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之后, 喻楠每天的生物钟就会变得特别准时,今天也是如此,家里的窗帘遮光性不太好, 所以当太阳刚刚冒尖,她就醒了过来。
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
手机屏幕上堆满了消息,正疑惑为什么时, 余光瞥到了手机右上角的日期——
12月31日了。
又是一年快过去。
她挑了几个重要的跨年祝福回了,和时恬很久不见, 对方连发了十条消息轰炸。
望着满屏[哼]的表情包,喻楠失笑,她向往常一样发消息哄了几句,答应她回宜城就约饭。
刚想放下,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她拿出一看, 时恬居然回复她了。
时恬:[再敷衍我你就是狗!]
时恬:[到时候要狠狠敲诈你一笔/坏笑]
时恬:[可是敲诈你人家也有点舍不得嘤嘤嘤(害羞)(捂脸)(逃跑)]
时恬:[开玩笑的,一定敲诈!]
喻楠:[什么情况啊大小姐, 起这么早。]
时恬:[江叙初像有病的, 今天拉我来看日出,我四点就起了,四点!]
江叙初。
这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 喻楠愣了两秒,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了。
大学是时候,只要有池牧白出现的地方, 总是能看到江叙初的身影。
之前听时恬提过, 这几年间他们经常联系,聊天没断过, 用她的话形容就是“孽缘,烦得要死”。
在喻楠出神的间隙里,时恬发了几张日出的照片过来——
时恬:[送你了,不谢~]
喻楠歪头看了眼窗外,今天的沅水村也是个好天气,难得的赖床时光,她又跟时恬聊了会儿才起床。
等她洗漱完下楼,池牧白早已在院子里坐着了。
他看上去没怎么睡醒,眼皮困倦地耷拉着,头上随意压了顶黑色鸭舌帽,阳光在硬朗分明的侧脸上打下一道很好看的光影。
听见脚步声,他慢悠悠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喻楠主动打破僵局,“早。”
“嗯?”
池牧白嗓音沉沉,夹杂了点困倦,他像是强制开机后反应了两秒,然后缓缓起身,伸手往大门的方向指了指,“饿了。”
今天太阳大,喻楠也取了顶鸭舌帽带上,“你怎么不自己先去吃。”
他回答的挺理所应当,“不知道去哪儿吃。”
“……”
喻楠拿起桌子上倒好的温水喝了几口,“走吧。”
池牧白像是真的找不到地方,双手插兜,脖颈微扬,迎着阳光,他懒懒眯了眯眼,慢悠悠走在喻楠身后。
喻楠其实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记忆中村东口有一家小面馆,路过维修店时,正在修车的李叔还主动打了招呼,“记得明儿来取车啊。”
池牧白懒洋洋笑了声,“好。”
穿过维修店再往东走,喻楠看到了写着[好再来面馆]的木制招牌,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店里生意十分红火,下面的老板娘的动作快到出现重影。
喻楠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找了张人少的桌子坐了下来。
村子里的常住人口本就不多,小小的面馆里一下出现两位气质出众的年轻人,许多正在吃早饭的叔叔婶婶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池牧白站在收银台旁等面,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目光似的,非常坦然。
他端着两碗面,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坐在角落的那一抹身影。
面碗放下,他对上了喻楠淡淡的眼,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头快埋到桌子下,你是来偷面?”
喻楠淡淡哦了声,“等会把面钱转给你。”
说完补了一句,“用支付宝。”
这是报复他那天说没微信怎么转钱。
池牧白:“随意。”
尾音带了点惯常的散漫劲儿。
面馆小,摆在里面的桌子也偏矮,池牧白大剌剌地坐在那儿,显得十分局促,腿长的跟没地儿放似的。
没一会儿,就有阿叔过来搭话,“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啊?长得真好看。”
池牧白吃面的动作一顿,慢悠悠抬眸看了对面沉默的人一眼,才开口:“不是哦。”
他悠悠道:“是我妹妹。”
“……”
阿叔估摸着没见过池牧白,听了这话也真信,他淳朴地笑了笑,“你们都好看,都好看,爸妈可真会生。”
池牧白也笑了声,“您过奖了,您年轻的时候肯定比明星帅。”
“小伙子嘴真会唬人。”
阿叔害羞地摆了摆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问:“小伙子长这么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篮球?”
说完也没等池牧白回答,就拿出手机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村民们自制手绘的海报,淳朴可爱的画风,上面写着“喜迎元旦暨第三届沅水村篮球大赛”,赢了的那队有三千块奖金,右下角落款的时间正是今天上午。
阿叔开始劝说:“都是自家村里的人,对面的队里有个胖胖的年轻人,我们队长也让我在村子里看看有没有人高马大的一起参与进来。”
见池牧白没什么反应,他又开口道:“管饭!村里金婶做的饭,特别好吃,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隔壁桌的婶婶都笑,“怎么着啊老王,看见我们队有喻谦,你们队慌了?”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人终于在此刻掀了掀眼皮,池牧白闷闷笑了声,“喻谦?”
喻楠也皱起眉,还真是孽缘。
婶婶十分自豪地啊了声,“进去过呢,改造过的力气肯定大得很。”
“……”
池牧白看向喻楠,“你今儿有事吗?”
喻楠:“没。”
池牧白拖腔带调地嗯了声,“那一起去,正好缺个递水的。”
“……”
嘿。
王叔的眼睛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好好好,有了你,我们队肯定赢。”
等吃完面,王叔带着他们朝篮球场走去,路程不远,五分钟就到了。
一眼望去,喻楠看到了不少认识的人。
喻谦果然也在,进局子蹲了五年,瘦了些,头发是很短的板寸,隔着十几米远,喻楠都感受到了宋芬芳的眼神刀子恨不得把她盯穿。
她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站在一旁听王叔跟池牧白说话。
王叔有些为难,“我们队还差个名字,你们文化高,帮着想一想。”
喻楠问隔壁队叫什么。
王叔:“萝卜大丰收队”
池牧白懒懒笑了声,“还挺土的。”
正当喻楠以为他会想出什么高级名字时,他懒懒开了口:“叫‘无所谓我说的都队’。”
“…?”
王叔估计没怎么上过网,觉得这名字特别好,一个劲儿地夸,“好好好,读过书的是不一样!”
“……”
就这样,两队的队名就这么定了下来。
看着是村民间的小打小闹,实际上特别正规,池牧白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喻楠,也加入到热身中去。
一众人中,池牧白的确十分突出,简单的黑色帽衫也能被他穿的帅气挺阔,最基本的运球传球动作也做的十分流畅肆意。
喻楠看到身旁的奶奶立刻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孙女发了条消息:[篮球场!速来!]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为整个场地镀上了一层暖意。
比赛正式开始,许是嫌袖口碍事,池牧白将卫衣袖口往上卷了卷,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肌肉线条。
有了池牧白的加入,“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队”每一个球都是强势得分,没给对面一点喘息的机会。
旁边支持“萝卜大丰收队”的阿叔一直叹气,“怎么回事啊,喻谦这小子一直被压着打。”
宋芬芳拉着几个姐妹一起拉着横幅给喻谦加油,“谦儿!加油!加油!谦儿!”
几个回合下来,喻楠也看出了点东西。
碰到对方队里其他队员时,池牧白基本没怎么上心,十分随意的防守,但一旦碰上喻谦,他会立刻提速,运球、突破、传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流畅有力,没给对方一点机会。
好几次忽悠喻谦的假动作,甚至还有点故意挑衅的意味。
眼前的画面似乎被快速倒带到五年前,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午间,她站在球场边,看着场上潇洒肆意的少年。
多年前的场景与眼前的身影完美重叠在一起。
喻楠本以为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早已物是人非。
但如今,浮浮沉沉的五年,似乎还是有一些没变的东西。
池牧白这个人,骨子里一如当年,没怎么变。
依旧热烈肆意,就像清晨时恬发给她的日出,让每一个曾经遇见的人都挪不开眼。
只不过这份热烈,早已不再偏向于她。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无所谓我说的都队”以68:10的大比分完胜“萝卜大丰收队”。
池牧白走到喻谦面前,为了配合他的身高还弯了弯腰,然后嘴角轻扯,很狂的语气,“不好意思啊,险胜。”
说完,他悠悠地往球场边看了一眼,似有若无的冷冽目光似乎落在了宋芬芳的脸上。
等池牧白走近,喻楠将外套递给他,然后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恭喜。”
情绪淡淡的,和四周欢呼的人对比鲜明。
池牧白垂眸瞥她一眼,刚准备开口时就被同队的其他阿叔围住了,都在一个劲儿地夸他——
“打的真好啊,这命中率杠杠的。”
“得亏有你在啊,不然赢不了。”
“……”
谢绝了阿叔们分奖金的想法,池牧白越过人群走到了喻楠身边,“回家吧。”
喻楠的情绪似乎比昨天还要淡,一路上压低帽檐往家里走着,也没怎么说话。
一起打球的阿叔实在热情,两人都快走到家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哎呀你们住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大叔三步作两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起吃个饭?”
说完还解释就是农家饭,让他们别嫌弃。
大叔语气真诚,池牧白看向喻楠,“一起?”
喻楠却摇头,“不了,我有点困,你们去吃吧。”
向大叔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后,喻楠先一步回了家。
莫名的,她感觉非常累,回房将所有的窗帘紧紧拉住,她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昏暗的房间里,尘封的往事再次浮现。
她突然想到昨天池牧白问她,奶奶去世就没想着联系其他人?
当时她说没有,但其实她撒了谎。
不断交织的梦境回到了火化完回到家的那天,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喻楠第一次生出想跟池牧白打电话的心思。
那一刻,她非常、非常想听到他的声音。
雨夜,街角的电话亭,喻楠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但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嘟嘟嘟响了很久,直到电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终于——
“有什么事儿?”
男人低沉懒散的声音似乎被这雨夜包裹,一滴一滴砸到了喻楠麻木的心里。
那一刻,喻楠捂住眼睛,痛苦地蹲了下来,泪如雨下。
第62章 晚风
一整夜的梦境断断续续, 梦魇般的过往紧紧将她困住,喻楠挣扎着睁开眼,看着窗帘泄出的日光, 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长时间的睡眠没有让她觉得清醒,反而心里愈发沉重,昨夜的梦境的最后,她又梦到了她。
简单洗漱后, 喻楠换了身衣服下楼。
四处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池牧白的身影, 大概是还没起。
喻楠给自己冲了杯蜂蜜水,清香的蜂蜜味道让她清醒几分,走到院子里,她注意到了桌子上放着早已凉掉的饭菜。
喻楠这才想起昨天的篮球赛结束后她没去的那场饭局。
打包的人很细心,不同口味的菜都分开用纸盒装好,甚至还打包了汤。
从色泽上看, 好像是清爽的冬瓜山药汤。
今天的天气很舒服,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后, 只剩温和的阳光。
伴着周围温柔的暖意, 喻楠找了条毯子,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又浅浅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 是鼻尖处感受到的凉意。
喻楠下意识睁眼,视线里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池牧白像是刚起来,肩上虚虚搭了条毛巾, 眉眼困倦地单手插兜, 懒洋洋伸了只手到喻楠鼻子底下,在探鼻息。
“……”
看见喻楠醒来, 池牧白也没将手拿回去,手指慢慢移动到额头,然后轻轻在额边碰了一下,感受到温度正常才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转身朝房间走去,他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下刚刚的行为,“确认一下你还活着。”
“……”
今天要赶回宜城,喻楠带的东西不多,等她收拾好下楼时,池牧白已经坐在院子里了。
他真的很多黑色衣服,深灰色带帽卫衣外又是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脚边放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放下手机回头。
不足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儿隐藏白色羽绒服下,喻楠的瞳孔本就是较浅的棕色,鼻梁秀挺,唇色不点而红,阳光下,发尾带点儿天然的棕,有点像之前队里出现的流浪波斯猫。
池牧白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还没等喻楠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只是朝屋里轻轻抬了下下巴,淡又随意地开口,“把门锁好。”
箱子已经到了他的手里,喻楠也就随他去了,把屋里的水电都断掉,锁好每一间房门,再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水。
大门落锁前一秒,望着小院里熟悉的一砖一瓦,喻楠轻轻吐了口气。
转过身时,她已经收拾好情绪,注意到池牧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喻楠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走吧。”
刚走了没两步,恰好碰到了修车的李叔,看到两人手里都提着行李箱,了然他们是要走了,热情地将刚刚买的早餐塞到两人手里,然后带着他们朝修车铺走去。
李叔随意跟池牧白搭话,“天气冷了那个发动机就是容易有问题,这村里就我会修。”
语气里满满自豪。
池牧白倒也配合,他十分给面子地嗯了声,“是的呢,这事儿得亏您,不然我们今天还真是走不了。”
“是啊,多耽误事呢。”
许是感觉自夸的有些明显,李叔又笑,憨厚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哎呀你昨天打篮球,打的真好啊,照我说,比那个N什么BA的打得好。”
池牧白懒懒笑了声,他伸手拍了拍李叔的肩,“您这话说的,您当年打的不得比我好啊,比乔丹打的还好呢。”
“……”
李叔嘿嘿地笑了声,还在琢磨刚刚那个“俏丹”是谁时,就看到了自家修车铺的招牌。
全黑装饰的路虎在一众小车里十分扎眼,付了修车费,和李叔打了招呼后两人就驱车上了路。
刚上高速没多久,喻楠就接到了凌一的电话,简单聊了几句后,喻楠偏头和池牧白说话,“我晚上有个品牌活动,现在就要往那边赶,我助理来了,你把我放在下一个服务区吧。”
池牧白懒懒嗯了声。
今天是元旦,不少圈内好友都发来祝福,等喻楠一条条看过去后,车已经开进了服务区。
助理比喻楠更早看到她,于是早早跑到池牧白的车边,去后备箱帮忙取了行李。
停靠的服务区绿化做的很好,哪怕是冬天,也有许多长青繁茂的树种。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同样,也给车内蒙上一层暖意。
回头看沅水村的三天,许是有人陪伴,祭拜之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哪怕两人交流甚少。
元旦佳节,服务区的游客不少,喻楠带好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下了车。
准备关门时,她抬眸看到服务区挂着的喜迎元旦的红色横幅。
池牧白自始至终闲散靠在驾驶位上,带着墨镜,视线落在了窗外的人来人往上,余光没往喻楠这边分一点。
握住车把手的动作顿了片刻,沉默两秒,喻楠抬眸看向池牧白,缓缓开了口,“新年快乐。”
淡淡的声线终究被阳光蒙上一层暖意。
说完没等池牧白反应,她就关上了车门,所以她没看到那人微顿的手指和懒洋洋弯起的唇角,也没听到他同样的一句——
“新年快乐。”——
元旦这晚的七点十一,素有最傲气的奢侈品牌MOON空降官宣了喻楠作为代言人的消息——
“很开心能得到喻楠的青睐,成为MOON第一位全球品牌代言人。”
池牧白选的这家餐厅恰好也在播放这条物料,微博上早已沦陷,到处都是喻楠今晚出席的活动图。
穿着着M家明年春夏高定的超大裙摆拖尾玫瑰刺锈礼服,独特的剪裁设计露出平直精致的锁骨,脖颈白皙修长,再往上,是一张挑不出任何问题的脸。
秀发盘起,点缀红色宝石的皇冠的衬托下,完美的骨相愈发立体,红唇水润饱满,高挺而精致的鼻梁,眼形细长且略微上扬眼睛深邃而明亮。
皇冠、玫瑰、红唇、大裙摆,美得浓郁而热烈,让人不敢靠近。
想到这几天在沅水村穿着宽松衣服,在球场边拿着水等他的、表情淡淡又有些懵的人,池牧白无意识懒懒笑了声。
正想发消息问江叙初到哪儿了时,不远处传来一道不算熟悉的声音,清沉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惊讶,“池队?”
