴。

    陈树净拎着粥,坐电梯到了医院的最高一层。

    裴念在这里的单人病房。

    从电梯出来,她走到了病房附近,发了会儿呆,却没有推门进去。

    门口有护工在看着。

    低头看着洁白无尘的地面,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很浓,这里太安静了,陈树净置身这样一个陌生环境,心里有些空空荡荡。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个噩梦。

    警察告诉她报警的人是葛叙扬,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骗她的加害者,又矛盾地报了警。

    不过陈树净彼时已精疲力竭,也没有力气再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她只是把前因后果完整叙述出来,其余的一切都交给警方判断。

    高考前发生了学生遇袭事件,陈树净很快被保护起来,社会层面非常关注这件事,甚至消息传开后,还有媒体想要来报道这件事。

    但很快就被封锁消息。

    没多久,随着高考的结束,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对高考分数的预测上,没人还记得裴念。

    陈树净的考试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

    她在考场上一如既往的高效率,专注做题。

    自己为之努力付出了那么久的东西,不能付诸东流。

    其实有时候连陈树净自己都觉得,她大概是个心肠很冷的人,坐在考场里时完全没时间去思考别的,做卷子心无旁骛,连解题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只是走出考场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看向门口,以为有人会在那里等。

    但以后都不会有人等她了。

    这些天来,裴念的病房门口永远有人看着。

    她见过一次裴念的母亲,那个叫周贞芸的女人。

    人很漂亮,气质也好,不过大概是有钱人天生有这样一种气场,分明是礼貌而温和的,但她笑着看你的时候,却总有种隔着一层的居高临下。

    第一次见面,周贞芸就婉拒了她给裴念带的粥。

    她面上笑吟吟的,上下打量她两眼,语带客气地说:“谢谢你呀,太麻烦你了,过来还想着给他带吃的……不过裴念这孩子从小就挑,吃不惯这种地方买的粥,粥的钱我转给你,你带回去自便吧。”

    “……”

    这家粥铺是裴念很喜欢吃的一家店。

    在嘉城的时候,他们总是两个人一起去吃。

    陈树净什么也没说,微微低下头,手一点点收回去,装粥的袋子捏在手里,她蜷了下手心。

    周贞芸将一切尽收眼底,笑了笑,眉眼温婉,说话语气也十分温和:“陈同学,我是裴念的妈妈。”

    陈树净打招呼:“您好。”

    周贞芸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其实作为裴念的母亲,我一直都想和你聊一聊。”

    她呼吸一顿,“……您说。”

    “和我想的一样,你确实很漂亮。”周贞芸面上是笑着的,“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光漂亮是不够的,你说对吗?”

    陈树净咬了下唇。

    女人眉眼弯弯,看着她说:“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直接一点了——”

    “你能放过裴念吗?”

    陈树净愣了愣,抬起头看她。

    她指尖颤了颤,声音有点艰涩,嘴唇干燥。

    “什么……意思?”

    女人看了眼身后的病房,叹气道:“你那天应该在场吧?”

    “……嗯。”

    “我是从北城匆忙赶过来的,来的时候裴念已经在医院了,但是听现场的人说,他为了救你,连手都差点不要了。”

    “你说作为一个母亲,我会怎么想。”

    周贞芸平静地说,“虽然我不太赞同他的爱好,但喜欢画画和不能画画,在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

    “你说是吧?”

    “明明他那么喜欢画画。”

    “……”

    “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陈树净眉宇间有疲惫,鼻子发酸。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裴念有多珍惜他的手。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女人耸了耸肩说,“裴念太倔了,最好的医生在国外,他非不肯去,说北城有名的医生也很多,要留在国内。”

    “我猜,他这样做应该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你吧?”

    “……”一字一句,都击在她心上。

    陈树净耳朵轰鸣,背脊沉得像是有千斤担。

    她鼻子有点酸,眼泪有点不争气的想掉下来,但她忍住了。

    裴念是因为她才伤那么重的。

    可这么多天,她被拦在病房外,还没有见他一面。

    “阿姨。”陈树净鼓足勇气问,“他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周贞芸说,“这边医疗条件一般,我打算让他转院治疗。”

    “……”

    “转院”两个字刺了她一下。

    陈树净瑟缩了下,像是被带走了所有力气,疲惫又难受,眼中有情绪。

    女人看了她一会儿,说:“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先跟陈同学你确认一下。”

    “你应该知道,你们两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在陈树净突然抬起头,怔怔看过来的目光中,周贞芸平静说:“我会让他出国。”

    “……”

    “和他分开吧,就当是为他好。”

    “毕竟我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对虚无缥缈的事物留有遗憾。”

    陈树净看着她,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女人淡淡说:“也没有人会想看到,自己孩子喜欢的人,母亲是个诈骗犯,刚刚才因为害了自己的儿子,而被送进监狱。”

