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眼前人提醒, 温时熙很快想起来。
“我记得你,你也是这个乐团的成员?”温时熙疑惑:“你不是还没毕业吗?”
宋南星一脸开朗,笑道:“只要通过选拔就可以加入啦, 不过我水平还不够, 虽然能在校乐团担任首席,在这里却只能勉强进入。”
一片光亮中,宋南星说着, 眼睛亮极了:“不过, 学长真的好厉害啊,只看过一次的谱子就能弹成刚刚那样。”
宋南星滔滔不绝:“学长长得也好帅, 像个王子一样。”
温时熙闻言,微微歪头,看向面前的宋南星。
他好长时间,没听过这么直白又夸张的夸奖了。
不过,温时熙还是很快开口, 平稳道:“谢谢, 不过夸我之前, 能先控制一下自己的信息素吗?”
温时熙一般不喜欢年纪小的alpha, 因为他们总是很难控制自己。
宋南星闻言, 立刻惊慌地“啊”了一声。
“抱歉学长。”宋南星说着, 连忙低头朝手上的多功能电子表看去,只见表盘上, 显示信息素监测的数值已经变成红色了。
宋南星的脸登时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我我我去下洗手间!”
温时熙看着宋南星拎着琴盒跑走,露出一点无语。
很快, 他继续转头朝外面走去。
一连两天,温时熙每天按时来交响乐团排练,其他的时间一直在看房子。
对于房子, 温时熙不在意位置、朝向这些参数,但对他来说,隔音非常重要。
一般的小区,很难满足他二十四小时都有可能会突然想弹琴的标准。
两天后,温时熙突然接到顾助理的电话。
顾助理表示,几名从美国特意请来的信息素专家,已经在私人医院里准备好了,温时熙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派车过来接。
温时熙看了看日程,把时间定在第二天排练结束后。
第二天排练散场时,温时熙手上拿着谱子,与拎着琴盒的宋南星,以及另一外乐团成员一同走出排练厅。
宋南星性格活泼,每次排练前后,总围在温时熙身边,一口一个学长。
通过几天的接触,温时熙慢慢觉得,宋南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宋南星大部分时间像个小男孩,阳光又开朗,但同时,也很有责任心。
宋南星父亲的公司,近几年业绩一直不好,只能苦苦支撑,离破产只差一步之遥,去年母亲突然生病后,他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外出打工。
交响乐团的工资虽然不高,可时间相对宽裕,宋南星除了上学和来乐团参加排练演出外,还额外做着小提琴家教,以及歌曲录音等等工作。
因为工作经验丰富,宋南星其实并不冒失。
像那天在温时熙面前散发信息素,他自己也很意外。
“啊,拜托了……”走廊中,宋南星脸又红了,看向同行的前辈:“不要再提了,放过我吧。”
“没关系啦。”前辈嘻嘻哈哈道:“alpha的本能嘛。”
那人说着,看了看温时熙,继续朝宋南星打趣道:“反正你学长也没怪你啊。”
自温时熙在交响乐团里一出现,就让许多人眼前一亮。
温时熙长相出众,气质绝佳,一手钢琴弹得更是令人惊叹。
可像宋南星这样一失神就直接释放信息素的,他还是第一个。
不多时,三人走出艺术馆,那位喜欢开玩笑的前辈同两人道别,朝停车场走去。
一时间,门口只剩下温时熙和宋南星两个人。
宋南星穿着白色的厚帽衫,又因为降温,套了一个浅色的羽绒马甲。
他脸上带着腼腆,侧头看向温时熙,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只格外殷切的看着,一眼望去,就像跟在年长omega身边乱转的alpha小狗一样。
宋南星问道:“学长,要直接回家了吗?”
温时熙把曲谱合起,随口答道:“我要去一趟医院。”
宋南星一愣:“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时熙不太想解释,只道:“嗯,有一点。”
宋南星露出一点急切:“怎么会突然生病了?是因为最近降温了吗,需不需要人陪你一起?”
不远处,停在附近的黑色轿车看到温时熙走出艺术厅,立刻起步朝门口驶来。
温时熙远远看到车,婉拒道:“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我没什么事,你也早点回去吧。”
黑车从艺术馆大门两侧的行车道缓缓驶近,直接停在两人面前。
车刚一停稳,司机迈步下车,站在车边,朝温时熙微微鞠了一躬。
“时熙少爷,您好。”司机说完,快步走到后排车门边,替温时熙拉开车门。
在姜权宇身边工作多年的行政司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温时熙看了看身边微楞的宋南星,开口道:“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他说着,步态优雅,跨步上车。
司机轻柔关好车门,快步走回驾驶位。
车上,一人坐在前排副驾驶,又在打游戏机。
陈家乐今天的人设,是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代替前往施工现场剪彩的姜权宇,陪温时熙去医院做检查。
陈家乐见温时熙上车,抬起手朝后方挥了挥,开口道:“hello~”
温时熙:“你怎么在这?”
陈家乐漫不经心道:“我不想去工地,所以摸鱼,陪你去医院。”
陈家乐说着,视线转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车外的年轻alpha。
只见那人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有点失落,好像脑袋上的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陈家乐歪头:“那是谁?”
“一个乐团的同事。”温时熙道:“……你能别说话吗,我想睡一会。”
陈家乐欣然配合:“Okok,你睡吧。”
几句话间,轿车驶离门廊,朝着出口方向离开。
大约二十分钟后,轿车来到一所私人医院门口。
轿车驶过私人花园,来到建筑区。
温时熙下车,和陈家乐一起走进大楼。
负责接引的工作人员带着温时熙来到上层,直接前往信息素监测室。
在引导下,诸多检查项一一做完,温时熙来到会诊室内。
几名医生坐在房间里,对着大屏幕上的数值图表,表情明暗不一。
几人中,反倒是温时熙的表情最为轻松。
他原本就不对这次检查抱有希望,只是不想和姜权宇争吵而已。
安静中,一位年轻医生对温时熙问道:“根据之前的病历显示,您在每次发情期前后,信息素的数值波动都十分剧烈。可您的发情期很快就要到了,目前信息素指标却还非常平稳,请问您的身体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温时熙想了想,答道:“好像……没什么异样。”
另一位医生问:“那您从前有过发情期延后的经历吗?”
温时熙:“没有,我的发情期一直很固定。”
年轻医生思考片刻,试探问道:“这一个月,您只接受过姜先生的信息素?”
温时熙:“……这和我的信息素指标有什么关系吗?”
“上一次接受信息素,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但没有标记,只是过量吸入而已。”
“三天前的过量吸入?”年轻医生重复着,露出思量神情,继而转头,和身边人对视。
很快,几人凑到一处,用英文商量片刻。
确定看法后,医生看向温时熙,缓缓道:“是这样的,温先生,我们看过您的病例,您的信息素失调症,是因beta身体无法正常代谢和适应信息素的快速变化,所以每到发情期,腺体受到影响,附近的神经细胞就会产生痛感,从而扩散到全身。”
年轻医生推了推眼镜:“现在,您体内还残留着属于姜先生的alpha信息素,数值显示,两位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高达99%,我们猜测,可能因为是姜先生的信息素,导致您即使临近发情期,信息素数值却仍然稳定。”
温时熙当然知道:“之前,我一直都是靠临时标记,接受alpha的信息素,来缓解每次发情时发作的神经痛。”
医生:“关于信息素失调症,我们一般会建议您选择一位alpha长期生活在一起,稳定接受alpha信息素,或进行终身标记,彻底避免发情期。”
另一位医生站起,指着大屏幕上的一组数据。
“但根据检验结果,关于您腺体的成熟度,比起去年体检时,提升了很多,这是七年以来的又一次成熟。”医生道:“您应该也知道,不管是从外观、还是对信息素的控制,您的腺体一直处于发育不全的状态,我的意思是,我们是猜测,您的腺体无法正常适应信息素变化,也许是因为您的分化,还没有彻底完成。”
“在世界病例库里,挪威就曾经有这样的例子。也许,您的腺体再次发育,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姜先生留在您身体里的信息素,正在进一步帮助您的腺体继续成熟。”
温时熙皱眉,看向医生:“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成熟,失调症造成的神经痛可以消失吗?”
医生看了看手上的单子:“如果我们的看法正确,您的生殖腔应该也可以继续发育,直到可以像普通omega那样生育。”
温时熙闻言,微微一顿。
他从前作为beta,从没想过要生育。
被姜权宇分化成omega后,生殖腔却甚至连beta的基本形态都没有了,一度萎缩,被医生定性为不能生育的劣质omega。
病房外,陈家乐等了一会,就见温时熙从会诊室里走出。
陈家乐抬头:“怎么样?”
温时熙口吻平淡:“和你有关系吗?”
陈少爷很委屈:“……你要一直对我这么凶吗?”
温时熙转头朝电梯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和陈家乐划好界限:“你是姜权宇那一头的。”
陈家乐跟上他,追着道:“我只是关心你一下啊,想问问医生怎么说,还能治疗吗?”
温时熙回想刚刚在会诊室,几名医生都跟他再三承诺,作为医生,他们绝不会把患者的病情告诉给其他人。
“治不了。”温时熙道:“所以你帮我告诉姜权宇,别再白费功夫了。”
陈家乐皱眉,追着温时熙喋喋不休:“那医生到底怎么说啊,和之前的诊断都一样吗?你抽了那么多血,不能一点用都没有吧?能开点药吗?我第一次在酒店见到你的时候,你即使昏迷着,都疼得脸色发青了。”
温时熙听着,觉得陈家乐实在烦人。
他脚步停下,转头看向陈家乐。
温时熙:“你这么关心我干嘛?姜权宇知道吗?”
走廊中,陈家乐闻言,脚步猝然一停。
很快,陈小少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是你饭可以乱吃但话一定不能乱说啊!”
这话要被姜权宇知道,会让爷爷把他打包扔去非洲子公司的。
陈家乐简直想都不敢想。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离开医院。
根据医生的嘱咐,温时熙和医生约好,会在发情期过后,再来医院做一次检查。
到时候,根据新的体检结果,几人会再进行一次线上会诊,讨论今天的猜想。
回去路上,温时熙接到宋南星的电话。
他疑惑片刻,接通后,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宋南星:“学长去医院,身体怎么样了?”
温时熙没想到,宋南星还会给他打电话询问身体情况。
“嗯,没什么事。”温时熙问:“你找我有事吗?”
宋南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腼腆:“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学长的身体情况……不过,如果学长身体没问题的话,明天有时间陪我一起参加一个沙龙音乐会吗?”
温时熙闻言,觉得有点耳熟,不解道:“沙龙音乐会?”
“嗯。”宋南星道:“我会和主办音乐会的钢琴家,一起表演一支二重奏……”
宋南星说着,忽而有点磕巴起来:“但我一直有些紧张……学、学长如果来的话,我我我会很开心的。”
温时熙听着宋南星的声音,已经想象出后者脸红的样子了。
温时熙:“是什么样的沙龙音乐会?”
宋南星闻言,声音立刻染上喜悦:“是一个很有趣的沙龙音乐会!主办是位很年轻的钢琴家,他会和很多种不同的乐器一起进行多重奏,甚至还有一些歌唱家,我觉得学长一定会喜欢的,你愿意来的话,我给你拿票。”
与此同时,夕阳渐渐落下。
姜权宇在乐园海岸参加完仪式,坐在车里,行驶在返回公司的路上。
手机响起,姜权宇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条未读消息中显示在屏幕中,带着小心翼翼的问询。
唐叙:“权宇哥,明天的沙龙音乐会,真的没有时间来吗?”
第62章 弯路 就连弯路,也可以被原谅。……
陈家乐回到姜氏大楼时, 恰好在电梯间碰到姜权宇。
两人一起搭电梯上楼,姜权宇身上的西装换过新的,一点尘土痕迹都没有, 带着蓝牙耳机, 一边听着耳机里的电话会议,一边对陈家乐问道。
“时熙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不肯说。”陈家乐道:“但我看他的表情,好像没检查出什么。”
姜权宇淡淡道:“嗯。”
陈家乐一手插进裤兜, 随口道:“你直接问医生呗。”
姜权宇沉默片刻, 认真道:“不问了……既然他不想说。”
隐藏在强大外表下那颗跳动的心,此时仍然时刻不安, 需要无数信息来填补,得到一点安全感。
可他还能忍,就算再不安,也能忍到温时熙像从前那样,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他。
经过之前那些事, 姜权宇决定, 在这段关系里, 那个不能呼吸的人, 有他一个就够了。
而他就算再窒息, 只要温时熙还在身边, 他就能活下去。
陈家乐:“对了,我之前给你的alpha名单, 你认真看过了吗?”
姜权宇闻言,转头, 看了陈家乐一眼。
对视间,陈家乐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在电梯的狭小空间里瞬间弥漫。
陈家乐:“……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姜权宇的嗓音凉极了:“没说错什么, 不过你为什么提这个?”
电梯到达,两人迈出电梯,往办公室走去。
陈家乐后知后觉,猜出姜权宇为什么不高兴了:“哦……你是终于改主意了吗?不想让温时熙和其他alpha结婚了?”
陈家乐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玩笑道:“曝光出去,媒体大概会疯吧。我已经想好标题了,你会被人说成变态的。不过你怎么突然想通的?不是说要永远做温时熙的哥哥吗?”
姜权宇前脚走进办公室,耳机里旁听的会议也差不多结束。
他打开麦克风,简单几句把工作安排好,摘下耳机。
继而,姜权宇走到茶桌边,端起秘书不久前准备好的茶杯,抿了一口。
安静中,他重新看向陈家乐,只见陈家乐仍然一脸兴致勃勃,没打算放过他。
姜权宇一时沉默,呼吸渐渐慢下来。
七年前,温时熙在陷入昏迷前,一直在问姜权宇,为什么他不能永远是哥哥的弟弟。
姜权宇是真的以为,温时熙只想做他的弟弟。
可七年后,温时熙又说,他爱过哥哥。
姜权宇轻轻呼出一口,侧头看向窗外。
城市浸在黄昏的暖光里,像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薄膜。
他站在窗边,任残光站在身上,仿佛很快就会被黑暗所吞噬。
姜权宇有点迷茫。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和黄昏一样的暗调,在房间内喑哑扩散。
“陈家乐,‘爱’到底是什么?”
