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打针

    一滴水落在江荻头顶,不时便连成一片,宛若瓢泼。


    他闪身躲进街边小店的檐下,漠然盯着雨幕。


    十分钟前,江荻去到苍南街附近的一家小旅馆,打算开房时才发现自己没带身份证。


    前台值班的是个老大姐,头上挂满卷发筒,脸上贴着黄瓜片,正跟人边聊电话边嗑瓜子。


    江荻环顾了下四周,觉得这里看起来还挺不正规,应该有周旋的余地。


    趁大姐聊到兴头上,他走到柜台前低咳了声:“给开个单间。”


    “证件。”


    江荻装作没听清,催促:“快点,困死了。”


    “困死了也得给证件啊,不然我怎么登记?”大姐嗑瓜子的动静一停,上下打量着江荻,狐疑地问,“满十六了么你?”


    “满了。”江荻回答,“都十七了。”


    “我咋看着不像。”


    江荻无力:“真满了,出来的急没带身份证。”


    “那不行,我们这都是跟公安联了网的,不然你就到派出所开证明。”


    江荻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房间标价,心下一横:“我换大床房总行了吧。”


    见大姐不动,又专门强调道,“比单间贵三十呢。”


    啪。


    大姐撂了电话,拿手指着自己:“你看我,我像开黑店的么?”


    “……”


    像。


    大姐:“跟家里吵架了吧?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叛逆,要我说你乖乖回去给爸妈道个歉不就没事了?大半夜瞎折腾什么。”


    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没爸妈么。


    江荻转身离开小旅馆,临走前还听到前台大姐自顾自地抱怨:“倒霉孩子,生意已经不好做了还给我添乱……还换大床房,还贵三十,考验人性么不是。”


    ……


    *


    雨势好像稍小了些,江荻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电量还剩一格马上关机,他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兜帽往头上一罩走进雨里。


    沿途经过的宾馆、网吧不是关了就是太正规,江荻又陆续问了几家后彻底放弃,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四中门口。


    深夜的学校和白日喧闹的样子截然不同,阴森森很吓人。


    但于江荻而言,现下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过夜的地方了。


    他轻车熟路绕到侧门,踩着被其他人垒起的碎砖,纵身一跃翻了进去……


    在教学楼尽头,江荻顺利找到一间没锁的空教室。


    里面堆满废弃桌椅和教具,充斥着潮湿的霉味。


    江荻用力将脱轨的坏窗户关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晾在一边,就这么光着膀子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打算熬到第二天早上。


    结果不知是折腾了一晚实在太累,还是窗外的雨声太催眠,江荻居然靠着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时,第一节课都过去了。


    晾在一旁的衣服还没干,但也不能光着膀子出去,江荻只能捡起胡乱往身上一套。


    刚起身,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江荻连忙用手撑住桌子,等稍微缓过来些才离开空教室,朝自己班走。


    教室里,吕科正跟同桌缩在桌下看球赛。


    一抬头被突然出现的江荻吓了一跳,两只眼瞪得溜圆。


    “我靠,你脸怎么这么白?!”


    江荻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根本没余力跟吕科废话,回到自己座位前坐下。


    陆是闻也偏头朝他看,微微拧起眉。


    吕科又贴了上来:“你这衣服是怎么搞的?雨不是一早就停了么?!”


    “闭嘴。”


    “可是…”


    “你昨晚在哪儿。”


    “你特么烦不…”江荻刚要发作,忽然意识到声音好像不是吕科的,掀起困倦的眼皮往旁边扫。


    对上陆是闻深色的眸子。


    “…学校。”


    江荻喉结滚了滚,应道。


    “你昨晚没回家啊?!”吕科震惊,“咱学校啥时候能住校了?!”


    “不想回,在隔壁教室睡的。”


    “荻哥你……”吕科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脸严肃的问,“你该不会是想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用功学习吧?”


    “傻逼。”


    “我是可以当傻逼啊!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昨晚在隔壁教室睡,今早还他妈能迟到的?”


    “……”江荻发誓他现在但凡有点力气,绝对会手刃了这逼。


    旁边的人动了下,起身离开。


    江荻趴着没抬头,片刻后拉过自己的衣角悄悄闻了闻。


    有点潮,但也没馊。


    这就受不了被熏跑了?


    跑就跑,赶紧滚!


    就在江荻打算睡回笼觉时,一件干簌簌的校服扔到他桌上。


    陆是闻:“换了吧。”


    校服还带着余温,上面残存着淡淡的檀木香。


    是比自己身上的味道好闻。


    见江荻不动,陆是闻又喊了一声。


    “不用。”江荻把校服拎回陆是闻座前,“我穿这样凉快。”


    “荻哥啊…”吕科张张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发抖呢。”


    “。”


    吕科码着胆子伸手往江荻脸上戳了下,瞬间弹开:“卧槽,熟了!”