见池牧白抬头,确认了的确是他后,温瑾言笑,“许久没见到池队了。”
他的身边还站了位女人,长相秀气温婉,和他有三分像。
温瑾言主动介绍,“这位是我的堂妹,温亦。”
池牧白也没起身,他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的确好久不见。”
见池牧白在看菜单,温瑾言微微挑眉,“池队可以尝尝这家的松发肉骨茶,我和阿楠在新加坡的时候经常吃。”
语气里倒是带了点似有若无的警示意味。
“怎么。”
池牧白缓缓开口,然后抬眸看着温瑾言,目光轻轻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他笑,“回了国,就约不到人了?”
温瑾言伸手扶了下银质镜框,他极淡的笑了下,“那池队呢?”
他静静地抬起眼,轻而平和道:“还有一个月阿楠就要离开宜城了,到时候,池队又该如何? ”
恰好江叙初发了个消息过来,说找不到位置,要池牧白去接,回完信息,他才悠悠开了口:“我不如何。”
拿起外套,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肩膀微微擦碰,池牧白压低声音,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不急,拭目以待,就好。”
望着池牧白离开的背影,温瑾言眼里的笑意彻底淡了下来,也是这样昏暗的氛围,得知是喻楠奶奶的忌日,连轴转了三天,睡眠不足八小时,一结束通告,他就独自驱车四小时去了沅水村。
沅水村村内的地势复杂,想要找到一个人不算容易,那边的阿叔阿婆们说话都带着浓厚的口音,温瑾言和他们交流起来也十分困难。
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说普通话的阿婶,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喻楠所在的小院后,透过木门的缝隙,他看到了两人吃烧烤的场景。
夜色,篝火,相对而坐的两人。
那一幕,和谐的十分刺眼。
哪怕两人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肢体接触。
但就是那种氛围,是他和喻楠之间从未有过的。
“哥?”
见温瑾言许久未动,温亦开口唤他。
记忆回笼,温瑾言淡淡点了个头,“走吧。”
元旦出行的人太多,江叙初绕了几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一下车,他就朝池牧白不耐地啧了声,“服了,元旦别人都情侣聚会,我他妈跟你出来约会算是个什么事儿?”
正好又下起了雨,两个长得帅又身高腿长的人共撑一把伞,一路上不少人都投去八卦的目光。
伞是江叙初撑的,池牧白把他车钥匙拿了过来,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怎么说,各回各家?”
“回个锤子。”
约了几次都没见到人,到了餐厅,江叙初先把菜单上最贵的菜都来了一遍。
听着跟唱戏一样的点菜声,池牧白瞥他一眼,笑了声,“德行。”
尾音懒洋洋的,带了点横劲儿。
点完单,江叙初看他,“不是,你是什么情况,听杨林说,你还受着伤就回老家了?”
他这是简化的版本,那天杨林打电话跟他诉苦,说池哥应该是疯了,受了伤也不治疗,带着一身伤回了家,最过分的是,池哥用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蹭了好多血!!
想到杨林那天打电话要死要活的样子,池牧白闷闷笑了声,“前几天回了一趟。”
江叙初还是替杨林骂了他两句,“你是有毒,他都受伤了你还那么搞他。”
说着又像是猜到了什么,“我的哥哥,你他妈别告诉我,这事跟喻楠有关系?”
这他妈不会是传说中的苦肉计吧。
池牧白把玩空酒杯的动作有片刻停顿,没否认。
“……”
是得知他们再次遇到就猜出的结果,江叙初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想的?”
作为朋友,他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但他不觉得,这五年的鸿沟是这么好跨过去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更大了,雨滴划过窗边,留下一处处水痕,目光所及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池牧白很久不曾开口,他也曾迷茫挣扎了很久,其实到如今,他也没完全跨过那道坎,但人总要逼着自己往前走。
最后一口酒入喉,他眉眼低垂,终于开了口——
“没怎么想。”
“但我知道什么最重要。”
第63章 晚风
元旦之后, 《绮梦》剧组也进入了收尾阶段,之前请了几天假,为赶进度, 喻楠这段时间几乎住在组里。
恰好临近春节,近期许多品牌方也有不少活动要参加,喻楠两头跑,已经快一个周没回家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三天大夜戏, 喻楠去完美容院后赶紧回了家。
许是一周没回,她连小区的电梯都觉得分外亲切。
喻楠累的感觉全身都快散架, 她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几乎把整个脸挡住,没骨头似的靠在电梯里,眼皮耷拉着,疯狂叫嚣睡眠不足。
到达一楼,电梯门打开, 喻楠也懒得管是谁,反正她都这样了, 也认不出是她。
下一秒, 耳边响起了一道低懒的熟悉声音——
“逃亡呢?”
喻楠被吓得一抖,鸭舌帽飞了出去,她下意识直起身, 对上池牧白垂眸审视的眼。
池牧白伸手接住了她掉落的帽子,悠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跟扫描仪似的, 上下看了个遍, “像被人贩子抓了逃出来的。”
因为帽子蹭过的缘故,头顶的头发十分凌乱随意, 白皙的小脸儿不施粉黛,眉眼下有明显的倦意,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
喻楠还没来得及说话,电梯门就打开了,下一秒,时恬呲牙笑的小脸儿探了出来,“surprise!”
手上提着各种种类的外卖袋。
看清电梯里是两个人时,她瞬间收起牙齿,对着池牧白打了个招呼,“嗨。”
池牧白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伸手将鸭舌帽扣到了喻楠头上,回了家。
喻楠被时恬刚刚僵硬打招呼的样子逗笑,“搞突然袭击呢你?”
时恬撇了撇嘴,“前两天说好的哦,要见面。”
喻楠把门打开,伸手做邀请状,“公主上座。”
时恬嘿嘿一笑,“这运气,来了就能碰到你俩。”
两人把时恬带过来的吃的拿出来,放桌上一样样摆好,想到刚刚见面的场景,喻楠问:“你们这几年没见过面吗?”
那种陌生的氛围,他们看上去很久不见了。
“对啊,第一次见面。”
时恬找了个陶瓷盘,把烧烤放上去,“他这几年都不在宜城。”
喻楠布菜的动作一顿,“不在宜城?”
时恬嗯呐一声,挑了几串不长胖的递给喻楠,戏谑地看她一眼,“你小子挺关心啊。”
喻楠拿鸡翅堵住她的嘴,“没,就是以为他一直在宜城来着。”
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喻楠将提前冰了会儿的酒拿了出来,时恬觉得落地窗前视野好,喻楠依着她,“那就去阳台吃。”
喻楠怀里抱了个大大的抱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点点光亮,冰凉的荔枝酒入喉,她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时恬知道喻楠是那种闷着不说的性子,所以主动引导她说了些最近繁忙的工作,听到她说连轴转了一周时,时恬摸摸她的头,“这也太辛苦了,别干了干脆,我养你。”
喻楠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笑她,“你不是现在月薪不到五千?”
说起这个时恬就烦,自家公司搞得这么公私分明干嘛,每次迟到了都要扣她的钱。
那就是起不来嘛,能咋办。
听着时恬的抱怨,喻楠笑得不行,正好工作室发来今天拍的杂志图,已经修完几轮了,让她看一下哪里需要改。
时恬也凑过来看,一张花絮图拍到了另一个圈内小生,刚刚选秀C位出道,最近风头很甚。
时恬诶了声,“这个人,在节目上公开说过你是他最喜欢的女明星。”
喻楠不怎么在意地啊了声,想到今天怕杂志时他好像是过来打了个招呼,很害羞的样子,耳朵红得快滴出血。
看她这样时恬就知道她没上心,时恬啧了声,“娱乐圈这么多帅哥,你这几年怎么没谈恋爱?”
喻楠看她一眼,故意岔开话题,“你这话太肤浅,我进娱乐圈是为了谈恋爱的?”
时恬伸手把她头发揉乱,“别装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喻楠沉吟片刻,她眯了眯眼,像是认真回答:“没感觉。”
时恬拖腔带调地噢了声,“这么多年就感觉到了池牧白一个人?”
这话说出来,喻楠下意识笑了声,没回答。
喝酒喝到后半夜,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望着斜斜细雨,喻楠回想起了刚刚这几句对话。
好像还真是。
这么多年,能走进来的,好像就那一个人。
酒意上头,喻楠轻轻笑了声,将那点莫名探头的心思往下压了压。
瞎想什么,早没可能了——
第二天到剧组,刚进化妆间,喻楠看到了凌一那抹高瘦的身影。
喻楠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怎么过来了?”
凌一把冰美式递给她,“来看看呗。”
这部剧快收尾,凌一把挑出来的几个不错的本子放在桌上,“你挑挑。”
喻楠嗯了声,她想起什么,“这边房子快到期了?”
“快了。”
凌一看了眼合同,“还二十天吧,年后就退。”
喻楠喝了口冰咖啡,没搭话。
凌一瞧出点什么,想到今天早上工作室说的,“过几天你们青大110周年校庆,学校那边今天跟工作室联系,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作为荣誉校友回去做个演讲。”
凌一了解喻楠,对于过去的事,她一直是避之不及,不愿再与之牵扯,所以对这件事,她就是例行提一嘴,多半是要回绝。
结果下一秒,喻楠忽然说:“行,我到时候回去一趟。”
凌一意外地抬眸,也没多说什么,“那我出去对接一下。”
1.10号是青大110周年校庆,喻楠将作为荣誉校友出席的新闻早就放了出去,青大能够容纳两万人的最大礼堂座无虚席,还有不少晚到的只能站在后排。
曾经绩点第一的学霸校友到如今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明星,青大贴吧有关喻楠的帖子热度至今高居不下。
为避免学生聚集,喻楠一行人从最偏的西门入校。
礼堂外,校长和化院当年教过喻楠的老师们都在翘首以盼。
今天是稍严肃的场合,喻楠妆容和装饰很淡,一身简单的衬衣西裤就以足够亮眼。
下车后,面对校领导的热烈掌声,喻楠一一礼貌握手,对于校方的邀请表示感谢。
多年未见,喻楠见到导师时有几分恍惚。
大四上学期离开至今,她有将近六年没再回来。
老师一直对她没有继续科研感到可惜,她轻轻拍了拍喻楠的手,“当年那些学生,我觉得你最优秀,本以为可以培养成我的接班人。”
当时能去新加坡读研,导师在背后帮衬了不少,喻楠笑了笑,“谢谢老师还记挂着我,组里师弟师妹们肯定都比我优秀。”
对于当时保研名额的事,导师也有所耳闻,她缓缓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好孩子。”
简单的寒暄结束,时间刚好,主持校庆活动的主持人激昂的介绍恰好结束。
礼堂内,伴着“欢迎荣誉校友——喻楠”话音落下,震耳欲聋欢呼声尖叫声掌声瞬间淹没。
在几万人的注视下,喻楠背脊挺直,不疾不徐地走上演讲台,她在话筒前站定,嘴角笑容淡而雅,她浅浅弯唇,“大家好,我是喻楠。”
看清喻楠的那一刻,场下有一瞬的安静,是任何言语都不能准确形容的美,两秒后,掌声如同海浪般在礼堂内翻滚。
待掌声小些,喻楠正式开始今天的演讲。
演讲稿已经熟悉了几十遍,喻楠的嗓音清晰而有质感,作为过来人,她真诚地分享着自己当年的种种经历,刚开始只顾着拿起手机拍照的同学到后面也投入进去,到最后,喻楠抬眸看向台下,她弯起唇角,真心祝愿——
“四年的本科生涯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时光,好好的享受、珍惜这四年。”
“在最后,祝大家前程似锦,熠熠生辉,人生之路,依旧花开。”
结束时,是比入场更为热情的欢呼声,喻楠微微弯腰,感谢大家今天的到来。
整场演讲的气氛热烈美好,喻楠看到凌一在台下朝她竖起大拇指。
难得邀请,演讲结束后安排了提问环节。
许多化学专业的同学问了专业相关的问题,甚至有人说配位化学太难了学不懂怎么办。
无论大家问什么,喻楠都一一配合回答。
大家看出喻楠没什么明星架子,于是提问也大胆了起来。
有人提问:“学姐大学时有谈恋爱吗?”