剥开文学界里那些优美动人的辞藻,露出最根本的内里,爱好像无非是某种能令人无视回报的利益交换、或者不计结果的不良投资。
一直以来,姜权宇都觉得爱是件很蠢的事。
可很奇怪的是,当温时熙对他说出这个字,他突然觉得。
“爱”这个字,简直太动听了。
他想听温时熙再一次说出来,并永远说下去。
陈家乐站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会。
“姜权宇,你是让人夺舍了吗?”陈家乐迷茫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姜权宇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陈家乐:“Omega都喜欢什么?”
陈家乐:“……”
陈家乐:“…………”
“等会等会。”陈家乐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琢磨了一下这个事:“你喜欢温时熙这我知道,所以你现在要追他了吗?”
姜权宇:“你是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陈家乐消化了一下,又额外想了想,继而一脸英勇:“应该不晚……但你可能要抓紧了。”
“抓紧?”姜权宇不解:“什么意思?”
陈家乐:“我刚刚问你alpha名单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份名单里,整理了全海港的青年才俊,各个方面都细细筛选过,都是很适合温时熙的结婚对象。
“有个叫宋南星的。” 陈家乐道:“音乐世家,祖父从欧洲留学回来后,在海港成立了全市第一家交响乐团,无论是从性格、家世、还是同属音乐专业,都很适合你的小宝贝温时熙。”
虽然他在车上试探问过,温时熙只说宋南星是乐团的同事……但看那小不点的样子,可不像只把温时熙当同事。
姜权宇皱眉:“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陈家乐压力很大,顶着雷道:“……宋南星正围在温时熙屁股后面转呢。司机送温时熙回家的路上,他们还打电话约好,要一起去听明天晚上的沙龙音乐会。”-
海港日出极美,浅金色的波光映着晴日。
温时熙一早来到房产中介介绍的地方看房,中介帮他找来找去,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小区。
这里住了许多在音乐学院上学的学生,小区里长期弥漫着各种乐器的练习声,只要温时熙不嫌吵,倒也不会有人半夜来敲他的门。
温时熙选了一处靠海的小套间,顶层,带一个几平米的露台,等天气暖和一些,还可以坐在露台喝茶看海。
解决了房子的事,温时熙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在小露台上站了一会,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风吹拂过青年蓬松的发丝,带走片缕发香,融入车水马龙的城市。
温时熙缓缓思量,接下来只要搬出钢琴,他就可以把钥匙寄回老宅,彻底和过去说再见了。
对于姜家,他向来无关紧要,所以他的离开,好像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就连他的爸爸和父亲,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他。
温时熙对着海面,缓缓呼出一口气。
反正他想要的,总没办法通过努力得到。
已经失去的,就更没必要多花心思去想了。
说来奇怪,七年前他好像也是这样,渴望着离开姜家给他的一切,成为一个独立的温时熙。
虽然过去很多年,但阴错阳差,他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的轨迹上。
只是迟到了一段时间,但应该还不晚。
办完手续,温时熙又匆匆赶去交响乐团排练。
日光倾城的时刻,温时熙开车来到艺术馆。
停车时,温时熙手机忽而震动,他停好车,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正在来电 - 姜权宇”
温时熙微微不解:姜权宇怎么突然从大清早就开始给他打电话了?
温时熙接起电话:“喂?”
姜权宇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哑,从听筒中传来:“你到艺术馆了?要排练了吗?”
温时熙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嗯。”温时熙不解:“我不是都把排练时间告诉你了吗?”
姜权宇:“吃早饭了吗?”
温时熙随口撒谎道:“我买了面包,等下进去就吃。”
这时,几声轻响从他左侧响起。
车窗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微握着,轻轻敲响玻璃。
温时熙闻声转头,看向车窗外。
男人披着一丝不苟的纯色羊绒大衣,黑色的西服套装,独属于他的厚重与幽暗,狭长的棕色眼眸格外深邃,稳稳地站在车外,凝望玻璃中的人影。
温时熙愣了片刻,按动控制键,把车窗降下。
窗外,姜权宇居高临下,看着车里毛茸茸的脑袋。
“你买的早饭呢,在哪?”
姜权宇说着,望向温时熙的眼睛。
现在的温时熙,撒谎连草稿都不打。
温时熙有点脑壳痛:“……你怎么在这?”
姜权宇把手机上的通话挂断:“我在附近聊一笔投资,记得你说加入的乐团在这里。”
温时熙一脸诚恳:“那你怎么还不快去忙?”
竟然还有时间来找他的麻烦……
姜权宇目光沉静,看着温时熙好看的眼睛。
片刻后,姜权宇道:“这就去了。”
他说着,抬起手来,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纸盒,从车窗递进车里:“别不吃东西,吃这个吧。”
温时熙接过纸盒,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想入驻乐园的品牌方,一早送来的点心。”姜权宇道:“知道你不会老实吃早饭,别撒这种没人相信的谎。”
温时熙闻言,仰头看向车窗外的姜权宇,片刻后,温时熙狐疑道:“……你不会是特意来堵我的吧?”
晨光中,姜权宇双眼微眯。
“说起来……”姜权宇缓缓俯身,一手搭在车窗上沿,露出一点思量:“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站在车窗外,和人说话。”
往日金尊玉贵的姜家继承人,从来都只会稳坐在豪华车里,任车外人隔着玻璃拼命讨好。
不过姜权宇也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完整看到温时熙脑袋顶上的发旋,好像也挺有趣的。
温时熙听出暗示:“你这是要我下车吗?”
姜权宇闻言,不说话,只在片刻后抬手看了看手表。
眼看马上到约定好的面谈时间,姜权宇放下手,直起身来。
“吃你的东西吧,我走了。”
姜权宇说着,收回扶在车窗上的手,倒是干脆,朝等在不远处的助理走去。
温时熙坐在车里,眨了眨眼,看着姜权宇一路走远,有点疑惑,不知道姜权宇在这样的艺术中心有什么投资好谈。
渐渐地,浓浓的黄油与牛奶香气,从点心盒里飘散出来。
香气格外诱人,勾动食欲突现。
温时熙低头,看向点心盒,他想了想,动手把盒子拆开看了看。
精美的包装盒里,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的黄油菠萝包。
一段回忆随着菠萝包浮出脑海,是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坐在车里,拆开放在腿上的盒子,看向里面的菠萝包。
从前上学时,温时熙有时赖床,来不及在家吃早饭,就只拿走佣人给他准备的早餐盒子,在上学路上坐在车里吃。
后来姜权宇发现他喜欢菠萝包后,特意告诉给佣人,但不上心的佣人听闻,直接让他连着吃了半个月。
最后还是姜权宇,冷着脸和厨房总管“聊了聊”,他喜欢的菠萝包才没变成童年噩梦。开始隔三差五出现在食谱里,只频率稍稍高一些。
车内,温时熙嗅着熟悉的香气,捏了个面包,缓缓送到嘴边-
排练进行了几天,各声部都已经可以完整串联,指挥终于开始一点点细致地微调。
一整个上午,沉稳有力的大提琴与清透的长笛不断交替演奏,合音渐渐浑然一体,共鸣出和谐的曲调。
顶级交响乐团的专业实力,如同将普普通通的排练厅扩张成音乐的专属空间,编织出一个令人着迷的曼妙世界。
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温时熙视线一晃,默默愣了片刻。
他在久违的充实中,突然发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令他沉沦的音乐了。
音乐引着他不断弹奏,双手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属于耳边的旋律。
很多个深夜里,温时熙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像道孤独的黑影。
他的琴声的确动听,足以令无数人为他着迷。
经历过许多事,他的琴声饱含悲伤、愉悦、愤怒,浓烈而澎湃,甚至连很多现役大师也无法企及,却偏偏没有任何渴望,像一幅精彩绝伦的画,只愿被高高挂在无人可见的阁楼里。
可突然,就在一阵共鸣间,他好像……突然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奔波在收银员和家教间,十八岁的自己。
他后知后觉,想到这几天相似的奔波与忙碌,似乎都与那时候像极了。
被填补进身体的熟悉味道,还有自由律动的音乐,兜转多年,都回到了他的身边。
片刻后,指挥察觉到钢琴声突然消失,示意其他声部一同停下。
安静中,指挥转头看向温时熙,不解问道:“怎么了?”
音乐一齐消失,温时熙缓缓回神,转头看向指挥。
他眼里透出少许迷茫,更有阳光穿透虹膜,映出一片透亮。
睫毛轻扫,与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一同染上灿阳的颜色,莫名惹人怜爱。
温时熙嘴唇轻动。
“没,只是突然觉得……太好听了。”
好听到,好像就连弯路,也可以被原谅。
也可以,再走成一条必经之路。
第63章 沙龙音乐会 把这支曲子送给他,作为我……
安静的排练室, 一时间,温时熙的话引来不少笑声。
指挥也笑道:“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 我就不批评你走神了, 集中注意力。”
温时熙点头:“嗯,抱歉。”
他说着,低头看向熟悉无比的黑白琴键。
下一秒, 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
温时熙指尖轻动, 心跳轻柔又沉稳,融入盛大的洪流。
一直忙到排练结束, 乐团解散休息。
昨天打电话时,宋南星在电话里叽里咕噜地说完,温时熙就想起来宋南星说的沙龙音乐会,应该就是唐叙的音乐会。
对于唐叙,温时熙看了那么多视频, 也很想听听现场版。
他和宋南星约好, 等排练结束后, 一起前往国际艺术沙龙。
距离一起出发还有些时间, 温时熙坐在钢琴前, 一边放空脑子休息, 右手一边在高音区练轮指。
他弹奏的高音向来好听,像碎光不断闪烁。
眼看乐团成员走得差不多了, 宋南星握着小提琴走到温时熙身边。
温时熙坐在钢琴凳上,察觉到来人, 手上停下,仰头看向宋南星。
宋南星:“还有点时间,学长能再陪我练习一下吗?”
宋南星要和唐叙一起表演一支二重奏, 虽然已经和唐叙排练几次,但既然现在有温时熙在场,也正好可以再练习一会。
温时熙问道:“你们要演奏什么?”
“舒伯特的大二重奏。”宋南星问:“学长之前弹过吗?”
温时熙:“没有,不过你有谱子吗?”
如果只是练习的话,以他的视奏能力,应该可以直接演奏。
“有的,学长等我一下。”宋南星走回座位边,取来自己的谱夹,一边返回,一边翻到对应页面,递给温时熙。
温时熙接过谱夹,看了看里面的乐谱。
他道:“嗯,我们试试。”
不多时,一道互相缠绕的音乐从排练厅中传出。
声音相辅相成,小提琴奏鸣曲旋律抒情细腻,托起透亮的钢琴音,在婉转中交融。
排练厅外的走廊上,无人看到的地方,一道人影站在门外窗边。
人影听着从房内传出的音乐声,透出一点欲言又止。
继而,在漫长的站立后,人影一点点褪去鲜活,融入静止的幽暗。
脚步声缓缓响起,朝着静默的远处走去-
傍晚时分,温时熙开车带宋南星来到国际艺术沙龙。
停车场里,温时熙把车停好,坐在他一旁的宋南星看了看时间,说道:“我得先进去了,要提前准备。”
“嗯。”温时熙道:“去吧。”
“我的节目排在很前面,我演奏完就找机会溜出来,到观众区找你。”宋南星一边下车,一边道:“一会见,学长。”
唐叙的音乐会宣传浩大,将从晚上八点开始,一直到十点结束,中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
温时熙一个人在附近吃了点东西,看着时间走进艺术沙龙,来到演奏厅对应的楼层。
宋南星给他的票在外场前排,除去内场,已经算是很好的位置了。
艺术沙龙内的装潢到处都很新颖,温时熙一边走一边转,来到演奏厅门口。
远远地,他看见一道熟悉身影,站在演奏厅门口,正在和工作人员说话。
姜权宇原本是不可能来的。
他已经回国了,不需要再听沈初霁那一套说辞,逼自己去听其他钢琴家的音乐。
但如果是和温时熙一起听音乐会的话,他倒是觉得可以。
姜权宇知道,唐叙算是近年来很火的演奏家,稍好一些位置早就已经售罄,不可能买到了。
可温时熙想听的话,他就能把最好的都给温时熙。
唐叙的经纪人听见姜权宇要带人一起来看,拿着两张特别邀请函,亲自来到门口接人,甚至还想把人直接领到后台去。
但姜权宇只要了票,没有要去后台见唐叙的意思。
经纪人刚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姜权宇突然心念微动,朝身后看去。
艺术沙龙巨大的流光景观一旁,温时熙举着一杯咖啡,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朝他投来不解目光。
姜权宇的心跳声骤然一缓,心事一时纷纷扬扬,又很快沉回心间。
他目光舒缓,自一对视,就再也没有离开温时熙的眼睛,只抬手朝唐叙的经纪人做了个手势,示意面前人不要再说了。
继而,姜权宇迈步,朝温时熙走去。
另一边,温时熙想了想,眼看姜权宇越走越近,表情微微敛起。
眉心微皱间,温时熙握着杯子的手轻轻捏动。
随着走近,姜权宇看着温时熙微皱的眉,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温时熙不咸不淡道:“就是差点忘了,哥哥是唐叙先生的好朋友了。”
姜权宇微微歪头,莫名觉得温时熙这话说得皮里阳秋的。
姜权宇递出手里的邀请函:“给你。”
温时熙视线下移,看了看邀请函,没伸手去接。
“我有票了。”温时熙拒绝道:“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演奏完会来找我。”
姜权宇闻言,稍稍蹙眉,薄唇开合,话音有些凉。
“……宋南星?”
温时熙微怔,片刻后,他犹豫道:“你又找人监视我了?”
姜权宇呼吸微滞,沉稳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哦……”温时熙说着,自己想到了:“是陈家乐告诉你的吗?”
他就说,陈家乐是姜权宇那一头的。
温时熙:“哥哥自己坐在前面吧,我和朋友在后面听就好。”
温时熙说着,迈步朝前走,打算绕过姜权宇进场。
这时,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
姜权宇蹙着眉,眼底浮出一点难耐,拼命地克制。
“不是听音乐会吗?坐在哪里不一样?”
温时熙:“可我已经和人约好了。”
“那又怎么样?”姜权宇道:“难道除了听音乐,你还有什么事,是必须和那个人坐在一起,才能做的吗?”
