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童奶奶和闵图送上跟着殡仪馆的车, 陆茂予和孟千昼转身回队。
原本两人打算送一程,童奶奶坚持不答应。
孟千昼站定在抽烟区,看着陆茂予咬着烟发消息, 他说:“闵图典型欺软怕硬, 我和他说每逢月中回访, 他连声承诺会照顾好老太太。”
“他不会怎么样。”陆茂予心里装着那两先他们去过童家的不知名人士, 回答起来难免懒散,“明知杀了个知情人以绝后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知情人家属面前?”
“什么意思?”
陆茂予把在法医室得知线索说了。
孟千昼和他陷入同样不解中:“这是画蛇添足。”
“先别想这些,吃过饭和我出去谈个生意。”陆茂予说。
孟千昼微怔, 很快想起件事:“宜坊街转让?”
陆茂予颔首。
昨夜茶室停车场等谢灵音那会儿,他给那位自称霞姐的女人回了通电话, 对方嫌弃他问东问西,干脆丢过来个地址, 约今天下午一点半在宜坊街附近奶茶店见面谈。
“咱两这样不太像去盘店的。”孟千昼直言不讳, “像钓鱼执法, 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茂予抬头, 前方是玻璃, 隐约照出他和孟千昼两张过分正气凛然的脸, 气质可以藏, 不经意流露出眼神藏不住。
孟千昼摸着下巴, 灵机闪动:“我有个主意,就是得你欠个人情。”
下午一点, 天空云彩好似被大力胡乱抹开, 拖着扭曲长尾,阳光偶尔透过间隙撒下来,碎碎点点驱不走人间阴冷。
主干道旁一辆黑色高档商务车门开了又关, 车身晃动两下又恢复如常。
孟千昼抬手朝后车座打招呼:“又见面了谢先生。”
“你好,喝点什么?”
谢灵音顺手打开车载冰箱,饮品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孟千昼眼晕,全是些圈圈绕绕英文字母,他笑了笑:“不用客气,这次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难得陆队请我帮忙,高兴还来不及呢。”谢灵音转头看向上车后坐在身旁一言不发的陆茂予,语气很软,“你呢,要不要喝点?”
对此,陆茂予的回答是伸手关上冰箱。
谢灵音莞尔,朝他那边倾身:“说说等会怎么做?”
体温与淡淡清茶香相继而至,换香水了,陆茂予先看向好整以暇等着的谢灵音。
在气温有着明显下降的天,今天谢灵音穿着极简,黑色宽松休闲裤上搭白色丝质衬衫,领口开得很大,无扣,白嫩脖子上圈着条松垮同色系宽丝带,贴合谢灵音本身气质,清贵之中带着点小性感,很有想法的一套穿搭。
也确实比他和孟千昼更像谈生意。
“对方叫霞姐,是宜坊街一家足浴按摩店老板,她在扫黄后店铺转让,我们想知道转让原因。”
谢灵音点点头,没在不知全貌前乱发表看法。
陆茂予继续:“她店里一个叫阿莹的员工,和朱亮有密切关系。扫黄大队那边例行询问过后,她神秘不见了。”
“好。”谢灵音看他还有话要说,便耐心等着。
陆茂予想了想:“我提阿莹并不是想让你直接问她。”
谢灵音讶异,然后手指不经意擦过他手背,笑道:“在你心里我那么傻吗?当着她面那么问,摆明有问题,那还谈什么啊,吓都给吓走了。”
陆茂予反手握住谢灵音的手指:“她和普通女人不同。”
能在宜坊街把店开下去,还做到十几个人规模,霞姐何止是有本事。
谢灵音眼尾微挑,往那边假装很忙什么都没看见的孟千昼看了一眼,指尖轻挠他掌心,轻声细语道:“我也不是普通男人,你紧张什么?”
陆茂予松了手:“嗯,知道你最厉害。”
这番不走心的夸奖并未赢得谢小少爷欢心,他擅长得寸进尺,勾着陆茂予的手指不让人逃:“说好的,任意听我差遣一次。”
哪怕和孟千昼搭档熟到快穿一条裤子,像这种堪称调.情的戏码,陆茂予还是习惯不了在人前表演。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求饶:“行行好,还有别人在。”
孟千昼连忙澄清:“我手里事情多,忙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两说什么了吗?我没听见啊。”
陆茂予:“……”
谢灵音很喜欢看他因自己情绪外露,可在外面还是懂得适可而止,及时收起狎昵姿态。
“你们怀疑霞姐是因为阿莹关店的,那她和让阿莹走的那个人有直接联系。”
“是,店里和阿莹关系好的两个员工先后消失,她应当知道些内情。”陆茂予回答。
不能提阿莹,还想要套话,谢灵音幽幽看着他,语气埋怨:“陆队好会给人出难题呢。”
不等陆茂予开口,谢灵音又眉开眼笑道:“不过我很喜欢,付出越多,回报才越丰富。”
陆茂予侧过头不语,耳根子微微泛红。
倒是孟千昼在两人间看了看,细品出些新东西来,似乎明白之前那些狂蜂浪蝶为什么拿不下老陆了。
奶茶店里。
性感红裙风情女人踩着点走进来,巴掌脸戴着个墨镜,栗色长卷发随着身姿摇曳,端得是风情万种,她进门先看向店里,人不多,顺着店员眼神指示,她看过去,眼睛亮了又亮。
做这行久了,早失去美丑基础判断能力,今儿见到这一纯帅硬汉和肤白貌美贵公子,才知道她还是颜控。
这两怎么看都不像做她这行的,真会接店?
霞姐心怀疑惑走到他们面前,含笑道:“两位下午好。”
谢灵音抬头,未语先笑:“你好,霞姐,请坐。”
这一开口,霞姐只觉如仙音入耳,近距离看,这张脸冲击力更是惊人,能和这样的人谈生意,哪怕谈不成也是种享受。
美色再好,也不耽误霞姐防备,她看过陆茂予,笑容没断过:“和我联系的是……?”
“哦,是我助理。”
谢灵音指指充当背景板的陆茂予,这男人脱掉外套,灰色毛衣贴身显出结实臂膀,配着那张没表情的脸,威胁与禁欲双双扑面而来。
霞姐没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掩面娇笑,眸光频频看陆茂予:“您二位真要租我的店?”
“怎么,看着不像做生意的?”谢灵音问。
霞姐娇嗔道:“哪有,只是不像做我们这行的。您看着像天上云,碰地上脏污对您是亵渎。”
谢灵音浅笑:“姐姐真会夸,不过呢,生意不问出路,能赚到钱的就是好路子。凭本事赚钱,不丢人。”
霞姐缓缓收起脸上笑容,隐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微微泛湿,她牵了下唇角:“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姓陆。”谢灵音回答,“姐姐和我助理说那条街很好做生意,请恕我冒昧,方便说下转让原因吗?”
霞姐默然。
谢灵音:“我们都希望能在事情发生前规避一切风险,姐姐也不希望店脱手,后续麻烦无穷无尽。那对你,对我都不好。”
理是这么个理,霞姐也清楚交易前要坦诚,再说,就算她不说,以这两位手段,恐怕查到不过时间问题。
到时候就算她拿钱跑路,会有出事风险,这和她平安隐世适得其反。
看出霞姐在纠结,谢灵音不着急催,低声对陆茂予说了句话,霞姐看过来,他露出个温和笑容给予安抚。
陆茂予点了三杯奶茶,同门外的孟千昼交换个眼神,这才拎着奶茶回去。
奶茶放到霞姐面前,能从她脸上看出明显怔神,约在熟人店里原因之一就是光谈事不消费不会难堪。
这些年来霞姐见多各式各样有色眼镜,很多知道她职业的男人嘴和行为都跟下半身那点事挂钩,满脑子占便宜。
得不到尊重,连点基本礼貌也对她单独避开了。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人不同,真当享受到女士该有的优待,她竟有些恍惚,不可否认因此对两位有了好感。
无关男女感情,更像是感激。
霞姐揽过来,轻声道谢,她调整好情绪,摘下墨镜:“实不相瞒,我个人并不想转让店。”
墨镜下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与她成熟妆容穿着相得益彰,清纯中带着风情。
谢灵音:“既然不是主观意愿,那就是受人迫害。”
“谈不上迫害。”霞姐撕掉吸管包装扎进奶茶里,这是一杯温热红糖黑珍珠,口感和温度都适合女生,“他给了我很多钱,条件是离开桐乡。”
“其实我得感谢他,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还要在这条街多做好几年,这一行青春饭,我也想趁我年轻时候多去些地方看看风景。”
“可能我问得有些过了,他为什么给你钱?”谢灵音道明理由,“我想在这长久做下去,姐姐,他今天能让你走,万一我接手后他又想砸我钱让我走,那挺不好的,因为我不差钱,这容易闹矛盾。”
霞姐让他俏皮苦恼语气逗笑了:“不会的。就算你租下要做同样生意,店里人总归不同。”
谢灵音撑着脸,语气惆怅:“那怎么说得定呢?陌生老板不好开展生意,我刚刚想让姐姐推两个老员工给我,方便招揽客人呢。”
“这恐怕不好。”霞姐娇笑,眼神却很坦诚认真,“之前我的员工有些走了,有些转行。再说,我们在扫黄大队那记名,一次比一次难出来。”
谢灵音露出个头疼神情来:“听起来这行很难做,姐姐,恭喜你脱离苦海。”
霞姐脸上意外转瞬即逝,大概以为他会继续追着问,没想到他会诚恳送来句祝福,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嘴唇微动,从他看向了陆茂予。
第52章 第五二章 “你对这个感兴趣。”……
“你是警察吧?”
一语惊得谢灵音心口猛跳, 瞬息稳住情绪,刚想开口将这件事揭过去,陆茂予把奶茶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灵音盯着十年前爱喝的东西陷入沉默, 懂陆茂予的暗示, 拆穿干脆不装了。
“你看得很准。”陆茂予说。
霞姐神情几经转变, 最后如释重负, 她笑了:“在宜坊街住太久,多少能看出点门道来,你身上警察味太浓了。”
陆茂予轻轻挑眉:“有吗?”
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这下子冲散他身上那种为人正直的凛然,好似从为人民服务警察摇身成为说一不二的公子哥, 不太像霞姐刚才感受,恍惚一瞬。
“有的, 可能我这个人生来运气不好,除了警察, 遇见每个男人都很垃圾。”霞姐排除法框架不多, 她撩下长发, “像您二位这样尊重体贴我的, 还是头一遭。”
“实话告诉你, 我在扫黄大队见过你, 刑侦支队陆警官。”
霞姐点点手机, 屏幕亮起来, 是张和人合影,光影一闪而过, 谢灵音没能看清。
“直接说吧, 陆警官想知道什么?”
她敞开天窗说亮话,陆茂予也没扭扭捏捏:“阿莹去了哪?”
霞姐露出果然如此的反应来,早在阿莹说有个客人很久没来, 后扫黄大队一声不吭把他们连窝端走,霞姐就有预感迟早会有这天。
“能让陆警官花大价钱请这么好看老板来骗我,这趟门出得值。”
谢灵音微笑:“谢谢夸奖。”
霞姐回了句‘不客气’,这才看向始终耐心等着的陆茂予,她发现这位警官着急破案,但很沉得住气,她唇角带笑:“我很想帮你,可惜,她从我这走的当晚,换了全部联系方式,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让你转让店的人什么时候登门的?”