台下瞬间响起起哄声,台下的工作人员拼命摆手,喻楠晃神一秒,眼前浮现起常青的槐树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就当大家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喻楠轻轻笑了声,“不方便说。”
一个很讨巧的回答,虽然没正面承认,但八卦的起哄声快要掀翻天花板。
主持人及时出来控场,感谢了喻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
和校领导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喻楠离开礼堂。
微博上,#喻楠大学恋情#的热搜已经爆了,凌一赶回去和公关那边对接处理,喻楠多年没回学校,让助理把车留下,说自己在学校转转了自己开车回去。
许久没回,但一旦踏上校园的每一条路,相应的记忆就自动浮现出来,食堂、教学楼、镜湖边,每一帧记忆都那么清晰。
鬼使神差的,喻楠踏上了清誉路。
青大和警校仅一路之隔,这条路就是清誉路。
清正廉洁,誉为百姓,八个字把两所学校都融入进去了,所以这条路也被戏称为两所大学的cp路。
不少两校情侣都会来这条路上打卡。
本科的时候,她也经常路过这儿。
午后的阳光透过森森树叶洒落,在柏油路上留下斑驳树影,道路两边,是或骑单车或结伴而行的大学生,风中似乎都带着青春的气息。
喻楠全副武装慢悠悠晃荡在路上,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乱逛,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警校的湖边。
这边学校似乎也在办什么讲座,同样也是掌声欢呼声不断。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喻楠恰好看到了学校领导送人出来。
槐树下,少年一身黑衣黑裤,脸上带着闲散的笑意,依旧意气风发。
捕捉到池牧白的身影时,喻楠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这人很明显也看到了她,和领导告别后,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喻楠没想到自己裹成这样也能被他认出来,“挺巧。”
池牧白说系里有点事,回来帮忙。
他注意到青大校园里挂着的横幅,“校庆?”
喻楠:“嗯。”
看到她胸口别着的铭牌,迎着阳光,池牧白眯了眯眼,语气淡淡的,有些拖腔带调,“荣誉校友?”
喻楠也没客气,“毕竟现在混的还可以。”
没想到她这么说,池牧白闷闷笑了声,“行。”
警校礼堂的活动结束,成群结队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池牧白本就样貌出众,再加上身边站了个女人,虽然带着口罩帽子看不清脸,但那气质,一看就不差。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怕被人认出,喻楠伸手将口罩往上再拉了点,准备离开。
现在正是警校列队集合的时间,四面八方来了不少学生,喻楠迈出的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继续等等。
纠结时,池牧白将人往旁边扯了扯,是个礼堂边的楼梯间。
视线瞬间被挡了大半,一时间,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少了许多。
旁边不断有学生经过,有不少人在讨论现在正挂在热搜上的喻楠——
“你看微博了嘛,喻楠居然没否认?”——
“肯定是真的啊,她头一回在公众场合走神吧。”——
“也正常,谁大学没谈过恋爱啊。”——
“啊?不一定吧,可能人家就是故意为校庆增加话题度罢了…”
激烈的讨论声不断往两人耳朵里钻,喻楠察觉到面前的人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面色未动,仿佛正处于话题中心的人不是她。
听到他们刚刚话,池牧白看了眼微博,果然,有关喻楠恋情的词条挂在榜首。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察觉到面前的人要走,他微微侧身,把她挡住。
他像是真的不了解,悠悠的目光落到了喻楠身上,“他们讨论的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喻楠疑惑地嗯了声,“什么?”
池牧白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我也想知道,你大学谈过恋爱没有。”
第64章 晚风
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近, 但四周的空气好像稀薄了些,喻楠眼睛都没眨,否认, “好像没有。”
似乎真是随口一问的,池牧白对这回答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成,没有就没有吧。”
恰好系主任看到了池牧白的身影, 叫他过去一趟。
等池牧白跟系主任谈完话,一转身, 哪还看得到喻楠的身影
注意到池牧白的动作,系主任还疑惑,“怎么了?”
池牧白闷闷笑了声,“没事,刚看到只猫,现在跑了。”
系主任连连搭腔, “是啊,校园里流浪猫越来越多了。”
“……”
晚上回到家, 喻楠接到时恬的电话, 她猜到对方是因为什么打过来的。
果然,电话一接通,时恬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可以啊,闷声干大事?”
词条在热搜第一整整挂了六个小时,本来这种热搜大家看看也就过去了, 谁知大家猜完这件事的真伪后, 开始回忆起了自己大学时的初恋,硬生生把阅读量又往上抬了不少。
喻楠声音很淡定, “我也没说是啊。”
时恬笑,“这话说的,你也没说不是啊。”
“……”
浴缸是回家前就自动设置好的程序,此时水温正好,喻楠挑了个浴球放进去,浴缸里瞬间成了浅蓝色的海,她说:“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这么激动干嘛。”
时恬还算了解她,她悠悠道:“阿楠,我看你现在的态度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噢。”
喻楠没回答这个问题,一字一句道:“当初,是我甩了他。”
时恬倒是没什么所谓,“你管他的,你长得好看,就该你甩他。”
“……”
喻楠笑,“你倒是有原则。”
时恬哎呀了一声,“你管那么多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喻楠点香薰的动作一顿,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狠狠弹了一瞬。
挂电话前,时恬叮嘱:“别管他怎么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支持你。”
喻楠眸色深深,放任自己往浴缸深处沉了沉。
能怎么想——
春节那天,《绮梦》剧组杀青。
导演在宜城最高档的海鲜酒楼包了一个大包间,包间里挂满了气球彩带,甚至还准备了一条横幅——
[江湖再见啦兄弟姐妹家人们!]
大家都笑说没看出刘导还有这种雅致。
饭局开始前,喻楠和温瑾言一起和组里的所有工作人员拍了合照,大家一起举杯,彼此送上祝福。
男女主角自然是被安排在一起,入席后,温瑾言温声问道:“下一部想好拍什么了吗?”
喻楠淡淡一笑,“没有,先歇几天。”
凌一挑了些本子,她初步看中了一部反校园暴力的电影,但这些话她不会跟温瑾言说,到时候官宣时,他自然会知道。
喻楠就是这样,认识多年,温瑾言也一直觉得和她隔了一层,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心里。
一杯酒见底,温瑾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朝喻楠举杯,“新年快乐。”
酒杯相碰,喻楠同样道:“新年快乐。”
八点不到,酒席散场。
喻楠谢绝了司机送她,打了个车去了西郊墓园。
她没家人,总不能耽误别人团聚。
今天是除夕,墓园里灯火通明,不少人一起过来给去世的亲人送行点灯。
唯独喻楠独自一人,逆着人流往墓园深处走,她找到了喻柏嵩的墓碑。
走之前她把席上没喝完的酒带上了,四周都没人,喻楠完全放松下来,就这么大剌剌坐在地上,她就着瓶子喝了口红酒,望着墓碑上面容清隽的男人,嘴角笑意淡淡,没什么条理的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元旦的时候去看了奶奶…又拍完了一部戏,马上离开宜城了,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随意说了几句后,喻楠发现自己的生活还真是单调,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沉默片刻,喻楠又去旁边找了块空地,给奶奶烧了点纸钱。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最后一年在沅水村和奶奶过除夕的日子,顺带着想起,那一次,池牧白也在。
想起那些过往的美好,喻楠垂下眼眸,忽觉自己这么些年,过得也很失败。
时间渐晚了,不少送完灯的都已经赶回家里吃团圆饭。
喻楠在墓碑前坐了会儿,直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她才缓缓起身,走之前,她回头,对着墓碑上的人,轻轻呢喃:“新年快乐,爸。”
临近十二点,街上的人也少了些,离家还有两公里的地方,答应把喻楠送到家的司机突然接到了家里催促吃年夜饭的电话,对上司机难为情的眼神,喻楠了然,“您把我放路边就行。”
司机也很不好意思,给喻楠打了五折的车费,喻楠没什么所谓地笑了下,甚至多转了一百块过去。
大过年的,讨个彩头。
还在街上闲逛的人们,或情侣一起,或一家几口。
奶奶去世后,春节于她,更像是痛苦。
喻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她将口罩往上拉了拉,终究,眼神里带了点寂寥。
快到家时,时恬给她打来视频。
时恬全方位展示了自家的种类丰富年夜饭,还拉着家里的小辈们给喻楠说新年好。
最后,镜头对准时恬,她送上一个大大的么么哒,“阿楠,新年快乐!”
喻楠笑,“新年快乐甜甜。”
看着喻楠的背景黑乎乎的,时恬皱眉,“阿楠,你一个人?要不来我家吃饭吧!!”
喻楠笑了声,“怎么可能一个人,剧组聚餐呢,你太吵了,我出来接的电话。”
时恬哈哈大笑,两人又扯了些别的才挂了电话。
视频结束,喻楠刚好到家楼下,凌一这时候也发来新年祝福,顺带跟她说了房子的事。
凌一:[房子五天后到期,这几天就要搬家了。]
喻楠盯着这消息看了会,然后抬头看了看住了三个月的小区。
这几年拍戏,哪次不是说走就走,许是今天是新年的缘故,喻楠心里莫名有点闷。
酒精上头,喻楠歪着头靠在墙上等电梯,本以为大过年这么晚了,不可能再碰到和她这样的孤魂野鬼了,然后下一秒,电梯门打开,是池牧白。
看见他手里提着外卖,喻楠歪了歪头,“你一个人过节?”
有一瞬清醒,喻楠有些意外,他怎么没去找林毅聚餐。
之前春节,他们都是要一起吃晚饭的。
池牧白懒懒靠在电梯里,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不咸不淡道:“怎么,你是两个人?”
喻楠一靠近,池牧白就闻到了她身上的红酒味道。
“……”
喻楠进了电梯,恰好池牧白手机响了起来,同样也是新年祝福,那边声音嘈杂,电话那头的男人嗓门很大——
“来喝酒啊我兄弟?”
池牧白耷拉着眼皮,像是有点困了,“这么晚了喝个屁。”
那头嗤笑一声,“你跟我装啥呢,之前不是整夜整夜的喝酒?”
“……”
池牧白也没否认,他闷闷笑了声,下意识抬眸,发现喻楠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池牧白下巴微抬,“想一起去?”
以为这话喻楠不会搭,结果却听见她说:“一群老爷们喝酒没什么意思。”
两人出了电梯,谁也没先进屋,走廊暗暗的,两人相对而站。
池牧白今晚好像很有耐心,他闷闷笑了声,“那什么有意思?”
“一个人呆着有意思。”
喻楠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池牧白抽烟的动作一顿,他盯着喻楠看了会儿,终于,目光里掺了点别的情绪。
他走到喻楠面前,微微弯腰,视线在水润的红唇上停留一秒,然后挪到了唇边那一缕凌乱的发丝。
他开口,“喻楠,我有酒。”
“要不要去我家?”
对上池牧白稍暗的眼神,喻楠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等进了池牧白的家,晚风透过阳台的窗户拂过她的发丝时,她好像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么多年,哪怕理性无数次占了上风,但她还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至少后天就分开。
今天是新年,就由着心走吧。
零点刚过,窗外都没什么人,喻楠放松地窝在沙发里,感受着阵阵微风。
久违的放松时刻。
不知道池牧白去了哪儿,喻楠借着酒劲叫了他一声,“池牧白?”
过了一会儿,池牧白才从房里出来,换了身低领的家居服,慵懒随性,他站在房门口,“什么事儿?”