温时熙闻言,眉心轻轻拧起。
他觉得姜权宇这话不大好听,顿了片刻,答道:“嗯,我们可以一边听,一边靠在一起,聊一聊对音乐的见解。”
握在手腕上的手微微用力,姜权宇的头朝一侧略略偏去。
呼吸带着灼烧的热度,一点点呼出。
温时熙端起杯子,吸了一口冰咖啡。
他语调平静,问道:“我走不了vip通道,一会快要排队了,能放开我了吗?”
姜权宇闻言,轻轻咬牙,舌尖抵着齿缝,手一点点松开……他不想像之前那样,把一切都搞砸。
姜权宇无声地深呼吸,片刻后,对温时熙道:“演出结束后,在一层大厅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温时熙不解:“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姜权宇回过头,眼底浮出一点暗色。
“如果你想迟到入场的话,那也可以。”
温时熙闻言,露出一点烦意,改口道:“那还是等结束吧。”
他一点也不想迟到入场,接受其他人的注目礼,那样还不如不看了。
姜权宇捏着邀请函的手微微用力,淡声道:“去吧。”
温时熙动了动手腕,举着杯子朝前走去。
他很快走到演奏厅门口,验过票后,走进隔音门。
被留下的人身影望着入场口方向,直到温时熙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一点点敛去眼底的潮涌,变回原本的死海。
会场内,温时熙来得早,他坐在位子上,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演奏厅里坐满观众。
因为是沙龙演奏会,所以整个演奏厅并不大,很多人结伴而来,入场后一直和身边人有说有笑。
温时熙一个人坐在软椅上,带着耳机听音乐。
他在网上搜了搜,找到了唐叙要表演的曲目单。
的确像宋南星说的那样,唐叙邀请了许多演奏家,会进行各种风格的尝试。
熙熙攘攘的人声中,时间一分一秒来到开场时间。
温时熙视线划过前方,将VIP座位的人影一一看过,没见到姜权宇的身影。
他有点不解:姜权宇是突然临时有事走了吗?
此时的沙龙舞台一侧,一人站在帷幔后,同样朝内场看去。
唐叙没看到想见的身影,神情一点点沉下,显出几分失落。
可经纪人明明告诉他,姜权宇来了啊。
不多时,场内的灯纷纷暗下。
沙龙音乐会正式开始,唐叙从舞台一侧上台,简短的开场白后,介绍起开场曲合作的嘉宾。
温时熙摘下耳机,看向舞台上的青年。
相比大多娇柔的omega,唐叙给人的感觉十分谦和温顺。
演奏开始后,温时熙很快变得格外专注。
唐叙的曲风多变,选曲也经过精心编排,无论与什么乐器配合,都能发挥出多重奏的最大魅力。
比起钢琴演奏,这更像是一场十分亲切的交流,充满沙龙音乐会无拘无束的风格。
宋南星在第三个上台,他看起来和唐叙交情不错,两人调整编曲,钢琴微弱的存在,共鸣在小提琴的琴音里,像为宋南星伴奏一般,不断地盘桓在耳边。
接下来,是与大提琴的二重奏,甚至还有与长笛和双簧管的三重奏。
时间在不断变化的琴音中溜走,直到中场休息,温时熙才从强烈的专注中,慢慢找回呼吸的感觉。
唐叙的钢琴,就像一支漂亮万花筒。
他没有风格,却又能驾驭任何一种风格。
中场休息时,宋南星终于从人群里出现,来到温时熙身边坐下。
宋南星本想一表演完就马上溜过来,但后台不肯放人,所以只能等到现在。
两人随便聊了聊,直到灯光再次暗下。
温时熙虽然对姜权宇说,他要和宋南星靠在一起聊音乐。
可唐叙的钢琴,让他根本没有出神的时间。
与歌唱家一同完成的歌剧,带着瑰丽色彩,琴音与人声互相攀升,直至最高的顶点。
而后,舞台终于空旷起来,只剩下唐叙自己一个人。
因为长时间的弹奏,唐叙额间出了一些汗,经过灯光照射,看起来像发着光亮。
唐叙站在舞台中央,平复下微喘的气息,朝音乐会的来宾道。
“今天,本来有一位朋友,说好来参加这场沙龙演奏会。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来。”
唐叙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本来很想当面谢谢他,自从我登台表演以来,一直都在给予我支持。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不会这样一直站在舞台上。”
昏暗的人群中,温时熙闻言,微微愣住。
手中的咖啡杯,在捏动中,轻轻凹陷。
“虽然他不在,但我还是想把下面这支曲子送给他,作为我的——”
唐叙说着,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刻意的留白,像一个悬念,将藏在他的曲子里。
继而,唐叙走回钢琴边,静静地坐下。
下一秒,暗下来的舞台,只剩淡蓝柔光,勾勒钢琴与人影。
音调缓缓而起,像一道诉说,从音乐中流淌而出。
观众席间,温时熙听着安谧恬静的曲调,轻轻抿了抿唇。
李斯特·《Liebestraum(爱之梦)》No.3
浪漫派音乐独特的夜曲曲风,深情而婉转。
唐叙选择的第三段,根据德国诗人弗莱利格拉特的题诗而作,不知因为什么,琴声中充满悲伤,就连明亮的高音,都充满无法言说的呜咽。
虽然唐叙没有说,但温时熙能感受到琴声中的感情。
这首曲子,是属于唐叙的……告白。
温时熙听着琴音,觉得这有点太无厘头了。
姜权宇没来,可他却坐在这里,听着唐叙的告白。
温时熙第一次这样直观感受到音乐里的情绪,在某个瞬间,他甚至心尖轻颤。
不断攀爬的琶音,在琴键上折返。
耳中却渐渐灌注了深水,无法分辨每一个和弦的组成。
夜色如水,大片的薄云在天际飘动。
有时途径月亮,晕染出一片温柔的光雾。
音乐会结束时,唐叙再次向观众鞠躬,在掌声中离开舞台。
温时熙起身,走在人群里,一点点朝出口挪动。
宋南星需要去后台取琴,两人出口处暂时分开,约好在停车场见面。
温时熙听着耳边的喧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去见哥哥了。
不管哥哥有什么话,他都不是很想听了。
在温时熙的观念里,其他omega喜欢的alpha,他向来敬而远之。
温时熙一路来到一层,想趁着人多,直接离开大厅。
却不料,姜权宇就站在入口处,像是正在等他出来。
温时熙目不斜视,只看着前方,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一路走出大门。
出口一旁,站在夜色里的姜权宇见温时熙没朝自己走来,微微一愣。
继而,姜权宇追着那道快走的身影,在人群即将散开的位置,又一次拉住温时熙的手。
“温时熙。”
两道脚步停下,姜权宇不解皱眉,看着温时熙不肯回头的后脑。
“你没看到我吗?”
他站在那里,那么明显,不可能没看到吧?
温时熙回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嗯,没看见。”温时熙道。
第64章 亲近 但我和他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姜权宇眉头皱着, 露出十足的不解。
“发生什么了?”姜权宇拉着温时熙的手:“有人欺负你吗?”
对视间,温时熙望向姜权宇的眼睛,从一片暗色里, 看出心急的味道。
他一时没说话, 只动了动手腕,想挣开姜权宇的手。
这时,有散场的观众从两人身边经过, 讨论起唐叙最后的《爱之梦》。
路人:“果然还是真的吧?之前的绯闻。”
“唐叙说的那个没来的人, 就是之前新闻里的归国企业家吧?”
姜权宇闻言,疑惑转头朝俩人看去, 只见两人聊着,越走越远。
转瞬间,姜权宇明白过来,回过头看温时熙,问道:“刚刚的音乐会, 唐叙提到我了?”
姜权宇问着, 眼中不解几乎漫出眼眶:“他说什么了?但我和他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更何况最近一段时间, 姜权宇忙着乐园和温时熙的事, 除了唐叙昨天发来的信息, 两人根本连联系也没有。
温时熙实在不想聊了, 轻扬着头,声音清冷透凉:“姜权宇,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现在真的没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好奇你和唐叙之间的关系。那是哥哥自己的问题不是吗, 我现在只想弹好我的琴,做我喜欢的事情。”
姜权宇牢牢握着温时熙的手,眸中闪过一道不耐:“那你现在又在生什么气?”
温时熙:“我没有生气。”
薄云遮住月色, 阴影覆盖上整片城市。
一片僵持里,姜权宇几番不解,终于开口。
“是啊。”
姜权宇一张脸在深夜里晦暗,声音莫名沙哑,只如一道静候的飓风,盘旋在海岸边缘。
他一字一顿道:“温时熙明明说着已经不爱哥哥了,却还因为这种事生气,这不合理,对吧?”
温时熙闻言,轻轻咬牙。
他真的不想再说下去了,见挣脱不开,一边后退,另一只手掰开姜权宇的手指。
“放开,我要回家了。”
姜权宇察觉到力量,手臂用力,拉着温时熙的手腕抬起,把人拎到眼前。
两人之间力量的差距,几乎令温时熙无法反抗。
靠近间,姜权宇看着温时熙皱起的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又太凶了。
他微微一顿,刚要松开手。
这时,一人快步靠近。
来人一手攥住姜权宇的小臂,帮温时熙稳住身形,声音严肃道。
“这位先生,能请你放手吗。”
温时熙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宋南星。
宋南星在后台取了琴,刚刚跑出来,就看见温时熙被一个alpha缠住,拉着手挣不开。
手腕上的力量交织在一起,温时熙停在原地,愣了片刻。
远远望去,三人站在一处,画面荒诞又割裂。
姜权宇缓缓敛目,视线睨过宋南星的脸,继而下沉,望向自己被抓的小臂。
姜权宇向来讨厌和别人产生身体接触,可此时小臂却被人牢牢握住,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令他不快极了。
蕴含在羊毛大衣下的肌肉与力量,因从没被人这样挑衅过,变得蓄势待发。
一阵寒风中,姜权宇薄唇微动。
“松开,别碰我。”
随着他的话,宋南星感觉到一股压迫力,隐藏在本能中的恐惧渐渐浮出。
姜权宇如同深渊一般的狭长双眼中,毁灭蛰伏在深不见底的暗处,酝酿着吞天巨浪。
他见宋南星不动,重复道:“我说,别碰我。”
宋南星喉结上下滚动,忍着这股同属alpha却又被牢牢压制的感觉,缓缓开口,认真答道:“要说放手,也应该是你先放手吧。”
姜权宇双眼微偏,将眼前一身廉价的年轻人上下看过。
微挑的眼尾处,渐渐露出一抹浓重的寒凉。
今天上午,姜权宇在艺术中心,与温时熙新加入的交响乐团谈了两个小时。
可对方却一直在用一副恭顺的姿态,反复试探他的底线。
根据财报部门的整理,整个交响乐团全年的商演收益也不过千万,对方却开口和他要两个亿,还希望他能出面为乐团安排跨国演出,甚至还想入驻他的乐园,做一档常驻节目。
宋南星是交响乐团的下任接班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围在温时熙身边。
姜权宇的目光充斥着审视与不解,开口问道:“你没道理不知道我是谁吧?”
宋南星双眼微晃,继而很快道:“……我只知道,学长一直在挣脱你的手。”
宋南星仿佛话里有话,使得姜权宇的脸难看极了。
不断地火上浇油,将姜权宇眼底的黑暗燃出一点赤色。
越发翻滚的情绪间,窒息感扑面而来。
两人身前的温时熙看看宋南星,又看了看姜权宇,视线最后停踞在姜权宇一片寒意的唇角。
温时熙知道,姜权宇从小就身处众人之上,从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生气的时候。
不过就算姜权宇说了再多气话,也没关系。
可如果当姜权宇真的气急了……他既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给任何人弥补的机会。
“哥。”温时熙忽而开口,打破沉默。
他目光微颤,眉心搅在一起,看向姜权宇的眼睛。
姜权宇突然被喊,冷漠视线从宋南星的脸上移开。
两道视线重新触碰,暂停住弥漫的硝烟。
姜权宇垂眼望去,只见温时熙轻晃的眸子隐含恳求,在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将一切变得悄然无声。
温时熙眼里的一点担心和无助,仿佛一股浓重的濡湿感,氤氲顷刻吸附,包裹住姜权宇那双无情又锐利的眼睛。
姜权宇站在原地,就像漫漫冰海中一艘关掉引擎的巨大游轮,钢铁漂浮在透骨的海中,巍峨地沉默着。
他知道,温时熙了解他的一切……所以才会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甚至不惜服软,替宋南星向他求情。
温时熙再度开口,声音含着被冷风吹透的细弱。
“我今天真的很累,想回家休息了,也很冷……所以放开我,让我先回去吧。”
薄云离开圆月,重新露出月光。
一片沉默中,姜权宇缓缓松开手。
贴合在一起的皮肤寸寸剥离,夜风卷着皮肤上的体温,顷刻散在空气里。
姜权宇一点也不想放手……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放开温时熙的手。
互相抗争的意识在脑中不断叫嚣,却还是理智占据主导,混乱中,随着完全放手,刺痛从心间细细传来。
姜权宇本就没有,想胁迫温时熙些什么。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温时熙只是听了一场音乐会,就突然要装作看不到他。
见姜权宇松手,温时熙收回手腕,用一只手握着,轻轻揉了揉。
姜权宇看着那道微红的掌痕,心里越发沉下。
温时熙没有一点留恋,转身朝停车场走去:“宋南星,走了。”
声音散在风中,宋南星闻言,反应了片刻。
继而,宋南星很快松开姜权宇的小臂,朝着温时熙的方向追去。
一低一高两道背影朝远方走去,姜权宇站在原地,背后的路灯投出一片黑暗,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的背影,阻塞的空气中,他脚步轻挪,发出一点轻响,却始终没有追上前去。
忽而发作的心痛,像无法愈合的后遗症,瞬间抽空他的思绪。
他好像又在某个瞬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很快,姜权宇双手微微握起。
无论多大的压力、什么样的痛苦,他都必须保持清醒。
他不能再次失去现实感,更不能再次垮下。
与此同时,在姜权宇不会回头看向的地方,另一道人影站在艺术沙龙入口处,正在遥望他摇摇欲坠的身影。
唐叙听到助理和经纪人说,姜权宇好像没有离开,一直在楼下的茶室。
他跑到茶室,发现没有人,之后一路跑来大厅,恰好看到温时熙离开的场景。
在认识姜权宇的数年里,唐叙从没想过,那个不可遥想,脸上永远带着沉稳与优雅的姜权宇,身影竟会如此晦暗。
站在路灯下的姜权宇,就像被人遗弃在路边,却仍然执着,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晚风寂静,承载着无数纷乱的心事,渐渐融于夜色-
车上,直到驶入主干道,宋南星一直欲言又止。
他看看温时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又看看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想了良久,问道。
“学长,你的手还疼吗?”
