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就像是灵肉分离,身体已经随着车驶向了远方,但是灵魂还留在后面,在慢跑着,没有跟上来。
虽然身上的皮衣够厚重,仍然有一种被风力推拉的感受。
如果不是戴了头盔,现在整个头发大概已经吹散到脑后,沙子飞在脸上,连眼睛和嘴巴都睁不开。
“……”
沈昭陵先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那种速度,而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除了前方的金色发尾,就只有旁边的沙丘,飞速地闪过他眼前,连成一条条线。
他用右手,去试图摸着淮映勿的腰腹,狠狠掐了一下,结果肌肉太硬,没掐动……
沈昭陵刚想让淮映勿速度慢一点下来。但却已经能够感受到,车速自己就开始变慢了。
最明显的就是,原本在他们身后激活的那几个摩托车,都陆陆续续地一个一个地超过了他们。
嗡得一下就闪了过去。可能还伴随着某些人类的野猴子般的吼叫声:
“唔~”
“走了,快点!”
“小淮爷,你今天拉磨呢——”
不断挑衅催促着他们,之后就远远把他们甩在身后。
而淮映勿这辆车的车速,已经接近于蓝星上的速度,降到了每小时差不多一百公里。
却一句话都没说。
“……”
沈昭陵在头盔里轻轻咳嗽了两声,大概率是摸到了什么感觉,但又没有开口去问。
他们就这样平稳、极其平稳地开过了这一路好久好久的沙路。
沈昭陵的双手有些恐惧的也从最开始的紧拥,变得松开自在了许多。
甚至开始转头,看看这未曾见过的,垃圾星远处的风景。
黄沙、矮树、倾颓的围墙、三两只骆驼队、奇怪的圆形机械车、排队打水的人群、女人围在头上的艳红色防晒纱巾……
每一处每一处,都可以是一幅画、一个照片。然后落在地上,瞬间蜿蜒成一个故事。
直到黄沙在沈昭陵眼前逐渐褪去,转而替代为一片灰白色。
淮映勿才慢慢把车慢下来,让他先下车。
“到了,下来。”
“嗯。”
从车上垮下来,沈昭陵先是四面环顾了一下,发现那些白色的其实是石头。
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石头,包括地面,周围也有很多石头磊成的建筑,它们高大雄伟,门廊和窗户都样貌都很是清晰。上面还雕刻有老旧的唯美花纹。
不过,这里也老旧的很,很多柱子都坍塌了,墙上的漆皮开始掉落,就连地缝当中,也长出了各种青苔,明显已经无人居住。
更远处的空地之上,似乎有一群人,衣服穿得花花绿绿的,不过实在看不太清。
“这里是哪?”沈昭陵眯着眼睛问。
淮映勿站在他身后,帮他把头盔慢慢接下来,然后挂在车把手之上。
“三百年之前的石城神庙遗址。原本是石城的人用来供奉神像的。但是打仗之后,石城的人就差不多死的死,伤的伤了。然后这里也荒废了。”
果然是古建筑,倒有些昔日古希腊古罗马建筑的风采。宏伟而厚重。
“好看吗?”
“嗯。”沈昭陵毫不犹豫地应和道,“很好看,可惜了,没带相机。”
他想起,以往的他在蓝星的时候,可从不会想着去拍照。如今确是变了。
“没事,你这智能手环里就有相机。”
淮映勿提示一下,然后伸手去,拽了一下沈昭陵的左手臂。
那手腕又白又细,对着日光看去,隐隐能在皮肤之下看见青色的血管。
倒是显得握着那手腕的手掌之上横亘的青筋和疤痕,粗糙野蛮了。
淮映勿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要把沈昭陵手腕上的手环给接下来。
“淮,你们干什么呢……拉手呢……”
一个颤颤巍巍的男孩子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沈昭陵本能地把胳膊向后缩了一下,从淮映勿的手心里把手腕给抽了出来。
一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衬衣的男孩子。黑短发、白白净净,生得很是俊秀好看。
但脸色却难看许多,他那双眼睛,自始自终地就看着沈昭陵的手腕,从抬起的时候,跟踪到垂下来的时候。
带有十分地不可置信的味道。
让沈昭陵忍不住把要被看穿的左手,藏在了身后。
“淮”——刚才这个男人这么叫淮映勿。
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沈昭陵只听过别人叫淮映勿三种称呼。
最多的就是“小淮爷”,无论男女老少都这么叫,好像是一种习以为然的尊称。其次是“淮哥”,最后是“淮映勿”。
只有眼前这一个人叫淮映勿“淮”,关系应该不浅。
沈昭陵转身看淮映勿的脸,试图从他看着那男人的眼神中找到某种特殊的情绪。
但是好像并没有。
淮映勿也没有直接回答那个人的问题,像是故意略过那尴尬的误会一样,表情很淡漠地跟他说:“嗯,我们来了。走吧。”
然后低头问自己:“还拍照吗?”
沈昭陵板着脸摇了摇头,被刚才这男人的声音惊扰到,已经兴致全无了。
淮映勿语气轻松自然:“嗯,反正这里我已经拍过了,你想看,我们回家看。”
淮映勿先抬步,沈昭陵对这里的人和事物不熟悉,自然跟着他的身后走。
只是,淮映勿突然在他身前,因为半路又被那男人拦住了。
“淮,我……”那男人偏头,看了一下沈昭陵,一副有自己在场就无法开口的样子。
沈昭陵明白过来两个人之间有自己无法切入的秘密,就跟淮映勿说:“淮映勿,我自己先过去了,你一会来。”
沈昭陵先行绕过了他们,向着前方围成一圈的人走了过去。
途径那男人的时候,沈昭陵轻轻嗅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不是信息素的味道。
只是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发觉那个在自己面前略显拘谨的陌生男人,与淮映勿单独谈话的时候,立刻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那两个人挑了挑眉,轻笑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
沈昭陵往前靠过去,看见除了自己刚才见过的六个骑着摩托的流氓男A之外,还有一群自己没有见过的人。
男多女少,都是年轻人,穿得更加轻盈裸露,皮衣、铆钉、皮靴、萤光发顶、钻石丝。袜。
他们围在一起,酷像一群在野外旅游时结伴同行的驴友。
围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块黑色的石板,上面摊开了许多鲜红的肉块,那些肉块滋啦滋啦的响,油沫往外砰,周围卷起黑边,散发著白色蒸汽。
人们拿着尖利的刀、叉子在石板上对着肉块各种摆弄翻动。
看样子,像是在烤肉。
边烤还边抱怨着:“算,看看这块熟没熟。”
“不是……今天小淮爷怎么还没到,以往他来得最早!”
“等着吧,可不止他自己呢。”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类似于大象的庞然大物,被扒了一半的皮,血淋淋的躺在那里。
在看见沈昭陵来了之后,有几个人就不动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的摆设,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一个银发少年抬头,眼眸中泛起同样银色的光芒,很温柔的问。
“小银,介绍一下,这是嫂子。”脏辫男说。
“啊,什么。”银发少年听见这个介绍,有些不可置信,用喉咙轻笑了一下,眼球四处乱动,“什么嫂子?”
“说什么呢,这是……不会说别说!嘴笨的!”海带头用胳膊肘怼了脏辫男一下,“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沈昭陵,淮映勿的嫂子。第一次来,大家欢迎!”
底下鼓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冲着他挑眉吹口哨的。
沈昭陵:“……”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海带头又怼了一下脏辫男:“你动动屁股,给美人让个地方坐!否则坐你腿上啊?”
人群中间立刻出来了一个座位,其实也不过是一块石板,并没有什么凳子垫子。
不过见大家都是这样不拘小节地随地而坐,沈昭陵也没有考虑太多,在地上跟着他们一起盘腿坐了下来。
地面凉,且硬。
一个萤光水母头美女,把她的脸凑上前来,那银色又带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云霞下,闪耀得让人眼花缭乱:“你就是沈昭陵,哎,我以前在电视上见过你。好像得十年前了……”
“嗯,是吗。”沈昭陵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歪头看他,眼神晶亮。
“嗯,是,那得是五六年前了吧。你好帅啊。比电视里还好看。”
沈昭陵礼貌挑眉:“谢谢。”
萤光水母头美女的眼神在沈昭陵发丝上流转:“但是你之前的头发是褐色的吧……还是黑的来着?有点记不清,但怎么变成红的了。”
“原本它就是红的。之前才是染的,现在不想染了,就……”沈昭陵小小地转动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的几个字“你懂吧”。
“太好看了,跟洋娃娃似的,能让我摸一下吗。”水母头试探着,没等沈昭陵同意,手已经从底下拿了上来,手指搓在一起。
长长尖尖的流光美甲,上面镶嵌着钻石和链条,凝聚在一起,好像随时要往他头上抓一把。
沈昭陵不太喜欢别人随意触碰他,又不好直接说,就随便找了个藉口:“嗯……我没洗头。”
“哈哈。”水母头粗野地笑了两声,看出他的拒绝之意,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另一个坐在她旁边,和她长相不同,但是装扮十分酷似的吊三角眼短发女人问:“听人说,你现在不喜欢淮城南了?”
消息还挺灵通。
沈昭陵点头:“对。”
短发女低头,翻了一下一面快要烧焦的烤肉:“为什么?能问吗?”
沈昭陵其实不是很想解释这些爱情问题。他对爱情都从来不感兴趣。
解释一个和他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的爱情,那更是无聊愚蠢至极。
沈昭陵:“没有为什么,不就是退婚了吗,还需要纠缠什么。”
短发女听见他如此绝情的话,纳罕地瞧了他一眼,一直盯着他眼睛里的目光打转。
但沈昭陵那眼神除了那冷漠之中,并没有看出什么其他的情绪。难忍、悲伤,都没有。
短发女也就心满意足地收回眼神:“还挺通透,之前听别人这么说,我还不信呢。你早这么想,不就早好了,还跟他扯这么多年。”
“嗯。”
“那淮映勿呢?”
沈昭陵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打住发言了,结果短发女又问。
其他人的眼光,也都向自己投过来。
“淮映勿什么?”沈昭陵眼眸不安地转动了一下,“我和他?”
“嗯。”
沈昭陵刚要脱口而出一句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谨慎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剑,浑身戒备问:“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俩打得厉害。周围的人,都——”短发女抬下巴,用眼神揶揄他,“说你俩从白天,打到半夜,那个摔东西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沈昭陵无奈一笑,觉得荒谬:“我俩打架?”
短发女:“嗯。”
“我哪能打得过他?你看看他,长得,”沈昭陵往身后飞去一眼,看淮映勿那魁梧模样,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来词语形容,“土匪一样。他要是打我,我还有明出来见你们么。”
“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哄笑。
海带头用一片绿色的叶子,夹起黑色石板上的一块肉,硬是给短发女递了过去:“你别在这挑唆行不,人家叔嫂俩人关系可好了。淮映勿还是骑自己的车给他带过来的。什么心思。”
“是吗。”
“哎呦。”
“真的假的。”
几个人探头,往沈昭陵身后淮映勿来时的方向望去。
车,北极星,就在那里。
沈昭陵也跟着回头,但看的不是车,而是淮映勿。
他看见淮映勿身前的那个清秀男人,顺便问:“这个男的是谁?”
“哪个?”
“和淮映勿说话那个。”
“楚清。”
“哦。Omega吗?”
“啊,不,一个beta。”
“淮映勿的相好?”
“当然不是。”
“嗯。”
“不过……”短发女话中有深意,却说一半不说了。
沈昭陵眨了几下眼睛,轻描淡写的问:“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虽然还不是,以后可不一定。”短发女笑了一下,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在那边哎呦呦个不停。
沈昭陵看他们表情中的不言自明,实在有些似懂非懂。
以后?
难道两个人早就订婚了?
那……还……
“来,你尝一个?”银发少年将一块夹着叶子的肉,放在沈昭陵手心里。
沈昭陵接过来,发现那肉很大很厚,跟烤肉店的薄片完全不同,里面还有尚未抽离的骨头。
烤完之后的表皮,就跟被火山熔岩烧烤过的皮肤一样。发焦、干皱、开裂。
沈昭陵:“这什么肉?”
“罗摩象,肉紧实,好吃!你尝一下!”有人插嘴道。
罗摩象,从未听说过。
沈昭陵又瞧了一眼旁边死去的庞大动物尸体,留着鲜血,身上插着长刀和骇人的斧头。
觉得这肯定是什么星际特有的食物。没准,还是垃圾星特有的。看起来很珍奇,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他低头,尝了一下,发觉口感……比较粗糙……
好硬,嚼不动。
就跟它粗野的加工方式一样,味道也野蛮,有股腥气,而且有点咸,不知道是不是盐放多了。
“好吃吗?”银发少年探头问他,眸光纯真。
沈昭陵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嗯。”
有点难啃,但其实嚼起来,还是有股香气,很劲道。
“那就行。你慢慢吃,吃完再给你拿。”
“有没有水?”沈昭陵问。
他现在口渴,又吃咸的,就想喝水。
“水?好像有人带了,可能车上,我去找找。”小银把手中的剪刀放下,拍了拍手,站起来,转身离开。
“拉倒吧,喝这个就行,这个好喝。配象肉最好。”脏辫男叫喊着,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个蓝色的玻璃瓶,递给了沈昭陵,“来,嫂子,试试。”
“……”
他没有理会那个称呼,一伸手,接了过来。
手里冰冰凉凉的一瓶蓝色液体,上面还有没褪去的露水,看起来很像啤酒。
他用手抠了一下瓶盖,发现很紧抠不动,就将上面的瓶盖用牙齿咬开。
顿时散发出一股带着寒气的酒味,从鼻腔、上腭往脑子里钻。
冰啤酒。
他抿了一口,发觉这酒不仅酒味重,有一种很强烈的薄荷感,一呼吸,简直凉到整个口腔喉管内都是冷嗖嗖的。
沈昭陵:“……”
是身体从内而外地散发著凉气。
他的肩膀都忍不住抖了一下,用手捂住了嘴。
旁边人关切:“怎么了,呛住了?”