喻楠看到了衣服下的肌肉线条,她别过眼,“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化音刚落,喻楠忽觉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记忆回转,是她刚搬来第一天,那晚池牧白去她家做笔录,她也说了这句话。
想到这,喻楠情绪更淡了些。
池牧白懒懒扯了下唇角,没说话,他给喻楠倒了杯蜂蜜水,坐在她对面,手腕用力,缓缓推了过去,“喝点儿。”
喻楠直白拒绝,“不想喝这个。”
池牧白觉得这人喝醉后是不一样,见她的视线落在了身后的酒柜,他起身,给她拿了一瓶口感好的。
刚想给她拿个杯子,这人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
池牧白随她,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来时,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
他垂眸看了眼,是胡杨,刚刚电梯里已经挂了,现在又打过来。
他再次挂断,下一秒,对面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
倒是很有毅力。
池牧白接了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胡杨嘿嘿笑,“想着你一个人,送点温暖。”
胡杨跟他很熟,直觉他今晚心情还不错。
池牧白哼笑,“滚一边儿去。”
说这话时,手指误碰,镜头一下翻转过去,池牧白不动声色地又将镜头转过来,当作无事发生。
对面,喻楠安安静静地小口抿着酒。?
胡杨惊呆了,“你他妈干嘛呢?”
池牧白疑惑地嗯了声,装傻,“跟你视频啊。”
“你别搞。”
胡杨兴奋地站了起来,“你家里有女人,你出轨了?”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喻楠浅浅抬眸,和池牧白对上视线。
池牧白骂他一声,“这个词儿你翻翻字典看看是他妈什么意思?”
胡杨是池牧白之前的战友,一直就觉得这小子感情方面有问题。
女人在他这里就跟夏天的蚊子一样,来一个躲一个。
胡杨嘿嘿笑,本来想说点吉祥话,结果跟兄弟插科打诨惯了,一开口就成了:“太激动了,不好意思,这不是看你身边姑娘没断过,卧槽不是,我说错了…”
池牧白没了耐心,直接挂了电话。
一抬眸,喻楠定定地看着他,“池牧白,你怎么不多叫几个人?”?
池牧白看她一眼,觉得好笑,“我在哪儿多叫几个人?”
喻楠手托着下巴,“刚刚他们说,你身边姑娘没断过。”
池牧白盯着她,眼里多了点别的情绪,“没断过,然后呢?”
喻楠竖起大拇指,“比不了,你最有魅力。”
“……”
喝疯了。
池牧白拿过她手里的酒,手指还没碰到酒瓶,就被喻楠躲开了。
喻楠看着他,声音很淡,“拿过我的酒,然后呢?送给别人?”
这哪儿跟哪儿。
池牧白笑了,他难得多说一句,“别人说的话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晚上温度低,池牧白伸手拿了床毯子搭在她身上。
电视机里,有一搭没一搭放着春晚,喻楠视线落在现在进行的歌舞节目上,像是看得很认真。
池牧白想起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去厨房开火煮了两碗,回到客厅时,喻楠已经坐了起来,脸颊红红的,正在看小品。
闻到饺子的香味,她慢慢有了动作,等碗放到她面前,喻楠接过筷子,“你还挺有礼貌。”
“……”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欢快的节目声,喻楠坐在地毯上,安安静静地吃着饺子。
吃完五个,她放下筷子,把碗推到一边,继续看电视。
池牧白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吃饱了?”
喻楠抿了口酒,“我要控制食量。”
“……”
等池牧白洗完碗出来,喻楠手里的那瓶酒已经见底。
电视里正在放歌曲类节目,喻楠眼神迷离,思绪已经飘了很远,但她隐隐的有一种感觉:
这个年,好像也还行。
一瓶酒喝完,喻楠眼皮耷拉下来,彻底瘫软在地毯上。
池牧白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了下来,将毯子往上扯了扯,“送你回家睡?”
喻楠睁开眼,她像是认真想了会儿,“但我忘记我家密码是多少了。”
“……”
池牧白轻轻扯了扯唇角,“行,那就在我这睡。”
池牧白选了间带卫生间的客房,将人扶了进去。
自始至终,池牧白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喻楠酒品还行,喝多了不哭不闹,看上去比平时乖了不少。
打开加湿器,把乱飞的拖鞋整理好,刚准备离开,池牧白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住。
他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她。
房间里没开灯,借着拽衣角的力,喻楠将池牧白往下拽了拽。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失去平衡,池牧白被迫俯身,单腿跪坐在了床上,双臂撑在喻楠身侧,眉眼低垂,眸中是极深的墨色。
喝了酒的缘故,喻楠眸中仿佛浮了一层水雾,她看着他。
一时间,谁都没开口。
池牧白先回过神来,他重新站起身,目光落到门外的灯光,声音有点哑,“喝醉了就好好睡觉。”
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谁知下一秒,身后的人忽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直接张开手臂站在床上,她似乎是听出了门外电视上的春晚正在唱什么歌曲,甚至还跟着唱了两句。
“……”
池牧白无奈停下脚步,站在床边,“闹够了就下来,别摔了。”
似乎这话提醒了面前还有人,喻楠仿佛置于一片浓雾之中,失去方向,踽踽独行,客厅昏暗的灯光打在池牧白的背影上,像破碎中的一束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指引着她不断靠近。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喻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轻了几秒,下一秒,她失去平衡,重重摔到了池牧白怀里,似乎是因为惯性,她缓缓伸手,抱住了他。
电视里正好在倒计时,随着三二一的倒计时结束,她喃喃道:“新年快乐。”
温热的,带着醇厚酒香的气息扑洒在他的脖颈处,他能感觉温软的唇角在他锁骨处轻蹭两秒。
池牧白喉结微滚,下意识扶住她的手一下没了动作。
他哑着声,明显带了克制,“喻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65章 晚风(一更)
话音刚落, 怀里的人没了动作。
喻楠愣了两秒,随即松开手,重新醉醺醺地回到床上。
臂弯里好像还残存着几分独属于喻楠的气息, 池牧白视线落在床上那抹失去意识的身影上。
他几乎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觉。
半晌,池牧白终于有了动作,他将房门带上,慢慢走了出去。
电视里还在继续直播着春晚, 视线落到一边的酒柜上,池牧白也给自己开了瓶酒。
这几年在外地, 过年成了一种奢望。
但今年这个年,他突然觉得,还凑合。
莫名的,他给江叙初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顾不上是新年,江叙初接起来就骂, “不是哥哥,你有病啊, 现在几点了?”
池牧白没什么由来地笑了声, “没什么事儿,特意打电话祝你新年快乐。”
江叙初今晚被灌了不少酒,现在头疼的不行, “明天打能怎么的?”
池牧白眼角轻轻翘起,“不行呢,迫不及待, 给哥哥打电话呢。”
“……”
真他妈癫了——
昨晚睡得晚, 池牧白醒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打下一条很深的光影,屋内很安静, 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池牧白蓦地起身,打开客房门一看,哪还有喻楠的身影?
屋外好像有来来往往的人说话的声音,池牧白在猫眼看了眼,发现对面正在搬家,而清清爽爽站在门口的,是昨晚抱他的那位。
池牧白房门打开时,喻楠转头看他一眼,甚至主动打了招呼,“新年好。”
眉眼清澈,哪有一丝醉意?
池牧白淡淡哼笑了声,垂着眼看她,“昨天你干了什么?”
喻楠喝醉后不会短片,所以她有印象。
但此刻,喻楠只是道:“在家睡觉。”
池牧白轻笑一声,眼角轻轻翘起,“在谁家?”
喻楠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我家。”
“……”
池牧白笑了,“你知道,我是警察吧?”
喻楠装傻,“我一直很尊敬这个职业。”
搬家师傅搬完了一轮,屋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
池牧白表情淡了下来,“知道自己昨天干嘛了你就准备今天走?”
喻楠把手伸出来,无辜又莫名,“要不你把我拷了?”
“……”
池牧白懒懒笑了声,“行,挺好的。”
东西搬完,喻楠跟池牧白打了个招呼,“那我走了。”
池牧白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池牧白气笑了。
所以。
他妈的。
他昨晚莫名其妙被人被抱了,今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回到家,他接到了江叙初的电话,对面跟梦游一样,“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昨晚喝得太多,感觉意识都模糊了。
池牧白现在很是不耐,“我俩还他妈聊了半小时呢。”
“……”
江叙初退出通话界面看了一眼,发现只通话了两分种。
他以为是昨天自己做了什么让池牧白不爽的事情,轻咳一声,道:“大清早这么大火气?”
池牧白却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你爸妈过年前不是让你去相亲?”
“你他妈真是会往人身上戳刀子。”
江叙初无语,“我肯定不去啊,我不是一直想追时恬?只是人不怎么理我。”
刚刚还不耐烦的池牧白此刻却悠悠笑了声,“那就好,看到你感情不顺,我就放心了。”
“……”
江叙初骂了句人就挂了电话。
大年初一,池牧白简单回老宅吃了个饭,懒得看他爹和池清帆的感人父子情,他很早就回了家。
把隔壁省托他看的案件分析弄完,时针已经划过十二点。
池牧白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门铃响了。
本以为是自己点的外卖到了,猫眼一看,是管家。
他拉开门,毛巾随意的搭在肩上,“这么晚了,有事儿?”
管家谢天谢地他终于开了门,“您隔壁喻小姐家漏水啦,她搬家了但没跟我们说更换后的门锁密码,楼下都快淹了,好不容易止住了,但是打电话没人接,您帮着联系联系?”
池牧白轻轻抬了抬眉,“你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管家嘿嘿一笑,“那次喻小姐搬家,遇到您,您那种态度一看就是爱而不得,我估摸着你暗恋她?”
“……”
爱而不得。
池牧白不耐地笑了声,“真会看走眼,眼睛不用就捐了吧。”
说完还是进屋拿了手机,拨通了喻楠的号码。
电梯里她说半小时后就出发,六个小时过去,估计早就在路上了。
对面很久没接,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池牧白听到了对面嘈杂的声音,“怎…怎么了?”
声音断断续续的,池牧白皱了皱眉,“你在哪儿呢?”
“去…禹城…的路…上…上,下…大…大雨,信…号…号不…”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池牧白看了眼那边的天气,气象台在刚刚发布了雷暴红色预警。
禹城多山路,气象台特意提醒雨天多滑坡,请市民们合理安排出行时间。
管家还在一旁默默等着结果,很是焦急,“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池牧白没搭理他,说了句“先漏着,我负责”就把门关上了。
“…?”
知道这几位都惹不得,管家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楼下调解了。
回到客厅,电视新闻刚好在报道禹城特大暴雨,主播的声音严肃而清晰——
今日凌晨,禹城北部突遭特大暴雨袭击,暴雨持续数小时…据气象部门监测,此次暴雨为近十年来最大规模…暴雨引发了多起山体滑坡…面对灾情,当地政府迅速启动应急预案,组织公安…
新闻画面里,许多村庄倒塌,不少道路遭遇了山体滑坡。
池牧白再次拨通了喻楠的电话,刚刚还能接通的电话此刻直接成了忙音。
电视中,刚刚还在报道旅游宣传片的画面再次切了回来——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从宜城到禹城的高速路G25路段滑坡严重,交通完全中断…请市民们…——
保姆车是突然停下的。
连轴拍摄八小时,喻楠上车后喝了两口水就浅浅睡了过去,直到紧急刹车,陈瑶甚至没来得及提醒喻楠,两人就一起因为惯性撞到了前面的座椅。
醒来后,司机老钱连忙解释,“喻小姐,前面出现了山体滑坡,道路被堵死了。”
老钱紧紧抓着方向盘,明明是冬日,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现在还在后怕,那块巨石滚下来的速度就比他刹车的速度快两秒,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
雨越发大了,夜幕笼罩,禹城地势多山,四周的山间伴着雨水甚至起了阵阵白雾,高大的树木在狂风中左右摇摆,树叶被砸的啪啪作响。
雨水裹挟着泥土石头滚了下来,有些砸在车窗上,发出刺耳的咚咚声。
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到宛如死境。
这条乡道是上G25高速的必经之路,禹城和宜城单程时间4小时,按照原计划,今晚八点就能回家,所以随行带的工作人员并不多,车上只有陈瑶和司机老钱。
陈瑶看了眼四周,有些怵,“喻楠姐,这也太黑了。”
喻楠冷静道:“我们往后倒,换另一条路。”
老钱也是这么想的,赶紧正了正神,挂倒挡往后退。
结果刚往后倒了两步,“砰——”的一声巨响,喻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顶了出去。
下一秒,前方传来的后坐力又将她狠狠摔回座椅。
滑坡突然,后面来的车没注意减速,直接把保姆车撞上了前面的巨石。
前后夹击。
这一次,车子彻底动不了了。
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后面越来越多的车撞了上来,一时间,他们成为了不断被迫撞击的靶子。
喻楠率先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车上意识不太清醒的两人,“快下车!”