温时熙:“不疼。”
宋南星很懂事,没问温时熙刚刚是怎么回事,只扯开话题道:“你觉得唐叙的音乐会怎么样?”
“宋南星。”一片安静中,温时熙淡淡道:“让我安静一会。”
路灯途径暗瞳,在眼中留下一条接一条光影。
温时熙如愿安静了一会,问了宋南星家里的地址,可宋南星想了想,说道:“学长不用管我,直接开回家就行,我想送学长回家,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的。”
温时熙闻言,想了片刻,只道:“好。”
轿车一路驶回学校附近的住宅小区,温时熙停好车,继而和宋南星一起下车,朝新家的方向走去。
宋南星有些意外,温时熙竟然搬到这个小区来了。
他班上有好几个临市的同学,都在这个小区里租房子。
两人一路来到楼下,在单元门口分别。
温时熙迈步,向单元门走去。
这时,宋南星叫住了他。
年轻人像是鼓足勇气,语调冒失又温柔。
“学长。”宋南星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学长的。”
温时熙闻言,脚步停下,站在一片月色里。
他像是格外思考了一会,只是身影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
片刻后,温时熙转过身来,问道:“为什么?”
宋南星微微一愣,没想到温时熙这样问。
宋南星一张脸又红了,衬着月色透亮:“……我、我、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温时熙的语调波澜不惊:“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你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吧?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刚刚和我说话的人是谁吗”
“……我知道。”宋南星想了想,认真道:“之前在学校,我听许多人说过。可就算那是学长的家人,他也不能这样对你。”
温时熙抿唇道:“他是我哥哥。”
宋南星:“就算是哥哥,也不能——”
“宋南星,你没懂我的意思。”温时熙道:“我是想说,我不需要有人来帮我。”
Alpha们总是喜欢逞英雄,可温时熙不需要有人帮忙,把他从名为姜权宇的火坑里救出来。
他和姜权宇的关系太混乱,没法一言蔽之。
可就像他曾经和姜权宇开玩笑,他就算结婚,姜权宇也要来坐主桌,这是他不可能切割的漫长过去。
对他而言,永远不可能有人,比姜权宇更亲近。
温时熙平静道:“无论我和谁在一起,在哪里生活、做什么,姜权宇都会是我哥哥。”
他说着,转身回头,继续朝单元门走去:“你想好了,再来招惹我。”
第65章 小提琴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星光初亮时, 黑色轿车驶入地下车库。
姜权宇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和温时熙好好谈一谈。
他和唐叙没有任何关系,宋南星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些话, 他都必须好好地告诉温时熙。
可当他来到温时熙的公寓门口,门铃响过良久,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姜权宇微微皱眉, 看着密码盘, 迟疑了片刻。
继而,他抬手按下密码。
熟悉的简谱输入, 电子锁发出轻快声响,大门应声而开。
温时熙没有改密码。
姜权宇顿了顿,继而推门,走进公寓。
比之前还要空旷的公寓,让姜权宇愣了片刻。
一片月光中, 脚步犹豫迟缓, 一步步来到卧室门前。
屋内一片整洁, 什么都没有。
姜权宇在瞬间明白过来, 为什么温时熙没有改密码。
空荡的黑暗一点点沉淀, 盘踞在没有声音的房间里。
整个公寓, 属于温时熙的东西,就只剩一架还没来得及联系搬家公司搬走的钢琴。
行走间, 姜权宇来到钢琴前,在钢琴前站了一会,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另一边的小公寓里,温时熙刚刚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手机, 寻找专业的钢琴搬运公司。
屏幕忽而变化,一条来电接入。
温时熙迟疑片刻,转身看向天花板,轻轻呼出一口,接起电话。
“温时熙。”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在哪?”
温时熙:“在家。”
姜权宇闻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
片刻后,姜权宇另一只手缓缓移动到琴键上,摁下一个单音。
熟悉的琴音飘进电波,温时熙听见,双眼微睁,从床上坐起。
“……你又去找我了?”
姜权宇:“你在哪?”
温时熙想了想,还是道:“在家。”
只不过,是在他自己找的家。
姜权宇不解:“什么意思?”
温时熙靠上床头软垫,轻描淡写道:“我搬家了,忘记和你说了。”
姜权宇深吸一口气,沉静半晌,问道:“把新地址发给我。”
温时熙闻言,话音微妙道:“你无论和别人提什么要求,永远都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吗?”
姜权宇皱眉,问道:“你不想告诉我?”
“嗯。”温时熙道:“不想。”
姜权宇:“所以刚刚说忘记和我说,也是骗人的,对吗?”
温时熙:“老实说,你随便就来找我,会让我有点困扰。如果我正好和别人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哥哥推门就进,大家都会很尴尬。”
姜权宇双眼轻眯:“做些什么?”
温时熙:“上次告诉过你了吧,我的发情期快要到了。”
恰到好处的暗示,使温时熙的嗓音充满旖旎的味道。
姜权宇坐在安静的房间里,沉默了良久,才道。
“宋南星不行。”
“为什么?”温时熙问:“上次在游轮上,你也说过林一宁不行,不过我倒是知道林一宁是个人渣,可宋南星为什么不行?”
姜权宇双唇微张,却在发问下,一时没有回答。
因为姜权宇觉得宋南星一家好像在利用温时熙,但他不能说。
如果说出口,温时熙知道他收购的那些动作,也许又要跑了。
“你也差不多过了该把临时标记当玩笑的年纪了。”姜权宇道:“老老实实到医院来,打信息素提取液。”
温时熙听着姜权宇干巴巴的声音,揪了揪被子。
床头灯发着微弱光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暖橘色的微光。
灯光漾出半米,随后缓缓,与纱帘外的清透月光相接。
“那如果,我没当玩笑呢。”温时熙问:“是我,喜欢宋南星呢?”
话音融进黑夜,在电波中寂静。
因是手机通话,温时熙看不到姜权宇的任何表情。
声音消失后,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会立刻消失不见。
对面的姜权宇仿佛失声一般,只剩呼吸回响。
温时熙一边想,一边道:“我觉得我和宋南星很聊得来,对音乐的看法也很相似,今天排练后,我们尝试了一下二重奏,配合也很好。而且我不排斥他的信息素,淡淡的、很好闻。只是他家里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母亲病得很重,不过我喜欢的话,哥哥会帮我吗?就像我爸爸结婚时那样。”
温尔昀年轻时,只是个名不见经转的大提琴演奏家。
他和姜言在一次合作中遇到,演奏了一支二重奏,就此定情、结婚,一路平步青云。
虽然温时熙已经不是姜家人了,但姜氏集团的公告里说了,他们仍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姜权宇还是很疼他,疼到骨子里。
电波中一片安静,姜权宇站在钢琴前,轻轻咬牙。
过了良久,姜权宇问道:“温时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温时熙道:“就像你说的,我好像过了该继续玩闹下去的年纪,所以就算是我,也会考虑自己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一起渡过怎样的一生。还有我的信息素失调症,医生也建议我找一位alpha长期生活在一起,稳定接受信息素。宋南星很好,至少对于我们来说,音乐就像生命一样重要,如果和他在一起,每天一起练习、排练、演出,虽然可能无法生活得那么富裕,但这样平凡的生活,我真的觉得很好。”
温时熙说着,朝一侧转去。
他伸手关上台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他听着听筒里的沉默,就像一座寂静的海底裂谷,没有一点回音。
温时熙缓缓闭上眼,嗓音格外淡漠,带着睡前的朦胧感:“为什么不说话,哥哥给我打电话,没什么想说的吗?”
姜权宇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骨缝发出轻响。
他当然有很多想和温时熙说的,所以才会来公寓找他。
可他听了温时熙的这些话,又该说什么呢?
沉默的两端,温时熙微微呼出一口气。
清冷嗓音既轻又缓,在通话中遥远无比。
“到时候,如果哥哥再这样缠着我,就只能做我的出轨对象了。”
但以姜权宇高高在上的自尊,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温时熙:“姜权宇,你只说要我爱你,可到现在为止,你说过爱我吗?又打算爱我多少呢?”
临海的浪潮声,穿过电波,与公寓里的心跳交织。
姜权宇还是不懂,爱到底是什么。
他好像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只懂得欲望。
局促的小套间里,温时熙打了个哈欠。
“困了。”
催促声中,姜权宇的声音低缓,缓缓道。
“温时熙,你只要这些吗?”
温时熙闻言,有点不解。
他没理解姜权说的“这些”,指的是哪些,犹豫着发出一个充满疑惑的音调:“嗯?”
姜权宇沉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太久。”
电波在短暂的道别后挂断,温时熙从耳边拿下手机,看着屏幕,微微皱了皱眉。
姜权宇的哑谜,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月朗星稀的夜晚,温时熙在挂断电话后,却又久久没有睡意。
他披着外套来到露台,海面一望无垠,处在漆黑的天幕下,幽暗又沉闷。
望着这样的海面,温时熙突然有点想看日落时,海边漂亮的晚霞。
晚风吹了整夜,温时熙回到房间后很快入眠,一夜无梦。
直到月落西沉,晨光染上彻夜明亮的窗沿。
整个城市缓缓苏醒,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中,一道身影在书房坐了半夜,终于抬手看了看时间,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几个小时后,姜氏大楼来到上班时间。
陈家乐穿着西服套装,和另一个年轻合伙人一起来到公司。
可两人没见到姜权宇,只见到前来取资料的顾助理。
顾助理朝两人解释道:“姜总吩咐了,他这些天都在酒店办公。”
陈家乐不解:“为什么?”
顾助理:“他说他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一起忙,在酒店比较方便。”
陈家乐大为不解。
姜权宇?也会找借口偷懒?
陈家乐觉得有猫腻,和顾助理一同返回酒店。
半小时后,陈家乐看着姜权宇桌上打开的木箱,感觉这个世界都疯了。
“你来真的吗?”陈家乐围在书桌边:“喂,玩玩就算了吧?你想听什么样的曲子找不到人拉啊?”
姜权宇看了看陈家乐:“你要是没事的话,不要来吵我。”
陈家乐持续崩溃。
……姜权宇要为了温时熙学小提琴?
“要是温时熙明天说自己喜欢画家呢?”陈家乐问道:“他要是喜欢歌手、警察、科学家呢?你每样都能去做吗?”
“嗯。”姜权宇漠然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陈家乐活像一只炸毛鸡:“这不是能不能做的事情啊!你可是姜权宇啊,你确定你要用自己,和一个宋南星相比吗?”
什么叫交响乐团的接班人,放在姜氏集团面前,连一个小小的子公司都算不上。
姜权宇捏着琴弓,仔细转动螺钮,调整琴弓松紧。
继而,他抬头,看向眉头紧锁的陈家乐,淡淡道。
“不然呢?”
他的温时熙即使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也可以过得很好。
除了钢琴以外,没有任何喜好、欲望。
他要怎么从这样的一个人手里,得到一份失而复得的爱?
礼物、鲜花这种肤浅的东西,他可以成山的搬来,可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用七年前留下的回忆吗,或者像以前一样,干脆把温时熙关回笼子里?
姜权宇背对阳光,脸上一团阴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
他的时熙,正处在人生最灿烂的阶段,可以尽情去弹琴,找到属于自己的未来,实现人生的所有可能性。
这样的温时熙,所幻想的简单生活,是和一个人生活在音乐的海洋里,每天练琴、排练、演出,把音乐当做生命一样重要。
他也想过,也许应该像上一次一样,放开温时熙。
反正无论是宋南星一家,还是无论多少个交响乐团,他都养得起。
想要两个亿?
和温时熙相比,这又算什么。
何况有他在,宋南星永远不敢欺负温时熙,只会把温时熙捧在手心里。
温时熙可以永远按自己所想那样去生活,生活在他用金钱和权力创造的象牙塔里。
可姜权宇无数次坐在黑夜里,不想再这样了。
他再也不想放开温时熙了。
如果这些是温时熙想要的,他只要努力,也可以做到。
根本不需要宋南星。
陈家乐眉头紧锁,看着姜权宇平静的脸。
“这样是不对的。”陈家乐难得反驳姜权宇,一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充满认真道:“爱不是必须改造自己,才能从对方手里讨来的东西,你别这样,我帮你想办法。”
“陈家乐。”姜权宇道:“我不会耽误乐园进度的。”
陈家乐真的要疯了:“我没有在跟你说乐园进度!”
“我知道。”姜权宇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还有……别管我了。”
第66章 火场 但他没有错过今天。
自温时熙加入交响乐团以来, 乐队排练十分顺利。
月底最后一天,恰逢周五,排练结束后, 在指挥的带领下, 所有人一起前往艺术馆隔壁的烤肉店聚餐。
温时熙担心发情,一直留意信息素的变化,可就像医生所说的那样, 他的发情期好像延后了, 身体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餐间,五十多名成员挤在同一个空间里, 吵闹声不绝于耳。
温时熙渐渐觉得房间里有点闷,和同桌人说了一声,起身走到店外,打算出去透透气。
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晚霞淡色融在乌云里, 像是又要下雪了。
温时熙穿着厚厚的羊绒外套, 双手插在兜里, 冷空气吸进肺部, 将刚刚听到的喧闹挤出身体。
平静中, 温时熙张口, 朝着前方轻轻呼出一口气。
白霜在空气中凝结,很快渐渐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不多时, 宋南星跟着温时熙从店内走出。
宋南星走到温时熙身边,问道:“学长是不是不喜欢这种氛围?”
“嗯。”温时熙道:“太吵了。”
宋南星:“明天就周末了, 学长周末打算做些什么?”
温时熙闻言,想了片刻。
他找的钢琴搬运公司,下午突然发消息说他的琴太贵了, 不愿承担风险,让他换一家问问。
如果他周末待在新房子里,会没有钢琴用。
温时熙:“我可能会来乐团排练室练琴。”
“真的吗?”宋南星问:“那如果学长明天来的话,我也可以一起来吗?”