“没,”沈昭陵摆摆左手,表示,“没事……”
“慢点喝。”
“嗯。”
沈昭陵松开掩面的手,想要第二次尝试。
之后,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地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他头顶上伸过来,毫不留情地将那瓶饮料从他右手心里拽走了。
沈昭陵一扭头,看见一头金发。
而那个人又伸手,把一瓶透明塑料水瓶塞到了他的手里。
“拿着。”
他感受了一下掌心,发觉是常温的。
还没开口,就看见那个人一仰头,将他自己刚喝过一口的那瓶酒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第192章 “我喜欢保加利亚小玫瑰。”
一滴酒液从淮映勿殷红的唇缝中渗出来,流经下腭,晶莹的挂在边缘上。
沈昭陵收回眼睛,重新拧开那瓶常温的矿泉水,喝了进去。
“要喝酒的话,小淮爷,这还有一瓶。”
脏辫男拿着那蓝色的酒瓶,递给淮映勿。
淮映勿把原本的空酒瓶随手往地下一摆,没有去接。
“我不喝,我一会还要开车。”
脏辫男听了笑:“不是吧,才两瓶……”
“那也不要。”淮映勿拍了拍海带头的右肩膀,让他往左边坐坐,“而且沈昭陵也不要,他不喝酒,他喝不了,以后别给他塞。”
他随后坐在了沈昭陵的左侧,瞧了一眼沈昭陵左手拿着的那个像肉,问他:“好吃吗?”
沈昭陵看着他,点头:“嗯。”
结果又看见他唇下的酒渍,一时有些晃神。
“你吃的惯?”
“还可以。”
沈昭陵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下边,示意他。
“?”淮映勿没有明白过来,挑眉轻轻问,“怎么了?”
沈昭陵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左手拇指给他轻轻擦了一下。
拇指的指腹,便慢慢从那唇在线滑过。
而这期间,沈昭陵故意地抬头,往站在淮映勿身后的楚清瞧了一眼。
发觉他刚好在看着自己,面容表情凝固着,浓稠到有些不清晰。但那眼神之中,绝无半点善意。
沈昭陵心中暗笑,得到想要的答案,收回了眼神。
*
他转而举起手中的象肉问淮映勿:“这种罗摩象,长这么大,是从哪来的。”
“更远的一片红沙漠当中,这还是小象。更大的可比这大的多,体型足有四五倍。有环形的象牙。”
“可我怎么没看见象牙。”
“这里猎人多,罗摩象五岁就像牙成熟,有像牙也早就被砍掉了。”
“哦。”
“你想去坐坐吗?可以骑上去的,像小山一样。”淮映勿突然提议,看着他前方的头发吃东西有些不方便,就用右手给他顺手向后拢了一下。
解下沈昭陵颈部的黑色choker,当作橡皮筋,给他的头发在发尾处绑上。
短发女不小心瞥到这边,眼神从不可思议转向喜悦,然后用胳膊肘肘击了好几下她左边忙着用砍刀切肉的水母头,让她看。
而后两个女人捂着嘴对视,笑嘻嘻的。
沈昭陵没有动,任淮映勿弄,而是挑眉,看着他笑:“我?”
“嗯,不是你还有谁。”
“大像那么高,一步小心会被甩下来吧。”
沈昭陵想到,那种象群踏在人恐怕会把人给踩死。
“怕什么,我带你去,一点危险都出不了。”
“嗯,”沈昭陵相信他,也想到还没有见过垃圾星中更多有趣的生物物种,先答应了下来,“那以后的。”
淮映勿绑好他的头发,手也就放了下来。
太阳西斜之时,将大家的坐在沙地上的影子拉的细长。
他们围坐一团,中间的黑色长烤炉成了中心,冒出的烟远远看上去,就像城墙里的狼烟。
紫云,红日,白石。
颜色泼得浓稠。而烤肉的香味,也逐渐掩盖了沙漠的那股锈土味。
……
“沈昭陵一个omega,和淮你一起住不太方便吧。不如把他交给我,我们这边有庭院,里面有很多omega和孩子,还有医生。”
听见有人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沈昭陵转头,往那边看过去。
看见提议的这个人正是楚清,此时他正看着淮映勿的脸,眼神中都是讨巧的试探之意。
沈昭陵了然于胸。
淮映勿在抬头之后,不咸不淡地瞧了楚清一眼,似在瞧楚清眼中的深意,但很快就转头,将目光投向沈昭陵。
淮映勿眸色温柔,又带点俏皮:“嫂子,他让你走,离开我,你觉得呢?”
“嗯,你想让我走吗?”沈昭陵也只是柔声反问他,瞧着他漫不经心地撩拨了一下自己左边的头发,露出还带着疤痕的后颈。
将那带着玫瑰味的信息素,配合著头发一起,撩拨在外。
“不想,”淮映勿很直接地说,对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道发生敏感,用手擦拭了一下有点泛红的鼻尖,“你走了晚上谁给我讲故事。”
沈昭陵想起这一周以来,淮映勿的床前陪读,用眼神瞥他:“不是你一直在给我讲么。”
淮映勿微笑:“没有嫂子你讲的好听。”
“不是,你俩说啥呢……我们怎么听不懂……”一个大汉看着他俩的气氛,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挠挠头。
“瘸子,你可别说话了!”他怀里的女人打他。
淮映勿跟楚清说:“看着没,那没办法,我跟他说了,可昭陵不愿意离开我。”
楚清:“……”
“对了,听说你精神力开始恢复了,感觉……”海带头越过楚清的肩头,往淮映勿这边嗅了嗅,“好像确实有股子味,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一直没动静吗。”
淮映勿推了海带头一把,让他离自己远一些:“不知道,我嫂子来了之后,我就慢慢好了。可能他庇佑我吧。”
“是吧,嫂子。”淮映勿看他。
沈昭陵冷着脸,不为所动。
“啊?还踏马有这回事?这、什么科学道理?”海带头的眼睛震惊地在淮映勿和沈昭陵之间的徘徊。
但是从刚才开始,沈淮两人之间就一直对视,眼神从未离开过彼此,自然没有施舍给他半分。
沈昭陵用眼神警告他在外面正经一点,不要什么都乱说,等淮映勿听话之后,他严肃地正襟危坐:
“巧合,巧合而已,其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可能就是淮映勿发育得晚,现在成年了,年纪到了,自然就变正常了。”
“发育晚?”
“有这种道理吗?”
“好像听说过吧。”
“谁知道呢……毕竟怪事那么多,总归来说算件好事。”
银色水母头则面色凝重地问淮映勿:“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恢复精神力之后,打算跟我们进高危污染区吗。”
高危污染区。
沈昭陵捕捉到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汇,那是哪。
淮映勿低头,用锋利的刀刃,在轻易地将石板上的象肉削割成薄片:“嗯,不过过几天,我还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
“跟昭陵一起去一趟阿尔法星。”
“阿尔法星,你不是前几个月刚去过吗,”水母头看向沈昭陵,她知道阿尔法星就是沈昭陵的故乡,淮映勿正是从那把沈昭陵带过来的,“你俩刚从那边回来,还去那边干什么?”
“……”
这件事沈昭陵自己也不知道,把目光投向淮映勿,挑眉质问他。
淮映勿:“过几天的世纪掌纹杯的决赛就在那边,我要去看看。”
萤光水母头略显讶异:“你还对这个感兴趣?”
“就看个破比赛……”脏辫男呲笑他,“我还以为什么吧,”那有直播的啊,你废那么大劲儿跑那么老远干什么。在显示屏上一样看,比那现场还清楚呢。”
“那不一样,我对比赛没兴趣,但我对比赛的人感兴趣。”淮映勿将带着那薄薄的象肉的匕首,递到沈昭陵嘴边。
沈昭陵瞧他一眼,直接伸出口咬住了匕首,抿唇,将肉片抿在了嘴里。银色利刃,差点割伤了他的唇角。
银发少年听见,略有兴致:“谁?”
“评委啊?”海带头,“你那个死哥,一天要死不死的,淮城南,不一直都是世纪掌纹的评委吗。成天到晚搞那些比赛黑幕,没意思!看他干啥啊!”
“不是,是比赛选手。保加利亚小玫瑰,你们听说过吗?”淮映勿平静地抬头,环视着他们。
脏辫男回忆了一下:“保加利亚小玫瑰……最近好像听见好几次这个名字。”
“煞笔!”海带头使劲拍他一掌,差点给他拍倒,“不就零点那个写鬼故事的吗。我还给你推荐好几次呢,你忘了?”
“电视剧?”
“小说!”
“小说?小说你跟我说个皮,我又不认字!我都不看那些东西,你推给我干屁!”
“切!没话跟你说!”
两个人吵完架,又一起干杯喝酒。
有人试探:“可是这不还没复赛呢,怎么就说决赛的事了,这么急吗?万一他没去呢。”
短发女:“人决赛都得露脸,小玫瑰入围决赛,也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水母头则点头,嘟囔:“我读过《双生》还抽了插画呢,可是我看他好像好久没更新了。一个月两个月了吧都……”
银发少年纠正道:“不是,哪有这么久,也就半个月没更新。但是听说他匿名去了世纪掌纹,在那边更新了两章,但被粉丝认出来了。我前几天刚看完,《鬼久学校》,听说那篇就是他吧,果然还是小玫瑰一贯的风格。”
“你看过吗?”银发少年突然问向沈昭陵。
沈昭陵舔了下下唇:“看过,那天和淮映勿一起看的。”
银发少年追问自己,像是在寻求着某种共同的爱好共鸣:“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啊,”沈昭陵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笑笑,“还行。”
银发少年眸色在沈淮之间流转:“你们要是过去,见着他了,也给我要个签名呗。”
“那肯定的,”还没等沈昭陵说话,淮映勿先豪爽答应下来,问他,“是吧。这不得签个十个八个的。”
“……”
沈昭陵哼哼了一声。
银发少年:“网上说那么邪乎,一会儿说是鬼一会黑客的,我也挺好奇他到底是啥人,长啥样的。”
沈昭陵拨了拨额头两边的长刘海,无奈道:“我觉得他应该就是普通人。”
淮映勿意味盎然地看着沈昭陵和别人讨论小玫瑰的样子,没有说话。
……
……
脏辫男觉得场子有一些冷了,出来道:“光在这吃什么,没意思啊,咱要不喝酒划拳吧。”
“划拳,划什么拳?”
“喝酒不行吗?咱要不问问题吧,谁输了,谁被问问题。”海带头的目光看着旁边的楚清和淮映勿。
大家瞬间明白过来,开始起哄:“哦,对对对!那就问问题!问问题!”必须得回答啊!
沈昭陵不会玩这个,他看向淮映勿,却见淮映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一声:“来吧。”
沈昭陵握住淮映勿的右臂,小声询问:“怎么划?”
淮映勿很是吃惊:“你不会?上高楼,没玩过?”
“……”
上高楼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说过。
沈昭陵很尴尬地微微摇头。
“你可真是个少爷。”淮映勿讽刺他一句。
“你教我不就行了吗。”
“沈少爷,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教会的。”然后淮映勿转头,用匕首后背敲击石板,用声音吸引大家注意力,等大家都看过来,跟他们说,“不划拳,我嫂子不会划,就拿这个酒瓶吧,谁转到谁,就提问谁,来从我开始。”
他直接拿出第一次喝空的蓝色酒瓶,放在撤空了的黑色石板之上,让它躺平,拨了一下,便飞快旋转起来。
沈昭陵早就发现,这个黑色石板虽然很像大理石,但是下面没有任何柴火和木炭。它是自己发热的,大概是一种神奇的自热矿石。
在酒瓶第一次旋转之后,瓶口对准了对面了一个光头。
光头立马把嘴张开一个圈,骂了句:“卧槽!”
“来,你喝你喝!”
大家先鼓掌嚎叫了几声,幸灾乐祸的给他强硬地灌了一瓶酒。硬灌。
坐在光头左右两边的男人立马把他的双臂给限制住:“快上,我们给他按住。”
“你们这群孙子……”光头像是被屠宰的牲畜一样,很快就说不出来任何话了,一边被灌一边往外吐沫。
吐得下巴和前襟都脏兮兮的,一片黄色,看得沈昭陵直皱眉头。
旁边人还在喊:“小淮爷,你快!问他问题!”
“淮夜,你问他上周去过几次妓院!是不是又去找的小翠果!”
“不,问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裤衩!”
一小子直接往裤子边上手,从光头裤腰上扯出一点白色,往外拽,给大家看:“还问啥啊,我直接给他扒了!白的白的!穿的白裤衩!”
“儿子你还穿白的,这给你干净的,脏了谁给你洗!”