“阿莹走后第二天中午,他很清楚店里上班时间,大概专门问过阿莹。”
“提到过?”
霞姐喝了几口奶茶,嚼着软甜的珍珠,对答起来走心许多:“嗯,他说他受阿莹所托来处理些事,给我一大笔钱,又给店里十几个姐妹赔丰厚安家费,从此改良,不用再做这行。”
“方便提供下当时转账账户吗?”陆茂予问。
霞姐表情顿时怪怪的:“他给的现金,当时带着好几个箱子来的,现场清点,让我立即转让店走人。”
陆茂予皱了下眉。
谢灵音叼着奶茶吸管,声音轻缓如替陆茂予发声:“既然替阿莹收尾,出手又豪横,怎么不干脆买下店永久关闭,还让姐姐自己转让呢?”
一面嘴上说着要保密,一面疯狂露着小尾巴等人来抓,行为与目的相互矛盾。
霞姐起初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此时听谢灵音这一分析,疑惑浮上心头:“是啊,他干嘛这么做。”
陆茂予比他两更清楚案情,却不欲多说,只道:“记得对方长相吗?”
“一米七五左右,身材魁梧,戴着口罩,眉眼看着很凶阴郁。”这是霞姐对那人第一印象,“大概四十左右,他左手好像受伤了,手背到手腕裹着纱布。”
“还记得哪天吗?”
“3月27中午。”霞姐记忆犹新原因挺简单的,那是她除开用身体赚到第一笔钱外第一次体会到天降横财,值得用半生铭记,“对不住啊,我店里没装监控。”
不然还能帮上忙。
陆茂予说着没关系,把时间和人物特征及地点发给南嫣,要她调一下附近路口监控。
收起手机后,他先看向同样刚放下手机的谢灵音,视线在那泛着点点湿润的唇上停顿数秒,再转向霞姐。
霞姐光明正大观看,被注意到也只是大大方方露出个笑容来:“和阿莹相熟那两个员工也离开桐乡,换了联系方式。我唯一能提供的就是她们证件,如果你需要的话。”
扫黄大队那边同样能提供,陆茂予看清霞姐眼里情绪,他解锁手机:“嗯,她们也和阿莹一样,没提过会去哪里吗?”
“没有。”霞姐把证件照片隔空传递过去,不确定他们在想什么,单纯解释道,“这不难理解。做这行总归不光彩,好几个员工逢年过节只打钱不敢联系家里人,总有好事者拿别人苦难当乐子说。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深陷泥沼?”
“所以啊,一旦有机会离开,会拼命挣扎。为了不让后半生活在别人议论里,会找个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陆茂予忽然想起昨天在宜坊街看见的那些景象,语气微沉:“你呢?”
谢灵音目光落在喝奶茶的霞姐身上,说起别人打算,神情自然流露出向往之色,她也想过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霞姐这次的笑容带着点苦闷:“我嘛,店转出去得回乡下老家,那儿有个快八十老爸在呢。”
既然是和亲人生活,她为什么会是这副样子?
陆茂予和谢灵音浅浅交换个眼神。
“姐姐,我让人拟了份合同,你看过没问题,咱们就签了。”
谢灵音拿出平板,上面是份转让合同,他动作太神秘,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霞姐惊愕,愣愣地接住他递过来的平板,下意识看向陆茂予,这居然不是钓鱼执法?
陆茂予神色不变,仿佛这是早就商量好的策略。
这是此行目的,霞姐没假装客气,低头看起来,越看心情越复杂,她还回平板:“陆先生,你给得太多了。”
谢灵音笑吟吟地问:“价格不谈,别的呢?”
霞姐摇摇头,这是她到目前为止接触到最阔绰最宽厚的买家,好到她觉得错过了会后悔半辈子。
“那就签了吧。”谢灵音连笔带平板又推回到她面前,“放心,我没兴趣做慈善家,这个门店稳赚不赔。”
霞姐自问是个俗人,谈不上见钱眼开,可也无法拒绝这罕见善意,她飞快抹了下眼角,拿起笔在合同最末端签上名字,又把证件拍给谢灵音。
“我在这留一周,随时可以联系我。”
“好,晚些时候我会让助理和姐姐沟通。”
“谢谢。”
霞姐诚心实意,那间店对她来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吞掉她的精神,毁掉她的人生,或许在世人眼里,进去那刻她已甘愿堕落到低人三等。
现在她彻底摆脱了,将其与自己后半生完全割开,她似乎自由了。
谢灵音轻笑:“真不用客气,我收获的不仅是一个门店。”
说着看了眼接电话的陆茂予。
霞姐低头笑了笑,眼里有羡慕,指指谢灵音身上黑色宽大外套:“占有欲这么强?”
外套拉链没到顶,露出点点如雪的肌肤。
谢灵音竖起手指,眉眼弯弯:“嘘。”
可不能让某个下车前非要破坏他今日完美穿搭的人听见了。
那边陆茂予似察觉到两人在聊他,侧眸轻瞥,很快又垂着看地:“嗯,先和现有资料对比,再排查下他活动轨迹。”
挂了电话,孟千昼发来消息,说附近有警情,他叫来叶阔先一步过去看看,车开走了,等会让谢灵音送他。
这在平时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或许因为送他的是谢灵音,透着明目张胆的阳谋味儿。
‘我是个生活能自理很久的成年人,没有车,也用不着他送,我选择打车。’
‘天塌了有你嘴顶着.jpg’
陆茂予回到桌边,两人在聊南郊那座烂尾的城堡群。
那地方早两年算政府重点扶持项目,主打一个度假胜地,可惜刚把房子盖完,开发商爆雷,整个集团都没了。
政府有心想做完,琢磨来琢磨去没寻到合适的,只得暂时搁浅,这一停就是五年。
五年过去,那片城堡群除了钓鱼佬去水库路过,再无人问津。
现在听两人意思,那地方有新用处。
霞姐:“之前有个小网红晚上去那边探过,视频有恐怖氛围,反响蛮好的。应粉丝要求,他本来前两天打算再去一趟,结果吧,进不去,四周封起电网,他围着走一圈,没看出里面做什么。”
谢灵音已经看完城堡群相关报道,没看见重新开工内容,那就是有人占地私用。
“你对这个感兴趣。”
“是啊。”霞姐觉得人有喜好是件平常的事,“晚上无聊会看,很适合消磨时间。”
谢灵音笑了笑:“你胆子很大。”
霞姐也跟着笑,没接这个茬,看向旁听许久的陆茂予:“陆警官,我能走了吗?”
怕他俩误会,霞姐晃晃手机:“我早先约了人看电影,不好反悔。”
“嗯,再见。”
陆茂予对她轻点头,目送她捧着那杯大概不剩多少的奶茶戴上墨镜,潇洒走向外面。
缕缕金光下,她笑容灿烂,脚步轻快迈向崭新世界,大抵剥离最后一点累赘,连背影都是欢快。
谢灵音点点陆茂予那杯没碰的奶茶:“怎么没给她?”
陆茂予扎进吸管,浅尝一口:“不是,有些东西太满会适得其反。”
原是自己想多了,谢灵音看他喝过放到旁边不打算再碰,好奇他到底点了什么,转过杯子一看,忍不住笑了。
“谁家好人来奶茶店点纯茶啊。”
陆茂予看着那张笑脸:“很久没来过。”
谢灵音怀疑他在诓他,有个开奶茶店的好友,没去过店里不对吧,他戳戳杯子:“多久?”
“可能十多年了。”陆茂予三两口喝完,再摇他那杯,“还喝吗?”
谢灵音让十年这两个字戳得肺管子疼,当年要进奶茶店是为了躲开家里司机,多出点两人相处时光。
久而久之,他习惯点杯奶茶,然后在无人角落接个奶茶味儿的吻。
第53章 第五三章 “但他好色。”
现在物是人非。
谢灵音轻哼:“我不想喝别的。”
陆茂予顺着看见自己手里这杯:“没了。”
十足不解风情, 像是完全没被撩。
谢灵音倏然起身,这外套穿得不舒服,勒得快喘不上气, 他唰拉开, 俯身时露出大片风景, 怒道:“听不懂算了, 快走,傻子。”
在谢灵音要走过他身旁时伸手截住。
谢灵音抿紧唇低头看他,应该是开窍了吧。
谁知他拉着谢灵音手腕把人转到正面,然后把拉链重新拉上了, 考虑到谢灵音情绪,这次拉到大半, 保暖也能展示那件好看衬衫。
“外面冷。”
瞎扯,冷不冷还能感觉不出来, 谢灵音装作冷淡地看着他, 一言不发。
陆茂予不再说话, 收拾掉桌上空杯子,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奶茶店。
前方谢灵音似乎很忙, 走两步接了电话, 两步路距离, 不知对方是谁, 谢灵音回答很简短冷淡,一连串嗯、哦。
在电话近尾声, 陆茂予快步上去, 一把拉住谢灵音的手。
谢灵音大概还在为撩了根木头不高兴,看着相握那只手,眼尾微挑:“干嘛?”
陆茂予带着人大步跑起来:“跟我走。”
这分明是跑, 谢灵音力量不及他,身不由己跟着迈开腿:“去哪儿?”
陆茂予没回答,相握的手无声收紧,要谢灵音紧紧跟随。
风擦过脸颊,卷来不知何处的花香,带动彼此心跳。
陆茂予时刻注意谢灵音状态,没让对方吃力,他知道谢灵音平时有锻炼,跑一段路没问题。
街角巷尾,陌生人皆朝这对肆意奔跑的人侧目,看清那刻,受两人脸上笑容感染,不禁跟着笑了下。
卡在谢灵音发问前,陆茂予停在一处三岔路口,稍稍喘道:“到了。”
谢灵音顺了好几下气,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正面店铺,惊讶地扭头和他对视。
那片花团锦簇迎风招展,在这泛灰空间里是最亮眼的存在。
谢灵音忍住胡思乱想,盯着陆茂予的眼睛:“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茂予低声:“给你赔礼道歉。”
谢灵音佯装无知:“哦,你做错什么了?”
非要他把糗事重述,势必长个教训,看看下次会不会再犯。
陆茂予低低笑了,挨着谢灵音耳边:“以后加倍补给你。”
一句话让谢灵音心跳全乱了。
来不及讨问这个以后到底什么时候,陆茂予已经大步流星走进花店,在那团姹紫嫣红中,灰色毛衣弯腰挑花的男人占据谢灵音整颗心。
突然街角出现个熟人,谢灵音变了脸色,阴测测看过去,对方似乎没想打扰,微微抬手后转身走了。
一来一往不到两秒,像是跟踪没把握好尺度,闯入当事人眼里。
谢灵音垂眼,随后给江宙打电话。
“是我,有小队用吗?抽调一支给我。”
花店内。
陆茂予选了11支白桔梗递给花店老板,女生脸蛋微微发红,不怕帅哥脸好,就怕帅哥个高腿长还会给对象买花,扎花的时候,女生留意到陆茂予偶尔看向外面,偷偷看过一回,感慨不已。
好般配一对。
于是,递花过去时她附上诚挚祝福:“愿您和收到花的人一直在一起。”
陆茂予扫码付款,露出个淡笑:“谢谢,会的。”
一束白桔梗让谢灵音消了气,心甘情愿和陆茂予把宜坊街附近有监控的店全走访一遍。
十多个能拍到街面门头监控,真正有效时长不足十秒,一帧没拍到正面。
陆茂予坐进商务车,足足沉思一分钟。
这段时间空下来,他会反复观看琢磨舒恒口供与相关影像资料,几乎到了刻在脑子地步,是以刚看见视频第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老狗。
单从身形、行走姿态分析,朱亮像到极致。
不会有天生如此相似两个人,陆茂予想到驯化,有一就有二,他不知道老狗到底有几个替身,监控是真人无疑。
画皮难画骨,老狗身上那种涉事极深而炼化出警惕难仿,他避开暴露动作熟练到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很好融入当下场景,非刻意寻找会忽视。
陆茂予觉得棘手,老狗出现在这,难道真为花钱堵霞姐那帮人的嘴?