温时熙想了想:“但我晚上要去看歌剧,可能只有下午过来一会。”
“歌剧?”宋南星好奇道:“去哪里看?”
温时熙:“就在乐团圣诞节演出的贝朵斯特剧院。”
宋南星露出一点兴趣:“我能和学长一起去吗?我还没看过歌剧。”
“可以啊。”温时熙随口道:“订票吧。”
与此同时,酒店套房内,顾秘书拿着资料,走进姜权宇的书房。
刺耳的小提琴声随着有人进门终于停下,家教自觉离开,顾助理站在门内不远处,对姜权宇汇报道。
“市场部查到高桥先生很喜欢看歌剧,认为我们可以从这点入手说服。”
姜权宇听着助理的话,放琴的动作微微停了停。
他喃喃道:“歌剧?”
顾助理:“对,另外,鉴于之前的情形,我们需要安排人飞去日本直接和他面谈吗?”
姜权宇听着,走到书桌后,看向电脑屏幕。
他十指在键盘上敲击片刻,继而看着屏幕里的内容,露出一点思考神情。
顾助理见姜权宇不说话,问道:“姜总,您是要重新写一封合作书吗?”
姜权宇:“不是。”
他只是听到“歌剧”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上周六的时候,温时熙好像和他说过,一个人跑去看歌剧了。
如果他没记错,从前他每周末都会陪母亲去歌剧院,像这种表演,每周末都会有,只是曲目不同罢了。
顾助理:“……那我下一步要准备什么?”
姜权宇一边查节目单,一边道:“我晚点会重新写一份合作邀请书,不过古典歌剧并不能作为乐园卖点,我也不能为了高桥洁,在我的乐园里塞些不合适的东西。你先去忙吧,我写好后传给你。”
顾助理点点头:“好的。”
电脑屏幕里,贝朵斯特剧院的节目单显示,明晚七点钟,会有一场歌剧表演《弄臣》。
作为威尔第的经典歌剧之一,姜权宇觉得,温时熙也许还会去看。
对于姜权宇而言,《弄臣》曾经无数次反复响起,在那些他无法入眠的夜晚。
就像姜言说的,其实姜权宇对古典乐的了解,甚至比某些音乐家还要深厚。
比起唱片上的大师名讳,电脑屏幕里的演员阵容实在不够等级。
可姜权宇怀着一点莫名的心痒,想离温时熙更近一点。
在漫长的时光中,姜权宇恍惚发觉,这好像是自从母亲死后,他第一次期待起“周末”。
甚至他觉得,周末可以再快一点来。
直到周六傍晚,天色仍然昏沉。
细雪将下未下,海风吹动,城市到处透着湿冷。
温时熙在排练室弹了一下午琴,卡着时间开车来到剧院。
拐进停车场时,他想到上次见面的老人,朝周围看了看。
坐在副驾驶的宋南星见到温时熙左右张望,问道:“学长在找谁?”
温时熙随口道:“一个外国人,上次看话剧的时候聊了几句。”
此时的停车场内,黑色轿车早早到来,停在歌剧院门口正前的车位里。
姜权宇已经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他没给温时熙打电话,但他知道温时熙一定会来。
这时,单薄人影闯入视线。
温时熙穿着长风衣,正一边抬手看表,一边整理围巾,朝剧院门口走来。
车内,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姜权宇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姜权宇推开车门下车,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看到另一道身影追着温时熙出现。
宋南星边走边道:“等我一下,学长。”
不远处,姜权宇微张的双唇定住,身形也忽而一顿。
他的脚步凝在原地,声音也卡在喉咙处。
温时熙的确来了,可他还带着宋南星一起来了。
视线中,宋南星追上温时熙,两道身影肩并着肩,一同走进歌剧院。
姜权宇站在车门一旁,望着两道身影消失,双手微微握起。
刚刚凝出的希翼,散在突然到访冷空气中,悄无声息。
同一时间,轿车后方的花园小路上,老人慢步走来。
老人今天打车又不顺利,所以晚些才到,正好将刚刚的画面尽收眼底。
如果老人没记错,现在站在车门边的倒霉蛋,好像是个熟人。
这些日子以来,姜权宇给他发了很多份合作企划,都被他婉拒了。
目前在各国,肯花大价钱去做乐园的人不多,可老人认识的所有人都说姜权宇是个冰冷的工作机器,大概连人类最基本的情感都没有。
不过,老人看了刚才这一幕,倒是觉得,这位身价千亿不止的机器企业家,好像挺可怜的。
剧场内,温时熙与宋南星一路走进歌剧厅。
宋南星买票买晚了,没买到温时熙提前预定的二层看台前排,只能坐在几排后,隔着一段距离看温时熙的后脑。
歌剧开始前,温时熙见到了那位上次搭他便车的老人。
老人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看到温时熙,还隔着几人朝他挥了挥手。
很快,随着开幕,音乐渐渐响起。
温时熙将视线投向舞台,沉浸在歌剧的氛围中。
因是经典曲目,今天到场的观众比上周多出很多。
开场十分钟,歌剧表演一切正常。
当利哥莱托嘲笑完一位伤心的父亲,众人愤怒合唱。
“快逃跑吧——你的世界末日已经来到。”
重叠在一起的男音悠长浑厚,不断重复,和安魂曲的音调有几分相似。
这时,澎湃的音乐声中,一道重音突然从歌剧厅上方响起。
下一秒,尖叫声从帷幕后方响起。
台上的歌剧演员纷纷停下动作,坐在舞台一侧的乐团同样错愕,音乐戛然而止。
温时熙露出不解,与观众席上所有不明所以的观众朝发出尖叫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一股猛烈的黑色浓烟,突然从天花板的边缘闯入。
浓烟瞬间溢入厅内,伴随着几道喊叫。
入口处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负责疏散的工作人员到场,站在门口朝厅内大喊。
“着火了!”
紧接着,爆炸声再次传来,电路陷入瘫痪,整个表演厅瞬间暗下。
一片漆黑里,不断加重的浓烟与惊恐的喊叫声混搅在一起。
温时熙双眼微睁,听见厅内骤然暴动出一阵喧闹-
剧院门口,姜权宇还没有走。
他坐在安静的车里,像一团执着的幽灵。
他想试试等温时熙出来,至少可以像上周一样,一起吃晚饭。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如果他好好说,不再那么理所当然,温时熙会和他一起走吗?
这时,大片人群突然从剧院大门冲出。
姜权宇听见响声,抬头朝人群看去。
浓烟已经开始从剧院上方的窗口翻滚而出,烟雾一片焦黑,瞬间漫上天际,带着骇人的意味。
姜权宇瞳孔微缩,连忙下车,朝歌剧院门口跑去。
整个贝朵斯特剧院,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几个表演厅,今天是周六,从音乐会、歌剧到话剧,几乎全部都安排了表演。
火势蔓延很快,总控部门前往各表演厅疏散时,起火的整个楼层已经浓烟密布。
逃出来的人大声咳嗽着,场面一度混乱,朝大厅里望去,黑色烟雾已经遮住通道入口。
姜权宇跑到门口,继而想也没想,逆着人群冲进剧院。
他跑到客用楼梯间,发现那里已经挤满下楼逃生的游客。
姜权宇咬咬牙,掏出手机给温时熙打去电话。
此时整座剧院已被浓烟占据,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
通话响了一声又一声,直到下楼逃生的人流越来越小,姜权宇始终没看到温时熙的身影。
这时,一位老人被人背着朝楼下跑来。
老人嘴里不断咳嗽,却还一直用奇怪的口音,朝身下的年轻人大喊:“还有个人啊!就在我身边,手被卡在天花板的灯架下面、咳咳!”
“去救他——他是为了帮我才、咳咳——”
姜权宇远远听见喊声,瞳孔骤然一缩。
继而,他几乎想也没想,沿着楼梯一侧朝上方跑去。
姜权宇听出老人所说,是因为火势蔓延太快了,剧院根本来不及完全疏散。
如果天花板都坍塌了,应该还有很多人被困在上面,也许就有温时熙。
姜权宇还记得歌剧所在的楼层和表演厅编号,他一路跑到三层,却很快发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火灾造成的黑烟实在太浓,窒息感扑面而来,眼睛也被烟雾影响,眼球一片剧痛。
姜权宇半眯着眼,在一片无法视物走廊中摸索奔跑。
全部暗下的走廊,只剩应急灯的微光盘踞在烟雾中。
零星有人从他身边逆行跑走,姜权宇定睛看过,没有温时熙的身影。
他拐进洗手间,将西服口袋里的手帕沾湿,再次回到走廊中。
这时,他一直不断拨打的电话终于通了。
姜权宇仅仅愣了一秒,很快大声问道:“温时熙!你在哪——”
歌剧厅中,坍塌的天花板卡在二层观众台,将一道人影困在栏杆一旁。
天花板掉落时,温时熙将身前的老人推出去,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手被掉落的天花板卡在缝隙里。
巨大的天花板隔绝视线,他尝试挣扎了很久,直到人声越来越小,还是没能把手从坚硬的铁块中抽出。
猛烈的呼吸加快烟雾吸入,温时熙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整个胸腔里都像被火焰灼烧。
随着周围的喊叫声越来越小,温时熙挣扎的动作一点点泄力。
可温时熙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他才刚刚开始的人生,不该碰到这样的意外的。
绝望蔓延的安静中,口袋里传来的震动声,在浓烟中一点点清晰。
震动久久不停,执着得令人惊叹。
他终于挪动手臂,用尽全力,将手伸进口袋,一点点拿出手机。
“正在来电 - 姜权宇”
火光渐渐吞噬进歌剧厅,整个舞台已经沦为火海。
温时熙的发丝泛着火光,指尖挪动到接听按钮上。
他接通电话,却没有再多一丝力气,发出一丁点声音。
走廊上,姜权宇听着没有任何回应的通话,奔跑更加急促。
他找到歌剧厅,从侧门闯进后,看着熊熊燃烧的大厅,视线扫过坍塌的天花板,终于,在坍塌的正下方,看见二层看台上,掉落着一块巨大的断壁。
他朝楼梯跑去,来到看台区,隔着瓦砾,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
姜权宇越过瓦砾,跑到人影身边。
眼球已经痛到极致,视线模糊不清。
直到凑到近前,姜权宇才看清温时熙的脸。
他整颗不安跳动的心,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属于他自己。
温时熙已经陷入昏迷,小臂被卡在天花板碎石下。
姜权宇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晃动温时熙的身体,没能将人从昏迷中唤醒。
姜权宇看向温时熙的小臂,用尽全身力量,将那块大石抬起一角,一点点拉出温时熙的胳膊。
继而,他扯下自己的领带,缠在温时熙受伤的手腕上,牢牢系好。
温时熙呼吸微弱,只剩最后一丝,姜权宇将沾湿的手帕搭在温时熙脸上,继而背起他,重新翻过瓦砾。
这时,一道人影同样从侧门跑进。
宋南星的座位和温时熙离得很远,疏散时直接被人群挤出,一路被裹挟在人群里,直到离开剧院。
宋南星本以为温时熙稍晚一点就会回来,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人,想了许久,重新跑进大楼。
这时,宋南星看到姜权宇的身影,刚要朝两人跑去。
突然,又一道爆炸声传来,年久失修的天花板随着爆炸再次坍塌,大厅顿时弥漫在可怖的巨响中。
火焰与尘土混在一起,高温扭曲着一切。
整个二层看台被掉落的砂砾覆盖,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楼梯一角,姜权宇将温时熙护在身下,挡住所有坍塌的碎片。
钝痛从身上各处传来,他用力抱着温时熙的身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巨响中,他怀里的温时熙眉头轻皱,意识被短暂唤醒。
温时熙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一个窒息又安全的怀抱里,柔软布料蹭在他的脸上,带着小提琴上淡淡的松香味道。
看台下,宋南星艰难靠近刚刚看到人影的地方。
整个楼梯布满碎屑,待烟尘稍稍散去,火光中,姜权宇背着温时熙,一步步朝下方走来。
宋南星连忙跑上前去,只见茫茫浓烟中,姜权宇突然腿上一顿,继而朝一侧歪去。
宋南星冲上去,扶住两人的身影,一同跌倒进碎石里。
身体被高温拉扯到极致,意识也模糊起来。
姜权宇的腿上一片鲜血,小腿被一节断裂的细铁片贯穿,头上好像也有深伤,正淌着血痕。
一片火光中,姜权宇沙哑开口。
“带……时熙、走。”
每一个音节说出,喉咙都像被撕破一般。
宋南星闻言,微微一愣,看向姜权宇的腿。
宋南星知道,温时熙已经完全昏迷,凭他一个人力量,是没办法扛着两个人从火灾的最中心逃出去的。
灼热炙烤着一切,所有拥有、和不曾拥有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姜权宇望着温时熙被高温环绕的身体,眼中一片轻柔。
他嘶哑道。
“走啊——”
血液快速流出,很快在碎石中蔓延出一片血泊。
宋南星心一沉,抱起温时熙,大步朝出口跑去。
跑动的颠簸中,乱动的光线在眼中不断交错,温时熙的双眼,在朦胧中睁开一条缝隙。
再次失去一切知觉前,温时熙莫名觉得。
他好像,看见哥哥了……
火光向观众席扑来的那一刻,宋南星抱着温时熙消失在出门。
姜权宇用力地重咳,继而靠在台阶上,粗声地低喘着。
盛火一旁,肺部吸入太多烟尘,仿佛已经无法再接纳空气。
脑海一片昏沉,双眼渐渐阖起。
姜权宇在失去意识前,突然觉得。
好像,这样也很好。
至少,现在的温时熙对未来充满热情,他不用再担心温时熙以后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他和温时熙虽然错过了七年。
但他没有错过今天,这个可以救下温时熙的机会。
音乐是温时熙的生命。
可温时熙是他的生命。
温时熙一定要好起来,然后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在没有哥哥的世界里,找到属于他的自由。
爆炸声再次传来,下一秒,视线在绵延的坍塌中……彻底归于黑暗。
第67章 急救 爱情真的太没道理了。
医院门口, 急救车接连驶入。
数张担架床从急救车上搬下,放上转运床后,快速推入急救中心。
紧张中, 几名随车医生一边跑, 一边快速重复着患者的情况。
“男、omega、一氧化碳重度中毒、手臂轻微烧伤,昏迷不醒。”
床边,白皙手臂搭在床沿, 随着推动来回晃动, 深蓝色的条纹领带牢牢绑在手腕,护住渗血的伤口。
“……”
“alpha、同样重度中毒、腿部有贯穿伤, 还有很多其他外伤,失血过多,刚刚已经休克过一次了。”
紧跟其后的救生床上,染血的白布触目惊心,随着奔跑, 推入抢救中心。
入夜时分, 姜氏集团终于收到消息。
陈家乐与顾助理赶来医院, 被护士拦在走廊里。
护士:“姜先生和温先生都还没有脱离危险, 你们不能进去, 请问你们是家属吗, 我们需要家属的签字。”
姜敛稍晚一些,姗姗来迟。
他满脸焦急, 布满细纹的手微颤着,在姜权宇和温时熙的抢救告知单上签下名字。
深夜乌云下的风, 到处都是喑哑的。
直到凌晨前,姜权宇才被送出抢救室,和温时熙一起转入监护病房。
除去腿部被铁锥扎穿, 姜权宇身上还有许多挫伤,内脏也有多处破损,头顶有一条接近四厘米的伤口,肋骨也裂了一根。
反复在高压氧舱中治疗过后,两人的状况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因一氧化碳中毒,接下来漫长的昏迷,持续了五天时间。
这五天里,温时熙好像一直在做梦。
他梦见了许多有关小时候的事,有在孤儿院的场景、有在姜言身边学习钢琴的日日夜夜、还有最多的,是他跟在姜权宇身边的回忆。
他很想在梦中一直待下去,不要醒过来。
在他的十八岁,什么都没有发生,哥哥不会出国,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温时熙又觉得,他需要醒过来。
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一定要完成。
第五天的深夜,星光闪烁时,一片安静的病房里。
躺在床上人影,经过无数次高压氧治疗,血液指标终于趋于正常,双眼缓缓睁开。
病床一旁的身影看见床上人醒了,正在玩游戏机的手猝然停下。
两秒后,陈家乐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连忙站起,来到姜权宇身边,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我的天啊,谢天谢地。”陈家乐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很快,陈家乐看见姜权宇嘴唇微动,凑到后者脸前,问道:“医生很快就来,你想说什么?”