淮映勿不耐烦训斥道:“行了,行了,把他放开,在Omega面前,你们能不能文明点……一个个跟野人一样,像什么样子。”
显而易见,全场所有人,只有沈昭陵这一个omega。那淮映勿说的谁,也就不言而喻。
海带头瞅淮映勿小声嘟囔一句:“现在你搁这装上绅士了。”便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光头。
其他人也都纷纷住手,回到自己座位。
光头则骂骂咧咧地,解开裤腰带,把内裤掖回去,重新整理自己的裤子。
淮映勿拖着下巴看着他:“北,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就行了。”
“啊,淮爷,问吧。”光头像是被灌晕了,毛毛愣愣地用手反覆搓自己酒湿的下巴。
大家也都看着淮映勿,看他能问出个什么问题。
沈昭陵也转头看向他。
但看淮映勿面色很平静地问道:“我就好奇,前不久,从萍萍肚子里,刚堕胎的五个死婴,是不是你的种?”
“?”
沈昭陵顺手吃了个瓜,五个死婴?五胞胎?
光头眼睛立马把手放下,亮了:“啊,淮爷,这你咋知道呢?萍萍跟你说的!”
旁边一辫子女气得拍他一下:“卧槽,还真是你的!孙子!”
“那你不去看看她,人家躺床上干不了活,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瞧一眼!”
“她说孩子是我就是我的?她那么浪?再说,我又没说要养她,她怀孕了能咋的。还一怀怀五个,谁能养得起!”
未婚先孕,男方不愿意抚养,导致五胞胎引产。这在蓝星,算得上一件能上新闻的大事,男方要被骂得狗血喷头。
但在垃圾星,也只有几个人零星地骂了一句:
“崽种!”
“天打雷劈!”
“五胞胎你都不要,你绝后吧你!”
随意拍打了几下,立刻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似乎很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沈昭陵扬眉,这边果然风俗开放。
淮映勿笑眯眯的:“没,上次去夜猫酒吧,你俩在酒吧走廊窗户边上那个,我路过,凑巧看见了。”
“啊,哪呀,还挺巧。哈哈哈哈,咋没看见你。”光头干笑几声,就立刻没了下文。
……
沈昭陵刚想开玩笑问淮映勿是不是酒吧常客,淮映勿就拍他的肩膀:“来,嫂子,到你了。”
沈昭陵也就收回自己的问题,“嗯”了一声。
然后一手按住瓶头,一手按住瓶尾,用力拨动了一下。
蓝色的酒瓶在桌面上转动了几下,就很快地慢下来,最终指向了……
楚清。
沈昭陵:“……”
巧了,真好,正好有问题要问。
见楚清略微难看的表情,沈昭陵实在忍不住翘起嘴角。
脏辫男又开始上手,左手拿起一瓶新酒,用牙齿啃下来瓶盖,啪嗒一甩头,往地上一吐:“呸!”
右手越过海带头,按住楚清瘦弱的左肩膀:“来,灌他!”
楚清看光头刚才那样子,立马脸就白了:“别……我都喝了四五瓶,实在喝不下了……”
海带头把酒瓶接过去,喂到楚清嘴边:“喝喝喝。一大老爷们,你墨迹个什么呢,喝半瓶!”
海带头往楚清这边挤,楚清就往右边的淮映勿那边躲。
淮映勿一动不动,看着他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都说了别灌了,你让楚清自己喝。”
沈昭陵则支个脑袋,眸色平静,在旁边看他们所有人的好戏。
楚清用求救般的目光看向淮映勿。
淮映勿就冲他抬抬下巴,劝慰:“一口,你喝一口就行。”
旁边人则无聊地拉长音:
“切~没意思……”
“不是,小淮爷,我刚才被灌半瓶,怎么他喝一口就行了?什么毛病?”
“哟哟哟,还在这里护着,真无聊——”
等楚清慢吞吞地喝完一小口,把酒瓶放在地上的时候。
沈昭陵也就按照游戏流程,开始问楚清问题,目光在楚清和淮映勿之间逡巡,挂着笑容问:“喂,楚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他是谁?”
场子立马燥热,旁边人直接呼喊:
“唔——”
“哈哈哈哈,卧槽,这么刺激!”
“你这问题问的好!!”
“哎呦,还是沈昭陵会玩。”
“嫂子你太上道了!就问这个。”
楚清:“……”
沈昭陵一直微笑着鄙视他,他知道楚清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地问,所以在片刻间,楚清眼神是完全空白的。
一秒钟之后,疑惑、恐惧、急迫、仇视、欣慰、期待,无数情绪才闪过楚清的眸子,通通看着沈昭陵。
沈昭陵看他不说话,继续诱导他:“怎么,不想说啊,他是不是alpha?”
楚清:“……”
沈昭陵表面是循循善诱,实则是咄咄逼人:“他是不是就在我们中间?”
脏辫男还在那边起哄,催促他:“快说!不说可不行啊,那这游戏可玩不了了!”
“说说说说说!”
“快点吧,你就这么点破事,都憋几年了。”
“就是啊!当我们眼瞎看不出来呢!我们都知道,没人笑话你!”
“没看出人家沈昭陵给你机会表白呢吗?”
其他人纷纷在底下应和。
“我……”楚清噎了一下,耳廓红了起来,往淮映勿那边瞅了一眼,再次求助。
沈昭陵催促他:“怕什么,没准他也喜欢你呢,这不是好事吗。”
听见沈昭陵这句话,淮映勿瞧着他,看见沈昭陵瞳孔中那抑制不住的的探究欲,狡猾而又生动。
配合著恶劣的玩笑,简直像一双剥皮拆骨的手,要把旁边的楚清吞吃殆尽。
淮映勿冷漠地看了看旁边和沈昭陵一样沸腾的看客,又看了看旁边无地自容的楚清,无声冷笑。
淮映勿把楚清推到自己身后,不容置疑地来了一声:“别逼他了,这个问题,我替他答。”
楚清一时震惊地忘记说话。
沈昭陵像是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直视淮映勿,唇边的笑意更大了:“哎呦,英雄救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又替他干什么!怎么又轮到你?”
“啊,你俩又来这一套真是!”
沈昭陵喜悦地活像一只燃烧起来的小红狐狸,尾巴简直在身后卷成一个环形:“我们淮弟弟还挺会的吗要,行行行,既然你都要挺身而出了,我也不能给你这个面子,就刚才那个问题,你答吧。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淮映勿心中冷笑,面上却点点头,很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有啊。我有喜欢的人。”
大家:“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淮爷,谁!”
“我不信!不可能!”
“卧槽,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所有人全都疯了,一个个全都挤上来,盯着淮映勿看,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
就连沈昭陵也忘记了呼吸,眼神凝滞,等待着那个答案。
却只见淮映勿在万众期盼之中,眼神深不可测,看着沈昭陵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一字一顿地道:
“我喜欢保加利亚小玫瑰。”
“……”
刹那间,沈昭陵的表情,土崩瓦解。
第193章 小玫瑰肯定爱死你了
全场死寂。
沈昭陵眼神震颤,盯着淮映勿的脸喃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淮映勿,一脸不可思议地等着他答话。
淮映勿直视着他,一双桃花眼欲笑不笑地回:“我说喜欢我保加利亚小玫瑰。我喜欢他。”
夕阳残照,映在淮映勿右半边脸上,晃出了一种奇异的紫金色,就像是戴了半张黄金面具一样。
倒显得那张轻佻的唇红得格外绮丽迷人。
沈昭陵声音弱不可闻:“为什么……”
沈昭陵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某种真诚的告白。就像是上辈子无数男女曾经对自己说海誓山盟的表情一样。
但是,并没有。
现如今淮映勿的真心隐藏在某种半真半假之中,当他那傲慢的眼尾一上挑,沈昭陵就知道——
这不是告白,这就是一种恶作剧。
很恶劣的、报复性挑衅。
淮映勿开玩笑说:“因为他可爱、好看、乖巧。爱夸我,会叫我哥哥,还会写鬼故事。”
沈昭陵只瞪着他冷笑:“呵呵,你真是满嘴胡说八道。”
但除了他们俩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出来,他们完全相信了淮映勿的假话,至少是半信半疑。
“我靠,真的假的!”
“你俩怎么认识的,快,告诉告诉我。”
“难怪你要去见他,原来不止粉丝这么简单。”
“他好看吗,他长啥样啊!”
淮映勿安抚了一下众人的情绪,让他们别插嘴说话,自己则慢悠悠地介绍起了那一段孽缘:“我是小玫瑰书粉,我给他打赏,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告诉我说他是omega,男的,比我小一岁,就叫我哥哥。人挺乖巧懂事的。”
“哦——”
“哈哈哈。”
“长得好看吗。”
底下偷笑得偷笑,起哄得起哄。
只有楚清和沈昭陵看着淮映勿春风得意的样子,脸越来越黑。
“小玫瑰长得当然好看,也就……”淮映勿四下环视了一下,看见沈昭陵在右边用尖冷的眼刀割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淮映勿就顺手用右手,使劲捏了一下沈昭陵的下巴,然后迫使这张脸面向众人,介绍道,
“也就比沈昭陵这张脸好看十倍吧。”
接着淮映勿低头,迎着沈昭陵那阴冷骇人的目光说,
“没见过小玫瑰之前,我确实觉得在所有omega之中,嫂子姿色最为惊世绝伦了,哪成想见过小玫瑰之后,发现自己当初还是见识短浅。其实嫂子你也不过庸脂俗粉而已。气质媚俗,完全没有玫瑰那种傲人灵气。”
沈昭陵:“……”
大家:“……”
拿两个人进行比较,捧一踩一的低情商做法,实在不像是淮映勿会做出来的事情。
眼看着沈昭陵脸色已经难看到凝固,眼中恨意不可抑制地裹挟而出,短发女赶紧呵斥他这种行为:“小淮爷!你别太过分了!”
“说什么呢,你放开沈昭陵,关他什么事!”水母头也伸手打了一下淮映勿捏沈昭陵的下腭的手臂,没打断。
淮映勿看着沈昭陵,眼神抱歉的样子:“对不起,嫂子,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沈昭陵冲着他笑了:“这种小事,我怎么会生气呢。”
淮映勿回:“谢谢。”
然后猛然松开了手,让沈昭陵的下巴从他指尖上滑下来,拍拍衣服不急不缓地说:“其实我也就是想做个对比,一时有点口无遮拦。对了,小玫瑰还给我看了他的——”
故意说话只说一半,把众人急得直拍大腿:
“他的什么?”
“浴室照?”
“存稿?”
“哎呀,关键时候卖什么关子,你快说啊!”
沈昭陵也盯着他,笑容僵硬在脸上,看着他到底还能在大家面前编造出什么莫须有的东西。
哪成想淮映勿在人前胡说了这么一通之后,最后这一句话却只在沈昭陵左耳边悄咪咪地说,声音低沉沙哑:“他的裸。照,□□,超性感的啊……”
“胡说八道!!!”
沈昭陵照着淮映勿的胸口推了上去,差点将他推翻在地,被气笑了,“淮映勿,你简直……”
淮映勿坐稳之后,闷闷笑几声,捂住胸口看向他:“啧,你推我什么。我说我喜欢小玫瑰,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
沈昭陵:“……”
右手已经摸到他们切割象肉的匕首之上,盯着淮映勿那脆弱的脖颈间看。
然后骤然握紧。
淮映勿余光之中瞥见沈昭陵手心之中的寒光,表情片刻崩塌之后,很快又恢复了自如。
淮映勿看着沈昭陵,眉宇飞扬:“怎么,嫉妒我?你有本事现在把我杀了,否则我过几天就要去跟小玫瑰见面。他还说过不久要跟我结婚,然后给我生上个十个八个崽子。到时候我没空管你,你就从哪来的滚哪去吧。”
沈昭陵:“……”
呵呵。
和你结婚,还生十个八个崽子。
美死你。
看淮映勿满脸笑容的得意模样,楚清突然感觉一阵胃疼,他终于把视线从淮映勿脸上挪开,低下头,脸色难看地跟大家说了一声:“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们在这聊吧,我就先回去了。”
然后没等别人回话,就起身,像是逃离一般地走人了,还磕磕绊绊了几步。
没有人注意到楚清,只有淮映勿余光往左瞥了一眼,无声无息地说了一声:“慢走。”
又抬头看看天色,看见紫色的天空已经被傍晚晕染成深紫,冲着一个人指名道姓:“胖子,你先别吃了,你现在开车送楚清回去。回来再吃。”
“啊?”胖子被叫到,抬头瞅了淮映勿一眼,发现他面色严肃,立刻把手中还吃剩一半的肉块放下,说,“行行行”。
然后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从喧闹的人群中跨出去,冲着已经走了很远地楚清喊:“行行行。楚清,我跟你一起,你家这么远,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等会等会!”
楚清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胖子,眼神从期待慢慢走向暗淡。
但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最终目光还是落在那耀眼的金发之上,眸中情绪万千。
深深呼吸,又深深自嘲。
*
另一边,大家就跟挖到了宝藏一样,都围着淮映勿转,询问他和小玫瑰的各种恋爱细节。
平头帅哥抬下巴,揶揄:“哎,小淮爷,是他先追你呢,还是你先追他的?”