不对,陆茂予撑着额角,视线冷不丁多出只拿矿泉水的手,他轻抬眼。
“喝点吧。”谢灵音塞到他手里,继续理着那束白桔梗,“你在追踪监控出现的那个人。”
陆茂予拧好瓶盖放到旁边,这瓶水根本本意不在喝,是谢灵音用来敲破他思考的敲门砖。
“嗯,你知道他。”
“我以为金和玉那时候说他没查到老狗,你就猜到这人资料落到我手里。”
上次谈到这件事,两人并未细说,此时旧事重提,难免摊开详谈。
陆茂予当然知道那份半路被截胡的资料到了谁手里,无声无息看着谢灵音。
“好吧,我承认当时重金拦截是我坏心作祟,想你主动上门求我。”谢灵音吐露实情,“后来我发现这人与徐从闻案息息相关,让金和玉细查,这一查发现那是个人形杀器。”
调阅阿莹家人意外身故案件后,陆茂予着手排查十年内与徐从闻案手法相似案件,这是个巨额工作量,目前刚粗略筛查第一遍,现在谢灵音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这位少爷手里东西挺多。
“免费午餐?”
“三岁小孩都知道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陆队想白嫖啊?”
谢灵音小心放好花,扭头看着陆茂予,上下打量,最后伸手摸向他喉间。
“此人十五年前是个要价颇高的杀手,半年后销声匿迹,他擅用各种刀具,杀人剖尸如屠夫分割牛羊。除开杀人手法之外,他还——”
“要不要听了呀?要听就别乱动。”
陆茂予喉结滚动,指腹温热柔软,搓得他那片肌肤酥痒,再继续下去就得出事,他抓住谢灵音的手。
“这么说故事比较能带动你的情绪?”
“不是。”谢灵音狡黠道,“是让我有表达欲,陆队,选择权在你。”
陆茂予看出来了,那一束花不足以抵消谢小少爷在奶茶店的气,这会儿借题发挥,非要亲手证明。
他心底似有火烧,快要将人分成两半,一半惦记着线索一半惦记着身体。
案子忙到不分昼夜时生理机能自然提不起劲,他记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可当沉淀在身体记忆深处那种食髓知味被挑上来,欲念重振旗鼓,搅得天崩地裂,大有不给个痛快不罢休的意思。
他和为非作歹的谢灵音对视,那双漂亮眼睛中是跃跃欲试,显然知道火烧起来后果,竟有些望眼欲穿。
他闭闭眼:“……他行事诡谲,作案手法精妙,能将命案伪装成意外,且不易留痕迹。他享受作案过程中受害者苦苦哀求带来的成就感,几次之后,他不满足于此,开辟新玩法。”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
谢灵音另只手不知何时摸上他毛衣领口,指腹老是不经意划过锁骨,听见这微妙停顿,抬头抿唇笑了笑。
这根本不是想好好谈,他干脆抓着谢灵音两只手将人拉到腿上困在怀里:“别动,我在和你谈正事。”
熟悉怀抱让谢灵音少许满足,稍稍侧卧在他怀里,手也老实搭在他掌心,语调懒慢:“哦,你口中新玩法指他杀完人亲自打电话给死者家属,通报受害者死讯吗?”
连这都知道,看来金和玉赚发了。
陆茂予拿着谢灵音手机,按指示点开相册,文件夹很少,有个单独命名为老狗,点进去是几张照片。
“这是他早期作案风格,粗暴血腥。”
徐从闻的死与此半点不沾边,或许因为徐从闻福利院长大,没有亲人,所以杀童鹏的时候相当极端,继而不满足又给童奶奶打电话吗?
“据我所知,此人消失是杀鲁卓时遇上麻烦受伤藏起来了。”谢灵音仰头看他,“你应该知道鲁卓吧?”
“当年本地电视台报道过好几次。”陆茂予真正有印象是大学那会儿老师重点剖析过此案,“鲁卓死了,警方档案写到他提前收到有人要杀他的消息,先一步买通凶手,想瓮中捉鳖,只是他低估凶手。”
稀里糊涂送命,替人做好完美嫁衣。
谢灵音:“鲁家起势路子不正,我爸那时候说过鲁卓风光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戏剧。”
“等等。”陆茂予轻拍谢灵音后背,低头问,“鲁家当年做医药起家,案发后公司内斗闹崩,后来资金链出问题被收购。”
“确实如此,外人和当初报道鲁家光辉只写到鲁卓是靠研制出一种特殊抗癌药物发家致富,慢慢做大做强,没人细究他到底怎么研制出来的。”谢灵音说,“他是参与者,摘掉别人果实不说,还让辛苦十几年的种树人背上罪名坐牢。”
陆茂予确信接触过案卷没提过这点:“那人呢?”
“死了,郁结于心死在牢里。”谢灵音看着沉思的陆茂予,“这是豪门秘辛,你查不到。当年买.凶杀人的是她儿子,说来好笑,他穷得叮当响,根本出不起杀手要价。”
而鲁卓那个人干过亏心事实在太多,大大小小要命事一箩筐,早成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大动干戈。
于是,对方利用鲁卓惜命,花点小钱放出要请人杀他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到本人耳中,鲁卓生性多疑,查到有这么回事就想自救。
陆茂予:“鲁卓没那么蠢。”
“但他好色。”谢灵音说,“当时他对秘书小情人的话很受用。”
第54章 第五四章 “还好吗?”
这似乎完美解释为什么向来在事业上说一不二的鲁卓会死那么潦草。
陆茂予:“他那个秘书小情人拿钱办事?”
“可以这么说。”
以金和玉手段也仅是挖到鲁卓当年死有猫腻, 真正内情始终查不到,可见知晓者寥寥无几。
这是谢灵音向他爸求证得来,当年谢肃全程观望。
听到这里, 事情已经清晰明了。
陆茂予搭在谢灵音后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动着:“有人借种树人儿子之名推波助澜, 又布下秘书这枚棋子, 看起来目标是鲁卓, 从结果来看,一开始对方就是冲着杀手去的。”
所谓请君入瓮的鲁卓实则是被捕黄雀,真正赢家是在事后救走凶手的那位。
从始至终玩弄这些人达成目的,手段之高明, 不声不响收回一把极致锋利的刀。
谢灵音挺腰,那只大掌存在感太强, 扰得他心神荡漾:“有眉目了?”
陆茂予不许谢灵音躲,另只手轻轻按了按近在咫尺的腰腹:“嗯, 今天怎么想起来和我说这些?”
“唔, 看见你一直追着他查, 想帮帮你。”谢灵音真假混着说, “……好热。”
人肉坐垫掺假, 有布料叛变, 带着点微硬质地, 抵得不是很舒服。
谢灵音眼尾飞霞, 看着一派正经的陆茂予,唇角上扬, 带着点小得意:“我以为你真无欲无求。”
有时候陆茂予对谢灵音这张嘴真没办法, 什么都敢说,一记直球打得他澎湃。
他掐着谢灵音下巴,仔细看着这张动人心魄的脸, 语气冷淡:“对着你还不行,你该哭着闹了。”
谢灵音笑容顿在脸上,腰肢微动,贴着他掌心,也贴着感触越来越深的坐垫,往前靠近他唇瓣:“哦,没关系,我可以专门为你研制一款特效药,保你雄风仍在。不用太谢我,刚好专业对口。”
“为什么要谢你?”陆茂予嗓音微哑,目光落在那红润嘴上,话很不饶人,“只是我爽吗?”
这话太糙了,谢灵音眼眸微瞪刚要反驳,就被掐着后颈吻住唇。
时隔多年再亲密,恍如隔世。
陆茂予起初有点生涩,没敢唐突往里闯,怕谢灵音不适应,可对方显然比他要急,仅是片刻,相贴唇瓣微微分开,主人轻探头来邀他进去做客。
眼前谢灵音双眸紧闭,长睫毛因紧张和害羞颤个不停,像对他迟迟不进有疑惑,将要睁眼,陆茂予伸手盖住了,俯身张开唇,开始迅猛攻占城池。
如枯木逢春,一波接一波。
谢灵音肺活量不如他,搂在脖颈处双手揪着领口不住用力,饶是如此,舍不得放开,憋得面红耳赤。
陆茂予离开时,眼神迷离的谢灵音下意识追上来,被安抚又亲两下,这才不住顺起气来。
脸完全红透了,眼睛湿漉漉的,像被狠狠欺负到哭过,陆茂予拂过那半湿睫毛,低声问:“还好吗?”
谢灵音缓缓摇头,再看唇瓣上带着齿痕的陆茂予,同样是接吻,他怎么没多大反应?
以前实力差距没这么大。
“‘好想和你激.吻,一定很爽吧。’”陆茂予温声念出了句在谢灵音听来略耳熟的话,没等想起来,陆茂予含笑问,“有答案了吗?”
谢灵音耳朵烧起来,想起来了,这是之前假装陌生人撩.骚发给他的。
“爽。”谢灵音一脸不服输,“你也是吧?”
要不是他今天穿得裤子宽松,得顶破了。
陆茂予笑了下:“嗯,最近我可能会很忙。”
刚刚接过吻就来这么一句,很容易被当成欲擒故纵的渣男。
谢灵音挑了下眉:“重查鲁卓案,想查到是谁帮了老狗?”
“条理清楚,你查过了。”陆茂予不问结果,搂着谢灵音不让人去旁边坐,“别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行动前和我沟通。”
“你先让我下去。”谢灵音受不了,隔着两层布料互相磨,到底谁喜欢带刑谈事,“我不是鲁卓,再说,还没查到那么深。”
眼看谢灵音伸手要往下,陆茂予眼皮跳了跳,放人自由,他翘起二郎腿,稍稍调整:“也许是你单方面认为。”
谢灵音瞥着那团大包,情绪涌动那么厉害,陆茂予神情冷淡到可怕,他想了想:“这么担心我,那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日夜相处,就看这张脸到底什么时候会崩坏。
陆茂予尽收眼底,几乎转瞬就知道这小少爷在打什么鬼主意,眼看市局要到了,他靠过去,明明无人能听见,偏偏生出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隐秘感。
“住进去可以,得老实点。谢灵音,我不介意再越界。”
车缓缓停在市局门口,车门自动打开,陆茂予弯腰下去了。
站定在路边,车门再次关上前,陆茂予看眼神色莫名的谢灵音,唇角微扬,无声说了句‘乖点’,转身回去。
一直以来在感情上陆茂予多是被动那方,当年是,重逢后也是,所以给了谢灵音误解,以为他道德感极强,没名没分前撩再猛也没关系,反正他能忍,撩多了偶尔惹自己生气外,不会有任何实质行动。
虽然这与谢灵音本心不一致,但他默认纵容却助长谢灵音胡作非为的胆子。
陆茂予揉揉眉心,对于不听话的小猫咪,反制无疑是最有效办法,他抬手摸了下唇,那真是教训吗?