沉静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肃杀。
保姆车车身材料是特制的,已经为他们挡了好几次撞击,喻楠明白,如果再不下车,就没机会下了。
果然在三人下车的下一秒,队伍末端又有一辆车撞了上来。
这一回,车头完全烂掉了。
越来越多车辆报废,四处都是滚滚浓烟,目光所及,都是动弹不得的伤者。
四周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陈瑶被吓哭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暴雨太大,信号塔被毁,与外界隔绝,如今他们只能在此处等待救援。
从摄影棚离开时就开始下雨了,那时候禹城北部已经连续下了十二小时特大暴雨,不少房屋被毁,禹城如今全城沦陷,恐怕救援人员心有余而力不足,到达这里找到他们也需要一段时间。
天空像被浓厚的墨水染透了,雨声伴着雷声砸了下来,脆弱的雨伞在此刻根本挡不住什么,几人身上都早已湿透。
喻楠身上还穿着拍摄用的毛衣,此刻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沉重冰冷。
夜间温度直线下降,她冒险回到车上,给几人拿了几条毯子。
老钱年纪大了,喻楠找了块空地,让老钱坐在那儿缓一缓。
陈瑶面色惨白,冷的声音都有些抖,“喻…喻楠姐,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莫名的,喻楠想到不久前和池牧白无疾而终的那通电话。
那时候他们刚上乡道,但那时的信号就已经很差了,恐怕那边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而且,经过昨晚,他更不会来救她。
但此时,喻楠也只能说:“会有的,等等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瑶慢慢的也因为体力不支坐了下来,她低声喃喃道:“喻楠姐,救…救援来了叫我啊…”
在车上接连的几次撞击让喻楠也有些发懵,因为失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消散。
终于,喻楠也缓缓抱膝蹲了下来。
暴雨持续,山间的小溪迅速涨满了水,湍急的水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四周安静到可怕,喻楠脑海里满是混沌,直到眼前出现几束微弱的光,她也以为还在梦境。
耳边似乎不断有嘈杂的声音——
“这边有一个!”
“担架快来!”
“……”
伴着雨声,这些声音也听不太真切。
喻楠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有一抹高大的身影,从闪着警灯的摩托车上下来,那人逆着微弱的灯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终于,这抹身影在她面前站定,他似乎也是跑了很久,微喘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别的情绪,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朝她伸出手——
“抱你?”
第66章 晚风(二更)
四周都阴沉沉, 杂乱的抢救声十分嘈杂,男人低沉带的声音仿佛自带安定作用。
喻楠整个人的意识都十分模糊,她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是和她自己湿漉漉的手掌不一样的触感, 干燥宽大,修长的手指尖有一层薄茧。
下一秒,喻楠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意识朦胧间,她看清了池牧白的侧脸。
和宽厚臂膀接触的皮肤有阵阵灼热传来, 喻楠清醒几分,她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听见她虚弱的声音, 池牧白紧皱的眉间有一瞬松动,他垂眸看她一眼,“散步路过。”
“……”
池牧白脱下自己的雨衣,搭在她身上。
为了上镜好看,喻楠对自己的食量有着严格的控制,此刻被抱在怀里, 轻飘飘的,都没什么存在感。
走到警车边, 不远处正在救援的消防员胡越对他敬了个礼, “池队。”
道路塌陷严重,警员和消防员都来了。
池牧白低低嗯了声,“现场你先看着, 我把她送到医院了再过来。”
说完就将人抱上了车。
清冷美艳的女人安静地躺在男人坚实的怀里,莫名的和谐,胡越回想起刚刚见到池牧白的场景——
暴雨倾盆, 黑伞下, 男人面容冷峻,“帮我找个人。”
头一回, 看见他这么失控着急的模样。
暴雨影响,医院已经人满为患,池牧白托在禹城的战友帮忙找了位军医。
医生很快就到,检查结果显示没什么皮外伤,是由于多次的撞击导致轻微脑震荡,以及短暂的低温导致意识模糊加重。
总体来看,不幸中的万幸。
雨天路滑,救援时发现不少车辆因为躲避不及坠下山崖。
池牧白站在窗边,从口袋里摸了支烟,没点,他看着病床上面色惨白的人,眸中情绪晦涩不明。
池牧白找护士多拿了两床棉被,正从护士手里接过棉被时,他看见喻楠缓缓睁开了眼。
喻楠说话声音很小,“跟我同行的人呢?”
池牧白伸手把被子整理了一下,“在医院。”
喻楠松了口气,极淡地扯出一个笑,“谢谢。”
池牧白看了眼打点滴的流速,低低嗯了声,手机不断有电话进来,都是催他回救援现场的。
他找了个护工过来,“我给你经纪人打电话了,她马上就到。”
说完就准备离开,拿起外套的那一秒,他听到了喻楠叫住他。
“池牧白。”
池牧白脚步微顿,他微微偏头,“怎么了?”
医院人声嘈杂,所以他也不确定是否听清了那句话——
“还好你来了。”——
喻楠再次醒来时,看到凌一正在帮她倒水。
睡了一觉,喻楠现在状态已经好了不少,意识逐渐清晰,“品牌方…”
“你也真是…”
凌一帮她把被子盖好,“都这样了就别管拍摄了,放心,我都跟那边交涉好了哈。”
喻楠接过温水喝了口,“你去看了老钱他们没?”
凌一刚从那边过来,“一切都好,今天就能出院。”
喻楠放下心,“那就好。”
病房外不断有新的伤员送来,凌一说起外面的情况,“雨下个不停,塌陷的道路太多了,有很多外地赶过来救援的警员。”
不可避免的,她提到了池牧白,“他可以啊,这么远赶过来救你,你们在的那条乡道太偏了,要不是他过来,可能明早都不一定有人发现。”
面对凌一的调侃,喻楠难得没否认。
看喻楠兴致不高,凌一岔开话题,“那部电影基本定了,过几天咱们就去泸城。”
是之前看中的那部反校园暴力题材的电影,出资人对让喻楠出演这件事非常执着,前后邀请了七次。
本子的确不错,但同行演员知名度都不高,但喻楠向来不太在乎这些,只要制作班底在就没问题。
喻楠随意嗯了声,望着窗外浓厚的夜色,她想到了今晚的事。
昨天趁着酒劲儿抱了他,第二天睁眼时第一反应就是逃离,但现在又遇到了。
她不可否认,在被困大雨下时,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希望他会来的想法。
这么多年,她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非常清晰 。
但唯独在池牧白这件事上,她仿佛被推进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悬崖缝隙中,进不了,也退不动。
但同时,她也摸不准他现在的想法。
相遇以来,池牧白一直表现的不甚在意,可能这事儿在他那儿早就过去了——
看着周围的病房一个个被填满,喻楠才意识到禹城暴雨的影响远比大家预想的严重,这些天,池牧白一次都没回来过。
老钱和陈瑶的情况和她一样,都基本恢复,但医生还是建议留观三天。
这里都是伤员,能有心思去认出喻楠的人不多,但她出门还是会带上口罩帽子。
这已经是入院的第三天,喻楠去护士站接水时,听到她们也在谈论这场大暴雨——
“这都第四天了,还在下雨,根本不见好,唉,我们这边多山,难搞了。”——
“是啊,这伤员一天比一天多,都快住不下了…”——
“嘘。”她压低声音,“要领导听到这话,你还干不干了?”——
说伤员多的那姑娘笑了下,“我知道,他们救援的人比我们更辛苦,听说每个人都受了伤,还有不少人伤得很重。”
正说着这话时,警铃响起,说是送来了第一批受重伤的救援队员。
喻楠借口打水继续站在原地,余光从不断行驶的担架上一一扫过。
没有池牧白。
她无意识松了口气,再次回到病房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等医生查完房,喻楠抓起一把伞走了出去。
外面雨势不减,怕影响医生救援,喻楠在医院门口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雨伞为她撑出了一小片干净的地面,听着伞面上劈里啪啦的拍打声,喻楠难得觉得心里很静。
她用手撑着下巴,发丝柔顺地伏在肩膀两侧,不施粉黛的小脸儿有些苍白,但那双微挑的漂亮眸子中有光。
…
也是在这一晚,池牧白带领的小队结束了西部片区的救援,拒绝手下人帮他订酒店的想法,他只说先去趟医院。
身边的人了然,受了伤可不得去医院?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等池牧白驱车到医院时,不少病房的灯已经熄了。
他懒懒靠在车边,看着二楼喻楠所在的那间已经关了灯的病房,极轻地笑了声。
等穿过马路到达医院大门时,门口只剩下值班的保安,还有零星几个送过来的伤员。
莫名的,他抬眸看了眼。
脚步已经踏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但池牧白忽然转向,去了监控室。
值班的老胡看到他的警察证件,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立马让出位置让他看监控。
莹白的电脑屏幕打在池牧白硬朗分明的五官上,他给老胡递了支烟,自己倒是没抽,直接打开了刚刚医院大门口的监控。
看着屏幕上不断过往的人流,老胡吸了口烟,感叹时运不济,“造孽啊,这么大雨。”
池牧白此刻倒是没搭腔,目光越过层层人潮,他看到了那一抹打着伞坐在门口的熟悉身影。
许是警察的直觉,下车时他就感觉门口有人在看他,当然了,是不带负面情绪的目光。
但进了医院他并没看到门口有人。
隐隐的有种直觉,所以他来了监控室。
看着那抹在他走进医院前仓皇离开的身影,池牧白忽然很轻地笑了声,他点了支烟,眼神微眯。
他转身看着老胡,“谢了。”
语气里很是愉悦。
看见池牧白起身,老胡还有些莫名,“查完案了?”
只抽了两口,池牧白伸手湮灭了烟,他悠悠道:“结案了。”
老胡肃然起敬。
嘿,神探了,就这么看了一下就破案了!
走廊里很安静,只剩护士站大亮的灯。
池牧白站在窗口吹了吹身上的烟味,等味道散的差不多,他缓缓打开了喻楠病房的门。
怕人已经睡着,所以他动作很轻。
目光落在床上拱起的那一抹身影,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深呼吸几次后,才慢悠悠走了过去。
医院的伙食不好,喻楠看上去又瘦了些。
他的目光从白皙的锁骨往上,是水润的红唇,秀挺的鼻梁,以及…微颤一瞬的睫毛。
池牧白忽地闷闷笑了声,他低垂着眸子,俯身靠近,察觉到身下人的紧张,他悠悠地开了口——
“装睡呢?”
第67章 晚风
——“装睡呢?”
“……”
喻楠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我刚要睡着。”
池牧白直起身,借着淡淡的月光, 他定定看了她两秒,然后很善解人意道:“我懂,睡眠浅的人是这样。”
窗外有一盏警示灯很亮,光线直直地打了进来, 所以喻楠看到了池牧白脸颊上的擦伤。
应该是几天前伤的,此刻已经有了结痂的趋势, 猩红的伤口缀在这张挑不出毛病的脸上,映着夜色,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禁/忌/性感。
喻楠目光慢慢落在池牧白的身上,但衣服太厚,看不出是不是有别的地方受伤。
注意到喻楠打量的眼神,池牧白懒懒扯唇, “的确是受伤了呢。”
抬手的瞬间,喻楠看到他右手手掌的划伤。
“……”
受伤了不处理, 跟她说有什么用, “行,那你流着血吧。”
“…?”
池牧白拖腔带调地笑了声,“行, 那你继续睡。”
喻楠也没客气,再次闭上眼睡了过去。
喻楠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原本以为他走了, 刚准备起身时又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她感觉到这人在她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紧接着,是一阵叮铃郎当的玻璃瓶碰撞声和撕纱布的的声音。
单手操作的确很不方便, 喻楠听到他不耐的啧声,然后是碘伏瓶被碰倒的声音。
“……”
喻楠小幅度叹了口气,然后忽然起身,从他手里拿过碘伏棉签,嘴上没饶人,“你真的烦。”
池牧白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许是多年摸枪的缘故,指腹和虎口处都有一层薄茧,但并不粗粝,和喻楠白嫩骨感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喻楠坐在病床上,几缕发丝垂到身侧,耐心地用碘伏帮着消毒。
池牧白懒懒靠在椅背上,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正在给他涂药的人。
这次的伤口多在手腕,处理起来比较简单,给最后一处伤口消毒完,喻楠边收拾碘伏边抬眸看他,“好了。”
下一秒,脸颊忽然感觉一滴冰凉,她看着掉落的瓶盖,反应过来是多余的碘伏溅到脸上了。
池牧白比喻楠更先注意到,他懒懒扯唇,抬手,轻轻地刮蹭一瞬,帮着擦掉了。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等喻楠回过神来时,脸颊只剩一片灼热。
她下意识抬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脸颊,然后抬眸看着始作俑者,眸中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
池牧白把滑到床下的被子拉了上去,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态度很是不甚在意,“做点好事,也不用这么看着我。”
“……”
喻楠没什么情绪的夸他有经验,“毕竟按你朋友说的,这些年你身边人可多。”
池牧白倒是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下一秒,他往前凑了凑,嗓音低沉散漫,“这么说,过年那天没喝醉啊。”
尾音带了点特有的懒倦。?!