淮映勿瞅着沈昭陵那食不下咽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当然是他追我啊,我就爆了个照片,他就一直追着我给我打电话,发视频。
“那小嘴可甜了。一口一个淮哥哥的,特别积极主动,问我他写的书好不好看,有没有看啊,喜不喜欢啊,有没有吓到我……
“我说也就一般吧。他还显得挺失望的,说他写得不好,对不起我。以后他会努力进步的。”
海带头直呼:“卧槽淮爷这么爽!”
脏辫男:“没想到小玫瑰也是个看脸的!草!”
光头笑得猥琐:“可不是,亏我还以为这些作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看他写的鬼气森森的,以为挺高冷一人呢,没想到还是这么……舔狗,哎呦——”
淮映勿倨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他可听话了。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让他下本书写什么,他就写什么呢,你们信不信。你们想看什么,随便点,明天就给你们写!”
短发女早已经被震惊到呲牙咧嘴:“说那么玄乎,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底下有几个人叫:“不是吹牛逼吧!”
“那咋了,你以为是你呢。看上我们小淮爷,那不是很正常?”
水母头兴奋地拦着大家:“你现在给他打视频,让我们瞧瞧。放心,我们都不说话。”
淮映勿很严肃地摇摇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不行,他睡觉了。小玫瑰睡觉早,而且他胆子小,贵族小少爷,在阿尔法星接受的都是那种教育。你们这群人这么粗野,会吓到他的。”
几个人或者唉声叹气地表示很遗憾,或者“哦——”一声,表示对贵族阶级的向往与羡慕。
只有沈昭陵,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笑声越来越大,笑到肩膀颤抖:“呵呵呵呵。”
淮映勿还故意反问他:“你笑什么?”
沈昭陵表情诚挚地说:“我祝福你们。”
“是吗,”淮映勿舔舔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蹙眉问沈昭陵,“对了,嫂子以前不就是阿尔法星的贵族少爷吗?”
“嗯。”
淮映勿:“那肯定对他们很了解,他们贵族o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
沈昭陵:“没什么,Omega都是没见过Alpha的恋爱脑。管教的很严,没事就在家弹弹琴跳跳舞什么的,没有异性接触经验,都等着成年以后出嫁就完事了。”
“哦?”
“嗯,何况我们家淮弟弟又这么帅,omega简直爱死了。小玫瑰肯定恨不得明天就嫁给你。”
“呵呵呵呵,是吗。”
“嗯哼。”
那一晚,两个人于周围万千真诚目光之中。
逢场作戏,虚以逶迤,相视一笑。
第194章 “小淮爷你的报复特别有用。”
逢场作戏之后,沈昭陵猛然一刀将匕首插在了还在石板上烘烤的象肉之上。
而后没有和任何人留下一句话,冷脸,起身,走了。
一个人在夜色中往废弃的石庙中走去。石庙当中,似有一种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而他也踏上了前往庙宇高楼的石梯。
这边,只留下了淮映勿和众人。
淮映勿看沈昭陵起身离开之后,眼神溜到那边去,抓了一下沈昭陵的衣角,没有抓住,就再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短发女看着沈昭陵的背影说:“他好像不太高兴。”
水母头气得狠拍了一下淮映勿的胳膊,责怪他:“肯定是你惹得。你看看你说那种话,你拿小玫瑰和他比什么,把人家都气走了吧!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哄哄啊!”
不过更多的alpha,都喝得迷迷醉醉,东倒西歪,一个抱在一个怀里,满脸通红。
比起什么沈昭陵,他们显然更关心小玫瑰的闺房秘事:“你还没说小玫瑰姓什么叫什么,哪家贵族,有钱没?”
淮映勿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我并不认识小玫瑰,刚才都是哄你们玩的。还问吗。”
“……”
“啊,这……”
而后在众人惊愕之中,淮映勿转身就走,朝着沈昭陵方向追去。
*
夜凉如水。
沈昭陵能感受到,脸上流出的薄汗,在冷风之下很快被吹干,变成一种冰纱一样贴在脸上。
但好在凉得只有脸而已,身上临走时穿的这件淮映勿的大衣,现在倒显得格外厚重。
这些石庙里不间断地传来一种“嗡嗡——”的声音,很沉闷,像是人类能接受到的频率和音调最低的声音。
犹如一种听得见的次声波,随着金色亮光的一起一灭,在整个寂静夜空轰然奏起。
沈昭陵一路踏着石阶走上去,到了神庙二楼的走廊围栏处。
从走廊往里看,都是罗马柱一样的那种拱形门墙。而在里面,地上有好多……
起伏的半圆。
就像一个个肤色的肚皮,被倒扣在地上,时而变大时而变小。那些肚皮表面形成一层薄膜,里面似乎孕育着某种生命,生命在“嗡嗡”作响,还时不时地闪现金银相间的光芒。
所以,整个门廊被这种“魔胎”照得时隐时灭,如梦似幻。
“这是什么……”沈昭陵被这种奇异的景象触及到心神,简直忘记了呼吸。
有人往一个孩子的被窝里,塞了一颗传说中会发光的夜明珠一样。
他很想走进去看看,使自己离那些东西更近一些,小心翼翼地观察。
又害怕那其实是星际上一种很危险的食肉动物,会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就把他吞掉。
系统说,它不知道,这种景观在数据上和星网上并没有记载,可能得去问本地人淮映勿,也许他会知道的。
沈昭陵说,自己现在可并不想见他。
系统看他冰冷的脸色,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去劝解。
*
在那种很低沉的嗡嗡声音,沈昭陵能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这里逐渐靠近。
它不需要仔细听,就知道那是谁。
然后他将自己的后背背靠在又冷又硬的石头栏杆上,等着那个人来。
并在那黑影出现的一瞬间,一抬手,就给他了一个巴掌。
“啪!”
淮映勿的右脸被打偏过去,刘海垂下来,遮住双眼。背着二楼内部的亮光,他的眼眶隐藏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
“嫂子,你不是爱看戏吗。这可是我专门让你看的。”
“啪!”
“淮映勿,你再敢说一句话呢。”
左脸也是一巴掌。
淮映勿:“……”
他被打得向右侧偏过头,眼睛视线正好对着沈昭陵垂下的右手看。
那右手整个手心是红的。手心反射着跳动的金银色光,像是握住了火焰。
再抬头往上看。
看见沈昭陵背靠着石栏,姿态轻松自如,一双嘴角轻轻翘起,如狐如魅,似笑非笑。
像生气了,但又没有生多大的气。
打从小玫瑰出现的那一刻起,星网上各类抄袭代笔、鉴定真身的绯闻就从来没有断过,而小玫瑰也没有一次出来回应过。
就像今天这种谣言,也只不过是小玫瑰万千谣言当中的一个。这边一说,那边一乐,哈哈一笑,无人在意。
小玫瑰这人好似他的文章一样轻飘飘的,来去匆匆一阵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抓也不住似的。
“……我错了。”
道歉也无用。
“啪!”
最后一巴掌。三巴掌打完,沈昭陵柔如无骨地甩了甩自己的右手手腕,收手了。
“我看看你手疼不疼。”
淮映勿挺着自己还红肿的脸不管不顾,反而去握他的右手,“我给你揉揉。”
沈昭陵侧身抽手,躲了过去,不理他。
淮映勿遭受冷遇,也跟他一样背靠着石栏,并排站在一起。眼睛直视前方,盯着那些一起一伏的薄膜,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沈昭陵轻微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淮映勿介绍道:“那是一种生物,它们的名字叫作记录兽。这是它们在睡觉。它们喜欢呆在安静风小坚硬的地板上睡觉,所以晚上经常来神庙里。”
“记录兽?”
好奇怪的名字。
“嗯,”淮映勿应了一声,“这是它们的特点。它们的身体会像胶片和磁带一样,把白天一路上遇到的景象和声音都记录下来。然后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播放。嫂子,你看见那些颤动的表皮了吗?”
沈昭陵凝神看去,看见那些不断膨胀又缩小的东西:“嗯、那些薄膜?”
“嗯。上面的影像,其实就是它们身体表皮播放的画面。只不过看著有点扭曲。就响金鱼经过玻璃缸看外界一样,是变形的。”
“那这些声音其实是……”沈昭陵感到不可思议。
“就是它们白天听到的声音,和画面其实是相配的。仔细听,你其实可以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淮映勿转头,情不自禁看了一下沈昭陵的耳朵。发觉他的耳垂很小,上面还有小小的、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的耳洞。
沈昭陵静心聆听,好像是有听到了一些其它的什么。
孩子的哭声、大风刮过石柱的风声、还有动物分娩的声音……
“就跟电影一样,你是说它们在放电影?”
“对。”
沈昭陵:“……”
好神奇。
沈昭陵瞳孔缓慢放大,身子向前,离开了石栏,问他:“那怎么看到原来的?有办法吗。”
淮映勿瞟了一下他的左手腕:“有办法,用你智能手环上自带的鱼眼镜头复原功能就行。”
“好。”
沈昭陵点头,立即要往前走。
“哎,等会,”淮映勿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但它们听觉很敏锐。你靠得太近他们会醒的。”
“……”沈昭陵没有说话,看着他眨眼,很平静的模样,却淮映勿还是能察觉到其中的稍许失落。
淮映勿感受了一下自己并不稳定的精神海,还是下定决心:“但是……如果有精神力安抚它们,就可以蒙混过去。”
沈昭陵瞧着他,顺势拉住他的手,往那边走:“那走吧。”
拉了一下,没有拉动。
回头看淮映勿定定地站在那里,跟他说:“你揉揉我,揉一下我的脸我就跟你过去。”
沈昭陵:“……”
发觉淮映勿今天被自己打出来的右额心上的淤青还没有消灭,这边两颊又添了新伤,整个人落得惨惨淡淡的。
沈昭陵被他这痴憨模样气笑了,闷闷地乐:“淮映勿,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你惹我,你自己就好受吗……”
“什么惹不惹你的。你打我,那不是很正常吗。”淮映勿自嘲一下,也把他拽了回来,两个人重新站在一起,“你以前也没少打我。”
“……”
沈昭陵细细沉思,没明白他的话,挑眉往左边看过去:“以前?我刚来垃圾星的时候?”
“不是,”淮映勿摇头,瞧着地上那起伏的半球形薄膜,但眼神却并不聚焦于那里,而是在浮空的一个点上,像是想起了更为久远的往事,“比那更早的时候。”
沈昭陵和他看着一样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我们见过吗。”
“……”
而后,是淮映勿长久的沉默。
沈昭陵感觉到左边的方向那个人在盯着自己看,以一种很陌生的不可思议的眼神。
但他故意装作并不知道的样子,他对以前原主和淮映勿之间的事并不感兴趣,那些回忆不属于他,他也不想主动提起。
直到那个人看得实在是太久了,他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施舍给了淮映勿一个眼神。
淮映勿语气轻飘飘的,眼神浓稠难解,却还是很轻松的样子:“你不记得我了,就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然不记得。
沈昭陵随口道:“什么时候?”
淮映勿:“我六岁。你十三岁,我哥十六岁的时候。”
如果不是淮映勿说出准确的数字,沈昭陵不会在意到,他们三人之间,竟有着这样的年龄差。
在淮映勿还是个走路不稳的小娃娃的时候,淮城南竟然已经快成年了。
沈昭陵:“然后呢?”