清闲没多久的办公室再次忙到飞起。
陆茂予进来时队员连忙递过来份文件:“陆队,这是南嫣给你的。”
“她人呢?”
“监控室里,另外胡局刚才来过,让你回来去一趟。”
陆茂予脚步微转,进办公室待不到两分钟,拿着文件去敲局长办公室大门,胡徵撂了电话,招手让他进来。
“城北生态公园挖出了两具无名尸骨,孟千昼带人处理,怎么样,徐从闻案有新进展吗?”
两人走到沙发那边坐下,能在这谈多为关心下属。
搁平时,说不了两句,陆茂予就要跑,今天心里装着事,他很配合:“有,您还记得十四年前著名富商鲁卓案吗?”
胡徵靠着沙发:“记得,凶手受伤跑了,鲁卓死在自家别墅里,当晚和他在一起的秘书在一个月后死在偷渡船上,此案至今悬而未破。”
“档案记录现场提取到凶手DNA,拍到部分影像。”陆茂予扬了扬文件夹,“我能看看吗?”
他今天礼貌到不像话,胡徵惊奇地看着他:“你小子玩什么花招?”
陆茂予哪有花招啊,就是单纯想请领导帮忙办个事,他低声问:“胡局,您认为鲁卓案凶手至今不落网的原因在哪?”
胡徵能当上局长当然不是空有花架子,年轻时候也是基层刑警慢慢干上来的,闻言眉头紧锁。
许多时候悬案积累太多,破不了得抛在脑后,经人提起时又乍然想起,胡徵知道他这么问就代表有新发现。
“徐从闻案有他手笔?”
“不好说。”陆茂予没骗人,“但我猜测他十四年来一直没停手。”
胡徵脸色微变:“没证据的话不能乱说。”
陆茂予笑了,很清楚胡局呵斥缘由,如果事实真如他说的,那封存鲁卓案无疑是当年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封存?”他问。
“使尽浑身解数找不到凶手,继续也没意义。”胡局说,“因鲁卓案查到凶手老巢,从他电脑里查到他犯下那些案子,陆陆续续抓回来不少人,也仅是那样。案发后几年,没出现相似案件。”
“档案末尾有句话你没注意看。”
陆茂予翻到文件后面,那行加粗黑字内容不多,他刚才还没看到这先到办公室了。
“血迹最后出现在有熊出没的老林,有概率被吃了。”
“别质疑,我们确实在那片老林见过熊,现在肯定没了。并非草草判定,那时候近黎明,是熊爱出来活动时间段,凶手跑得那地儿离熊窝不远,血腥味能直接把它引来。”
“别的呢?”
“现场没有车轮胎印,也没脚印,只有凶手和熊活动过痕迹,血腥味很浓。”
负责本案刑警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原则,哪怕现场种种都指向凶手被熊吃了,他也坚持不结案,这才留到今天落到陆茂予手里。
胡徵看了他一眼:“说说你的推测。”
陆茂予挑起这个话题就冲这案子来的,当即将在车上和谢灵音做出总结完整重述。
办公室呈现死寂般沉默,长久到谁也没着急开口。
验证完这案子,带来的将是翻江倒海般灾难,胡徵看着眼前由他亲自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咬牙做下决定。
“查。”
“您确定吗?”陆茂予假模假样地问。
胡徵太清楚他的德行,闻言没好气地说:“我不松口让你折腾这一出,你会就此收手吗?”
陆茂予摸摸鼻尖,笑了:“不筛一遍始终不放心,不是最好。”
这一刻胡徵心境比开盲盒还难以形容,他语重心长道:“既然查了就扩大范围筛。”
“您怎么知道我想要内部系统更高调阅权限?”
胡徵:“……”
“你小子就等着我这句话呢?”
“没来得及说,还是您老江湖,一下子点到重点。”
这马屁拍得清新脱俗,胡徵想气又想笑:“去,把调阅鲁卓案物证申请写了。”
陆茂予变戏法似的拿出张申请单,欠身从办公桌笔筒抽出支笔递到胡徵面前:“请。”
胡徵看看双手呈上来的笔再看看写好的单子,彻底没了脾气。
签完后抬头看见陆茂予嘴上明晃晃牙印,脑袋阵阵发懵,糟心摆手让他出去了。
谈恋爱不忘正事,真能干啊。
第55章 第五五章 “这应该不够吧。”……
陆茂予谢过证物科同事, 抱着箱子回队里。
对照案卷逐个看证物,梳理下来,胡徵与当年负责此案刑警决策无误。
证据链与案情相符, 现场照片和痕检证实并无第二人, 他们当然不可能去检熊体内有没有残留尸块。
陆茂予重点翻看涉案人员口供, 秘书并未提及和鲁卓真正关系, 表明拿钱办事,当晚留在别墅是鲁卓要求。
最初决定以身做饵也是鲁卓刚愎自用,以为多请几个保镖能逮住杀手,绝口不提怂恿一事。
倘若没事先和谢灵音通过气, 单看这份口供,他说不定真会信。
毕竟靠医药发家后鲁卓很是目中无人, 瞧不起索命杀手也情有可原。
陆茂予按照秘书死因查到那艘偷渡船,十四年过去, 那艘船早换了东家, 涉案人员有死有移民, 对于当年对方真正死因无从查起。
他推开窗, 点了支烟。
抛开既定事实, 转而查起鲁卓起家一事。
那时候网络不如现在发达, 鸡毛蒜皮小事都放在网上说。
鲁卓不同, 他像横空出世的救世主, 为患癌病患带来希望,铺天盖地报道, 多是介绍药物含金量, 对鲁卓背后故事一笔带过。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当事人拒提背后辛酸史,二是这东西来路不正。
陆茂予耐心翻着, 十几页里有一条很不起眼的字段,叫鲁卓发家史背后隐身的贵人。
直觉告诉陆茂予,这条内容将开辟一条新路,点进去后,他眉头微皱,内容明显经过后期修改,断续不连贯,只提到鲁卓当年是个医学生,实习时遇上一位医药大家,机缘巧合入对方眼里,被借走打下手,自此走上人生巅峰。
通篇对这位大家语焉不详,后续发展也仅挑鲁卓高光描述,完全偏离贵人主题。
陆茂予抖抖烟灰,鼠标上滑,找到那名记者的名字——华庚。
搜索栏输入华庚,跳出来词条五花八门,此人毕业国内最高学府,留学数载归来,常年出没各种国际会议场所,报道用词犀利,敢写敢说。
后来转战国内,跑遍全国各地,新闻种类不限,专挑真实刺激的发表。
这人到来让国内不少企业家闻风丧胆,生怕稍有不慎身败名裂,为数不多能在华庚笔下讨个好名声的,谢肃算一个。
华庚长得帅,风流韵事也数不胜数,最后有消息是八年前,他退出记者行列,与小三岁恋人归隐,从此消失人海。
陆茂予掐灭烟,叫人去查华庚,想知道当年这篇报道原稿,直接找上原作者最便捷。
外面闹哄哄,听着是孟千昼带队回来了。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孟千昼抱着水杯坐在对面,一脸疲倦地看着他面前摆出来这堆证物,嗓子干哑:“哪个案子?”
“十四年前鲁卓案。”陆茂予打算让孟千昼也看看,“生态公园那边什么情况?”
孟千昼直摆手:“一大一小母子两,根据衣物看是三年前款,辛蕊检验说是毒死的,死者身份还有待确认。”
“报案是环卫工人,今天那边安排植树,中间挖得深,一挖机挖了堆骨头出来,老头老太太当场吓坏了。”
那片生态公园刚刚好就是三年前修建的,死者能在这么准确时间点埋进去,凶手不是住在附近就是能接触到工程的工作人员。
孟千昼坐起来:“你这边什么情况?”
陆茂予言简意赅简述一遍。
孟千昼:“我和你想法一致,从鲁卓发家着手。你知道当初是谁接手鲁家烂摊子吗?”
“现在的长青集团。”陆茂予查过了,“长青集团延续鲁家心血在医药界发光发热,市面上许多药出自他家。”
这并非孟千昼想和他聊的:“长青集团董事之一家小孩和霍引认识,那天我问他夏志诚的事,他聊到过长青集团当年能顺利接盘离不开夏志诚背后谋划。要知道瘦死骆驼比马大,鲁卓没了,底子在那,内斗再严重也损伤不了实质,想吞下这块肉,没有足够庞大资金很难。”
陆茂予没想到查来查去全是老熟人。
“第一版方案夏志诚希望长青集团能和谢肃合作,可惜谢肃不想蹚浑水。”孟千昼那天下午在检验科花了八百大洋,当然霍引回报很丰厚,“长青集团目前当家姓盛,不是当年和夏志诚合作那位,夏志诚死了,他也被董事会踢出去。”
陆茂予:“看起来得拜访下这位被卸磨杀驴的董事会成员。”
孟千昼看眼手机,给出建议:“找霍引问问吧,他知道的多点。”
陆茂予还有另一个选择,看眼忙得不可开交的孟千昼:“有事忙你的,这条线索够了。”
“行。”孟千昼急着抓紧办完生态公园案子,拎着水杯要走前扭头看他,“我觉得鲁卓案凶手没死,有钱人能办到的事实在太多了。”
语气里有对金钱无所不能的感慨。
陆茂予轻笑,对着明知直觉办案不可靠的搭档挥挥手。
说出他所想猜测不难,难的是如何将猜测一步步结合证据验证成事实。
等待反馈的时候,陆茂予也没闲着,先和南嫣对比几个不同案件凶手出现视频,多方核查确认这是同一人。
只是在对比是否是杀害鲁卓凶手时稍有争议,视频内人影身高相同,露出侧面轮廓重合度很高,有争议地方是身形与走路姿态。
要知道每个人生来走路重心基本定死,但陆茂予揪着基本这两个字不放,不是百分百,就有可能。
空口无凭前,几方各执一词,最后陆茂予出来制止这场争辩,他说:“抓到人一审,是黑是白都清楚了。”
是啊,谁的推测都没凶手亲口承认来的真实。
要到哪里去抓凶手成了目前最大的难题。
陆茂予看着从宜坊街收罗回来的监控视频,缓缓理着思路,已经确定找霞姐的口罩男就是杀了徐从闻让朱亮顶替的老狗。
现在到处都是探头,老狗再能躲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南嫣根据他给出嫌疑人重点排查,泡在监控室足足六个小时,勉强找到几个老狗出现过的地点。
“他出现的场合从没固定,排查近三个月内全市监控,发现他习惯昼伏夜出。分别出现在去往蓝色雅庭路上、环山南路、东郊赛车场、南郊出城路口及宜坊街。”
五个地方,三个有过命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去最后两个地方是不是为了再次作案。
南嫣:“他不开车不乘车,为数不多出现几个画面没拍到他到底怎么去的。我个人认为他有专门接送车辆,对方对城市监控布控很熟,能精准避开。”
普通人很难做到这点,但这对成熟黑客不是个难事。
陆茂予示意她继续。
南嫣:“暂时没排查到他在哪里落脚,我会再跟进。距离他上次出现是在三天前,深夜近黎明南郊出城口。”
那段视频比之前每一个含量都高,拍到大半正面,依旧戴着黑色毛线帽和口罩,眉眼阴鸷,连余光给人一种凶狠味道,他似乎在看探头,发现那刻裹着纱布的左手插进兜里,拉拉帽子钻进路边林间小路,黑色身影在树叶拥挤罅隙里渐渐看不见。
陆茂予:“嗯,我会请交管部门同步追踪,一旦发现他即刻实施抓捕。”
让他们深挖老狗出城去向和落脚之处,陆茂予去长廊回电话。
入夜,比白天多几分凉意,临近清明,空气潮湿仿佛随时要下雨。
陆茂予手搭在窗边,望着市局门口大道车水马龙,听着金和玉深扒长青集团盛家内情。
“……盛家全力培养继承人叫盛念初,和谢灵音毕业同一所大学,两人在学术领域是对手,私下里盛念初很欣赏谢灵音。”
“盛家接手长青集团是众望所归,谁有本事让股东们赚钱谁上位,李经空有人脉,经营能力一塌糊涂。董事会强忍让他干十年够讲情面,是我,他干十天都是长的。”
“只是让他下台时间太巧合,前脚夏志诚刚死,后脚遭罢免,换谁都得多想。”
长青集团内部改革讲完情面讲利益,商人骨子里飘着钱的字样,这很好理解。
陆茂予直接问:“李经在哪?”