姜权宇双眼微睁,看起来随时都会再度失去意识。
他看着陈家乐,嘴巴蠕动,声音被闷在氧气面罩里,缓慢无力道。
“温、时熙……”
安静的病房里,陈家乐听清后,沉默了片刻。
爱情真的太没道理了。
“温时熙没事。”陈家乐道:“就是还没醒,但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
姜权宇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面罩中一片白色。
不多时,几名医生快步走入房内。
陈家乐退出房间,留下一名助理,去楼下抽了根烟。
再回来时,姜权宇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被拿下,正坐在床上,默默看向窗外的树影。
姜权宇听到陈家乐回来,转头看向他。
继而,姜权宇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几乎干涸到无以复加,又问。
“陈家乐,时熙在哪?”
陈家乐闻言,觉得自己又想抽烟了。
“隔壁。”陈家乐道。
宁静的医院走廊,两道身影搀扶着,拖着点滴架,缓慢地行进。
短短几米距离,姜权宇走了格外久。
继而,当他站在温时熙房门外的那一刻,他抬头,隔着玻璃,朝里面看去。
温时熙躺在洁白的床铺上,一样带着呼吸面罩,面容恬静又安详。
那片薄薄的胸膛正轻微起伏着,呼吸舒缓而温和。
安心间,一点微光,轻轻从姜权宇眼底流出。
脑海中火场的画面,终于一点点驱散。
醒来的那一刻,他好怕自己没有救出温时熙。
门内,守在温时熙床边的顾助理看见姜权宇,立刻起身打开门。
姜权宇缓步走进房间,来到病床边。
他忍着胸腔里的疼痛,皱眉缓缓坐下,望向温时熙轻闭的眼睛。
身后的陈家乐见状,叫上助理,一起走出病房。
一时间,宁静的病房内,只剩下两道微弱的身体,静静守在一起。
姜权宇伸手,轻轻握住温时熙露在被子外的手。
刚刚医生说,重度一氧化碳中度很可能会有严重的并发症,比如脑损伤、或中枢神经系统损害等等。
不久前昏迷时,姜权宇想起很多温时熙小时候的事。
他的喉咙还是很疼,嘶哑着道。
“时熙……快点醒过来。”
他的小朋友既怕黑、又怕一个人,所以不要这样迷失在梦里。
轻声呢喃间,温时熙的睫毛轻轻颤抖。
如羽毛一般的话语,飘进充满虚假的梦中,格外温暖柔软。
如梦的深夜中,姜权宇坐在床边,守着一盏小灯,坐了许久许久。
他好像终于心愿得偿,彻夜静坐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边,即使夜再深,也不需要天亮。
梦中,温时熙仍然徘徊了很久,终于在一片温暖中,缓缓找回知觉。
天亮时分,阳光照在轻闭的眼睛上,视线中是一片从血管透入的暖橙。
羽睫簌簌颤抖,在日光中一点点睁开。
安静的房内,还残留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琥珀木、杜松子,漂浮在阳光中,空气像夏日浅滩温热透亮的海水,令人舒服又温暖。
温时熙视线模糊,只双唇开合,浅声念道。
“哥哥……”-
温时熙苏醒后,医生很快赶来,给他做了全面检查。
他的所有血液指标,都在合理的恢复范围内,除了手腕处的轻微烧伤,身上也几乎没有其他伤口。
医生与护士一连忙到中午,午饭过后,顾助理将温时熙当日贴身的东西归还,包括他的手机,还有姜权宇的表,继而随医生去取检查报告。
温时熙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看了看手机壳一角烧焦的黑色痕迹,这时,一人恰好来到病房门口。
来人看见温时熙醒了,在门口愣了一下,继而大步走进房间。
“学长!”宋南星开心道:“你终于醒了。”
温时熙躺在床上,看到是宋南星,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还不太能说话。
宋南星连忙道:“醒了就好,其他都可以慢慢养。”
不多时,护士来给温时熙手腕上的伤口换药。
护士见到宋南星,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表情。
这几天以来,宋南星每天都来看温时熙,警方的笔录里也有人看见,是宋南星把温时熙背出火场的。
但因为房间里一直有温时熙家里安排的人守着,所有宋南星一直没能进房间,每次来,都只是在门口看一会。
护士一边缠纱布,一边问道:“两位是恋人吗?”
护士一句话问得唐突,两人都是一顿。
安静中,温时熙摇了摇头。
护士见状,对温时熙笑道:“很多人都看到,是他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温时熙闻言,露出一点诧异,看向病床边的宋南星。
他微微皱眉。
是……宋南星吗?
不过,他好像是从那个一直抱着自己的人身上,闻到了小提琴琴弓上的松香味道。
宋南星露出一点腼腆,很快道:“其实,也不是……”
这时,顾助理返回,拿着检查报告走进病房。他看到宋南星,露出一点不解。
顾助理:“你怎么又来了?”
顾助理见到宋南星,心情有点复杂。
他陪姜权宇去和交响乐团谈合作,被人敲诈勒索一番,原本很不喜欢宋南星一家。
可如果不是宋南星出来后,马上告诉所有人姜权宇还在里面,只怕姜权宇现在也已经死了。
宋南星被质问,露出一点局促:“我看到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顾助理看向温时熙:“您现在需要休息吗?”
温时熙摇摇头,不过很快,他开口,勉强用干哑的声音问道:“检验报告、怎么说?”
“应该不是神经的问题。”顾助理道:“医生只说,建议您再静养几天看看。”
温时熙微微垂目,看向正在换药的手腕。
护士见状,安慰道:“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和医生说下,做个手部检查看看吧。”
一旁的宋南星不解,问道:“学长,你的手怎么了?”
温时熙面色凝重,一时没说话。
自从他醒来,就一直感觉受伤的右手没法用力,无论他怎么紧握,手指都只能堪堪蜷起。
温时熙问过医生,可医生一直说这是正常的现象,要他不用担心。
宋南星坐了一会,没过多久,很快在顾助理不时散发的威压下离开。
温时熙又躺了一会,实在不安,缓缓起身,在顾助理的搀扶下去找医生。
医生听闻,理解温时熙的焦虑,给他开了单子,去找神经科医生做检查-
与此同时,姜权宇已经在爷爷的压力下,无奈转到那所设备齐全的私人医院。
几天前,姜老爷子听到姜权宇出事,从华盛顿匆忙赶回,此时正站在姜权宇的豪华病房里一言不发。
姜鹤礼花了二十几年培养姜权宇,可姜权宇却为了一个养子,就那样冲进了火场里。
在商界沉浮一生的老者,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威严。他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中式套装,布料光华丰沛,手里握着一根木雕拐杖,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沙发上。
躺在床上的姜权宇同样沉默,他就是不想让爷爷见到温时熙,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才同意转院来这里。
他原本打算办完手续,就立刻回去看温时熙,没想到爷爷直接会过来,还一直待在房里看着他。
片刻后,姜权宇开口。
“我待会有事,需要去一趟公司,您如果没什么要说的,就回老宅休息吧。”
姜鹤礼冷笑一声:“公司?”
看来他花了二十几年,就养出来一个为了omega连命都不要的疯子。
姜权宇的心里除了温时熙,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床上,姜权宇闻言皱眉,一张脸冷极了。
“啊,不过说起来,爷爷很久没回来了。”姜权宇神情漠然,提醒道:“不想先看看公司的账目吗?看看您的股份还值多少。”
神经科外,温时熙见完医生,又做了诸多检查,回病房耐心等待检查结果。
温时熙回到病房,继而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心脏莫名收紧。
顾助理见温时熙一直看自己的手,问道:“是很疼吗?”
温时熙淡淡道:“嗯,有一点。”
顾助理闻言,前往护士台,问护士有没有什么办法。
护士很喜欢温时熙,带了冰袋,和顾助理一起来到病房。
护士一边帮温时熙冰敷,一边见他脸色难看,问道:“还是很疼吗?”
温时熙轻咬着下唇,坐在床边,脸上看不出是落寞还是紧张。
护士安慰道:“你真的不用太担心,这种程度,是不会伤到神经的。你被送来医院时,伤口被领带牢牢包着,处理得很好。因为天气冷,也没怎么感染。”
温时熙闻言,微微一愣。
他开口,沙哑问道:“……领带?”
“嗯。”护士温和道:“一条男士领带。”
第68章 我陪你等 只剩一片破碎的依赖。
温时熙闻言, 双唇微张,坐在床上,沉默了片刻。
继而, 他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顾助理。
温时熙:“我哥在哪”
顾助理很为难:“……他说忙完, 会马上来找您。”
温时熙:“那我昏迷时,他来过吗?”
顾助理不知道怎么说,犹豫了片刻, 认真说道。
“您应该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姜总一步也不会离开您的。”
随着顾助理的话, 温时熙知觉减退的手轻轻握起,安静坐在床边。
他想了片刻,继而,淡淡“嗯”了一声。
不多时,护士前来通知温时熙, 他的手部肌电图检查结果已经出来, 可以去见医生了。
一片整洁的诊疗室内, 温时熙坐在方椅上, 看着皱眉的医生, 呼吸格外迟缓。
医生看着温时熙的检查结果, 不断皱眉。
“好像是有些受损。”医生道:“但也不能排除是你昏迷太久,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你不用紧张,就算这片神经轻微受损, 如果不是从事精细工作,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
温时熙闻言,喉结轻轻滚动。
“精细……工作?”
“当然, 这只是一项检查。”医生见温时熙脸色不对,立刻道:“我们可以等其他结果都出来,再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日光格外炫目,温时熙拿着检查单走出诊疗室时,没有返回病房,而是直接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他面无表情,脑中闪过许多可能性。
安静中,温时熙掏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您好,请问您还需要钢琴吗?”
消息发送出去,人来人往的走廊中,温时熙轻轻阖眼。
对温时熙来说,他不能用这样的手……继续弹钢琴。
他做不到用一双无法控制的手,去弹奏有任何瑕疵的音符,他做不到,也根本不能想象。
温时熙发完消息,打开通话记录,看向五天前的几条未接来电。
发生火灾时,姜权宇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
温时熙感觉自己心里一团乱麻,后牙轻轻咬起。
可他越想冷静,越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喧闹的医院走廊,穿着病号服的纤细omega坐在角落,头微微垂着,发丝略略挡住眼帘,脸上一片阴影。
周围的人声仿佛离得很远,温时熙的脸一片漠然。
他重复告诉自己,不能再做一个小孩子。
就算没有一切、没有钢琴,就像当时失去哥哥,他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可心在缩紧间,带上颤抖的频率。
这时,一道熟悉的呼唤从不远处响起,仿佛响在耳边。
“时熙——”
温时熙微微一愣,睫毛轻轻扬起。
仿佛四面八方的声音如同浪涌,一起朝他围拢。
温时熙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继而,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人群中,姜权宇拄着一根拐杖,站在不远处,唇色微白,眉心轻轻蹙着,朝他沉稳望来。
温时熙微微愣住,此时的姜权宇与平时很不一样,只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常服,披着一件宽外衫,没经过精心整理的头发带着凌乱,身形莫名虚弱。
温时熙视线游弋,划过姜权宇额头上的纱布,还有身侧的拐杖。
温时熙嘴唇蠕动。
“哥……?”
姜权宇轻轻呼出一口气,缓慢挪动,朝温时熙走来。
走廊中,温时熙愣在原地,看着姜权宇一点点走到面前。
姜权宇的眉眼中含着一点紧张,沙哑的嗓音也一并冷冷的,问道:“你在这坐着做什么?为什么不回病房休息?”
温时熙视线下敛,看向姜权宇微悬的腿。
“你的腿怎么了?”
姜权宇声音严厉:“你刚醒,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昏倒,医生没告诉你要好好躺着吗?”
温时熙看向姜权宇头上的纱布,不解道:“你的头又是怎么回事?”