淮映勿:“那时候我妈一个人把我生下来,我爸却多年没有回来。她到处去打听,才发现我爸早就有了家庭。她带上我,打算去淮家要个说法的时候。就遇上了你。”
沈昭陵眼神飘忽不定,自言自语般地说:“当时我也在淮家。”
淮映勿:“对,你喜欢他嘛,你们两家那时候还是亲家。关系很好,你当然天天往淮城南家里跑。”
“我就看见你了,然后呢。”
“然后……”淮映勿眼神很悠远,一直捕捉到更远、更远的记忆,他很轻松地说,“我是私生子,他不喜欢我,你喜欢他,所以你也不喜欢我。”
“……”
“大人们一起在前厅讲话,你和仆人一起一起在后院玩。我当时觉得你很好看,想和你一起玩。就追着你,一路追到了后院。
“那边有一个很高的台阶。淮城南在二楼看着我,而你为了讨好他,趁别人不注意,就把我从那里推下去了,撞到了头。”
“……”
沈昭陵看着他,眼神在他额头上逡巡,咬紧下唇,没有说话。
淮映勿无所谓地笑笑,眼神始终看着别的地方,向着沈昭陵低头:“就撞到了这里。你看看,是不是秃了一块。”
沈昭陵颤抖着抬起手,用右手轻轻地剥开他的头发,看见淮映勿发缝间的头皮上确实有一条疤痕,很长,凸起来,像是缝过几针。
六岁,颅骨破裂,如果不是淮映勿命大,早就死了。
“……那不是霸淩吗。”沈昭陵说,眼睛不断试图追寻他的眼神,却又总是躲避,声音干涩地起。
淮映勿把他的手从头顶拿下来,抬起头,将头发整理好:“瞧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你就是比较淘气,脾气暴躁。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你恨我吗。”
“……”
淮映勿没有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看着他,哑然了。
沈昭陵垂下眸子,苦笑:“那你还来阿尔法星救我。”
淮映勿显得云淡风轻:“是,其实知道你要死了,我根本不想救你,也不想照顾你。所以我就故意找了个仓库,随便把你塞进去住。”
沈昭陵瞧着他格外认真的脸庞,无奈地干笑了几声。
淮映勿看着他的笑容出神,还追问:“你看出来了吗。”
沈昭陵点头应和:“我看出来了,你家明明很大,还有地下室,你却拿猪圈敷衍我,把我当禽兽养。那床板那么硬,还天天给我做我不爱吃的东西。”
“嗯,你生气吗。”
“嗯嗯嗯,气死了,小淮爷你对我的报复特别有用,行了吧。”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沈昭陵笑得双颊泛红,已经没有力气,像一个藤蔓,需要向后攀援住栏杆,才能不让自己掉下去。
等那笑声结束之后,安静下来,沈昭陵才用左手揽住淮映勿的脖子,往下拽,让他脊背弯下来,头低一点。
而沈昭陵右手掌心朝着淮映勿的右脸伸上去,细细摩挲浮动,重复了一下今天在书房之时,淮映勿曾说过的话。
当晚,记录兽伴随阵阵风声发出呜咽的哭声,其记录的影像像是被车灯照过的树丛一样,映照在走廊边上的石墙上淡入淡出,捉着迷藏。
指尖与脸颊之间摩擦出温热。
那潜藏了十几年的恩怨好像也就这么一溜烟地过去了。
“淮,揉一下,你就不生气了,好吗。”
“……嗯。”
第195章 小银推理
咔嚓。
老石,举着摄像头站在树后,透过林间的树丛,往神庙二层方向延伸。然后无声无息地在走廊方向拍下了一张影子交叠的照片。
在那里,一个人左手勾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右手轻轻按压着脸颊。
从远处看起来,几乎是拥抱。
“小玫瑰……”老石念叨着这个略显熟悉的名字,又看了一眼现在几乎隐藏在沈昭陵怀里的淮映勿。
那足够粗野的中年男人脸上,展现出某种满足的暧昧神色。
“哼,一泡泡俩。娶一个还不够你娶的。”
然后他将这张根本看不真切的脸的照片,发给了他的东主——
淮城南。
“照片。jpg”
并“友好”地标注到:
“左,淮映勿。右,你未婚妻。”
*
那天,看见这一幕的也不只是老石,还有一个人。
小银。
在宴席之上,小银一直有默默地把目光投射到这个新来的沈昭陵身上。
大概是因为对于环境和人物都陌生的缘故,沈昭陵显得有些拘束。只默默地喝着一瓶常温矿泉水,象肉吃了一半,就放在石板上,没有动过了。
大部分的时候,无声无息,散发出那种很恬淡又温柔的气质。
只是眸子里稍显冷漠,对大家和他之间的谈话礼貌应对,却并不关心。
唯独在淮映勿开口提到小玫瑰这个人、提到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之时,沈昭陵才有反应。
那个时候,周围围绕着的都是酒味、烟火缭绕味、机油味、alpha的信息素味。他们混合在一起,有一股野外醉汉们独有的臭味。
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他们想从淮映勿嘴里扒出有关于任何小玫瑰的信息。
越野史越好,越没有下限越好,哪怕他们可能并不相信。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也不会记得。
但唯独沈昭陵,看淮映勿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小银无法去形容,但大概就像沈昭陵看着自己的附属物在外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感觉。
埋怨、无奈,可仔细看,竟然还有一丝纵容。
所以沈昭陵不会愤怒,他只会笑,然后把一切都留到秋后。
至于秋后他们两个人关起帐篷来到底是如何私自算账的,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种二人关系太过于难以理解,导致小银在看见沈昭陵那笑容的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沈昭陵很快将刀子泄恨般地插在象肉之上,独自离开之后,淮映勿去追他。
小银也偷偷跟过去,看见他们两个人竟然在走廊上依偎着,然后携手看了一晚上的记录兽,就都明白了。
小银的心里瞬间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那就是——
*
“小玫瑰,就是沈昭陵。”
夜猫酒吧里,在介绍完昨晚神庙之中发生的事情过后,小银跟面前的长脖子女人说。
“啊?!!”
长脖子女人还沉浸在听故事当中,就被小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个舌头打结。
她大叫,将酒杯摔在酒案之上,酒杯里的冰块和酒水一起,碰撞在玻璃杯沿上,叮当作响。
“不是,这什么道理,你怎么就说沈昭陵就是小玫瑰!他那种货色,到底哪里像我的玫瑰了!”
夜猫酒吧下午三点开门,晚上人会很多,在吧台和跳舞毯上挤成一片。
但现在下午人却极少,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在喝酒。
人少,意味着现场也安静,就长脖子刚刚大叫的一句话,足以把整个酒吧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酒吧里光线很暗,唯独天花板上垂下一些深蓝色的等待,如同大海。
他们两个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围在一个圆桌边。
小银提醒她:“一会儿大家都听见了,你小点声,我推理出来的。”
长脖子略显不耐烦地瞟他一眼,很明显不愿意听小银继续胡说八道,拿起桌案上的酒继续喝:“还推理,你说说,怎么推理。”
小银也反问她:“好,我请问你,你什么时候听淮映勿吹过牛逼。”
“……”长脖子眼睛眨动逐渐慢了下来,长黑睫毛扑扇着,似乎无法反驳这一事实。
毕竟,过去只有淮映勿听他们的故事,他们很少能听到淮映勿的故事。
在聚会当中,往往都是淮映勿安静地在那里听别人醉酒说胡话,他并不会主动讲述他自己的隐私。
所以,小淮爷,这三个字除了尊敬之外,也带着些许陌生感。
长脖子深深眨眼,表示认同:“好像是这么回事,确实有点诡异。”
“按照淮映勿的性格,他如果不认识小玫瑰,他就根本不会提这个名字。”
小银十分了解淮映勿的为人。
淮映勿显然不会在乎这种人脉关系上的虚荣。就如同他在外面从来不会主动提淮家一样。
“如果他俩确实认识的话,那没准他俩本来就是情侣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小银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细节,“以我来看,如果他要是真喜欢小玫瑰,他是不会炫耀的。你不知道当天他说话简直……简直吹到没边……跟喝多了似的……”
对于当晚淮映勿那些过度夸张的话语,他想起来就连连摇头。
“哈哈哈哈哈——”长脖子乐得前仰后翻,“我倒是真的挺想见见的,那得多有意思,怎么就错过了,可惜老娘昨天没去,光在家写什么狗屁鬼故事了,草!”
小银:“小玫瑰肯定不是他媳妇,但关系还很好,足以让他开这种玩笑,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朋友。小淮爷和小玫瑰应该是兄弟,关系挺铁的那种。”
“你说的有道理。”长脖子这回连连点头,也相信了这一说法。
没想到她千寻万寻的小玫瑰,竟然就在自己身边。是朋友的朋友。
只是这即便证明淮映勿和小玫瑰认识,也不能证明沈昭陵就是小玫瑰。
“那小玫瑰是沈昭陵怎么说?”长脖子抬手又喝了一口,那酒瓶里的酒马上就要见底,只剩下冰块了。
“昨天,别人问小玫瑰长相的时候,淮映勿故意拿沈昭陵和小玫瑰做对比了。说小玫瑰比沈昭陵好看十倍……”这种话,小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离谱的程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这么说话的嘛,那沈昭陵不得气死。”
长脖子记得沈昭陵好像是很在意自己外貌的。会为了和淮城南见面,打扮许久。
小银接连否认:“不不不,我当时看了,淮映勿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昭陵可一点没生气。他就是眼神有点……很难说……”
小银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表情也开始纠结起来。
“嗯?”长脖子鼻子哼哼一声,没懂。
为了说明自己的问题,小银随手指着一个前桌的一个红裙女人的背影,反问长脖子:“我说那边那个美女比你好看十倍,你怎么说?”
长脖子回头,看了一下小银所指示的方向女人的窈窕身姿,然后把头转过来,那冷艳无双的御姐脸上瞬间闪现出一丝寒意,冷笑:“你嘴这么臭,我你脑袋拧下来。”
小银挑眉,看着她:“那我说,长颈仙女比你好看十倍,你会生气吗。”
长脖子的星网账号名字就叫作:长颈仙女。
这次长脖子只是冲着小银耸肩笑了一下:“无聊。”
捕捉到长脖子脸上那抹无奈又嫌弃的感觉,小银赶忙指着她:“对对对!就是这种表情,沈昭陵当时脸上就是你这种表情!”
“玩笑。”
“恶作剧。”
“挑衅。”
“表演。”
长脖子这下彻底懂了:“明白了,这俩人……在那边演戏呢……把咱们当傻子在耍,还当我们看不出来,呵呵!”
长脖子冷笑一声,再想喝酒,伸长脖子下咽之后,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她晃荡了一下,听冰块破碎的声响,不知道怎么接受去沈昭陵就是小玫瑰这个事实。
那个曾经声名狼藉的恋爱脑,现在挂在淮映勿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他怎么配。
但……
“宝贝,写得很好。”
“那就祝你好运,我亲爱的竞争对手。”
一转念,当初小玫瑰说过的这两句话,如今又闪现在她的眼前了。
初赛过了,预赛她排在倒数的位置勉强过了,现在到了复赛,突然又写不出来了。
复赛只有三天的时间限制。时间太紧,越逼自己,反而压力越大,下笔都难。
如果现在是小玫瑰在她身边,给她提供一个灵感,她想,她会坚持下去的。吧?
“不行,我得去见他一面。”长脖子突然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
小银看她头脑一热的模样,拽住她的衣角,让她往下坐:“哎,你去哪,今天晚上沈昭陵就过来了!”
长脖子张开嘴“啊?”了一声。
“你没看酒吧外面门贴的告示吗。今晚,沈昭陵,酒吧巡演,首场。”
“……”许久时候,长脖子反应过来一句,失魂落魄,如同自言自语,“他还会唱歌啊——”
“人家唱的比你好着呢。早就在外面弹过沙琴。”
长脖子好像确实听谁说过一嘴这个事情但当时她对沈昭陵也没有兴趣,并没有在意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长脖子:“可他不是还要参加鬼故事复赛吗。怎么还有功夫出来巡演了……”
小银:“你以为小玫瑰是你呢,对着显示屏在家里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长脖子看着他,脖子上青筋浮现起来,咬牙骂了一句,“□□爹,你小子说话简直越来越难听了!”
“哈哈哈哈……”
“你还笑?”
长脖子坐在那里,两只胳膊交叠在身前,黑长发像是瀑布一样流淌,两个眼睛简直要往外冒火。
小银瞧她一眼,又躲避一眼,心里暗笑,打算找了个理由把长脖子的怒火给吸引走。
“对了,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小玫瑰那个号,好像交稿了。沈昭陵昨天还和我们一起出来玩,这估计是他今天上午写的。”小银一边说,一边点开显示屏,进入世纪掌纹杯的官网。
“复赛?”听见这个词,长脖子虽然身子没动,也把脖子延长,将脑袋探过来。
“嗯。”
“这篇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好像叫……《茧镇》。”
第196章 复赛——《茧镇》
“茧镇,什么意思?”小银抬头看向长脖子,问她。
从这个标题,他推断不出太多的内容。只能想像到一个养蚕苕丝的小镇。亦或是被蝉茧包裹着的城镇。
应该是一个特殊的恐怖地点。
“我哪知道,”长脖子把头先伸过来之后,在头悬浮在空中不动的情况下,只把脖子伸长,身子先止不住地坐了过来,和小银坐在了同一面的沙发之上。
小银看她这样,银色眼眸惊恐地上下乱扫,咳嗽了一下。
“我要是能预判小玫瑰的想法,我也就不会卡文了。我早就写完交上去了!”长脖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实在忍不住往前探头,从海报点了进去,进入具体的接口。
先看一下简介:
{文章标题:《茧镇》
{作者:szl115
{字数:2w+
{标签:剧情、悬疑、幻想、爱情
{简介:在我看不见与看不见的地方,银鎏金逐渐变小、变细、变丑陋、变庸俗、变低矮、变得眼盲心瞎、变得山高海阔……}
“……”
两个人沉默许久。
这简介确实很玄乎。
小银格外关注那句话:“在我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什么意思?”
长脖子干楞楞摇头:“不知道……”
小银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把视线放在人名之上,说:“既然只出现了一个名字,银鎏金,听着像一个女生的名字,她应该是主角。”
“银鎏金是主角,那文中指代的我又是谁?”长脖子提出致命问题。
“……”
二人沉默。
“变小、变细、变得心盲眼瞎、变得山高海阔……又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种变化?那这不是——变成妖怪了吗?”长脖子语气越来越弱,眼神探究地看向小银。
“嗯……”
“难道讲的人类变形计?!!”
“也许是指代心灵变化呢?”小银看向她,反问。
“……”
二人又是沉默。
简介透露的内容并不多,于是长脖子决定还是先看了一下评论区。
直接往下翻到最后。
[这真的是小玫瑰写的吗……(瞪大眼睛。jpg)]
[真·虽然还是挺好看的·但是风格都不对了,麻烦小玫瑰出来认领一下吧……感觉上一篇《鬼久学校》很像小玫瑰,这篇又不像了。咱们玫瑰粉别投错票了,我真服了!(嚎啕大哭。jpg)]
[好丑陋的爱情啊,这真的是爱情小说吗?啊?!!!!]
[在小玫瑰笔下,纯爱,不正常呢。这种黑暗虚伪正对我胃口~~(微笑。jpg)]
[我怎么剧情有些没看懂呢?谁来给我说说!(茫然。jpg)]
[小玫瑰写这东西,感觉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现在来看,其实《双生》是最比较好理解那一类。(笑哭。jpg)]
[作为鬼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但是到底从哪看出来主题是信息与技术的???这都跑题了吧!!!]