“对外是出去度假,实际在环山南路那座山庙后院待着呢,我打听过了,三年前夏志诚死,他开始供灯。”
“知道他在那的人多吗?”
金和玉叹了口气:“陆sir,能知道的不会一问就说他在度假啦,这消息你放心,知道的不超过三个。”
陆茂予意味不明笑了下:“好,辛苦。”
“不辛苦,钱那么香呢。”
金和玉透露够多,慢悠悠挂了电话。
抽完一支烟,陆茂予叫来南嫣,于春雨绵绵之际驾车去往环山南路,这次是山顶深夜不对人开放的承宁寺。
雨雾随风在澄黄光影下像一块会移动迷蒙玻璃,细沙似的落在车玻璃上,不等形成缥缈滤镜就被雨刷器推了。
南嫣刚给承宁寺打过电话,如实转达沟通结果:“老大,他们说没有我们要找的那位客人。”
“嗯,是不是还婉拒警方深夜到访?”
“是,主持说百年前传下来规矩,不可破。”
陆茂予眼神冰冷,踩着油门的脚轻轻下压,沉声叮嘱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女警:“抓紧安全带。”
南嫣倏然睁大眼睛,惊觉队里一大恐怖故事要在自己身上验证,哆嗦着问:“这应该不够吧。”
二十分钟后,南嫣浑身发软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见寺庙门口逆光站着道略眼熟身影。
第56章 第五六章 “天真。”
南嫣待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良久, 一时居然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直到陆茂予快步上前,与之并肩站立,剪影一出勾起南嫣记忆大瓜, 她恍然大悟, 是自家队长绯闻男友。
那位初入市局饱受队长照顾, 多次由他亲自接待的谢小少爷。
南嫣疑惑, 这个时间这个点,谢灵音怎么会在这?
不远处。
谢灵音朝寺庙紧闭大门努努嘴:“我在这替你堵着呢,外人看李经只会说他做不了经营者,不会说他和鲁卓同路货色。”
绕这么大个圈子, 无非想告诉他,李经是个聪明人, 风声不对,会抓紧开溜。
陆茂予默不作声逼到谢灵音面前, 在对方下意识看向愣在原地的南嫣时倾身在颈边轻嗅, 呼吸之间又拉开距离。
不顾外人在场的亲昵弄得谢灵音心惊肉跳, 脸不自觉微红, 他看着陆茂予:“干什么?”
“专门替我来堵人?”陆茂予问, 眼神却在扫视谢灵音裸露在外处肌肤。
他太直白, 谢灵音只觉得他目光所到之处引起阵阵热浪, 太露骨了, 谢灵音躲闪着偏开脸:“是啊,本来想给你打电话, 没想到你我心有灵犀。”
陆茂予莫名笑了下, 在谢灵音扭头看过来时他捏住对方柔软脸颊:“撒谎。”
谢灵音像只受惊的猫瞪圆眼睛:“哪有?”
“身上有檀香,指腹边缘有点点香灰,你进去过。”
“……”
谢灵音深刻意识到件事, 不要在刑警面前说谎,他单手掐腰,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掩饰尴尬。
陆茂予拉起谢灵音脏兮兮的手用纸擦了擦:“好了。李经不肯说?”
谢灵音声音闷闷的:“倒不是,嘴里没一句真话。”
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那时李经正要去机场,在停车场被拦个正着。
李经明显认识他,只一眼就大惊失色,全然不顾他的挽留,钻进车里一个劲催着司机走,奈何他手下人动作太利索,直接拽走司机,空留李经在车里无能狂叫。
事已至此,李经青着脸被请回寺庙后院,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对着谢灵音一个晚辈摆架子,不问原因不谈正事,叫着要走。
谢灵音用他和夏志诚当年谋划接手鲁家一事做交易,李经拒不回答。
双方谈不拢,僵持住了。
眼看陆茂予快到了,谢灵音无法,只好等在寺庙门口,装作替人铺路的好心样子。
预想很好,抵不住陆茂予慧眼识珠,硬是看穿了。
这小郁闷表情过分生动,陆茂予笑着摇摇头:“马上能听见真话。”
谢灵音眸光微闪,这是允许审问李经时自己旁听?
心里满意得不行,面上还不忘做个假功夫,谢灵音故作迟疑:“我能听啊,这会不会让你违法纪律?”
陆茂予看他一眼,起了逗弄心思,招手让南嫣过来同时沉吟道:“差点忘了,那麻烦谢小少爷帮我站站岗。”
哪有这样的人啊,谢灵音不满:“我要听。”
不过两秒,态度大转变。
陆茂予什么都没说,带着南嫣推开寺庙大门,门后守着两个人,这会儿直直看向谢灵音,没老板指令,不敢擅自行动。
殊不知谢灵音盯着陆茂予身影,内心天人交战,不说就是默认,默认就是能听。
嗯,就是这样,谢灵音昂首挺胸刚抬脚,前方陆茂予似有所察觉,回眸看过来,谢灵音顿在原地。
陆茂予看进退两难的谢灵音,眼里笑意一闪而过,他淡声问:“不是要听?”
谢灵音再也藏不住笑容,边追上来边应着:“要的。”
陆茂予瞥见女警,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脸不会瞎吃瓜,实际上用不着回到队里,他和谢灵音相聚承宁寺的事会传遍每个八卦群。
“李经很尊重夏志诚,也不恨长青集团董事会,他这个人爱恨分明,从不掩饰情绪。”谢灵音说。
一般日常这种性格多容易得罪人,因不够圆润,极少交到真心朋友。
李经在前公司十几年始终没能再进一步,心灰意冷时夏志诚拉了他一把,成为长青集团开创者之一,所以他非常感激夏志诚,对其盲目维护。
这点在陆茂予亮出身份,说明来意后的第三句交谈时有了鲜明感受。
李经虎目圆瞪,嗓音洪亮相当有气势:“胡说,老夏什么时候利用我?别以为你披着层警察皮就能胡说八道。我活了五十六年,别人对我是不是真心还感觉不出来吗?”
“那你说,老夏费尽心思把我塞进董事会想要什么?我和他认识将近二十六年,他什么样我能不知道,要你在这对着个逝者指指点点。”
“警察怎么了?你去查,我和老夏清清白白,当年为感谢他,想买点东西送过去都被说了。”
李经当真听不得任何对夏志诚质疑声音。
陆茂予刚问‘你认为当年夏志诚为什么推你进董事会’,对方就像盘起来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开了。
打断别人说话很没礼貌,陆茂予干脆靠着木桌等李经炸完。
谁料李经目光微转看向随陆茂予一道进来的谢灵音,嗓门高起来:“还有你这个不知道尊老的谢家小子,自己问不出来,想借警察之手达成目的,心忒黑。”
“你两到底想知道什么?想让我污蔑老夏,门都没有。”
骂骂咧咧完,李经拧开保温杯喝水润嗓子。
陆茂予等了又等,见李经暂且消停,他语气平平地问:“说完了?”
他太平静,李经感到棘手,能有耐心听完骂街的人都难缠,今天恐怕没那么好走,李经心不住下沉。
“对于老夏,我没有隐瞒。”
见陆茂予和谢灵音双双沉默看过来,那眼神比忽而风雨还难测。
寺庙后院有几棵参天云杉,在春风摧残下狂舞,影子斜斜映进屋里,落在他俩身上,影影绰绰宛如游走生死两端引路人。
李经内心狂跳几下,迅速瞥一眼门外,再看陆茂予:“有件事你说错了。”
虽然陆茂予不知为何李经突然开口,但送到手里线索该收就收,他一脸受教:“哪里?”
“当年不是老夏推我进董事会,是我在前公司走到头想出来创业。有了这个想法,我和老夏讨论好几次,想着手创业。我销售岗位出身,卖什么取决于市场。”
“老夏搞证券的,内部消息快人一步。在我犹豫不决时他指条明路,说未来医药是吃香行业,能做起来绝对不愁吃喝。”
创业是李经主导,那后来为什么会接手鲁家?
陆茂予:“长青集团开创初期底子很大,都是夏志诚攒局?”
“算是,我创业不到三个月,公司单子渐多,需要扩大规模。招人换办公室,哪哪都要钱,这时候盛家主动找到我,想要投资,他不干涉我经营,只拿分红,第三个股东也是这么来。”李经说起创业史,一脸平静,“公司发展两年到了瓶颈,一味给药厂销售,替代性太强。恰好一直合作的鲁家出事了,我和老夏商量,想接过来自己做好解决货源问题。”
陆茂予根据现在长青集团发展基本能推出那时事情发展。
观李经面相,眼睛大而有神,对视时坦荡无畏,这是个诚实待人干踏实事的人。
陆茂予摸着下巴:“想盘鲁家,手里资金不足,夏志诚再次帮衬你。”
李经:“没错,没有老夏,就没有今天的长青集团。”
“走到今天你失去长青集团经营权,也无怨无悔?”