喻楠装没听见,打了个哈欠,“困了。”
“行。”
池牧白笑了声,也没逼她,离开病房前,他问她们什么时候离开。
喻楠想了想,“后天上午八点。”
估算了一下救援时间,池牧白说那天来送她。
喻楠窝进被子里,逃避,“再说吧。”
直到听见关门声,喻楠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房间外的照明灯已经熄了,室内只剩淡淡的月光,环境昏暗,但她的眼里有光——
等到喻楠一行人离开的那天,禹城的暴雨灾害已经得到控制。
救援基本完成,许多和喻楠同一批住院的伤员们都已回家。
也是在她快离开的这天,才有医院的人认出喻楠居然也在禹城,一时间,不少粉丝涌了上来。
为保证安全,喻楠去医院大门外的空地上一一签名,还很有耐心地和她们合影。
不少剧迷问《绮梦》什么时候播,喻楠浅浅笑笑,说刚杀青,让大家一起耐心等等。
一直到签名完成,时间已经过了八点,陈瑶看着最后一位粉丝离开,才小声叫了声喻楠姐,“到时间啦,再晚赶不上飞机了。”
因为暴雨的缘故,路面上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两旁的行道树折断了不少,整个街道空荡荡的,安静又寂寥。
喻楠心里有点闷,她上了车,“走吧。”
老钱诶了声,刚启动走了没几步,前方突然驶入一辆黑色的越野。
经过上次滑坡,老钱现在开车慎之又慎,所以察觉到对方是朝这个方向来的,老钱早早就刹了车。
喻楠抬眸,越过车窗,看到了从越野车上下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简单的黑衣黑裤也能穿得宽肩窄腰,微风吹开他外套的一角,依稀可见白色内搭下紧绷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发梢带着湿意,连轴转了快一周,深邃的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怠,等走到车窗边隔得近了,喻楠看到了他下巴上冒出的青碴。
不显狼狈,惯常的散漫劲儿下多了点硬朗的张力。
池牧白懒懒伸手敲了敲窗,待车窗降下,他解释,“那边刚结束,来晚了点。”
喻楠别过头去,不甚在意地哦了声。
陈瑶惊呆于这个场面,很有眼色地坐到后排去了。
知道快赶不上飞机,池牧白问她下一部戏在哪儿拍。
喻楠本来想说不知道,但余光扫到他手掌的伤痕时,又忍了忍,“下一场戏在泸城。”
池牧白眼角轻轻翘起,故意开口:“看上去挺不情不愿。”
喻楠嗯了声,“没什么,跟旁边的狗说的。”
就算被骂,池牧白看上去心情还挺好,拖腔带调地悠悠道:“喻楠,我们加微信了没?”
的确是快要赶不及,在车窗合上的前一秒,池牧白听见喻楠道——
“下次见面再说吧。”——
凌一比她们先一步到了泸城和投资人见了面,等在机场接到喻楠时,她说了这边的情况,“最大的投资人一直没出现,挺神秘的。”
喻楠不在意这些,问见到导演了吗。
凌一耸耸肩,“于导那个人你知道的,出了名的难搞,向来看不上我们这种经纪人。”
“我还奇怪了。”
凌一笑,“他是怎么非你不可演这部电影的。”
于同是圈内资深的老导演了,拍摄的题材一直很小众,不随波逐流,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人,但脾气很古怪,这圈内没几个人他是看的上的。
喻楠也笑,“管他的,反正都要演了。”
泸城气候潮湿,喻楠花了一天时间才适应,简单化了个妆,今天要和凌一一起去和导演、投资人还有同组吃个饭。
喻楠现在这个咖位,基本可以免除酒桌文化,只是走个过场,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所,所以每次只是意思意思敬一杯酒后就离开了,留下凌一继续。
等她收拾完准备出门时,接到了凌一的电话,以为是催促她快下去,接起电话喻楠就道快了。
凌一那边的背景音嘈杂,她无奈道:“公司那边有个小演员自杀了,我要赶快回去处理,今晚吃不了饭了。”
听到自杀二字时喻楠皱了皱眉,“没事,你快回去吧。”
怕她应付不过来这种场所,凌一说:“你要不别去了,找个借口推了。”
喻楠想想算了,“于导那个脾气,我不去还以为多大排场,影响不好。”
凌一心想也是,“我要陈瑶陪你去?”
陈瑶半小时前刚刚帮她去挑服装了,喻楠说没事,“我简单喝两杯就上楼。”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凌一说随时联系。
喻楠是最后几个到的,进包间时在内的所有人都起身和她问好。
喻楠淡淡点头,目光短暂地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
她忽然发现于导确实很大胆,用了很多从未露过面的新人面孔。
这部戏的男主角是著名的新加坡华裔明星,曾经拿过多个影帝奖项。
见到喻楠,他笑得温和,“早就听说过喻小姐,百闻不如一见。”
这样的恭维让喻楠本能地抗拒,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笑笑,“您也是。”
互相恭维间,于导走了进来,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落座在主位的右侧,简单和大家喝了一杯酒后酒离开了,和传闻一样,不喜热闹。
喻楠本也想趁机离开,却不料大门再次打开。
此场聚会主位的人到了。
四年世界变化太多,喻楠一时间没认出这人是谁,直到林泰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又见面了,喻楠小姐。”
越过圆桌,林泰有的目光牢牢锁住喻楠,毫不掩饰地在意,带着狩猎浓浓的兴奋感。
喻楠内心警铃大作,无意识摸上腕骨那条深深的疤痕。
本已快淡忘的记忆再次将她席卷,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在新加坡,她被林泰有绑到了酒店的房间,然后,是满地的血。
早已冰凉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摸出放在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后她才发现没信号。
她讽刺地笑了笑,林泰有出手,怎么可能犯这种小错误。
林泰有稳稳在主位坐下,很温和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似乎是察觉到喻楠的动作,他笑,“喻楠小姐想打电话吗?不好意思啊,想让大家好好吃饭,这栋楼,都没信号。”
滑落,林泰有眼神一一从桌上几位女演员脸上划过,最后视线落在了喻楠身上。
无声的挑衅。
饭桌上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依旧是推杯换盏,一副欢快祥和的场景。
桌上的饭菜喻楠一口没动,等到她们吃的差不多,喻楠起身准备离开,她客套地让大家好好吃。
林泰有并未阻止她的举动,还很和善地点头,“当然。”
门外并未有人值守,一直到上了电梯,喻楠才缓缓呼了口气,指尖狠狠嵌入腕骨处的疤痕,企图将那些浮现出的记忆压回去。
电梯到32楼时,忽然大门打开,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脸颊上有伤,哭喊着要找妈妈。
本不想管这事,最后还是蹲了下来,刚准备开口问妈妈在哪儿时,一直哭喊的小姑娘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眼前满是飘散的药粉,下一秒,喻楠失去意识——
结束了禹城的救援,池牧白昨天就赶回了宜城。
自从年前回到宜城,局里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他最终想留在哪儿,一下午都在和队里那些小子们插科打诨。
等回家冲了个澡,池牧白拿出手机,划到喻楠的电话号码,正准备拨时,屏幕上闪现了一个陌生号码。
他随手接起,电话那头的语气急促焦急——
“喻楠失踪了。”
第68章 晚风
零点刚过, 某个很具影响力的大V忽然发微博,没有多余的图片视频,只有两行话——
“狠狠背刺!某当红小花为上位, 不惜将同组女演员送上导演的床!最后将人逼得割腕自杀!
先勾引一下大家无奖竞猜可能是谁,一小时后放出第二条线索。”
这几句话里让人震惊的关键词足够多,没一会转赞评就已经破十万——
[真的没有人整治一下这些死狗仔子吗?天天说爆这个爆那个到最后又不了了之,每次都他妈说顶流啊小花啊, 结果出来糊到一百八十线了吧?]——
[点了,每次都搁这儿预告预告, 预告完就是脱裤子放屁,放出的“顶流”鬼都不知道。]——
[这么晚不睡觉来赚这种钱,我怕你睡了有鬼来找你:)]
因为没有说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网友都觉得又是无良营销号博眼球的居多。
风向如此,发帖人在点赞最多的评论里下场回复:[真顶流,大女主那种, 要是假,我出门直接暴毙。]
有了这种毒誓压阵, 慢慢的, 开始有人猜这条帖子指向的人。
但国内近些年来并无有女演员自杀报道的例子,所以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他在瞎扯。
很快就到了发帖人说的一小时节点,他先是回复了几个提名多的明星评论:[我的哥哥姐姐们, 都说了是当红小花,你们这猜的都是什么咖位的啊?]
一句话瞬间点爆了那些被提名的小花粉丝,纷纷下场掰扯怎么我们家就不是当红小花了?
寥寥数语, 热度就被慢慢推了起来。
水开始变混时, 发帖人率先放出了一段音频,甚至很贴心地配上了字幕, 但男女声都进行了变音处理。
男:想拿这部电影的资源,要不你,要不你选一个人。
女:我不演了。
男(笑):这不是你不演了就能解决的问题,放心吧*nan,新加坡没人比我更能操控舆论环境,只要你答应,这部剧就是你的。
女:我再想想。
紧接着,画风一转,是男人放肆的笑声:是你选中的人,是你害死了她。
音频到此为止,最后一帧的画面里,发帖人特意写了声明:
“本人绝不倡导以暴制暴,音频中的男人已经在四年前受到法律制裁,只不过涉事女星依旧活跃在大屏幕前,我不做过多评价,一条年轻生命因此陨落,大家有自己的价值标准,自行评价就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音频里提到新加坡三个字,很多人开始关注四年前那段时间在新加坡的女星有谁——
[虽然但是…又是四年前,又是新加坡,只有喻楠那个时间段在那里吧…]——
[什么脏事都要带你家喻楠姐,有这功夫不如期待喻楠的一番女主剧《绮梦》噢。]——
[但是那部剧她最后没演吧?]——
[肯定没演啊,人没看上她啊,最后成大花演了,喻楠当时又没啥名气。]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另一个大V转载了这则音频,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刚刚说四年前自杀的那个,是她吧?”
照片打了一层薄薄的码,依稀可见女孩清秀漂亮的模样。
但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从手腕处渗出的、满地的血。
女孩在割腕后还有力气时,用血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大字:[血债血偿]
白与红的碰撞,在黑夜的加持下,愈发诡异妖艳——
[我天,这姑娘很漂亮啊,这种挑不出毛病的长相,内娱也找不出几个吧。]——
[没人注意到身材吗?我的奶奶我的袄,瘦而不柴,该有的地方真是大啊…]——
[真服了,上面这条言论,我都不用看,点男得男。]——
[别的不说,确实好看,你就说这种死亡角度,你们天天吹嘘的那些小花,有几个能抗住这种镜头?]
网友的吃瓜动作很快,就有人扒出了那个自杀女孩的名字。
林嘉绮。
同时,也有网友发现,四年前林嘉绮和喻楠确实都在新加坡,也去了同一部戏试戏——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她和喻楠都是刚出道没多久吧?]——
[楼上点了,而且她俩的类型是有点类似的,资源就这么点,肯定存在竞争关系啊…]——
[我的意思是,你他妈想要资源,自己去睡啊,把别人推进火坑啥意思?喻大妈嫉妒心真强…]——
[那些说喻楠没睡的,你咋知道她没睡啊,这几年资源好到飞起,演技又没那么出色,说到这,粉丝别天天吹嘘什么“天才演员”了,天才个毛。]——
[点了,她是努力不假,这个社会,只靠努力就能实现的能有几件事啊,还不是靠身体交易。]
音频是变音过的,图片是模糊的,这些都不能称之为证据,因此还是有很多网友保持中立——
[《刑法》第246条规定,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构成诽谤罪。犯本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你们趴别人床底听到这些事了?]
此条评论一出,有些尚未站队的路人也纷纷质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之前网友被恶意当枪使的事情不少,而且这些年,喻楠的拼命有目共睹。
终于,喻楠的粉丝也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喻楠工作室,还他妈睡觉呢?出来给老子告!告不死他们!]——
[已经把这些散布谣言的言论一一截图,黑子等着进局子吧。]——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就开始叫?]
网上分成了明确的两大阵营,一时间,两方闹得不可开交。
最初那条名不见经传的微博已有接近两亿的讨论。
水彻底浑了。
而给喻楠致命一击的,是自称为林嘉绮姐姐的人发布的一条微博。
微博出现在凌晨五点。
@姐姐很想很想嘉绮:
“大家好,我是林嘉绮的姐姐。
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也很抱歉打扰到大家,本来这件事,因为对方权势滔天,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但今天这个夜晚,许是老天有眼,让这件事再次浮出水面。本以为舆论环境肯定都是说我们卖惨的,但看到这么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我们说话,我自觉没有理由不站出来说话!
我们是最普通的农村孩子,没有背景,嘉绮一直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最底层的小镇做题家,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考到电影学院,正当我们都以为是最美好的开始时,谁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端。
四年前,因为顺利通过剧组面试,嘉绮打工一个月,凑齐了去往新加坡的机票钱,我们全家人去机场送她,她当时特别兴奋地跟我说“姐姐,等拍完戏回来,我请你吃最贵的海鲜自助!”,当时我开心说好,但谁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我们是在嘉绮去往新加坡后的一个月收到她自杀的消息的,这于我们家完全是晴天霹雳,当我们凑钱赶到新加坡时,迎接我们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所有的剧组人员都三缄其口,警察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我们一家人前前后后在新加坡耗了一个月,到最后,凶手的确绳之以法,就当我们接受这个消息时,我们偶然得知,是因为同组女演员的恶意竞争,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为了上位,喻楠女士竟然将嘉绮亲手送上了副导演的床!如果不是她的自私,嘉绮根本不会死!