姜权宇皱眉,嗓音沉稳,隐含不快:“先跟我回病房。”
温时熙闻言,双手突然握起:“……不要。”
他就想坐在这,等其他检查报告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去找医生。
姜权宇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科室名称,又想到刚刚收到的短信,眼底浮出凝重,再度看向温时熙,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温时熙嘴唇轻动,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轻轻抿唇,微微垂头,继而一言不发,像是不想说。
姜权宇硬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温时熙瞳孔微晃,哑声挤出几个字。
“……我、的手……”
姜权宇闻言,眉间紧皱更深一份。
温时熙轻轻咬牙:“我握不起来,肌电图结果,可能是神经受损——”
他说着,呼吸变得急促又慌乱:“医生说,不能再从事精细……”
他声音晃动,说到一半,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听过沈初霁的话,温时熙知道,对于姜权宇而言,他会不会弹钢琴,好像都没什么两样。
姜权宇足够疼他,不会在乎他会不会弹琴。
所以姜权宇会安慰他、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没准还会再次嘲笑他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对他真的很重要。
温时熙转头,不想看姜权宇的反应,朝身后走去:“我去出去透透气。”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转身离开的背影,回神间,开口道:“等等。”
温时熙脚步未停,边走边道:“你到病房里等我吧。”
姜权宇见状,刚要迈步追赶,左腿仓皇落地,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温时熙。”姜权宇重声道:“你给我站住!”
话中含着明显的焦急与疼痛,使温时熙脚步一停。
温时熙心里一片杂乱,听见身后的姜权宇沙哑道:“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温时熙是真的不理解,姜权宇到底怎么会受伤,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但这又不是他造成的。
温时熙心一沉,刚要迈步继续离开。
这时,晃神间,护士不久前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
“你被送来医院时,伤口被领带牢牢包着,处理得很好。”
火场里的记忆,被慌乱和昏迷影响,除了一开始受伤时的挣扎,几乎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
可温时熙恍惚记得,好像也是这样的情形,哥哥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被火焰和碎石包围着……
安静间,温时熙没有再迈步。
短暂的停顿后,姜权宇再次一点点迈步,挪动到温时熙身后。
行走间,骨裂的肋骨、与还未完全恢复的内脏发出阵阵钝痛,姜权宇忍着疼,来到温时熙身后,缓缓问道:“你跑什么……”
温时熙不肯回头,只淡淡道:“反正我都知道,你又要笑话我是个小孩子。”
姜权宇闻言,眉心深深拧起。
继而,姜权宇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头看向温时熙的手。
纱布缠在消瘦的手腕上,正在微微颤抖着。
温时熙此时的背影,带着从不示人的裂痕。
他的确像个小孩子,只是不想承认,更不想表现出来。
温时熙在害怕,害怕到发抖,甚至想要逃。
“时熙。”姜权宇道:“转过来,看着哥哥。”
温时熙闻言皱眉,几秒后,他一边转身,一边开口道。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可你能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转头间,姜权宇轻皱的眉眼印进瞳孔。
温时熙很少这样激动,大声和人说话。
更何况,没人敢这样和姜权宇说话。
两两相望间,时间像静止下来。
可很快,熟悉的责备与管教并没有到来。
姜权宇没有骂他没规矩,也没有生气。
只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揽住温时熙的肩膀,托着温时熙的后脑,将人轻轻揽进胸前,轻轻抱在怀里。
“没事的。”姜权宇轻抚温时熙的后颈,道:“你的手不会有事的。”
沙哑的话语降落在耳边,像一片轻雪,酥麻轻痒。
姜权宇轻声道:“我陪你等。”
温时熙微微愣住,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姜权宇的心跳格外紧凑,好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这道心跳的主人,甚至比他还要在意。
旁若无人的拥抱,代表着,一切都不会比温时熙的一点不安更重要。
别样的温柔间,温时熙轻轻咬牙。
他不想被拥抱,他能一个人面对所有事。
可就在被姜权宇拥抱的瞬间,他的心突然颤抖,只剩一片破碎的依赖。
那些融在岁月里的、无尽的呵护与疼爱,扑面而来,像要将人溺亡在明明轻柔,却又无比窒息的相拥里。
要将所有朝他袭来的痛苦全部阻挡在外,只留下一片安全的狭小之地,将他温柔地留在其中。
温时熙轻轻闭眼,在一片失神间发觉,就算他再讨厌哥哥的自大,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时刻,从这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他只能任那道偏高的体温,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安抚,再将他寒凉发颤的心脏,稳稳揉进身体。
“有冷静点吗?”姜权宇问。
温时熙沉默片刻,嗅着姜权宇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不多时,温时熙轻声道:“……嗯。”
姜权宇闻言,缓缓放开温时熙的身体。
继而,朝后撤步时,姜权宇轻轻晃了一下。
温时熙见状,下意识抬手,搭在姜权宇的腰侧,扶住后者孱弱的身体。
很快,温时熙皱着眉,扶着姜权宇坐到走廊边的长椅上。
他看了看姜权宇手里的拐杖,眉心拧在一起,一言不发,坐到姜权宇身边。
两人肩并肩坐在长椅上,片刻后,温时熙刚要开口问姜权宇的伤是怎么回事,姜权宇先一步问道:“医生有说多久能出结果吗?”
温时熙:“全部结果的话,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左右。”
“嗯。”姜权宇道:“不过如果你不舒服的话,要马上说出来,我带你回病房。”
温时熙微微垂着头,心虽然没有刚刚那么乱了,但还是很沉重。
他神情冷漠,低声道:“你真的不用留在这陪我。”
姜权宇想也没想,不容更改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等结果的。”
温时熙不解:“你干嘛要这样?你真的这么在意我能不能弹琴吗?”
姜权宇闻言,停顿片刻。
面对温时熙的问题,姜权宇额外想了一会,随后,缓缓问道:“不是说,音乐是你的生命吗?”
姜权宇一句简单的反问,语调却莫名缱绻。
就像是在说,所有温时熙在意的东西,他都会在意。
姜权宇说着,垂目朝温时熙的手看去。
他缓缓伸手,覆盖上温时熙受伤的右手,将那只手掌温柔护住。
姜权宇认真道:“就算你的手真的受伤了,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也会陪你一起复健、从头开始练习。温时熙,你要记得,不管怎么样,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一时间,姜权宇的话就像带着魔力,像承诺一样。
他的哥哥无所不能,所以仿佛只要有这样一句承诺,就真的不用怕,真的会好起来。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疗养院找小叔吗?”姜权宇问:“那天我们到的时候,小叔正好在做检查,我也是这样,带着你在走廊坐着,等小叔做检查回来。”
温时熙记得,那是姜权宇第一次带他出门。
温时熙闷声道:“嗯。”
昏迷时的漫长梦境,让姜权宇记起当时的一切细节,他低头,垂目看着手掌里的软指,莫名道:“那天你好像很害怕,我也是这么拉着你的手,但那时,你的手好小,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温时熙不服道:“我的手一直很大,我就是因为手指很长,才会被选中送来姜家的。”
千挑万选出来的孤儿,有着一双为钢琴而生的手。
珍贵的、无价的、值得付出一切去保护的。
“是吗。”姜权宇手指微动,把温时熙受伤的手一点点包进手心里,沉稳道:“嗯,那我收回之前的话,我的时熙,变了很多,一点也不像小孩子了。”
温时熙闻言,无言地抬头。
他看向姜权宇的侧脸,双唇轻轻闭起。
哥哥倒是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十八岁,那个带他去疗养院的哥哥,还是七年前,强行标记他的哥哥,亦或是现在的,这样轻轻握着他手的哥哥,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许多张姜权宇的脸重叠在一起,每一张都相似。
温时熙轻轻抿唇,看向姜权宇的眼神复杂而专注,眼底一片碎光。
就算所有人都说,是宋南星背他跑出火场,而且他也闻到了小提琴上的松香味道。
……可温时熙绝不会认错姜权宇的样子,和属于姜权宇的拥抱。
回想间,温时熙突兀开口。
“姜权宇。”温时熙问:“剧院起火时……你也在,是不是?”
第69章 两清 姜权宇还给他了。
姜权宇微微一顿, 转头看向温时熙的脸。
发问带着犹疑,又像是很肯定。
片刻后,姜权宇应道:“嗯。”
温时熙:“所以你的伤……”
姜权宇闻言, 淡淡开口, 口吻疏离:“温时熙,我的伤,和你没有关系。”
姜权宇觉得, 是他自己选择冲进火场的, 不能单纯定义为是为了温时熙,让温时熙承担些什么。
却不料, 温时熙却道:“嗯,我没说和我有关。”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身子又侧了侧,眼底一片宠溺的无奈。
走廊中,两人一边说话, 一边坐了良久, 直到检查结果全部出来, 一齐起身, 再次走进诊室。
诊室里, 医生正坐在书桌后, 认真看着电脑屏幕中的检查结果。
温时熙在一片安静中,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等着医生开口。
姜权宇跟在他身后,站在他一旁。
就在医生还未开口的短短时间里, 温时熙的心跳再次沉重。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整个人都闷闷的。
姜权宇低头,看向身旁的蔫蔫小猫。
继而, 姜权宇伸过一只手,举到温时熙视线一侧。
温时熙抬头,看向姜权宇的脸。
姜权宇沉稳的目光,就仿佛是在问:如果很紧张的话,要不要拉哥哥的手。
温时熙冷着脸,把姜权宇的手扒拉到一边。
这时,医生缓缓开口。
“虽然肌电图的结果有些异常,但从其他检查来看,你手部神经并没有问题。”
温时熙闻言,眼睛里猝然亮亮的。
医生微笑着亲和道:“还是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毕竟你昏迷了那么久,再休养几天,多观察看看吧。也许多活动一下,握力马上就会恢复了。”
随着医生的话,温时熙下意识抬头,仰起脸,看向姜权宇。
他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开心时,连眼睛也会露出星星。
一点笑意像春日一样,把寒霜化得干干净净,露出内里的春和景明。
姜权宇把手放在温时熙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姜权宇知道温时熙不想做小孩子,可他的温时熙就是很像个小孩子。
“原来是你自己吓自己。”姜权宇低着头,看着温时熙的发旋道:“不过没事就好。”
两人和医生又聊了一些注意事项,很快离开诊室,一起返回病房。
午后阳光肆意照进房内,洒在洁白的床铺上。
病房内,温时熙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姜权宇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和助理讨论住院耽误的工作行程。
不多时,姜权宇交代完所有工作,助理拿着平板电脑走出房间。
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姜权宇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温时熙。
温时熙躺在晒满阳光的床上,浸在一片光里。
视线游弋而至,立刻与一双噙满阳光的眼睛对视。
姜权宇顿了顿,问道:“看我做什么?”
温时熙:“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每天有这么多工作,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权宇想了想,用平稳的声音,面无表情给出了一个很客观的答案:“一边工作,一边想着温时熙现在在做什么,这样活下来的。”
温时熙有点分不出姜权宇的话,有多少是属于情话范畴。
他沉默片刻,觉得这话有点难接。
姜权宇见温时熙不说话,也没在意,问道:“和我一起转到私人医院吧,这样我照顾你更方便些。”
温时熙没说行不行,只不解问:“你为什么要转院?”
提到这个,姜权宇有点无奈。
“爷爷回来了。”姜权宇道:“他听到我出事,从华盛顿赶回来的。”
温时熙闻言,直接从床上坐起。
这下,温时熙彻底沉默了。
温时熙对爷爷的记忆,仅仅存在于过年过节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姜鹤礼每次出场,都自带压强,满屋叔叔伯伯挨个汇报企业年报,挣多挣少都要挨骂。像大伯那样的一家之主,在爷爷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幸的是,温时熙从小到大,从来没被姜鹤礼看在眼里过,现在和姜家完全没了关系,也不用出席那些场合了。
温时熙诚恳问道:“那正好,你能直接和爷爷一起回华盛顿吗?”
姜权宇平心静气道:“不能。”
温时熙:“……”
温时熙:“我不转院。”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看见爷爷。
姜权宇思索片刻,改口道:“好吧,那我还是把顾助理留在这。”
温时熙坐着,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点起猛了。
他缓了缓,道:“我好像困了。”
感觉还不是单纯的困,是有点头晕。
姜权宇闻言,看着温时熙半睁的眼睛,问道。
“头晕了?”
温时熙:“你头不晕吗?”
姜权宇摇摇头。
温时熙烦透了。
……这该死的AO身体素质差距。
姜权宇:“困了就躺下睡。”
温时熙:“你要一直待在这吗?”
姜权宇:“我也想,但恐怕不行。”
除了要继续高压氧治疗,等爷爷查完帐,可能也会马上要求见他。
不过姜权宇见到温时熙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放心很多了。
姜权宇目光平静悠长,在慵懒的午后,望着温时熙的身影。
在他离开前,他可以再这样,多看温时熙一会。
床上,温时熙听到姜权宇会走,又从姜权宇的眼中看出浓浓的依恋,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奇怪。
姜权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矛盾又为难的?
还是说,其实姜权宇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呢?
一边工作,一边想着他……这样活下来的。
温时熙躺下,把软被盖好,漠然道:“那太好了,你快去忙吧。”
刺眼的阳光中,姜权宇听着温时熙的话,双眼眯了眯。
他见温时熙躺下,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床边的玻璃门前。
姜权宇将纱帘拉起,屋内顿时笼罩在朦胧的柔光中。
继而,他一点点挪动,坐到温时熙的床边。
“温时熙。”姜权宇侧坐在床沿,看向温时熙的脸,一手抬起,轻轻蹭过温时熙的脸颊。
他嗓音平缓,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和我说话,真的很有恃无恐。”
脸颊轻蹭带着细痒,温时熙想了想,淡淡问道:“嗯,那又怎么样?”
姜权宇:“是知道我没办法生气,所以变成这样了吗?”
温时熙想了想,觉得不止这样。
是他知道,姜权宇根本无法离开他。
偏爱越积越多,变成了一份他可以随意挥霍的资本。
温时熙想了想:“那你要生气吗?”