    【——啪。】

    仿佛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脸上,这些天来,陈树净一颗心被反复折磨来折磨去,此刻终于戳烂捣碎,沉到了谷底。

    残酷,但又现实。

    这句话就像是突然打碎的玻璃杯,刺啦一声,很尖锐。

    在陈树净的世界横冲直撞地撕开一角,突兀又直白地昭示她的十八岁结束了。

    ——有裴念的十八岁-

    高考结束之后,陈树净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一开始,病床上的黑发少年总歪坐着,没精打采,恹恹掰着母亲刚刚让人送来的花。

    掰一瓣,数一瓣,他怕自己困了会错过陈树净的消息,于是总发呆。

    听到屋外传来声响会瞥一眼,发现不是她,又忍着疼摸摸自己的右耳。

    手背上的疤太丑了,裴念选择不去看它。

    但偶尔又忍不住低头瞟一眼,百无聊赖地想,这算不算保护她的勋章?

    还有,她什么时候来看他?

    他要生气了。

    可是一直过了很久,陈树净始终没有来。

    消息全无,他发过去的短信也都石沉大海。

    从裴念那天晚上被送进医院,到周贞芸准备让他出院回北城,做针对性治疗,陈树净一次都没有来。

    胸腔处好像有一股气堵着。

    但这些天门外总有人看着,美其名曰是来照顾他的,实则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少年白皙冷淡的脸上闪过烦躁。

    他忍无可忍,终于给周贞芸打去了电话。

    女人前两天已经回了北城,说是要替他去联系医生。

    “陈树净人呢?”裴念开门见山。

    “我怎么知道?”

    “你对她做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

    “陈树净,你对她做什么了?”

    电话里,女人声音有些诧异:“你对妈妈的质疑让我有些伤心。”

    “只是不想伤你的面子。”他静了下,说,“如果我非要追究到底,那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他只是不想做得这么绝。

    周贞芸沉默了会儿,笑了:“不愧是我儿子,真是继承了裴家的优秀基因。”

    “……”

    “不过你或许是误会我了。”女人低头,吹了吹自己刚做的指甲,“你和她之间有什么矛盾,可不是我害的。”

    “我联系不上她。”少年一顿,“从进医院到现在。”

    周贞芸笑笑,带点玩味的语气:“这样啊。”

    “那可能是现在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让她耽搁了吧?”

    *

    六月的时候,陈树净答应他高考完会填北城的学校,她的梦中学府是S大。

    七月的时候,陈树净人间蒸发,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从裴念的世界里消失。

    夏子邢来嘉城看他那天,裴念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最后借了他的手机。

    “你要我的手机做什么?”夏子邢百思不得其解,“你自己没有吗?”

    “有。”

    裴念垂着眸,头也不抬地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回答他:“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想。”

    夏子邢:“?”

    少年没有解释,只是看着手机,页面停留在拨出状态,他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他好像在等待一场悬而未决的审判。

    既紧张,又害怕。

    被他感染,夏子邢也觉得氛围变得焦灼起来。

    铃声响了没多久,电话那头接通了。

    “……”

    裴念握着手机的动作一下子收紧。

    他一瞬间变得有些失态,心脏抽搐了下,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终于明白了什么。

    “——喂。”

    温和的女孩声音从对面响起,“你好,请问是哪位?”

    “……”

    多日来等着她回消息,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笑话。

    听到她声音后,裴念眼皮猛地颤了颤,低着头沉默下来,好像一下子丧失了语言能力,有点可怜。

    少年右手还缠着绷带,刚才是有点生疏地用左手拨的电话。

    裴念唇角嗫嚅了下,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树净顿了顿,“那个……是打错了吗?”

    大概是看了电话号码,发现是陌生来电。

    裴念还是不说话,陈树净也没挂断。

    长时间的沉默后,陈树净意识到什么,有点迟疑,慢吞吞地试探开口,问:“裴念?”

    “……”

    房间空落落的,只有她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裴念一直以为自己把情绪掩饰得很好。

    但其实不然。

    陈树净叫他名字的那刻,有一瞬间,夏子邢被吓了一跳,几乎以为那个向来冷淡又不可一世的少年,是要哭。

    “……陈树净。”他嗓音嘶哑,迟缓又疲惫地开口,“你把我拉黑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

    这句话打碎了现有的平静,这回不说话的人变成了她。

    裴念静了几秒,“为什么?”

    是他又做什么惹她生气了吗?

    他心里像打翻了一罐碳酸汽水,“是不小心的吗?”

    “……”

    她好像很艰难一般,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没有不小心。”

    什么意思?