因为阶级差异太大,我们虽得知真相,但依旧没钱没权没势,无法替嘉绮伸冤,这几年的每一天夜晚,我都能梦见嘉绮,梦里的她,一直埋怨我为何不帮她说出真相。可是我没办法!
在这里,有这么多人为我撑腰,终于,四年了,我终于能勇敢地问喻楠女士@喻楠:为什么你要害死我妹妹?为什么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显得如此轻贱?难道我们这些平民的生命就是供你们上位者高升的踏板吗?
图一是喻楠女士亲口道歉并承认自己害了嘉绮的聊天截图,这些年可能是处于愧疚,喻楠女生经常向我们家打钱,的确,这些钱对于喻楠女士来说不足为奇,于我们家也是一大笔巨款,但这些年,我们一分没动!因为这是妹妹用自己鲜活的生命换来的!!
图二是所有的汇款记录和目前的账户余额。
图三是四年前在新加坡,我的妹妹嘉绮和喻楠女士的剧组合影。
图四是打工挣学费和机票钱的妹妹。
图五是妹妹自杀前一天晚上和喻楠女士通话的截图。
最后,再次抱歉占用公共资源,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们终究能等来真相大白的一天。”
微博一经发出,各大营销号争相报道,舆论风向完全转向了不利的局势。
且这社会上多的就是无权无势的穷困人,小作文中提到的小镇做题家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又被权势的欺压引得不少网友纷纷共鸣——
[妈的可别太真实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社会上能通过自己努力打破阶级的人又有多少…]——
[刚刚洗地的粉丝呢,再出来叫呢?]——
[喻楠滚出娱乐圈!]——
[@共/青/团,出来干活了!!!!]——
[wok今夕是何年,我看到了什么?温瑾言为喻楠发声了!!他超爱!!]——
[wok前排吃瓜,好猛啊他,不怕死啊,这时候出来????]
在林嘉绮姐姐出来发声后的一小时,一向不爱用微博的温瑾言突然上线,并在上线后五分钟发表了微博:
“大家,我是温瑾言,很抱歉在这时候占用公共资源,看到网上出现了很多关于喻楠的消息,作为多年好友,我想替她说句话。
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她,她是我见过心底最软的人。
我们一起等她,等她再次漂漂亮亮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谁都没想到温瑾言这时候会跳出来说话,水最浑的时候,只要跳进来的人,就没有能全身而退的——
[呜呜呜呜我的cp为什么be感这么强啊呜呜呜]——
[可是他真的很好啊,现在舆论这么差,他没有犹豫地站出来为喻楠说话…]——
[宝宝泥…唉你怎么这么好啊…]——
[不是,你有点好笑,你算喻楠什么啊,你替她说话,自我感动呢哥哥,别最后被她玩进去了。]——
[楼上的不懂了吧,这可能也是曾经跟她睡过念念不忘的人哦~]——
[@温瑾言工作室,滚出来干活了!]——
[……]——
凌一是放出第二条线索时才注意到这件事的。
圈里的肮脏事不少,比发帖人所描述更恶心的事情比比皆是,她一开始完全没有把他描述的事情和喻楠联系上。
直到听到音频里“新加坡”三个字,四年前那件足以摧毁喻楠的事情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凌一赶紧联系公司进行公关,但那时已经晚了。
不到两小时,舆论已经完全成为了不可控的方向。
一时间,她收到了十封来自公司高层的邮件,在公司脱不开身,凌一唯一想到能信任的人就是池牧白——
池牧白驱车赶到樟市时,舆论已经到了很差的时刻。
从宜城到樟市,八个小时的车程,他一次都没停车,中途没空去看手机,也根本不知道网上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能找到这里,单纯因为喻楠刚出道的一次采访中主持人问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她会选择去哪个城市度过余生,那时候她很认真的思考了一分钟,然后说:樟市吧,那里的海很好看。
没什么根据的猜测,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会在这里。
现在是樟市看海的淡季,冬末深夜的海,总是显得格外萧瑟,海天相交,天空如同一块厚重的黑色绸缎,将整片海域紧紧笼罩,翻涌的海浪拍打着岸边,与礁石相撞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海边几乎空无一人,满是寂寥空旷。
池牧白一路沿着海岸线不断奔跑,明明是低温的夜晚,他的后背却已完全湿透。
终于,在接近海岸线的禁区前,他看到了一抹单薄的白色身影。
一直紧绷的肩胛骨终于有一刻的松懈,池牧白脚步放缓,缓缓朝那抹身影走去。
走得越近,他越能看清她此刻的狼狈模样。
小脸儿惨白,眼眶红肿,迎着海风,保养得当的头发早就毛躁不堪,凌乱地搭在双肩,眸中没有一丝光亮,手指间夹了根烟,那一抹猩红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明星。
除了两人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他没再见过她抽烟。
这样的场景,让池牧白蓦地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在两人距离仅半米之隔时,喻楠终于察觉到有人靠近。
四目相对。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五天,明明上次分别说还说这次见面加微信。
但就是对视的这一刹那,他们都明白,又不一样了。
喻楠看着他疲倦的眉眼,眼里似乎划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仅仅也就是一秒,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迎着池牧白晦涩不明的眼神,她缓缓开口,“不管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回去吧,不用你管。”
语气里满是对陌生人的冷漠抗拒。
时间似乎被拉回到了五年前的雨夜。
她也是如此模样,语气又轻又淡,仿佛池牧白是她人生里最不重要的垃圾。
第69章 晚风
池牧白眉眼低垂着, 眼神淡漠地看着喻楠此刻冷漠的模样,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海风呼啸着穿越海面, 带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海浪不断翻打的声音。
像是无声的催促。
最终,喻楠败下阵来。
她垂眸掩去布满红丝的眼,声音哑的不像话, “行,你想在这就继续吧, 我先走了。”
池牧白依旧没有动作,他眼神麻木地看着喻楠决绝地从他身边离开,听见她走在沙滩上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重物栽下去的闷哼声——
凌一赶来时,喻楠已经睡着了。
她瑟缩在厚实的被子里, 呈现极没安全感的蜷缩姿势,小脸惨白, 眉间紧皱着, 嘴唇几乎失去血色。
在这种时候,在沙滩上的晕倒似乎还能带给她一瞬的解脱。
因晕倒在沙滩上擦出的伤口已经一一处理好了,因为没安全感而长时间紧握的右手, 喻楠手背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崩开了,凌一动作轻柔地把渗出的血处理完才离开房间。
网上的舆论如同深夜的海水将他们尽情淹没,她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发了声明, 但墙倒众人推, 这件事,还是最终需要喻楠出面。
毕竟林泰有目标明确, 就是冲她来的。
凌一轻轻将房门掩上,出去时,看到池牧白坐在阳台上抽烟。
他看上去情绪很差,脖颈微扬,头无力地靠在墙面,眉眼低垂着,眉眼间少有的带了些戾气。
凌一打量了这一栋二层小院,然后去池牧白身旁的椅子坐下,“这房子哪儿来的?”
池牧白声音淡得不像话,不甚在意道:“刚租的。”
别人看不出来,但凌一知道,这房子里很多布置会是喻楠喜欢的风格。
有些物件很老了,不像是临时租的。
但她没说出这些话,只是问:“微博上那些,你看了吧。”
来了这边之后,池牧白才看到微博上那些东西,况且闹得这么大,不可能看不见,池牧白淡淡笑了声,“我看不看有什么所谓吗?”
凌一没理会他话里的冷嘲热讽,想到四年前的事,她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她刚和一个投资人吃完饭,本来想着从后门走好透透气,结果遇到了满身是血的喻楠。
凌一对这个姑娘很有印象,在她大学试戏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觉得她很是灵动。
所以看见她此刻狼狈惊恐的模样,凌一把她叫住,“出什么事了?”
注意到喻楠眼里的防备,凌一主动解释,“两年前,在宜城,我们见过。”
喻楠的手腕不断有血渗出,凌一将随身系着丝巾取了下来,主动上前帮忙止血。
注意到此刻的天色和她不断颤抖的手,凌一似乎也是看出点什么,压低声音,“要不先去我的车上?”
刚刚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林泰有的手下。
喻楠那时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提线木偶般的跟着凌一往前走。
到了车上,凌一拿出车载医药箱,细心地替她处理伤口,伤口很深,丝巾早已被血浸湿。
从深度来看,喻楠对自己下了死手。
用双氧水消毒时,不断冒出的白色泡沫瞬间被血染透,凌一看着都疼,但喻楠偏偏眉头都没皱一下,血不会很快止住,纱布只得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娱乐圈里很多肮脏事,她见过不少,凌一本对人不算亲近,但在这个夜晚,却对眼前人多了几分心疼。
“没事,无论发生了什么,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你。”
喻楠的眉间轻轻地皱了一下,半晌,终于,她开了口,“我没有被性/侵。”
嗓子带着很深的哑。
凌一有些震惊于她的直白,解释,“我也没别的意思。”
喻楠点头,“我知道,谢谢您。”
那一晚,喻楠并未与她说太多,直到第二天晚上,助理告诉她有个叫喻楠的女孩找她。
凌一当然见了,这一次,喻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似乎被无情撕碎。
她告诉了凌一这两天发生的事。
凌一开始猜的没错,林泰有的确是想侵犯她,但她本就学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而且林泰有的手下并未搜出她贴身带着的小刀。
在察觉林泰有的动作后,喻楠毫不犹豫地割腕,她笑着举起刀,眼神冷漠地看着林泰有,“我可以直接去死。”
喻楠放话,林泰有靠近哪儿,她就割哪儿。
刚烈强硬的态度让林泰有没办法,他本以为制服这么瘦弱的女人是手到擒来,所以一开始就磕了药,最终趁着林泰有药效上头,喻楠逃了出去,所以在楼下,她碰到了凌一。
喻楠那时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躲过去后多加防范就没事了,不料林泰有丧心病狂到直接绑了同组的林嘉绮。
他用了惨绝人寰的手段最终逼得林嘉绮自杀,而且用此击垮了喻楠内心的防线。
林泰有让喻楠亲眼看到,不服从他的下场就是让另一个女孩替她去死。
娱乐圈身处多年,凌一积累了不少人脉背景,她托人找了不少关系,又找了国内最擅长国际法的律师,最终将林泰有背后的团伙一锅端了。
当然,林泰有也不是吃素的,拉了手下的人做垫背,又用仅限的关系找了新加坡的优秀律师,最终只因为点小罪名坐了五年牢。
凌一是知道林泰有的,不算很有背景但是黑白通吃,为人丧心病狂又猖狂。
得不到喻楠,他就想办法毁掉她,以此为目标,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而且他很聪明,知道喻楠对自己狠,那他就以此来伤害她身边人。
不怕别的,就怕疯的。
所以这次,很明显,他就是来报复的。
想到这些破事,凌一眉间紧皱,“虽然林泰有绑走了她,但是照例不会对她做什么,只不过那一夜,她一定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
“他要的,是从心理上弄垮喻楠。”
池牧白面色平静地听完了这段经历,只是往烟盒里拿烟的频率却明显加快。
今晚的天空上没有星星,眼前的海面天边如同泼了墨的画卷,企图将一切肮脏不堪吞噬掉。
凌一说起那件事之后的生活,“从那天之后,我就签了她,但那一夜似乎给阿楠的内心留下了极大的痛苦,她在新加坡过得很不好。”
池牧白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轻轻伸手掸了掸烟灰,淡淡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一只是说:“你知道我当时在新加坡见到她什么样儿吗?她生活的太苦了,冷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坦然,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都是因为想起国内的过往,她的确是我的艺人,但更是我的朋友。”
她望着黑透了的天,缓缓道:“我希望她活的简单点,开心点。”
“开始拍戏后,她对所有接近她的男人十分抗拒,但因为在剧组又不得不忍受,她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了,觉得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冷静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二天我就给她推了所有的工作,带她出去兜风了一整天,可还是没用。”
“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她下一秒就离开了。”
“可是她又很懂事啊,懂事到第二天亲口跟我说别担心,她会好好工作。”
凌一笑,“真是傻子,我根本不在乎她拍戏如何,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无论她怎么作,我都能保住她,可偏偏她是最努力最听话的那个。”
“你比我更了解她,无论什么事,她都自己扛着,不愿意也不敢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不安交付给他人。”
“事到如今。”
“我想找个人救她。”
风铃叮咚作响,微弱的声音极力地想打破此刻的沉默。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池牧白终于开了口,“说了这么多,意思是你准备找我?”
声音透着很深的哑。
池牧白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唇角,“那估计你算盘打错了,不论是五年前,还是这次出事至今,你看她找过我吗?”