姜权宇薄唇微动,轻轻发出一道笑意。
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
很快,姜权宇沉稳道:“你应该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乖乖在医院休息,如果爷爷找你,别接他的电话,也别去见他,都交给我来处理。”
温时熙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姜权宇又用指尖,蹭了蹭温时熙的脸,像挠猫咪的脸颊一样,看温时熙渐渐眯起眼。
“睡吧。”姜权宇道:“闭上眼。”
温时熙在柔和语调中,缓缓闭上眼。
头晕渐渐加重中,温时熙很想马上入睡。
可温时熙却又恍惚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话,应该和姜权宇说清楚。
温时熙闭着眼,轻声开口唤道:“哥。”
七年前一切,像一块破碎的镜子。
有因为年轻犯下的错误、有心意无法相通造成的误会。
当错误被弥补、误会被解开,恨渐渐散去,原谅与否也变得无足轻重,只差最后一点无法弥补的伤害,是那天的雪夜,姜权宇差点杀死他。
可那条命,姜权宇还给他了。
他和姜权宇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相欠的东西。
日光倾城间,温时熙轻声念道。
“我们两清了。”
继而,只消片刻,他的呼吸变得格外缓慢。
姜权宇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温时熙已经无法感知。
无梦的安眠,舒缓又惬意。
而守在床边的人影,什么话也没有说。
姜权宇只是看着那道任性的睡颜,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安稳又沉重。
再度醒来时,温时熙连姿势都没换,双眼缓缓睁开,望向纱帘外的暮色,房里一片昏暗。
他犯了一会愣,继而从床上坐起,一转头,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影。
陈家乐感觉自己的陪床经验突飞猛涨,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温时熙醒了,直接端了杯水过来:“喝吗?”
温时熙:“……”
温时熙感觉自己起床的方式好像不太对。
陈家乐感觉到显而易见的疏远,不解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抗拒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温时熙声音干哑:“每一个说想当我朋友的alpha,最后都想标记我。”
陈家乐态度诚恳极了:“天地可鉴,我不会的。”
主要是不敢。
温时熙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水,慢慢咽下后,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家乐:“我想跟你说点事。”
温时熙:“什么?”
“是姜权宇救了你。”陈家乐单刀直入道:“因为要调查起火原因,所以警方询问了许多人,在宋南星的阐述里,是姜权宇救了你,他受的那些伤,也是为了护着你。我怕他又什么都不说,所以特意来告诉你。”
温时熙闻言,没什么额外的表情,只道:“我知道。”
陈家乐错愕:“你知道?”
温时熙:“我在他身边长大,能认出他,很奇怪吗?”
陈家乐觉得这简直太好了,喜滋滋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拜托你们真的别再闹了,快点和好在一起吧。”
陈小少爷的小心脏,真的禁不起这么折腾了。
却不料,温时熙皱眉问:“在一起?”
陈家乐傻了:“……他冲进火场救了你,你一点也不感动吗?”
温时熙:“我说过了吧,这是他欠我的。”
陈家乐嘴唇微张,看着温时熙冷漠的脸。
以陈家乐的恋爱经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铁石心肠的omega。
“不是,你就一点也不喜欢姜权宇吗?”陈家乐诚心发问。
温时熙:“没想好。”
陈家乐:“什么叫没想好?姜权宇为你做了许多事,都变得不像他了。”
温时熙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陈家乐酝酿了一下,心一横,说道:“……姜权宇最近在拉小提琴。”
温时熙:“……”
嗯?
温时熙:“……为什么?”
陈家乐抓抓头发,神色慢慢变得凝重,看向温时熙错愕的脸。
陈家乐道:“姜权宇之前拟了一份alpha名单,本来是打算给你挑合适的结婚对象,宋南星各方面都不错,但现在,姜权宇根本接受不了有人比他更适合你。”
温时熙一点点回想,自己好像是和姜权宇说过,他和宋南星很聊得来,甚至还随口提到了结婚。
黄昏暮色中,陈家乐眉头轻轻皱起。
一贯散漫的纨绔少爷,难得露出一点难过神情:“我当然知道,你也有选择的权利,可姜权宇是那么高傲一个人……”
陈家乐说着,一字一句,对温时熙问道:“如果有一天,姜权宇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真的会开心吗?”
第70章 前兆 如果信息素很舒服的话就做。……
自入冬来, 海港天气一直阴晴不定。
明明下午还艳阳高照,黄昏时却格外黯淡。
陈家乐的问题,像个没有答案的伪命题。
温时熙想象不出姜权宇卑微的样子, 就像海水永远冰凉、也永远不会枯竭一样。
温时熙在医院住了几天, 姜权宇每天下午都会来陪他,一起到高压氧舱中接受治疗。
姜权宇格外忙碌,总是带着耳机听电话会议, 有时甚至要一边参会、一边看其他企划书。
每次姜权宇忙到皱眉时, 温时熙坐在床上,总会看着姜权宇微皱的眉心出神。
温时熙偶尔会想, 如果七年前,姜权宇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离开了姜家。那属于姜权宇的每一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阴天的午后,房间漂浮着淡淡的木香。
沙发上, 电话会议结束, 姜权宇摘下耳机, 捏了捏发涨的眉心。
一贯冷漠的财团继承人, 穿着舒适合宜的便服, 坐在暖色的沙发上, 鼻梁上戴着一副防眩晕的无框眼镜,充满禁欲与野心交叠的味道, 却又莫名带着一点温暖的居家感。
温时熙第一次看姜权宇戴眼镜的样子,觉得有点新奇。
一片安静中, 温时熙靠在床头莫名开口,对姜权宇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忙,不是本来就不想要姜家吗?”
姜权宇闻言, 缓缓抬头。
眼眶恰到好处,将狭长的双眼隐藏在镜片后方。
姜权宇问:“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温时熙:“你的医生。”
姜权宇轻轻呼出一口气,想了想:“准确来说,是七年前,我不想要姜家。”
温时熙:“那你现在又想要了?”
姜权宇客观道:“它已经是我的了。”
温时熙歪头问道:“你得到了,就不想再放手了?”
姜权宇:“不是。”
“那是什么?”温时熙放下手里的音乐杂志,露出浓浓不解。
对视间,姜权宇的眼神露出一点宁静。
那份宁静,与姜权宇以往的沉稳不甚相似,带着一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姜权宇缓缓道:“是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所以我必须拥有更多,用来对抗世界上的所有伤害和意外。”
七年前姜权宇不懂失去的痛苦,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可以达成所有心愿。
所以他才会定下那么自负的目标,想带着温时熙一起离开姜家。
可爷爷教会他,如果当他失去金钱和地位,他其实什么都留不下。
世界的法则无法撼动,就算姜权宇出生在这样的世家,天生就拥有一切,也是一样渺小的。
温时熙听出姜权宇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会。
不多时,温时熙开口,淡淡道:“我没有哥哥保护,也不会死的。”
姜权宇就知道温时熙会这样说,拿起一旁的文件:“嗯,所以呢?”
温时熙:“所以你也去做你想做的事。”
姜权宇一边看文件,一边沉稳道:“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温时熙微微皱眉,口吻漠然:“你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姜权宇闻言,差点失笑。
“嗯,我没有可以称为梦想的东西。”姜权宇抬头,看向温时熙。
姜权宇还记得,温时熙没有上飞机去维也纳那天,站在海边,说他会选好方向,定下计划,再去朝着想要的目标,找到道路尽头的自由。
一片温馨的病房内,姜权宇重新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件。
他眼中的情愫被镜片模糊,嗓音平淡,说道:“所以我很期待,你可以找到自己的梦想。”
温时熙靠在床上,口吻中,疑惑交织着漫不经心的询问:“你只期待我……找到梦想吗?”
姜权宇推了一下眼镜,平淡道:“不然呢,我还能指着你去赚钱?”
一时间,温时熙觉得姜权宇这人真的烦透了。
姜权宇见温时熙没答话,抬头看向床上,看到一张冷得掉渣的漂亮小脸。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也不用做。”姜权宇道:“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待头晕的后遗症渐渐消去后,温时熙开始琢磨出院的事。
医生也说他已经可以回家休养,只要几天后来医院,再做最后一次检查。
可温时熙知道,如果他告诉姜权宇,姜权宇一定不会同意,会让他在医院待到检查完为止。
于是第二天一早,温时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收拾好所剩无几的东西,溜出了医院。
由于剧院被烧毁,乐团在圣诞节的表演只能被迫取消。而其他公演的曲目早已经定好,都是常规的交响乐表演,并没有钢琴声部的加入。
乐团经纪人很关心他,特意叮嘱他好好休息。
温时熙喜提长假,却并没打算闲着,从医院离开后,一路来到乐团排练室。
由于演出取消,乐团只剩以往的固定排练,今天又恰好休息,排练室一个人也没有。
温时熙和值班的乐团助理打过招呼,来到排练室的钢琴前。
他得尽快想办法,把公寓里的钢琴运出来,不能总是跑到排练室来弹琴。
悠闲的上午时分,温时熙一边继续练习已经被取消演出的曲目,脑子里安静下来。
可安静之后,又渐渐有些凌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见钢琴的那一刻,突然想到姜权宇。
一开始,姜权宇就要他为他一个人弹琴。
他的琴声,曾经完完整整,只属于哥哥。
可现在,姜权宇却又说。
“我很期待,你可以找到自己的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排练室大门再度打开。
宋南星拎着琴盒走进来,看清弹琴的人后,脚步静静停在门口。
刚刚在门外,宋南星远远听见琴声,就猜到是谁。
温时熙弹奏的贝多芬格外柔美,仿佛一位旅人,轻声诉说着那些被散在风中的故事。
只是今天的琴声中,额外多了一点迷茫造成的停顿,却显得更深邃了。
温时熙就像在用自己的琴声,诉说着缓缓慢走的时光,那些在不经意间乱掉的节奏,是属于他的晦涩心事。
渐渐地,宋南星望着那道弹琴身影,眼底露出浓浓憧憬。
宋南星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学长。
一曲终了,温时熙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温时熙微微诧异,继而,抬手朝宋南星打了个招呼。
宋南星抬手回应,迈步走到温时熙身边。
“学长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宋南星放下琴盒,一边摘围巾,一边问道:“怎么会在排练室?”
温时熙:“还要再去做一次检查,但已经没事了。”
宋南星:“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我去临市演出了,所以一直没去医院看你,刚刚才回来。”
温时熙:“看到了。”
宋南星拉过一旁的排练椅,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玩笑似地,露出一点不高兴,问道:“学长看到了,为什么不回我?”
温时熙漫不经心道:“你没说要我回。”
宋南星一时语塞:“这样也行?”
温时熙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的演出怎么样?”
“我表现超级好。”宋南星笑道:“我还接到一个录音棚工作,要和唱片公司合作,发一张经典曲目的专辑。”
温时熙转头,看向宋南星。
宋南星还没毕业,就发展得这么好,实在很难得。
“恭喜。”温时熙道。
宋南星后知后觉,问道:“我不是打扰你练习了?”
温时熙摇头:“我只是随便弹弹,住院这些天,不能弹琴,忍得很难受。”
宋南星露出一点向往,喃喃道:“……学长真的好喜欢钢琴啊。”
温时熙:“你也很喜欢小提琴啊。”
宋南星托着腮:“我也很喜欢学长——”
宋南星说着,发现自己失言,整个人很快顿在原地。
一片安静中,温时熙转头,看向宋南星的红脸。
温时熙好心,淡淡道:“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宋南星看上去像只熟透的番茄,脑袋都快冒烟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学、学长对待钢琴的态度。”
断断续续的解释声中,年轻的青涩展露无遗。
这甚至都不能算作辩解,更像是一句故作遮掩的告白。
安静的排练室里,温时熙想了片刻。
继而,他看向宋南星的脸,语调慢了些。
“我好像还没说,谢谢你。”
宋南星一愣:“谢我什么?”
“那天在剧院。”温时熙道:“你返回火场找我。”
救他的人是哥哥没错,可宋南星也一样在逃出大楼后,一路重新回到歌剧厅找他,把他从里面背了出来。
宋南星没想到,温时熙会提这件事,短暂的停顿过后,摇头道:“不用谢。”
温时熙:“或者,你有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吗?”
宋南星连忙摆手:“不不,我不要报答。”
温时熙:“你母亲需要钱的话,我可以——”
“真的不用。”宋南星打断道:“我救学长,没想过要报答。”
宋南星说着,神情变得复杂了些。他微微垂目,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只在片刻后,问道:“……不过既然这样,学长能给我弹支曲子吗?”
温时熙闻言,静静停顿片刻。
继而,温时熙问道:“你想听什么?”
宋南星想了想,提到:“舒伯特的大二重奏。”
那是他曾经和温时熙一起,在排练室练习过的曲子。
温时熙:“那你要一起吗?”
不多时,宋南星从琴盒里找出谱子,递给温时熙。
继而,他站在温时熙身后,小提琴架在肩上,琴弓轻置细弦。
温时熙平静望着谱架上的音符,指尖轻轻压下。
几个简单的和弦后,弦乐轻柔加入。
宋南星拉奏的小提琴,经过十数年的刻苦练习,琴音细腻又优雅,与轻快的钢琴短音配合,听起来悦耳极了。
可就在两道琴音越发融洽时,钢琴却再次微乱。
莫名其妙的心乱间,是温时熙听见小提琴音,忽而想起,姜权宇为什么要突然去拉小提琴?
姜权宇怎么可能会用自己和宋南星相比?
姜权宇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把他那天的话当真了吗?
他从没想过要求姜权宇为他做这种事,更没法想象那是多么滑稽的场景。
指尖跳跃中,温时熙微微皱眉。
烦躁的心情一触即发,像火星落入干草。
还有,他为什么又会在弹琴时,突然想起姜权宇?
短短几个小节后,钢琴声戛然而止,伴随着耳后腺体处的微痛,心跳重重一响。
随着体内信息素轻轻鼓动,温时熙指间微蜷。
他的发情期虽然延迟,但好像又要来了。
好在腺体处的痛感并不剧烈,只是发情期即将到来的前兆而已。
可温时熙实在不解,为什么是现在。
这简直就像,是因为他满脑子都想着哥哥,所以突然就发情了一样。
温时熙眉头紧锁,坐在钢琴椅上。
——他绝对不要。
宋南星听到琴音消失,停下演奏,转身看向温时熙,不解道。
“学长,怎么了?”
温时熙十指微握。
“宋南星。”温时熙开口,忽而问道:“你标记过omega吗?”
宋南星一愣:“什、什什什么?”
温时熙:“没有?”
宋南星:“我没试过——我我我可能不会。”
温时熙闻言,轻轻皱眉。
他从钢琴椅上站起,看向宋南星。
因为昏迷多日的缘故,温时熙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一些。
阳光照射,他的皮肤像透明一般,整个人透出清冷与病弱交织的美感,还有一丝靡靡隐藏其间。
温时熙口吻疏离,不解道。
“张开嘴咬一口,如果信息素很舒服的话就做,有什么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