    江荻被烦得够呛,猛地仰起脸,一句脏话刚要脱口而出,额头忽然贴上一个温热的手掌。


    ……江荻眨眨眼,愣住了。


    陆是闻:“我刚找班主任开了假条,去医院。”


    ……


    *


    出租车上,江荻把头抵向窗,对抗着越来越强的反胃感。


    车等红灯时猛地一刹,他险些没直接吐出来。


    此时脑袋和玻璃之间多出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往后靠。


    江荻本想挣脱,但又实在懒得动,闭着眼装死。


    陆是闻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因为是贴身单穿,江荻总觉得空荡荡的很别扭。


    但有一说一,比之前穿湿的舒服多了。


    医院里,江荻又量了次体温。


    39°7


    医生果断给他开了液体输。


    “我吃点药就行。”江荻说,“输液太浪费时间。”


    “你这体温太高了,输液见效快。”医生边划单子边道,“休息一天也耽误不了学习,先把身体搞好。”


    江荻抿唇,他倒真不是担心耽误学习,他是……


    他没脸说。


    当护士端着医疗器械盘出现在江荻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护士:“把手伸出来。”


    江荻脸绷得更紧,用余光悄悄打量旁边的陆是闻,咽了口唾沫,这才慢慢把手伸到护士跟前。


    护士用橡皮管将他的手腕勒紧。


    “你血管好细啊。”护士拍着江荻的手背找了半天,叹口气,“换另只看看。”


    江荻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在煎熬,连头也顾不上疼了。


    见他半天不动,陆是闻轻声提醒:“手。”


    江荻咬咬牙,把另只手递过去。


    “这个好些。”护士在找到江荻的血管后,用棉签蘸了碘酒消毒,接着撕开输液管的密封袋。


    尖锐的针头冒出冰凉的液体,靠近江荻的皮肤。


    他面无表情把脸别开,藏在兜里的那只手却死死掐着自己掌心。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也正被妈妈抱着让护士打针,随着针管刺入“哇”地大哭起来。


    江荻的心跟着一揪,咬紧牙根。


    “哎哟没事没事没事~”小孩的妈妈捂着小孩的眼不让他看,不住地哄,“好了好了,马上就不痛痛了哦~”


    鬼扯!


    不痛痛也特么要被吓死了!


    手背传来尖锐的刺痛,江荻眉心压了下,刚要松口气。


    只听护士叹道:“你放松点呀,没看都跑针了。”


    江荻悬着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就在他咬牙闭气,打算重新面对这该死的折磨时,眼睛忽然被什么轻轻遮住。


    温热的触感蒙在眼皮上,若有似无的檀木气息冲淡了医院里那股令人肌肉发紧的消毒水味。


    视线受到干扰,听觉却变得灵敏起来。


    他听到耳边传来陆是闻很轻的安慰:“好了。”


    橡皮管被解开,血液忽地回流,连带着还涌上了脖子和耳朵。


    陆是闻把手移开,就看到江荻有些怔愣的表情。


    他非常自然地起身,对江荻道:“是不是没吃早饭,我去给你买瓶功能饮料。”


    江荻“哦”了声,盯着一边。


    等对方走后,才慢慢把头调回来。


    短暂的恐惧退却,心里此时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他脸没了!


    陆是闻知道他晕针了。


    ……他不会去跟别人说吧?


    江荻用那只没扎针的手狠狠搓了搓发烫的脸,又用力抓了把头发,一抬头就看到隔壁的小男孩正咬着手指看他。


    冲他比了个赞。


    “哥哥,你真勇敢!”


    “。”


    江荻认命般向后一仰,决定战术性装睡。


    ……


    大约是药物起了作用,身上的疼痛有所减轻,也不再那么忽冷忽热。


    江荻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从假寐变成真睡,眯了这些天最沉的一觉。


    迷糊间,他听到护士在跟陆是闻交待:“拔了针再帮你弟弟按一会儿。”


    陆是闻说好。


    江荻艰难睁开眼,嘴唇动动,喉间费力地滚了下。


    “他不是我哥。”


    陆是闻垂眸看他,就见江荻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眉心深深皱在一起,摆明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


    ……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功夫强调这种事。


    陆是闻觉得可气又好笑,忍不住道:“还有力气讲话?”


    江荻用眼刀杀陆是闻,因为发烧,他的眼睛有些泛红,还带着点潮湿。


    陆是闻默默看了他几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护士说:“我不是他哥,是同学。”


    江荻抿唇,满意闭眼。


    “哦哦。”护士对眼前两个帅小伙印象不错,羡慕地说,“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咯!”


    江荻又睁眼了。


    陆是闻先是观察了下他的反应,见江荻只是静静盯着自己贴了胶布的手看,并没反驳,这才又对护士点头道:“挺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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