海风吹起他大衣的一角,硬挺的面料下留下丝丝褶皱,如同这一晚他再次被揉碎的、皱巴巴的心。
池牧白脱力般的,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靠背椅里。
他眯了眯眼,眼里满是冷倦,“我不会救她,也救不了她。”
话里的冷意很快消散在海风中,凌一笑了,她转头看向侧脸冷峻的男人,语气笃定——
“你会救她,也想救她。”——
公司那群老古董还需要凌一出面稳住,所以她聊完这些就离开了。
直到大门被关上,池牧白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满是苦涩。
这么多年,他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他在乎的只是喻楠本身。
但是每一次,他都被撇开了。
等身上的烟味散了些,他起身,走进了喻楠的房间。
她睡得很不踏实,眉间紧紧皱在一起,手指不安地交/缠,发丝凌乱,有几根沾到了没有血色的唇上。
池牧白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拂去,但在手指触碰到脸颊的前一刻收回了手。
“喻楠。”
池牧白忽地笑了声,语气中带着自嘲,“是不是我们在一起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其实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吧。”
“那天分别时你说的没错,我池牧白就像你的一条狗。”
“摇尾乞怜,说丢就丢。”
池牧白没再靠近她,只是靠着一旁的墙面坐了下来,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眉眼间满是颓废。
深深的黑夜仿佛牢笼,将他紧紧困于此。
良久,池牧白肩膀微抖,脸颊一片湿热。
夜色逐渐褪去时,池牧白走了出去,拨通了江叙初的电话。
对方接的很快,没有往常的插科打诨,“你在哪儿呢?”
池牧白点了支烟,“樟市。”
江叙初看到了网上那些言论,猜到池牧白是在陪喻楠,“人没事吧?”
“没事。”
池牧白情绪很低,只是道:“有没有熟悉新加坡的朋友,想查个人。”
这方面还真没有,但江叙初说给他说个人,“林屿空。”
“他路子蛮野的,之前黑市打过一段时间的拳击,基本是黑白通吃。”
池牧白低低嗯了声,“那你搞到他的电话了给我。”
江叙初察觉出他情绪颓唐,“国内这边我都能帮着。”
池牧白:“现在先去查吧,主要看看林泰有出狱后在国内的动静,以及昨晚到底发生什么,有无人员伤亡,其他的,在等等。”
江叙初有些懵,“等什么?”
池牧白只是说:“我等她亲口告诉我。”
身边的烟盒见底,这一晚,池牧白一夜没睡——
清晨的海面平静许多,浪花轻柔地卷上沙滩,留下一片片很快就消失的水渍,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虚无泡沫。
池牧白依旧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喻楠依旧穿着昨夜那身衣服,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脸色好了不少,但眼神已经空洞无神。
她像是没看到门口坐着一人,径直就准备往外走。
池牧白叫住她,“去哪儿?”
喻楠背对着他,淡淡开口:“这跟你没关系。”
“是。”
池牧白不甚在意地笑了声,“你一直是这么为人考虑,自己发生了事情,自己心里的想法,从来都不跟别人说。”
阳光穿过云层打到喻楠单薄的身影上,身后拉出的影子似乎要将她吞噬。
池牧白继续道:“出事至今,凌一忙前忙后,你有和她互通有无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还是说又准备自己逞能去自我感动?”
他问得直白,“是真的怕麻烦她,还是根本不信她?”
“喻楠。”
池牧白语气中掺了冷,“你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喻楠背脊一颤,定在原地。
池牧白声音有些低哑,“我从来不否认独立的意义,社会很复杂,你们娱乐圈更复杂,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在大多数人面前伪装自己的想法。”
“保护自己这没有错,但是真的没有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吗?时恬不知道,凌一不知道。”
他静静地抬起眼,一字一句,“喻楠,你内心里,有真正在乎的人吗?”
池牧白眼里情绪淡得几乎没有,他望着喻楠的背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当然,如果你想,可以随时可以离开。”
第70章 晚风
喻楠彻底定在原地, 脑海里不断闪现这些年发生的种种,最终,只剩下池牧白问她的——
“喻楠, 你内心里,有真正在乎的人吗?”
说完这些,池牧白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回了房。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 喻楠仿佛大梦初醒,她脱力般地在门口坐了下来, 听着穿堂而过的海风声,莫名的,再也没了离开的底气。
她也不知道,她该去哪儿——
昨晚一夜没睡,池牧白下楼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对上门口台阶上那抹身影时, 终于有片刻松动。
走到厨房,池牧白从冰箱拿出食材, 准备简单做点饭。
听到身后的声音, 喻楠下意识回头,对上了池牧白淡漠的眼。
他眉眼间满是疲惫懒倦,注意到门口人的眼神, 他淡淡开口:“别看了,没你的份。”
“……”
喻楠转过身,继续看着大海。
傍晚的天空缀着橙粉色的晚霞, 喻楠迎着还未落幕的夕阳, 脑海里是无限的放空。
池牧白的厨艺似乎比五年前好了不少,青椒辛辣的香味混杂着各种调料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
凭借各种味道, 喻楠闻出了他做了青椒炒肉、水煮鱼,还有土豆泥沙拉。
慢慢的,她感受到了胃里的饥饿,但她没动。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池牧白相处。
关了天然气,池牧白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一口一口,动作机械地吃着饭。
屋内只剩下池牧白微乎其微的咀嚼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喻楠听见池牧白洗了碗筷,又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冷饮,一直听见他上了楼,喻楠才缓缓起身。
嗓子干得厉害,她准备去冰箱拿一瓶水,然后,她看到了桌边放着一份摆盘精致的晚饭——
晚间的海边温度更低了,一直到天色完全黑尽,她才听到池牧白重新下楼的脚步声。
桌上放着的那份饭没动,喻楠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感受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到身后椅子随着有人坐下产生的低陷声音时,喻楠眼前突然一黑。
是一条厚厚的毛毯扔到了她身上。
池牧白语气里没什么温度,“我没时间等你吹感冒了去医院。”
喻楠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动作机械地扯下毛毯,将自己裹住了。
池牧白点了支烟,眼神淡淡地看着喻楠裹毯子的动作,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这儿,像是在等什么。
一支烟很快燃完,很快,他点燃了第二支。
烟草的味道给安静的夜添了几分看不清道不明的迷雾感。
喻楠却始终没有动作。
直到第三支烟抽完,喻楠听见了池牧白将打火机重新放进裤袋的摩擦声。
夜色更深了,池牧白慢慢站了起来,盯着依旧坐着的人看了会儿,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听见喻楠缓缓开口,“我…”
池牧白重新坐了下来。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醒来时我就被绑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应该是意识模糊的缘故,我觉得四周非常安静…”
重新回忆起这个夜晚,对喻楠而言很是残忍,所以她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些,睫毛轻颤,慢慢说起了那晚发生的事情——
察觉到喻楠动的缘故,下一秒,刺眼的灯光打到了喻楠的眼睛上。
喻楠下意识想抬手遮住,挣扎时才发现全身都被绑在椅子上了,手脚更是缠的结结实实
就在她意识恍惚之际,她突然听到了一阵的呜咽声。
紧接着是一阵碰撞和不断发出的粘腻声音,
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反应过来时,喻楠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突然间,屋内灯光大亮,蓦地,她对上了林泰有迷离又挑衅的眼。
他身体的前后各有一个人正在帮他舒展,床的左右两侧躺了两个已经不省人事的人,喻楠注意到她们身上有多处鞭痕,有些地方早已经糜烂。
喻楠认出了她们,是刚刚在饭桌上出现的女演员。
除了她,其他的都在林泰有的床上。
她们很明显都被迷晕了,随着动作的进行,迷离的意识逐渐回笼,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有人疯狂挣扎,却发现手脚都被绑在了床架上,只留给她们在男人身边游走的距离。
身后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林嘉绮当年受到伤害的录像。
林嘉绮清纯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身体上布满了骇人的血迹,她哭喊着再也不演戏了,只求他们救救她,留她一条命。
五官的多重冲击,喻楠只觉浑身发冷。
注意到喻楠渐渐紧握的双拳,林泰有笑了,他伸手捏紧身侧女人的下巴,将她恶狠狠地甩到一边,铁链与床架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喻楠看到她狠狠颤抖一瞬。
林泰有注视着喻楠,他没什么所谓地勾了勾唇角,“你好啊,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喻楠紧紧注视着他,保持着沉默。
林泰有不甚在意她的态度,他伸手拆了个新的t,动作很是随意地换了个清醒后不断哭喊的小明星继续,伴随着不断进行下流的动作,他看着喻楠悠悠道:“你以为,你现在风头很甚?觉得自己现在还挺火,觉得你这个经纪人很有本事,觉得自己娱乐圈的地位已经没人可以撼动了?”
似乎是觉得身上的女人太吵,林泰有用右手紧紧捂住她的嘴,然后轻嗤一声,“喻楠,我给你五年的时间爬上来,现在我同样可以让你滚下去。”
喻楠眼神里满是淡漠,她努力不让自己受到林泰有所作所为的干扰,但紧握的双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四年前在新加坡,看到林嘉绮自杀的那一幕。
喻楠当年侥幸逃过一劫,本以为林泰有就此收手,却不料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疯狂,转眼间就将手伸向了另一位毫无背景的姑娘。
也就是林嘉绮。
喻楠是在林嘉绮被侵犯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那时她正在便利店兼职,正在后台清点货物时听到了林泰有两个手下的对话——
“那个叫什么嘉绮的绮华人女人真他妈带劲儿,n子嫩的我现在都馋。”
“妈的,你什么眼光啊,肯定还是上次逃的那个得劲儿,可惜了。”
喻楠猜测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于是下班后第一时间去见了林嘉绮。
那时候林嘉绮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原本漂亮的姑娘一夜之间多了好多白发,清澈透亮的眼里满是绝望,她机械般不断擦拭着身子,浑身发抖。
美其名曰为了补偿,林泰有派人将林嘉绮租住原本廉价狭隘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奢侈品,并让手下的人放话说“身子很嫩,以后就是他的女人了。”
喻楠眼眶红了,她伸手使林嘉绮的动作停下来,缓缓在她身前蹲下来,一字一句,“不要因为人渣伤害自己,他一定会受到惩罚。”
听到惩罚二字,林嘉绮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她沉默半晌,木木地开口,“真的吗?”
她已经问不出类似于[为什么是她]这样的问题了,她现在只觉得疼。
喻楠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定会。”
那一天,在喻楠的安慰陪伴下,林嘉绮放声大哭,她在淋浴头下不断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哭喊着要回国。
喻楠不太会安慰人,只是当即就给她买了明天最早回中国的机票,直到林嘉绮睡着,她才回到出租屋。
她本以为这个年轻的女孩会选择重生,但最后,还是自杀了。
而且,是喻楠第一个发现的。
因为前一天晚上,林嘉绮给她打过电话,但太晚了,喻楠没接到。
以为她情绪崩溃,喻楠第二天一大早就赶了过去。
直到重新回到前一晚还到过的出租屋,这还是喻楠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多到昂贵的真丝羊毛地毯已经被染透,多到她昨晚坐过的紫檀木椅腿吸满了艳红的血,微弱的灯光下,显现出妖艳的红。
林泰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喻楠身后,悠悠道:“怎么样喻楠,是因为你呢,因为你,她们才会如此。”
所以后来,喻楠才知道,那晚在她走后,林泰有又带了五个手下走进了林嘉绮的房间。
灯光一整夜都没有熄灭。
如今,房间里不断响起的哭喊声将喻楠拉回现实,无力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林泰有向来知道怎么折磨喻楠这个冷冰冰的狠心女人。
从新加坡那晚她拿着刀子割腕自杀,他就知道,伤害她,远不如让喻楠亲眼所见因为她,会有更多的女人受到伤害。
只有那样,她才会无力又痛苦。
以此,击垮喻楠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看到喻楠轻颤的睫毛,林泰有十分满意地放声大笑,“喻楠,我这个人呢,不介意坐牢,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今后你出演的每一部戏里的不知名女演员,都是怎么被我玩死的。”
喻楠脑海里的弦断了一瞬,她缓缓闭上眼,却忽略不掉耳边不断响起的皮鞭声。
她现在在娱乐圈有了一部分资本和人脉,她可以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再次把林泰有送进监狱。
她不断构想着如何最大化让他受到惩罚,直到脸颊上有几滴粘稠的湿热液体。
喻楠蓦地睁眼,对上了床边身上满是皮开肉绽刚刚才咽气的女人。
她的死/状极其可怖,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不可置信,娇嫩的身体上没有一处好皮肤。
脑海里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断了,喻楠忘记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她依稀记得,这个死去的学生,在吃饭前还很兴奋地说终于有戏演了。
又一次,有人死在了她面前。
喻楠彻底崩溃,刚刚还在幻想如何惩治林泰有的想法好像一个笑话。
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换回她们的生命了。
喻楠一直没哭,只是眼眶发红得紧。
她仿佛再次被拉进了四年前那个看不见底的漩涡。
莫名地被牵扯进入,莫名地背下了最深的歉疚。
直到现在,讲完这一切,喻楠眼底依旧麻木。
望着远处不断翻涌的大海,喻楠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出事至今,她不曾合眼,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可怜的她们。
池牧白很平静地听她说完了这一切,冷峻的面容只在喻楠说自己手脚被绑时有一瞬的松动。
“这些不是你要背负的。”
他望着喻楠单薄的背影,迎着夜色,缓缓开了口——
“喻楠
“我给你个机会。”
“一个利用我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