小银:“……”
长脖子:“……”
两个人相顾无言。
长脖子捂了捂额头:“小玫瑰这评论区踏马已经炸了啊。我靠,怎么回事……”
小银问她:“写毁了?”
长脖子瘪嘴,拉长脸:“应该不至于,评论不是说写得烂,而是说,不太像小玫瑰、不纯爱,剧情晦涩,而且好像跑题了……”
“跑题——题目是什么?”小银知道题目,但还是再次向她确认,“这次主题不就是信息技术吗?”
长脖子纠正道:“是信息与技术,选一个为主题写即可。”
小银知道她参赛了,内容自然记得很清楚。
不过他疑问反而更大了:“嗯,就这么简单的主题。小玫瑰不至于跑题吧……”
“嗯——”长脖子认同他的看法,觉得这么确切的要求,小玫瑰不至于到跑题的程度,但还是下决心,“先看看吧。没看就没有发言权。咱俩在这还胡扯什么!”
然后再次点击了“开始阅读”。
◆
{“有一年夏末我们聚坐在一起,
你的密友,那温柔美丽的女子。
还有你和我,共同把诗艺谈论。
我说,一行诗须花几个时辰。
而假如不像是瞬间的灵感,
我们拆了又缀,也都属枉然。”
……
——威廉·叶芝《亚当所受的诅咒》
* * * * *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和银鎏金的见面。
为了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去采访她。我从清晨出发到她家,陪着她在她的小院里面一坐,竟然就坐到了黄昏。
我是松山文学的记者。
早年间刚进入杂志社的时候,还负责给编辑当下手,总是出入第一线,到别人家拿著录影机、录音笔、笔记本等老旧的工具,与别人面对面地进行着深入的采访。
这一做记者,就是做了三年。
而这三年间,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被采访者,不是什么商界政界的大佬,亦或者骇人听闻的社会新闻,却只是一个女诗人。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作银鎏金。
起初我以为这是她的笔名,后来才知道,这其实就是她的真名,她竟然就随母亲,姓这罕见的姓氏“银”。
在现代社会来说,诗人,就好像是一个被淘汰掉的职业。它所包含的那些古老的名字,彷佛要在唐宋去追寻。
它意味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眼高手低的行为、一群做着白日梦,喜欢无病呻吟的附庸风雅之人。
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偏见。不仅我这么想,我知道我身边的人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说而已。
*
那天总编辑钦点,要让我采访一个诗人,我本身并不引以为意。
甚至早早地就入睡,没有提前看关于银鎏金的作品,还把手边的《银鎏金诗集》随手扔在了沙发之上,让书卷了页。
我以前只听说过银鎏金的名字。知道她是个女人,写现代诗的,几年前就总是往杂志投稿,但也没什么风浪。
去年火了起来,竟然有一些年轻的读者,使她这种被淘汰的职业竟然能够靠着稿费养活她自己。
但也仅此而已。
作家们往往是很神秘避世的,他们不像明星一样,出没于各大平台活动之间。
所以除此之外,对于她,我并不比普罗大众知道得更多。
*
我是一个人,带着我的摄像头和录音笔上山去的。她家倒是住的偏远,在一个五皇山风景区。
那片风景区并不出名,只是3A级,本身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只有自然的山川而已,还不是五岳那种名山大川,所以即便是在工作日,游客也并不多。
因为游客稀少,我到那里去,是免费的,并不需要买票。
开车到了五皇山下,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座连绵的山线。
这边是平原,那山明明并不高,却看见有一层厚重的云雾,缭绕在山上。使得那片翠绿色,在白色的苍茫之中半隐半现。
再往近处瞧,一层一层的石阶早已在风吹雨淋之中腐化崩坏。密集得有如山脉之上破旧的年轮。
我从牙齿当中呲出一口气来,一个人扛着摄像头,上了山。
到达山顶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粗气连连,满身汗臭。
这边没有网络、没有集市,上山下山要一个小时,我想不通一个现代人究竟是如何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但在看见银鎏金之后,我脑中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她一定不是像我这样,狼狈地从石阶爬上来,而是被云层托着上来的。
那绵密厚重的云,托着她,而不会感觉到丝毫重量。她一定比云层里积攒的水汽还要轻盈。
那是一身月白的旗袍,在露水之中更添几分寒气,紧贴着她的腰线勾勒出冰肌玉骨。
一头乌黑华发,轻轻地挽在后脑之上,竟然是用一根银簪子缀了起来。银簪子戴着金色流苏,摇摇晃晃的,闪着初日般金色的光,颜色斑驳。
人如其名,银鎏金。
她还没有开口介绍自己,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银鎏金了。
在这种仙气缭绕之地,她这等女子,该是、也只能是一个诗人。
“银鎏金是吗,我是来……给你做采访的。”
我磕磕绊绊地说,嘴里已经很干了。
“你已经很累了,到屋里去坐。”她像是看透我所有的想法一样,走到我身边来,接过我装着摄像头的沉重箱子。
我本来不想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帮我拿东西,而她竟然那么轻飘飘地接过去,双手捧着,好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沉重。
她住在山顶的红砖房里。那房子没有什么装饰,只在房子里面抹了一层水泥。房顶盖着红色的琉璃瓦。
她有一个作家的书房。
那就是许许多多的书,全部都没有包装塑料纸,而大敞开着。它们没有整齐地摆在书柜、书箱上面,而是随手扔在地上、沙发上,成了一个个用书摞成的小家具。
随意摆放、积书成山,这是作家常有的习惯。所以我并没有怎么惊讶。
“坐。”
她对我说,然后坐在被书籍和手稿留出来的沙发的一角。
而我坐在她的对面,把摄像头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录音笔,对准她,开始了我的采访。
我问她,是如何想到成为一个诗人的。
她告诉我说,她从小就喜欢听声音。
“声音?”
“对,万事万物都有声音。就比如我们现在这样,我在听你的声音,你对我的看法。”她的眼睛看着我,要透过我的瞳孔,刺穿我的灵魂,揪出它丑陋和高尚的形状。
“嗯……”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
“还有对我的诗?”
“……”
对她我并不熟悉,对她的诗我还没有读过。而这是一个记者的失职。
见我没有回答,她的眼神悄然落下,好像确认我并不是那个能聆听她的声音的人。
“我其实,想更多的听你说一些我的缺点,诗作上的……看法。”
我就有些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握著录音笔的手都骤然握紧。
在我无数次的幻想当中,她开始鄙夷我,然后禁闭上她高贵的嘴巴。
可现实中,她却对我聊,很多。
从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到文艺复兴但丁《神曲》、从浪漫主义的拜伦与雪莱,到现代主义的惠特曼和波德莱尔。
而我之前访谈的课题恰好涉及到西方文学史,所以,我们竟然相谈甚欢。
我的灵魂好像从躯体里飞出,一下子就撞上了她,撞在她拥有柔软胸脯的月白旗袍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旗袍上多了一只蝴蝶。银色的,趁着同样白色旗袍,很好看。
于是我们就这样从清晨,聊到了日落黄昏。
我把她的每一句话都用视频和录音记录了下来。直到聊无可聊,才和她依依道别。
临走之时,她旗袍上的那只蝴蝶,好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了。
我指出:“”这旗袍,图案好像有变化。”
她晴朗一笑:“这上面绣着银蚕的丝做的图案。会随着日光而显现不同的颜色和深度。所以显得有变化。”
“那图案是蝴蝶吗?”
“不,那是银蚕破茧之后的蛾,叫作盲蛾。”
“……”
盲蛾,奇怪又有趣的名字。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只是听商人说,所了解的也不多。
“我找来找去,也只在旧货市场找到这么一个银蚕丝旗袍。如果你知道银蚕在哪,请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
“我想为它写一首诗。”
她静静地道,从容地站在台阶最高处,那声音随着日光一起从远处山顶落下。
我应答一声,记住了她被夕阳勾勒出的身影。以为自己会很快再来。
却没有想到,再次找到银蚕的线索,已经是三年之后。
而那金黄色的日光,那会在三年后变成一团火,从它当初映照着的旗袍的一角,灼热而贪婪地舔舐向上。}
第197章 文中文——她像是一本被撕烂的书
长脖子能够感觉到,文风上确实有一些变化。
跟前两篇好像不太一样,说不出来具体上到底是哪种变化,只觉得意境上似乎唯美了很多。
整个场景和人物没有什么细节,甚至连银鎏金这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都没写,只是觉得她很漂亮,很有气质。
用词都是那种朦朦胧胧的,像是云雾缭绕的感觉。
而且……
这种开场诗的形式,还是小玫瑰第一次这么写。
长脖子虽然看小说长达十年,但从来不看什么文绉绉的诗歌。
当然,主要还是看不懂……
大多数诗写得都太晦涩,读起来跟没读过一样,除了觉得很美,便没有什么印象了。
咳咳。
不过这首诗她是能读懂的。
不就是作者在夏天,和一个美女坐在一起谈论诗歌嘛,倒是和本文刚开始的剧情一摸一样。
往下瞧了一眼作者,叫什么威廉叶芝写的《亚当所受的诅咒》。
没听说过!
长脖子看着左边明显已经逐渐入迷的银发娃娃脸少年,却又怕打乱他看书的兴致。
而且主要是要是让她承认自己对诗歌一窍不通……
那怎么成?!!
她这多年好不容易创建起来的“读书人”的人设不就毁于一旦了!
于是长脖子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直接略过了开场诗,还故意把脖子抬高了三分。
谁知道左边小银却主动问起她来:“威廉叶芝,是谁?”
长了张精致小脸,声音轻飘柔糯的。发丝瞳孔也都是银色,和银鎏金的感觉一样。
没准小玫瑰就是昨晚上看见了他,才想到银鎏金这个角色的呢。
长脖子很不负责任地想。
当然,前提是,如果小玫瑰就是沈昭陵的话。
现在小银问她,她也只能回答:“不认识!既然连我都没有听说过,那肯定是什么不出名的小众作家吧!咳咳。”
“哦——”
小银相信了她的话,并点头。
“主角是我,记者何羿,应该是一个男的。女主倒是很有意思,银鎏金,竟然是一个诗人,这年头还有诗人?”小银笑道,反问,“你看诗吗?”
长脖子把下巴抬得更高,严肃道:“偶尔读读。”
“那你还挺——”
长脖子大概知道他是想说,有心性?有耐心?有品味?
啊对,我就是这等奇女子。
谁知道等了半天,小银也没有下文了,你踏马倒是快夸啊!
“你倒是挺有有那啥的——”小银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词了,模糊了一下。
长脖子:“……”
鄙夷一眼。
你爹。
“你不觉得这女人不太正常吗。”小银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文章本身。
“银鎏金?”
“嗯。”
“确实不太像真人……简直跟仙女似的,感觉都不用吃饭,只在山上吃花蜜喝露水就可以了。”长脖子冷笑,“现实中有这种人吗?”
“不像。”小银刚想说,是不是小玫瑰人物塑造方面出现的问题,比如盛玖和世婵两个女人都很虚浮,不太现实。
也许小玫瑰是个直男,没谈过恋爱,所以不太懂女人呢?
而银鎏金就是他笔下理想型的样子。纯洁美好,才华横溢?
但转念一想——
好像也不是……
在小玫瑰笔下,安梦和郑恩琪这俩女人就比较像活人,都是普通邻家女孩的感觉。
这说明小玫瑰是能写出正常女人的。
那么银鎏金的人设如此“不正常”,肯定有她不正常的理由。
小银:“银鎏金这么超凡脱俗,会不会是女鬼啊……”
如果是正常作者,后面定然要写“我”和银鎏金因为有着共同的文学爱好,而后相识相知的唯美恋爱故事了。
但作者是小玫瑰的话……
纯爱是不可能纯爱的,小银只会怀疑,银鎏金最后会突然变身,然后把“我”给吃掉!
这才符合小玫瑰的一贯剧情发展嘛!
长脖子听了连连点头,深表认同:“极有可能!我看她没准就是从茧镇出来的飞蛾呢。后面肯定变身银色大蛾子,你信不信!”