“我老了,理念跟不上新时代。把机会让给有能力年轻人,有什么好怨的?”李经看得开,“再说,每年分红多到花不完,这么大年纪,该是时候享享清福。我可不想走老夏那条路,辛苦大半辈子,福没享到,人先没了。”
既然提到夏志诚,陆茂予顺势聊着:“新闻报道夏老先生因病去世。”
李经眼神悲痛,哪怕过去好几年,每每提起这位改变自己生涯贵人,李经仍忍不住泪目:“是啊,病得挺突然,病发前一周我和他约在南郊水库钓鱼,那会儿他满面红光,精神好着呢。”
体检没能查出来的病多为急病,一周内去世并不意外。
陆茂予不动声色地问:“夏志诚小儿子现在也算子承父业。”
“哼,他?”李经面露不屑,“能有今天这成就多数靠他爹光环,哦,还有他哥,不过老夏生前留下的脸已经让他丢完了。”
话里话外全是对夏彦青诋毁,是贵人儿子也扛不住。
陆茂予:“您对他印象很差。”
李经臭着脸:“他刚进广信证券那会儿打着老夏旗号找上门,说要我报恩,往他推荐几支股票里投钱,还说往后长青集团申请贷款,他能帮上大忙。倒不是不能,是我看不上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
“他现在在广信证券有一席之地,年底估计能再往上升升。”谢灵音从容不迫加入聊天,直击李经不痛快的点,“你看不上的年轻人好像挺有本事。”
李经皱皱眉,没搭理。
谢灵音笑着站起来,停在陆茂予身旁,双手抱臂直视李经:“你那么信任夏志诚,连鲁家前身都不查吗?”
“查过,那是鲁卓和霍方怡之间的恩怨,更何况两人都死了,是是非非该随他们带进棺材里。”李经说。
“天真。”谢灵音轻蔑道。
被一个小辈以这等姿态对待,李经由衷感到愤怒,瞪着谢灵音:“你!”
“霍方怡是盛念初亲姑姑,你以为夏志诚真那么好心帮你?他处心积虑帮你不过是想还盛家恩情。”
第57章 第五七章 “在我心里,你永远最好。”……
李经错愕。
当年资料写着霍方怡单亲家庭长大, 大学那会儿母亲患癌去世,让她下定决心专心攻克此难题。
没钱没势的霍方怡靠本事拉来投资,组建实验室, 一点点精雕细琢出诱人果实。
只是霍方怡没想到一念之差引狼入室, 酿成悲剧。
李经不信, 假设霍方怡背后是盛家, 那为什么她会死在牢里?
“荒谬,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哪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是真的,会没人提吗?”
“你没听说是你还没站到真正的高处。”谢灵音不客气地说,“你肯定想说霍方怡是盛家人, 盛家怎么由着她坐牢?”
李经黑了脸。
谢灵音讥诮:“多简单啊,不想背负骂名吃人血馒头。霍方怡是盛老爷子私生女, 传出去不光彩,他对这个孩子不管不问, 自然也没脸在她有所成就时腆着脸来攀亲戚。”
“我猜你又想问后来怎么愿意投资你开创长青集团。”
李经:“……”
陆茂予无声笑了笑, 挨骂那会儿积攒不少怨气, 这会儿谢灵音全给突突出来。
“你是个商人, 难道忘记商人重利?长青集团有多赚钱, 你该清楚吧。”
李经无话可说, 就这几年长青集团哪年不是盆满钵满的, 事实验证谢灵音此言不假。
心里认同是一回事, 嘴上还在死犟,李经板着脸:“照你这么说, 盛家明明能直接接手, 非从我这绕一圈子做什么?”
谢灵音轻嗤,眼神明晃晃看傻子:“干了十多年脏活累活还没想明白?”
集团刚成立之初杂乱事情多不胜数,那时候李经每天睡得比狗晚, 起得比鸡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当牛做马十多年,总算把长青集团送上巅峰,也是这时候,董事会推盛家上位。
再迟钝也转过弯来,他被人过河拆桥了。
那张年迈脸庞闪过诸多情绪,最后满是暴怒,猛地一锤手边矮几,上面摆件跳三跳:“他们太过分了!”
谢灵音说这么多可不是为听李经这句骂的,追问:“长青集团是不是在研制聪明药?”
一瞬陆茂予和南嫣全都看向李经。
众所周知,聪明药是一种容易上瘾的精神药物,通常利用顾客急于求成心理,以此谋利。
这消息爆出来,对长青集团不利。
陆茂予看着谢灵音,这才是他这趟真正想问的事。
李经愕然,几乎暴跳如雷:“你说什么?!”
“聪明药。”谢灵音缓缓说,“一种仅在学生家长间流通的神秘药丸。”
经过此前,李经对他感观有所改变,这不代表能接受他往自己苦心经营出的公司扣帽子。
“没有这东西,你不信就去查。”
“你在的时候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对?”
李经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自己每年会随机挑选药厂视察,财政这方面年年对得上,完全可以打包票说没问题。
想到董事会半点没走漏风声就将他罢免,那在些许地方动手脚,想瞒着他也轻而易举。
这时候自认明事理的李经不禁扪心自问,在位数十年,真对长青集团里里外外了如指掌吗?
李经想,他这一沉默肯定让谢灵音再次乘胜追击,看着那边行为眼神颇为默契的两人,他自嘲一笑,真是糊涂。
谁知谢灵音突然说:“我知道了。”
李经眼神很沉:“知道什么?”
“你和聪明药没关系。”谢灵音回答,“离开长青集团三年,那里有能为你所用的人吗?”
李经眯起眼睛看着他,冷不丁笑起来:“你小子野心不小。”
谢灵音谦虚道:“还好,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拉着悬壶济世这层皮干着草菅人命的勾当。”
李经笑容一收:“我就没你高尚,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们真没把我当回事。”
谢灵音诚心实意语气哐哐哐火上浇油:“是啊,脏活累活干完了把你踢出局,这实在不是人。”
眼看着一老一少从敌到友,马上同仇敌忾专骂盛家。
陆茂予以手握拳轻咳出声,引来两人不约而同侧眸,他说:“我建议李先生先离开这。”
刚收到消息,有几辆车沿着环山南路上来了,出自盛家。
想必是得知他们和李经接触,急匆匆赶来搅局,一动不动还好,这闻风而动好似坐实有鬼传闻。
那就不能让盛家和李经再见,免得出事。
李经当即带着司机和保镖要走,陆茂予伸手拦了下。
“换车。”
如果盛家有心监视李经,那么对他名下有哪些车清清楚楚,这时候再坐自己车下山,无疑是羊入虎口。
知道换位背后的腌臜算计,李经见不得盛家人,怕忍不住一照面上去给那帮人开瓢,听从陆茂予建议,和南嫣上了市局车,先行一步。
第二辆是谢灵音手下人,第三辆是李经原本的车,第四辆是李经保镖,有陆茂予在,谢灵音把人全打发了。
满当当承宁寺后院五分钟不到留下殿后的陆茂予及拉过板凳坐到他身旁的谢灵音。
风雨吹进门,丝丝缕缕在灯下化作缠绕线,谢灵音伸手去接。
“干嘛不说话?”
那沾着雨水潮湿的掌心在陆茂予面前挥了挥,带着点春的气息,他半垂着眼睛,语气很平:“在想霍方怡。”
按他当前思路,得先找到华庚,费尽心思问出霍方怡的名字,再磕磕绊绊查出经过盛家遮掩的不完整资料,期间所费时间无法估量。
谢灵音与李经那一通对话直接让他少走弯路,理应是高兴的。
陆茂予高兴不起来,也没法生气,他俩目前关系含糊不清,非要形容,那就是亲过嘴的前任。
卡在个双方都没点破的位置上,他没资格也没道理要求谢灵音什么事都说一声,真那么做,未免不可理喻。
他心里憋着股难言情绪,面对谢灵音却不肯泄露分毫,仍是有问有答。
谢灵音很在意他,敏锐感知到那股藏起来的低气压,沉默片刻,伸长手去拉他:“没外人,你也要离我那么远吗?”
语气很软,带着点央求,用那双多情眸直勾勾看着,让心里有他的人根本拒绝不了。
陆茂予握住谢灵音的手,由着对方将他拉到跟前,展开双臂紧紧抱住,脸颊贴在腰腹间,隔着毛衣乱蹭。
“我查到的大部分刚才都说了。”谢灵音仰头,下巴抵着他腹肌,水润眸子倒映他严峻的脸,“霍方怡未婚生子,她骨子里很要强,有没有男人不重要,生下孩子独自抚养。”
“她出事后儿子不知去向,直到鲁卓案现身,也仅是有传言说是她儿子做的。”
没人证没物证,当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跟霍方怡儿子亲口说的似的。
陆茂予‘嗯’了声:“确实从头到尾没见过,连名字都不知道。”
谢灵音弯弯眼睛,说话时下巴带来阵阵动荡,有层毛衣挡着反而更有隔靴搔痒感触,始作俑者浑然不知似的:“我缠着我爸一小时才问来,只是可惜他也不知道霍方怡儿子叫什么。”
“霍方怡忙于工作,疏于照顾儿子,更没把他带到人前。”
所以可能有人见过,却不知道他是谁。
陆茂予看着一门心思谈正经事的谢灵音眼眸逐渐幽深,在他再次开口前,喉结滚动几下:“盛念初和你关系怎么样?”
他似乎没想掩饰嗓音有变化的事,低哑磁性的话音像一把刷子搔进谢灵音心尖。
雨水沿着琉璃瓦倾斜而下,砸在不远处青石板上,溅开点点水花,水影边缘照出那边男人毛衣下摆飘起又落下的场景。
陆茂予没什么表情按住谢灵音后颈,掐猫似的,手劲有点大,谢灵音露出吃痛表情,眼睛瞬间见了水光,低低叫着:“轻点。”
“你刚咬我腹肌怎么没轻点?”陆茂予问。
谢灵音眨眨眼睛:“重点才能及时灭火呀,不然等会有人上来,看见你支着大帐篷多失礼。”
撩起火,瞎祸害一通,还装好心人,便宜全占了。
陆茂予俯身,气息稍重,他眼睛很黑很亮,无端邪性:“你得感谢有人上来。”
这不够解气,起身前他偏头张口衔住谢灵音耳垂,牙齿微动。
“嗯——”
钳着谢灵音的手松开,小少爷抬手捂住通红发烫的左耳,恶狠狠剜他一眼:“好心帮你,忘恩负义。”
没让小少爷讨到好处,陆茂予心情很好,掌着小巧的下巴,低笑着:“哦,真要这么算吗?”