    明明是夏天,裴念却冷得要发疯了。

    以至于后来听到的话,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对不起,裴念。”

    陈树净说,“我想,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

    “…………”

    “陈树净。”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在说什么?”

    她也停下来几秒钟。

    “我说……”明明是陈树净在说残忍的话,声音却哽咽了一下,“我不要和你当朋友了。”

    窒息一般的死寂过后,少年的气场一下子变得低而吓人。

    夏子邢在病房里呆不住了,小声跟他说自己到外面去转转,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裴念理也没理他。

    “理由。”他问电话那头。

    陈树净顿了两秒,声音噎了噎,似乎有点自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说,我听着。”

    裴念其实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给了陈树净,但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依旧按捺着不受控的情绪。

    “……”

    “…………”

    陈树净深吸了口气,手指深深嵌进掌心:“裴念,对我来说,能在这个社会吃上一口饭,比爱重要。”

    “……什么意思。”

    “我收了你妈妈的钱。”

    此言一出,他瞳孔收缩了下,骤然缄默。

    少年仿佛被打了一闷棍,身体一寸寸变僵硬。

    “……你缺钱?”

    他怔怔看着窗外,忽然觉得累了,眼睛酸涨得受不了,心脏也疼,“那怎么不找我要。”

    “……你妈妈给了很多,不用了。”

    陈树净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划清界限。

    裴念顿了顿,隐隐感觉一阵凉意在心头泛起。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胃里为什么突然灼烧。

    他只是静默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很轻地问:“那我呢?”

    “你收了她的钱,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陈树净呼吸错乱,心脏疼得快喘不过气来,自暴自弃地说:“你以后会有很多朋友的,不是非得是我……”

    “陈树净,我他妈缺朋友吗!”

    少年眼底压抑着风雨,喉结滚了滚,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你第一天知道?”

    一滴泪忽然落在她的手背上,女孩眼眶发胀,默默把脸埋进抱枕,彻底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陈树净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

    少年像是一下子被卸去了所有力道,他开始咳嗽起来,越咳越重,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心脏快要疼死了。

    可她不知道。

    “陈树净,你站我这边吧。”

    裴念声音艰涩,低声下气地对她说,“我当时生日许的愿,以后每年生日,你都要陪我过。”

    “你答应过我的。”

    “……”

    但答应过的事,也可以不作数。

    陈树净甚至连解决办法都想好了。

    “下周二我过生日。”她迟疑了很长时间,才欲言又止地,在电话那头问他,“你能提前帮我实现生日愿望吗?”

    “……”

    她没有说愿望是什么,但以前从不会拒绝陈树净任何要求的少年,第一次有了种无力感。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他一下子哑然。

    他想过陈树净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但没想过绊住她未来的人会是他。

    裴念眼睛里的少年气,已经彻底暗淡下来,“那我就不重要吗?”

    “陈树净,你心肠一定要这么硬吗?”他可怜到连颤抖的声音都像是哀求。

    “……”

    沉默了好久好久,陈树净终于没再忍住,泪淌落下来。

    她哭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想起他看不到,哽咽了下,在电话里小声抽泣说,“对不起……”

    “我们之间的事,翻篇吧。”

    这是第一次,她哭了之后,裴念没有哄她。

    “可是我不想跟你翻篇。”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仿佛比剜刀子还疼,哀声说,“求你了,陈树净。”

    “……”

    电话那头的陈树净,心口一阵一阵的刺痛,突然有股强烈的难过。

    裴念不该是这样的。

    印象里意气风发,永远骄傲的少年,不应该是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

    可是他在求她,陈树净恍然。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

    她有些不忍心。

    裴念说:“我们见面谈一谈,好好沟通可以吗?”

    外婆在房间外敲了敲门,让她去见叶佟最后一面。

    “……不可以。”

    陈树净还是硬下心来,眼尾微红,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我不要你了。”

    “……”死寂。

    过了良久,还是裴念开的口。

    他尾音发颤,问她:“陈树净,你这么对我,是因为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吗?”

    很难过很难过,眼眶已经快流不出泪了。

    “……可能是吧。”

    她这句话说得缓慢,但还是抿了抿唇道:“裴念,下次不要对人这么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的。”

    细细密密的针无形扎在他心口,少年自嘲笑了笑,许久才道:“……陈树净,我这辈子没遇到过几个坏人。”

    “除了你。”

    断崖式分手,冷暴力,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把他拉黑,说不爱就不爱,自尊在她面前被碾成碎玻璃。

    裴念没犯错就被判了死刑,他不服也无法上诉,因为喜欢的人是执刑人。

    他这辈子没遭过什么罪,结果全报应在陈树净身上了。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他走不出来。

    “为什么这么对我啊?”

    他喃喃问她,为什么啊?

    陈树净答不出来。

    最后,她一声不吭地主动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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