小银也点头。
两个人对视着,好像互相都在彼此的眼神当中,看见了之后注定的鲜血桥段。
◆
{自离别之后,我为她撰写了一片文章,把介绍她和她文本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然后竟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她超凡脱世,也有人说她矫揉造作。爱她的、憎她的人都无故增多。
很多人都想上山一览那月白色的身影,于是去往五皇山的石阶要被踏平。五皇山也由免费变成了收费。
总之,因为我的缘故,她原本的宁静被打碎了。
为了能够再次获得清净,她离开了五皇山,只把那些实在搬不动的书籍留在了那里。
但好在,她的诗文还在继续,每年还在持续为我们杂志社投稿。
而对于我让她突然爆火影响到她私生活的事情,她是如此回覆我的。
只用一封古老的信函,寄到了我所在的杂志社——
“何羿记者亲启:
“请您千万不必为我的事情所自责。虽然五皇山上一下子来了很多人,让我过于吵闹无法写作。但也有更多的人,关注到了我的文本。
“往常的我生活在小小的五皇山砖瓦房上,视野总是过于狭窄了。
“我看见的都是已经出版过的书籍,那些文学思想虽然经典,但早已经成为过去。都是死去的人写的。
“而这一次更多活着的人看见听见了我,也让我反过来看见听见了他们。”
“我会从这些善意或恶意的视野和声音当中,雕琢自己。
“——银鎏金。”
“……”
这是一个女诗人的清凉的文本。
我握着这张纸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我万分没有想到,她不仅没有怪我,还反过来用她那宽阔的心劝解我和安慰我。反倒让我对她更加愧疚了。
正是因为这一丝歉意,导致我三年来一直没有再敢主动联系她,追寻她的痕迹。
我想着,如果我能够做到银蚕的下落,或许就可以再次找藉口,去见她一面。
三年里,那一抹银色的娥的图案,总在我睡梦当中挥之不去。
会从她的旗袍之上,掀开翅膀,带着身上银色的花纹和粉末,朝着我飞了过来。
在白日里,我只看她的诗。
她的诗文拥有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和聂鲁达的感觉,是那种自然又唯美的抒情诗篇:
“桑叶吹动风刃刮开我的肋骨。
“而我就能听到——
“那生命的跳动的琴弦如何奏响,又如何走向缄默的终结——”
……
当我读到这些诗的夜晚,我会枕着她的作品集进入沉眠。
* * * * *
三年之后,我终于收到了关于银蚕的消息。
我在走访他乡之时,遇见了一个同样穿着绣着银丝的外套,那个外套不是什么盲蛾,而是一朵蝴蝶花,但用那种银色丝线绣出来的花朵也会随着日光而产生或大或小的变化。
于是那花朵就白天收拢,夜晚绽放。
我拦住那旅人,问她身上穿的这是不是银蚕丝。
旅人先是一愣,说是,然后告诉我,这是一种特殊的蚕丝,只在茧镇里面有。并告诉了我关于茧镇的方向。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坐落在山中的城镇,家家户户都养着银色的蚕。
如果想要找到,可能需要一些机缘。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三年了,终于,让我有机会再次和银鎏金见面。
那一夜我抱着她的诗集,深深一吻。
我想要赶紧再次联系到银鎏金。却发现我自己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她不知道身在何方,她原本所住的五皇山上没有信号,她不上网,电话也打不通。
我们唯一最后的联系,就是那封信。我重新把那封信从床下的小匣子里翻找出来,找到了上面的地址。
一条人迹罕至的旧街,安庆小巷。
本计画着下周有龙就独自去拜访她,甚至为此欣喜得白日工作也没有精神,眼前总是恍恍惚惚的。
眼前恍惚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是银白色。
台灯在我的桌子角落上,像是缀了金色流苏的银钗,也摇摇坠坠的。
……
……
“何羿,昨晚出了个新闻。”
“什么?”
“五皇山上失了火。”
“……”
“银鎏金当时也在山上。她本来住在安庆小巷,昨天回去是去取书的。谁知道她的房子里面都是纸张,秋天空气太过干燥,那些东西一点就着,当晚又有人在山上偷偷烧烤——哎——”
办公室里,编辑坐在办公桌上,对着我低头唉声叹气。
那年迈的身子,就像一个皱掉了的橘皮。
“所以……银鎏金呢?”
“她烧着了,本来她可以跑出去的,可她非要回去房子里抢救什么勃朗宁夫人的诗集原稿。”
“……”
于是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飞蛾扑火的画面。
那剧烈的橘红色,将银色的翅膀点燃。
“何羿,我们得安排采访,我记得几年前就是你去的,这次也是你去看看她吧。”编辑抬头看着我,拍我已经生硬冰凉的右手臂,“也顺便安慰安慰她。毕竟是和我们杂志社合作了这么多年的诗人。”
许久后,我说,好。
等她出院之后。反正我本来也要去看看她。
当晚,我回到卧室床上,拿起那本书,只要一看见上面烫金的《银鎏金诗集》几个字,就会觉得灼热难耐。
枕在枕头下面,烧得太阳xue嗡嗡地响。
做了一夜的梦,梦中的我,揽着银鎏金的腰身。
我们双双变成飞蛾,落在砖瓦房的手稿上面,又在烈火中一起化成飞灰粉末,就像是落在旧书页上的灰尘。
轻轻地,就掸掉了。
……
……
她出院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那时的她又回到了安庆小巷,住在一个老院子里。
老院子外面没有那些去想要一睹她芳容的游客,只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那些孩子三三两两地站在木质大门外面,捡起地上的石头,“砰砰砰砰”地往大门上面砸,还笑得一脸开心自在。
我上前拦住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说,里面住了一个丑陋的妖怪,半夜里会出来吃人,所以要用石头打死她。
妖怪?
我当然并不相信这种东西,而正当我费解之时,那一直关着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依然是那身月白色的旗袍。
而恰好一个石头飞过去,嵌在了那东西脸颊上的圆洞缝隙里……
她像是一本被撕烂的书。
孩子们吓得哇一下,大叫妖怪来了,连滚带爬四散跑开。
而我站在原地,怔愣不已。}
第198章 文中文——流言蜚语已经堵住了她的耳鼻
[这是真仙女啊……]
[银鎏金的性格,是真的,很宽容。反正如果是我,我会很生气。]
[“她像是一本被撕烂的书”,这比喻句什么意思,毁容了??]
[应该是吧,大火烧伤。]
[“嵌在了那东西脸颊上的圆洞缝隙里。”说明她脸上有个洞……长得好吓人……卧槽!(目瞪口呆。jpg)]
[啊——不要啊——我的仙女姐姐——(爆哭。jpg)]
[这本怎么上来就这么惨啊!小玫瑰!(抓狂。jpg)]
[还是不太理解她的想法。不就为了一个破诗稿,就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至于吗?]
[这姐真的有点神经。]
[也不一定吧,看个人的想法。有人觉得生命更重要,有人就觉得艺术更重要。反正我能理解她。]
[她都诗人了,你看她说话的样子,你觉得她能是正常人吗?]
[如果有一天你逛博物馆的时候,突然起了大火,身边是你最喜欢的名画,你会不抢救吗?]
[如果是萤的画,我会抢救。(害羞。jpg)]
◆
{“……”
银鎏金,毁了。
她站在那里,原本的一头青丝,现在成了荒滩上的野草,皱皱的、丑丑的。
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老臭腐朽的味道,就好像从她的身上隐隐散发出来。
除了那身旗袍,我没有找到半分她与之前半分相似的地方。
我的鼻翼紧缩着,被她逼得不得不后退,不得不离开。
来时候的什么采访什么的、茧镇什么的,我刹那间全忘了。
但是她好像认出了我来,在孩子们当中一阵一阵地“丑八怪”当中,她还叫我:“何羿,你是何羿记者吗。”
她在,锁我的魂。
刹那间我想说,不,那不是我。但为了完成任务,我还是闷着头嗯了一声。
“你来看我?那就请进来吧。”
耳边门闸扭动的声音更加清晰,我低着头跟随她的身后走了进去。
“我是那个……编辑派来的,他们让我来看看你。”
她现在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我们面对面而坐,就坐在两个小板凳上面。
我一直低着头,看着她旗袍上的花纹。
三年后,那旗袍似乎旧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白了,也有些泛黄。
我看清楚了那就是一只蛾子,它翅膀很小,肥胖难看,充满了虫类的麻人感觉,根本就不是什么蝴蝶。
“谢谢你们来关心我。”她似乎颇受感动,抬手掩盖住自己的眼角。
我怕她情绪激动起来,又要哭泣一番。使得我又不得不花费时间安慰她,我就赶紧打断她说:
“啊,啊、我们还是先聊到底是为什么起火的吧。”
“嗯……好。”她答应下来,跟我讲起了具体的事情。
大致事情跟编辑跟我说过的不多。因为五皇山的爆火,晚上一夥人偷偷去山上烧烤,结果煤炭滚落,点着了她的房子。而她当时就在附近,为了抢救诗稿,冲进去了。
我问她:“大火起了,正常让都要远离你都不害怕吗?”
“怕不怕的……那可是勃朗宁夫人的诗稿啊,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展现出很抱歉的意思,“可惜了,门框变形,我被困在了里面,诗稿还是烧着了。一个都没有抢救回来。”
“……”
我抬头,看见了她眼神里的疯癫与不可理喻。
又很快被驱散开,不准备再问更多,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录像机,准备走了。
而后,她突然问我:
“哎,等等,何羿,你看过我的诗吗?上次你说你没有看过,这三年来,我又陆陆续续地往寄了一些。尤其是《往日重现》的那篇,我是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去写的。
“我没看过。”我立刻开口打断了她。
她就立刻哑口无言,先是试探着仰头探寻我,发觉到触碰不到我的目光后,又沉重地低下了头。
缩起来,坐在小板凳上,就像一只平平无奇的丑陋白蘑菇。
“对不起,我没有看过。我平时工作太忙了,你说的那些,早就忘了。我还有事呢,我得赶紧回去撰写编辑稿,那我就先走了。”
而后,我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我。只是叮嘱,在闲散的日子里,不要忘记读诗,诗是很好的,养心性。
我答应一声,离开这里,关上大门,看见那群继续往她的宅子里面叫骂的孩子们。
其中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左手指尖捏着小小的红色圆柱体,用打火机点燃之后,往她的围墙里面扔。
“啪”的一下就炸了。
孩子们高兴地大笑着叫,炸死她,炸死那个丑妖怪。
我瞧了一眼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没有理会,走了。
毕竟他们是不好去管教的,只是孩子,不懂事罢了。
反正又炸不死人,便随他们去吧,总不会再把宅子点着吧。
开车回来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想,变得一身轻松。
……
……
回到家里,写采访稿的时候,我巧合地看见摞在床上的那本《银鎏金诗集》。
它太旧,封面的烫金字体开始脱落,里面书页已经被翻脏翻厚了。
这样的书籍,那肯定是断不能留的。
于是我将它扔在了垃圾桶里,此后眼不见心为静。
晚上躺在床上,重新枕着枕头的时候。我也在想。
读诗这种事情,是酸文人才做的事情,有闲情的人去做的……
我、我工作很忙的,是有正经工作的记者,怎么会去做呢……
何况银鎏金的诗,喜欢卖弄文本,不切实际,用词悬浮,总是沉浸在她自己的无聊幻想里,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所以,扔了,肯定是不足为惜的。
……
之后,我把她的采访照片和视频发到了网上。
那一届的报道,收获了不少骂声。
观众读者们都说,把银鎏金这样的女人的脸放在视频封面上,是故意要恶心他们。
若是以后再这样,就不关注订阅了,还要给我们刷差评。
说是现在只要看见她的诗,就会想起她的脸,夜里就要做噩梦,所以也都纷纷扔掉不看了。
那些曾经说她文本有灵气的人,缥缈如仙子的人,也都开始理性了起来,重新评判了银鎏金的诗。
读者们得出和我一样的评价:
说她诗写得华而不实,刁钻小气。
而且为人太过于矫揉造作了,喜欢演戏,装作超凡脱俗,其实只不过是种炒作。
怎么会有现代人真住在山上呢?为了抢救诗稿进入火海,那也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为了抢救金条之类的东西。
从批判她的诗,到批判她整个人,再到批判所有诗词歌赋,批判所有文学艺术。批判所有文学艺术家和文学艺术爱好者。
网上,开启了一阵“文艺大清洗”浪潮。
那一段时间,只要是我上网,就会看见有人嘲笑他人为“清高的文艺爱好者”。
而其中最为极致的讽刺,是讽刺别人是“银鎏金粉丝”。
银鎏金这个始作俑者本来准备的诗集签售会,也被主办方给停掉,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渐渐消失在普罗大众眼前,而活成了一个带有负面意义的网络热词。
……
……
如果不是银鎏金再次给我来信,我可能已经彻底地忘掉她了。
“何羿记者亲启:
“网上的那些争论,我都看见了。他们把我的脸做成遗照,还往我的家门口倒粪水。
“我……我不知道……也许我真的做错了。我的文学理解都是错误的……我的道不通……
“抱歉,我的诗写不出来了。现在只要一握着笔,我的手就在发抖。
“最重要的是,我听不见声音了。应该说是附近的声音太多了,它们太过于嘈杂。所有人都在骂我,把我的耳朵和眼睛给堵死了!
“我好想安静……求老天让我安静吧……”
“可是我很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与你们杂志社解约。我相信我是能写出来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生病了,但我会变好的,对吗。你是爱诗的人,那天我们谈论了一整个下午,你是懂我的。
“——银鎏金”
我并不懂她,也不想去懂。我对她和她的诗,所有的诗都没有兴趣。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她为什么要找我呢。是不是觉得是我害得她被大家骂,又想让我愧疚。
一切,都是这女人自找的!
与我无关!
我把这张无聊的信件,随意地揉成一个纸团,扔在了垃圾桶里。
只是在揉捏之时,隐隐发现那信纸上面,似乎有一些濡湿的痕迹。
……
……
我总想着与她做个了断,以后便不再联系,也不收她的诗了。
为了不再亏欠她,我寄信告诉了她,茧镇的方向。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
她说她最近生病了,身体不好,也没有自己的车,希望我能陪她一同前去茧镇。
我迟疑了一周,才答应一声,好。
算是可怜她罢了。}
第199章 文中文——“男人……是什么……”
长脖子的眼神逐渐垂下。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开始有人评论这篇文为“如此丑陋的爱情”了。
因为银鎏金的毁容,她就从“我”三年以来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变成了“我”避之不及的洪水野兽。
“我”不想再和她说话,不想再看她,就连她的诗集也扔掉了。
这种爱情……属实也太脆弱了……
“至于吗?”长脖子抬头看向旁边的小银,“你们男人,就这么看脸?”