追溯到谁惹起火来,谢灵音不占理,轻哼一声,抓着他衣侧缓缓坐直,扭头看向后院门口。
邻近车嗡鸣声不断靠近,几分钟后,两辆车先后开进承宁寺停车场,几道撑着伞身影在雨幕之下匆匆挤进院门大敞的后院。
刚踏进去,最前方那道身影停下了,和几步外一坐一站两人隔空对视。
整个后院只余风吹雨打水杉滴滴答答声,伞面砰砰,与几人心跳声相呼应。
良久之后,木椅上的谢灵音长指撑起下颚,神情动作皆是傲慢:“盛念初,别来无恙。”
雨中那道消瘦身影伞面微颤,苍白脸颊浮现出个灿烂笑容:“还好,谢灵音,你还是那么热心肠。”
谢灵音噗嗤笑了起来:“谁教你这么夸人的?我可担不起。”
“在我心里,你永远最好。”盛念初视线转到站着存在感更强的陆茂予身上,收敛笑容变得很规矩,“陆警官,初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
谢灵音笑意刹那消失,仰望单手插兜宛如巡视地盘般王者的陆茂予,他出名了。
陆茂予反应平平:“和一个刑警说请多指教不合适。”
第58章 第五八章 ‘像是被你包了。’……
盛念初并不在意, 上前两步,伞面轻抬,露出那张病态俊雅的脸来。
“怎么会, 我私心想结交陆警官这样有勇有谋的朋友, 说不定哪天就得劳你帮帮忙。”
话音未落, 谢灵音便不耐烦打断:“他帮不了你, 有事打110,就算你杀人放火,案子指不定分到哪儿去。”
当着他的面含沙射影,盛念初真把桐乡当自家地盘, 想惹谁就惹谁。
盛念初苍白的唇翘了下,对着谢灵音满脸歉意:“是我用词不当, 不久前听闻你在刑侦支队逗留几天,多个不错朋友。我心里嫉妒, 也想认识认识。”
含糊其辞黏糊劲儿想误导他俩间有点扯不清的关系。
谢灵音皱眉:“滚, 少在这乱攀。我和你最多是校友, 别来恶心我。”
盛念初脸皮微僵, 长这么大没人敢对他粗鄙至此, 来之前, 料到谢灵音不会好说话, 可也没人提他是这副随心所欲的放肆。
看来在国外那数十年, 谢家对谢灵音一如既往溺爱,除开一张漂亮皮囊和事业有成外, 性情烂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那位素来低调行事的陆队长见没见过这一面。
盛念初转头去看陆茂予, 对方衣袖堆在胳膊肘,那半截小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隐约能窥见爆发力, 是他梦寐以求的强壮体魄。
长相自然出挑,否则当年谢灵音不会为了他和家里吵,时过境迁,两人又凑在一起,盛念初眸光低垂,眼神阴翳,实在碍事。
“可能未来不久真如盛先生所愿,能互相指教。”陆茂予挂了电话,看向不再上前的盛念初,意有所指道,“雨夜路途多险,盛先生小心。”
盛念初再抬头依旧带笑,丝毫没受影响,显得十分好脾气,他点点头:“多谢陆警官关心,我会的。”
陆茂予从谢灵音手里拿走车钥匙,塞过来一把伞,谢灵音接过撑开了。
两人共用一柄黑伞,伞下就那么大点地方,两个成年男性很难都遮住风雨。
几步路功夫,陆茂予另半边肩膀湿了,他毫不在意,替谢灵音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绕到另半边上去前,隔着泛白雨幕和盛念初眼神交汇。
盛念初不躲不闪朝他稍稍点头,相当有礼貌,眼神看不真切,总觉得像是善意的。
宝石蓝跑车宛如一道璀璨流星破开水面呼啸而去,留下浓烈潮湿气息。
盛念初面无表情,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直面生死离别又会是怎样一番感天动地呢?
嗡——
怀里手机一阵震动,时间赶得刚刚好,盛念初看了一眼,抬手附在耳边:“喂?”
“我知道李经跑了。这趟来承宁寺是为他来的,算是有收获。”
“和小时候一样肆意张扬,有时候真想问他到底凭什么活得那么轻松。”
“别了,你想承受他的怒火可以试试。夏彦青,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该招惹的人千万别招。”
否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由环山南路上高架,一路畅通无阻。
深夜暴雨,出行车辆本就稀少。
车内雨落抨击声细微,窗外水势绵延,谢灵音无聊在车窗玻璃沿着水流画几下,勾出‘陆茂予’三个字后,他扭头去看驾驶座。
“回家?”
“得去趟局里。”
生态公园发现那对母子尸骨尸检报告出来了,死于过量吸食芬太尼,依照尸骨检测来看,两名死者吸食量不大,更像药物过敏致死。
父母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拉着才十岁小孩吸这东西。
桐乡早年禁毒标杆,更别提现在,对这类把控绝对令行禁止,哪里会冒出这东西来。
陆茂予思绪稍偏,刚说完话某人就没动静,搁平时不是这样,他侧眸看了眼,那嘴都快能挂油壶了。
“想什么呢?”他问。
“唉。”谢灵音故作难过叹息,睨着他幽幽道,“睡在哪里都一样。”
“真一样?”陆茂予打趣着问,“那随你睡在哪里。”
故意不接他话,谢灵音玩着脖子上那条宽丝带,语调幽怨:“哦,有的人把我骗回家,自己睡队里。这不是睡哪里都一样?”
陆茂予轻笑,在红绿灯前,伸长手捏捏谢灵音黑发里露出那点白嫩耳朵尖:“抱歉,这次真有事。”
“什么案子?”谢灵音拍开他的手,咬的地方还没好呢,想起下午刷到的新闻,坐起身来扭头看他,“生态公园?”
他会知道不奇怪,报案人一堆老头老太太,口口相传都给传开了,偷拍博流量的数不胜数。
因盛念初骤然到来,有些事没来得及深聊。
此时陆茂予记起来:“你说长青集团卖聪明药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我插手这件事是个意外。”谢灵音两手一摊很是无奈,“我导师小女儿不爱学习,一提上课嗷嗷哭。我师母疼她,亲自带着教。前段时间听导师说我回国了,对桐乡心生向往,闹着要来看看。”
导师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没空联系谢灵音,小女儿哪里管那么多,拉着妈妈直奔桐乡而来。
这里风土人情和美食实在太吸引人,母女两乐不思蜀,每天给导师报平安,导师见她们自己玩得很好,也就没麻烦谢灵音。
直到小女儿叫着要吃彩糖果,导师才惊觉不对劲,一问发现妻子同样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哪里有这东西。
夫妻两一个在视频那端急得乱转,一个在这边抓着女儿拷问,花了半天弄清楚,一切都要从妈妈给小女儿报语言兴趣班说起。
美丽桐乡让小女孩心驰神往,想要长久居住此地,那么语言不通是个大难题,她缠着妈妈好几天,终于如愿报了班。
班里不仅有和她一样来自五湖四海的小伙伴,还有本土小朋友,他们非但不嫌弃她们不会说中文,还大方分享一种名叫‘聪明药’的糖果,说是吃了有助学习,能让她更快学会中文,出门在外再也不用手舞足蹈比划了。
小女孩内心对学会中文的渴望让她甘愿吃糖果,吃了不仅能快乐还能学得快,她很是喜欢。
天真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叫上瘾,只知道到时间了想吃,吃不到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再一次小女孩因吃不到糖果撒泼滚倒在地,远在国外的导师不得不向谢灵音求助。
一直受照顾的谢灵音二话不说把师母和孩子接到名下一座房子住下,请医生专门照料,他叫上江宙调查兴趣班,一路顺藤摸瓜顺到长青集团。
谢灵音喝了口水:“事情就是这样。”
路过原本打算乘坐的地铁站,陆茂予眼也不眨开过去,径直往市局去。
谢灵音看见路牌,神情莫名:“不让我回家了?”
“和我去做个笔录。”陆茂予顿了顿,“从兴趣班弄来的聪明药在谁手里?”
谢灵音连‘你怎么知道’都懒得问,随手给江宙打电话,临近十二点,难得不工作放松心情的江总裁气喘吁吁接通电话。
“喂,灵音。”气息很重,夹着另一道哼哼唧唧声响,很快消失了,江宙欲盖弥彰咳两下嗓子,“有事请说。”
谢灵音有点后悔开免提了,也不好关掉,只得面不改色道:“带上聪明药来趟市局。”
想到江总裁刚忙的事,谢灵音十分贴心:“晚点没关系,先顾你的事,也挺要紧的。”
“哎,不是,我这临近三十成年人。”胡言乱语两句后江宙自暴自弃,“行,知道了。你大半夜忙正事,又碰上陆茂予了?”
这个又字用得就非常灵性。
谢灵音看眼默不作声的陆茂予,对着电话说:“挂了,记得过来。”
饱含暧昧的电话结束,车内陷入诡异寂静,照说都是成年人,深夜办事是大家默认的习惯。
可偏偏是撞破了,还是两个对彼此动机不纯的人听见,加上最近你来我往切磋,好似一锅烧至八十度的水突然添了把薪火旺盛的柴,剧烈燃烧,迅速沸腾。
谢灵音轻吐出口热气,还不够,手背贴着微烫脸颊,视线偏向车窗玻璃,看着若无其事的陆茂予。
虎牙咬着唇瓣,感慨他真厉害,一点不受影响,不像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
谢灵音自认藏得很好,殊不知目光灼热到快把陆茂予烫到,这一刻陆茂予幻视他似春夜漫行枝头的猫,不会叫,惯会用眼神述说渴望。
车内氛围因一人若有似无撩拨一人渐渐躁动而如蜜糖般拉起丝来。
谢灵音撑着坐垫转身,面朝陆茂予,脸颊和唇瓣都是绯红的,他垂着长睫毛,乖巧到好似做什么都可以,等了会,毫无动静。
眼前一闪一亮,谢灵音刚要说话,身体随车身惯性往前又被安全带拉回来,砰的一声,等他回过神,车里就剩自己。
跑了?
谢灵音解开安全带,扭头去看,几步远外陆茂予正抽着烟,青雾袅袅升起,看不清神情,谢灵音轻挑眉,推门下车。
少了层玻璃,有些东西无处遁形。
比如陆茂予那几乎快要吃了谢灵音的眼神,他看见小少爷微微扬起代表胜利的唇角,那么神气,比夏日烈阳还滚烫。
陆茂予轻启唇,雾气缭绕,他又深深抽了口,好借尼古丁压住血液里躁动,还好谢灵音懂分寸,没过来再添把火。
抽完一根烟,陆茂予走过去,嗓音有些闷:“走吧。”
落后两步的谢灵音似乎没跟上来,他奇怪扭头去看,小少爷笑得像只偷鱼的猫,快步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飞快说:“今晚先放过你。”
陆茂予啼笑皆非,看向跑走的谢灵音,抵了下后槽牙,到底谁放过谁?
两人刚到队里,收获一堆深夜吃瓜的兴奋眼神。
陆茂予叫来小警员:“带他去做笔录。”
居然不是他亲自来?
这不符合他俩现阶段关系。
谢灵音环顾四周,轻声笑起来,与其让这些人瞎编乱造惊天言论,不如当面问。
谢灵音拉住他袖子:“不给我做笔录吗?”
瞬间办公室里各路忙碌人马好似按下慢放键,耳朵竖了起来。
陆茂予没察觉似的:“这次来不及,车钥匙给你,完事早点回家。”
“那我不想走呢?”谢灵音索性发糖发个够,“这里不收留我吗?”
“不方便。”陆茂予实话实说,正儿八经领过证的都不能随意独自进出刑侦支队,拿出手机操作几下,“买点爱吃的,不够和我说。”
来不及再说别的,陆茂予快步朝里走去。
谢灵音倒不在意他给了多少钱,对四周现场吃瓜吃到撑的群众们眨眨眼睛,满意吗各位?
会议室里,孟千昼已经查清死者身份,正逐步核实死者生前的事。
“女性死者尤红,今年三十三岁,高中学历,外地嫁来,二十岁和大八岁的卞成和结婚同年生下儿子卞政,孩子上幼儿园后她在家附近□□超市上班,值得一提,卞成和在□□超市母公司任行政总监。”
白板上贴着一家三口全家福,陆茂予在卞政脸上看见诸多尤红和另一个人影子,那不属于卞成和。
或许他盯着照片太久,孟千昼拿出另一人照片贴了上去,有些眼熟。
单独拿出四人独影,卞成和是多余的那个,陆茂予神情微动:“这是任苍?”