小银像是突然被流弹无辜得打了一枪,回她:“……什么叫‘我们男人’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主角,说不爱就不爱了。刚开始想银鎏金想得不行,现在嫌弃得要死。话都懒得说。”长脖子冷哼着笑了一下。
“那我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爱银鎏金。也不爱银鎏金的诗。所以才轻易得就扔了,”小银重新把文章调到了上面,重看了一遍,
“其实我觉得吧……主角根本就不爱诗,也不爱文学。你看他在见银鎏金之前,就认为——诗人都是无病呻吟附庸风雅之人。这个看法是见到银鎏金之后才改变的。”
长脖子扯唇:“那他还……枕着她的诗集睡觉?”
“与其说他是喜欢银鎏金,不如说,是喜欢银鎏金那种人设,就那种——世外桃源诗情画意的美女人设。诗集,应该只是这种向往爱慕附带的产品。他是,那些读者和网友也是。所以——”小银后面没说,只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表意为“你懂吧?”
长脖子眨眨眼睛,叹惋:“明白。”
◆
{就这样,我过些时候去接她。开车到她家的门口。
那个时候天色比较早,孩子们应该都去上学了,没有人再去上学了。
整个早晨清清冷冷的,周围像是裹了一层蓝白的滤镜,我的脑子也比较清明。
她从大门之内走出来,还是穿着那身月白色旗袍。
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整个头颅戴了全副伪装。帽子、口罩、墨镜一应俱全。
把她那张脸挡的严严实实。全然是黑色。
站在那里,身姿佝偻着,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
但好在,没有碍我的眼。
我已经给她顺手给她打开了旁边的车门,她却还站在那里问我:“我能坐在这里吗?”
“上来吧。”我干巴巴地说,便不再去过问她了。
而后,车子激活,我们一路开车去了茧镇。
我以为她会像曾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和我开口,要聊诗学。
但是这一次她整个人却缄默了很多。只是坐在我的右边,只把眼睛向右看,透过车窗望向窗外,沉默不语。
对于“诗”这个字,她竟然再没有提起过了。
她好像已经从诗歌当中剥离,从当初那个那轻飘飘的仙子,成了一个沉重的女人。
云雾再也拖不起她,她只会沉沉得坠落到地面上。
银鎏金,已经同大街上我随便看到的女人,都没有任何两样,甚至模样还要更可憎可怖一些。
我本来不是很想和她交流的,但开了一上午的车,也实在有些无聊。何况她这样沉默着,倒是显得我冰冷无情。
我就开口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我,但似乎是发现我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车窗,并没有看向她。
她就透过车窗上面的后视镜看我,跟我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看不见什么了。墨镜很黑,遮住我的眼睛,黑乎乎的,太多了,看不见什么了。”
她说话依然是那样神神叨叨的,就跟她的诗一样。
我也就再没有与她交流的欲望了。
直到车子开进了森林里面,遇到了一个名字叫作“茧镇”的牌坊。
我们到了茧镇。
* * * * *
“我不想再见面天上的星星,
“于是就垂下了眼睛。
“然而星星却钻到了我的眼底,
“犹如——我觉得——雪花一般晶莹。”
——《我不想再见到天上的星星》
胡安·拉蒙·希门内斯(西班牙)
……
那牌坊是石头做的,上面的青苔已经转成黑色,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到了。”我说一句。
她“嗯”一声,在座位上突然把身子坐直了,看起来很是期待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因为喜欢一件衣服,喜欢上面的蚕丝,就非要看看这养蚕的地方。
我一直记得,她当年说想看看独特的银蚕,是因为想给它们做一首诗。
可是看见银鎏金如今的样子,我只会觉得,她什么也做不出来。
她是去了诗意,就算是银蚕,也不能激发她的想法了。
*****
我们一路下了车。
发现这里虽然叫“茧镇”,但是比起城镇,其实更像是农村。
家家户户都是平房,远远地看过去,就是在一个小山谷里面的村子里面而已。连一个二层小楼都没有。
而且奇特的是,这里的房屋远远地看过去,都是白色的。纯白。
村子外面的土道上面并没有人出行。我和银鎏金对视了一眼,朝着眼前的第一个房子走了过去。
而当我逐渐靠近这里的时候,我会发现,这里竟然如此地奇特……
它们的房子外面,无论是房顶还是墙壁,都围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丝线。
是的,丝线。
看上去,竟然像是蚕丝,厚厚的,就跟在房屋外面裹了一层棉絮一样。
作为一名一线记者,我经常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但是这种情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有些后悔没有带摄像头过来了。只能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随意地拍摄几张照片。
而银鎏金则先我一步,撬开了第一家房子主人的门。
对了,它们都没有圈定院子。这里的房屋都是单独林立在村庄里的。没见到什么猫狗鸡鸭之类的畜生,周围倒是有许多的树。
“铛铛铛。”银鎏金叩响房门。
随后,那门就突然得被打开。门框里站立着一个……女人……
皮肤莹白细腻无比,长得瓷实漂亮,一头黑黝黝的长头发,几乎垂落到了地上,微微地盖住她的肩膀两头。
而我,则瞳孔突然放大,嘴里本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嘴边,不上不下。
脸颊,则是要热得发烫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是□□的。
整个身体,从上到下,都□□。露出丰腴的少女的形状。
唯独在左眼那里,好像粘了一片绿叶。
这里没有院落,说明村子里面应该比较和谐,不需要为了地盘的事情而争吵,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风淳朴。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民风淳朴到如此境界,连衣服都不穿,所以盯着她,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银鎏金一时也被惊到了,“不穿衣服啊……”
那女人竟然露出很是疑惑的表情,瞳孔微微转动,问:“怎么了?”
银鎏金:“……”
银鎏金又问:“你是有什么苦衷吗,你难道没有衣服穿?”
女人却反问她:“我非得穿衣服吗。你是谁,来这里要做什么,还敲我的家门。”
“我是来问银蚕的事情的,你看我这身衣服,是从一个二手旧货市场收到的。当时那个老板店里……对不起,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你多大了,没人给你衣服穿吗,这里还有别的男人在呢。”银鎏金很介意我存在的样子。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警示我。
我才把眼睛轻轻地低了下去,微微避开那个女人。
“男……人……”女人重复了一下银鎏金的话,眼神万分迷茫道,“男人是什么……什么东西……”
像是一个孩子,突然接收到了她不能够理解的东西。继而眼神都开始分散混沌。
而后,头颅极速得歪了一下,像是短暂的卡带之后,眼神便瞬间恢复了清明。跟银鎏金说:“原来你是来找银蚕的啊。”
……}
第200章 文中文——“茧镇哪有外面。”
[这女的???]
[这地方???]
[这妞怪怪的,到底咋回事。]
[好,真好,已经进入到诡异场景了。(微笑。jpg)]
[结合“茧镇”的名字,我们推理进行中——]
[你们说,既然房顶上就有很多的蚕丝。那么这些村民会不会本身就是银蚕呢?蚕丝是从她们嘴里吐出来的。所以女孩才不穿衣服,因为她本质上是一种昆虫???]
[似乎很有道理……]
[那“男人”是咋回事?]
◆
{那女人再次忽略掉了我,也忘记了银鎏金提醒她没有穿衣服的事情,转而开始提起银蚕。
我听见在右边的银鎏金的口罩底下,出现一声叹息。
银鎏金在叹气,然后也故意忽略了女人的外表,一抬手,将墨镜摘了下来,开始提起我们来的目的:“我们想看看银蚕。”
“你是因为银蚕找到这里的,为什么?”
女人的声音很清澈,就像是山泉水一样,又像是贴着她左眼眶的那片丰盈的绿叶。
我很想知道那片绿叶到底是为了什么。那片绿叶遮挡了她的眼睛,她不至于看不见感受不到吧。
于是我就盯着那里,看她叶子上的叶脉,幻想这是一个刚刚落入凡间的女人。
是一个小白狐狸精,刚刚化形,有了住房,却还没有学会穿衣打扮。
从她的发顶,跟随那丰腴白皙的身材曲线,一路探视到她的脚背。
而那个女人,却始终没有看向我,彷佛我根本就不存在。
……
“我就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蚕,可以结出如此漂亮的蚕丝。”银鎏金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旗袍展示给那女人看。
女人露出的那只右眼,也跟随银鎏金的动作,去看她的旗袍,甚至伸手去抚摸。
银鎏金:“不瞒你说,我以前是个诗人,总是喜欢四处旅行,激发灵感。现在我遇到一些事,有些写不出来了,所以……这次……”
“可以。”还没等银鎏金说完,女人就张口打断了她,“当然可以。”
“……”
“茧镇里面有很多的女人,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诗人。不过家里面有几本破书,我也读过几首诗。很喜欢。你肯定读过很多书。”
女人用一种惊羡的眼光看着银鎏金,彷佛那是她此时从未见过的场景。
银鎏金却也低低地只说了一声:“是吧……”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我很欢迎你。不过现在不是看银蚕的时候,那得等到日落时分之后才可以。要不然你先坐我家里呆会儿吧。”
“日落之后,为什么?”我终于有机会插嘴问了一句。
等待着女人的回覆。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我们三个站在那里,互相不说话,有些无所适从。
女人的视线始终盯在银鎏金的脸上,尽管银鎏金戴了帽子和口罩,可是却把眼睛露了出来。
她的眼睛,因为上下眼皮黏连在一起,已经成为了一个红豆大小的小洞。
女人盯着她,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不适。
“怎么不进去?”女人反问银鎏金,并侧身,给银鎏金让出了进门的信道。
我趁机向里面望了一眼,看见正中间摆着一个黑色的大木桌,一张椅子,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
银鎏金察觉到了这女人对我的忽视。
银鎏金再次开口问她:“我们刚才问你,为什么要在日落之后才看,现在不可以吗?”
“不可以,绝对不行,”女人坚决拒绝,“站在这里太累了,你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银鎏金看了我一眼。
而我在看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银鎏金到底想到了什么,也许是觉得要等到日落之后就太晚了,实在不方便回去。也许是觉得这女人的行为有些古怪。
总之,银鎏金开口拒绝了她:“不,那还是算了吧。我们有点着急,谢谢你的好意。”
而后转身离开。
我也不得不跟着她一起走,把视线从那女人的身前撤走。
……
……
这地方有点怪,我本想和银鎏金讨论一番,但一抬头,看见她红豆一样的眼睛,我就立刻没有了什么倾诉欲望。
“你刚才实在不应该……她的年纪还小,不太懂事……”银鎏金说话吞吞吐吐的,似乎在指责我。
我脸皮紧了紧,没有和她说话。
却见她回身,说了一句:“等一下。”转身便回了车上。
开启了副驾驶的门。
并从车上她原本坐的位置上,拿出一块褐色的披肩,又再次回到了我们刚才拜访的第一家。
她再次敲响了那个女人的门。
女人也给她开了门,还是那样一丝。不挂的状态。
我离她们稍稍有些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银鎏金将那块方巾彻底打开,然后一下子披在了女人的身上。
才转身回来。
……
……
一路上,我和银鎏金都没有说太多,我只是觉得身上的衣服突然变得很重。
直到我们一路走着,敲响了第二家的门。
那人的家门口之上有一个小圆洞。有点像是塞进门里的竹筒,就在门中间偏高的位置之上。
仔细来看的话,作用有点像是一个猫眼门镜。
我和银鎏金对视了一眼,我把眼睛放在了那个竹筒之上。看见了一个……
豹纹。
豹、豹子?
“砰!”
下一刻门突然被打开。如果不是我向后退步撤离得快,那竹筒很大概率会捅在我的眼睛之上。
而这次在里面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皮肤黝黑,长相清秀,像一只小狼。
他穿了一个豹纹样式的长袍,有点独特民族风格的味道。
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们。
外表上比上一个村民正常许多,但是却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们,眼神在我和银鎏金之间徘徊。
“你们是谁?”他问,“谁家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谢天谢地,这个男人注意到了我。
银鎏金走上前一步,语气和顺地介绍道:“他是从蕉岭市市中心来的。我原来住五皇山,现在在安庆小巷。听说这里有银蚕。我们想来看看就好。”
男人没有立刻回覆我们,只是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思维如同片刻地停顿。
男人嚷:“蕉岭市,五皇山?那都什么和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胡说八道些什么,说,你们到底是谁家的!”
“……”
我和银鎏金震惊得对视一眼,有些无话可说。
蕉岭市,这就是蕉岭市,我们来到茧镇,还没有走出蕉岭市的边界。
可是他却说……他不知道……
我看他这态度,很明显是不欢迎我们来,但也不用撒如此明显得谎言来骗我们:“蕉岭市,你说不知道?就这啊,离这里也才不到八百里。”
男人:“你们才是骗子呢。一张嘴都瞎编出什么地方了。你们不如说你们是在茧镇外面来的人好了!”
银鎏金无奈:“可……我们就是从茧镇外面来的。车还在那里。”
她把手指指向来的车辆,那里已经稍微远了,从这门口根本看不到车子。
男人眼中的怒火愈发明显:“还茧镇外面……呵呵,神经病,再乱说话,打扰我清净,我把你们告到镇长那里了,行了,快滚!”
然后狠狠砸上了门。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