孟千昼点头:“前几天我们约见他和姚欣,夫妻两一致回绝。”
前者明说和朱亮没交集,提供不了线索,后者以为他们是朱亮亲戚想勒索,发飙说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再算太恶心,连报家门时间都不给就挂了,自此再也没打通过。
现在今非昔比,直接和命案挂钩,受到传唤必须来市局。
陆茂予:“嗯,这孩子长得不太像他爸爸。”
“坊间传闻卞成和给别人养孩子,当年尤红和他结婚时怀孕,他是接盘侠。”
孟千昼去过卞家,早人去楼空,邻居说三年前卞成和连夜搬走,当天没见过尤红和孩子。
那边房子是两人婚房,邻里邻居是看着孩子长大的,也是因为如此,越能看出孩子长得不随卞成和。结合婚前流言,背后说闲话的多起来,夫妻两多次为孩子争吵,有时大人言辞激烈,小孩可怜兮兮地哭。
路过都要说句造孽,但这并不耽误他们背后继续嚼舌根子。
照片上的尤红笑看镜头,眉眼透亮,偏生我见犹怜的味道。
她长得太出挑,年轻时候清纯佳人,经过生养孩子不仅没让她枯萎,反而增添了少许韵味,出门在外总是一道风景。
楼里住着这样一位邻居,能议论的便多了。
陆茂予示意孟千昼把姚欣照片也贴上去:“卞成和不见了?”
“搬到市中心住着,他三年前报过老婆孩子失踪案,这几年时不时打电话来问。”
听起来是个对家人突然失踪有责任心的人。
孟千昼:“我通知他明天来认尸骨,顺便做个笔录。”
“查查他和孩子DNA。”
陆茂予说,光凭长得像不能当证据,传唤不了任苍夫妻。
孟千昼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据尤红工作的□□超市同事说,她离开很突然,前一天还说发工资带孩子吃点好的,结果第二天人不见了,电话打不通,联系卞成和,他也不知道尤红带着孩子去了哪,只说已经报警。”
根据辛蕊出的尸检报告,尤红和卞政死了三年零两个月。
这个时间很巧合,一般小区监控最多保存半年,这么久够来回覆盖好几轮。
而各大主要交通路口监控视频存储年限为三年,也彻底隔断排查可能。
陆茂予捏捏眉心:“他邻居还说什么?”
“是些空穴来风的事。”孟千昼说,“说有好几次见到尤红乘坐豪车,大包小包提着奢侈品,孩子冲别人叫爸爸。”
这时南嫣和叶阔匆匆敲门进来。
南嫣:“李先生安顿好了,他托我向你说句谢谢。”
对于承宁寺的事,孟千昼略有耳闻,眼下无心过问细节,见南嫣汇报完毕到旁边补案情,他看着手拿小本子的叶阔。
叶阔:“尤红名下有张银行卡,每个月按时进来一笔钱,她死的那个月停了。”
“打款的是一个私人账户,叫黎巧,是任苍特助。”
光明正大给小三打钱的戏码不止出现在偶像剧里。
陆茂予写下黎巧名字,在她和任苍及尤红间勾上线:“还挺磊落。”
事实上也没那么光明,叶阔硬着头皮说:“黎巧两年前和外国友人结婚,此后长居国外,一直没回来。”
“确认下黎巧是不是还活着。”陆茂予说,看眼手机跳出来新消息,他叫南嫣,“外面有个叫江宙的带来件证物,你让人给他做笔录,把证物送去检验科,和卞政骨内残留做下对比。”
南嫣一下子跳起来,着急忙慌跑出去了。
孟千昼惊讶:“他哪来的证物?”
陆茂予标完白板上几人间已知关系,长话短说道明前因后果,扭头重新审视起尤红这个人来。
“……办这么多年案子,没碰过像谢少爷这样邪性的人。”
孟千昼心情复杂难形容,之前是谢灵音走哪哪有案子,一段时间不见,成了解渴的及时雨。
“他马上都能当队里编外人员了。”
“能给,他也不会要。”陆茂予随口回答。
“怎么?”孟千昼好笑,“这还没问到正主面前,你就知道他不会要啊?”
思索良久,在尤红名字旁边打个大大问号,陆茂予这才漫不经心道:“编外人员得遵循队里纪律,对他是枷锁,他哪里会乐意。”
想到数次打照面,谢少爷那洒脱飞扬的性子,孟千昼眼神一转,揶揄道:“再不乐意偶尔也得来。”
陆茂予面无表情转过脸:“尤红人际关系排查完了?她和姚欣见过面吗?”
半点打趣听不得,竟拿正事来搪塞。
孟千昼一秒收起玩笑姿态,在姚欣照片上敲了下:“她很奇怪,一般丈夫在外养小三,女方会对小三恨之入骨,处处打压为难。她不一样,尤红同事说见过她两是闺蜜,朋友圈里晒着逛街吃饭合影,一起带着孩子旅游的动态。”
这不常见但也有。
陆茂予关注点在双方能心平气和面对彼此极度相似的小孩,非常人能有的气度,单看照片,任苍这些年来喜好没变过。
姚欣和尤红,以及和外国友人结婚的黎巧,都是清纯那一挂的漂亮动人。
“任苍知道她两认识吗?”
“暂时不得而知,得明天他俩来做笔录。”孟千昼一晚上快把整个市跑遍了,靠着椅子望着大白板,“你说谁把毒喂给这母子两的?”
线索太少,与尤红紧密相关的几个人都有嫌疑,还需深度调查谁有充分作案动机。
陆茂予悬在半空中的笔最后套上笔帽丢在桌子上:“重点排查卞成和、任苍和姚欣。”
案发现场提供不了嫌疑人线索,由被害者亲密关系着手是最直接有效的侦破方向。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
检验科灯火通明,陆茂予和孟千昼隔着层玻璃,等着里面药物检测结果。
两根烟功夫,一份文件从里面送出来,两人迫不及待翻阅,数分钟后对视一眼。
“是对我们效率不满意还是结果不满意,你给个话,别眼神来眼神去的。”耗在这大半夜的霍引顶着黑眼圈阴测测地看着眼神交流的两人。
这股气主要冲陆茂予去的,这人拿着改良版本的药物非让他测三年前的东西,做出个百分百适配来,这不纯纯为难人吗?
孟千昼和稀泥成习惯,张口就是诈骗:“怎么可能对霍主任不满意?我们是吃惊在如此艰难条件下您还能给出百分之九十的肯定,技术和实力令人称赞不已。回头势必让胡局给你加工资。”
“哦?”霍引要笑不笑地看着孟千昼,“要不孟副队帮我打个申请加薪报告?”
“僭越了那。”孟千昼很为难,“我很想帮啊,架不住手伸不到那么长。”
两句话把锅甩到胡局身上,底下人有样学样,有事没事都爱拿胡局当挡箭牌,可怜见的,胡局快成市局最大BOSS。
霍引累得要死,摘掉口罩帽子,看眼合上文件的陆茂予:“还有事吗?”
没事抓紧滚蛋,别耽误他下班。
陆茂予无声比了个OK手势,和陪着笑脸的孟千昼人仰马翻地离开检验科。
“奇怪,卞政学习成绩不错,尤红一直挺满意,没必要给他吃聪明药。”孟千昼喝口泡面汤皱眉说。
坐对面的陆茂予拿过报告,在浓浓老坛酸菜面味道里来回看了几遍。
“她满意,不代表别人满意。”
“假设孩子亲爹是任苍,家里有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儿子,还会对私生子要求那么多吗?”
“不好说,任苍似乎只有这两个孩子。”
这对常年流连花丛且有过私生子的男人来说不同寻常。
“因为他爸在八十大寿上对他说,再弄出个野孩子,直接逐出家门。”
随着这道解释声音一并进来的是拎着两大袋子高级餐厅打包盒的谢灵音,屋里味道太冲,他皱皱鼻子:“这能吃饱?”
孟千昼叉子上的面掉了而不知,愣愣地看着他。
陆茂予伸手拎过袋子放到桌上:“你怎么来了?”
“停车场遇见霍引,他说你们有得忙,给你发消息没回,再等下去夜宵要凉了,只好托人带我来打扰你。”
办公室外人手一份暖心夜宵,论起罪来全军覆没。
陆茂予无话可说。
谢灵音只管送温暖,东西脱手,他撑着桌面侧身看陆茂予解开袋子分给孟千昼东西。
这家餐厅向来荤素搭配精妙,味道绝佳。
本地人都知道有多难定,排队不一定轮得到。
它限量,优先VIP。
孟千昼不好问谢灵音怎么能让人家大半夜营业,每一口尝到金钱味道,蹭白食的孟千昼对谢灵音满口感谢。
“喜欢的话,送你终生会员,随时去随时吃。”谢灵音一拍额头,“忘了,我没孟副队好友,介意加个吗?”
陆茂予侧眸,绕这么大个弯子,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孟千昼同样惊讶,一个好友而已,犯不着上万块的夜宵来搭台子,他调出二维码放在桌上推过去。
“加好友可以,会员算了。”
干刑警的,出入高档餐厅容易招来闲言碎语,但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
孟千昼玩笑道:“毕竟我为人民服务,就连这顿饭都受之有愧。”
谢灵音扫完添加备注发送请求,闻言笑道:“哪儿,这是我感谢你对陆哥这么多年照顾的一点心意。”
低头吃饭的陆茂予捏筷子手微顿,眼皮子抬了抬,无言继续吃,任由两人攀谈。
孟千昼见状,心里有个数,再开口难免带着点戏谑:“感谢得有个身份,谢先生这是……?”
陆茂予垂眸,色泽鲜艳的虾仁近在咫尺,他无心动筷子,想听点别的下下饭。
手背微热,筷子轻轻被剥走,他顺着外来那只手看见谢灵音笑吟吟的脸,碗里新添两筷子黄唇鱼,耳边呼吸亲昵:“这个好吃,尝尝。”
他很喜欢吃鱼,谢灵音从没忘记。
筷子回到手里,身边那道热源稍稍离开,随之而来的是下饭八卦,只听谢灵音愉快地说:“他是我唯一愿意叫的学长。”
意料之外的答复让孟千昼感叹这两人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诚心想送谢少爷点回报。
“那得多注意,老陆学弟学妹挺多。”
“我知道。”谢灵音记得那晚讲座一提他满座学子眼睛放光的样子,“谢谢孟副队,这对我帮助很大。”
陆茂予:“……”
他倒是没想到哪有帮助,三两口扒完饭,收拾好个人垃圾,大掌遮住谢灵音在看的手机屏幕,望着那双似有酸味的眼眸:“吃吗?”
谢灵音歪歪头:“不吃。”
陆茂予点点头,面朝孟千昼:“你吃完先忙,我等会回来。”
孟千昼挥手:“天亮前回来就行。”
这是句玩笑话,他从来不在办正事期间瞎耽误,个人职业操守稳定。
春雨骤停,寒冷不复。
陆茂予把人带去自己车后座,旁边是谢灵音那辆招摇跑车,有过雨水洗礼,路灯下亮得晃眼。
“打定主意跟着我熬夜?”陆茂予车窗留条缝,透透车内闷热。
“本来以为你很快下班,一等等到现在。”谢灵音无辜,“不乐意我给你送夜宵?”
当刑警这几年来,通宵查案家常便饭,几乎次次泡面为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来可口热饭热菜,说没感触是在自欺欺人。
陆茂予捻捻手指,神色柔软下来,伸手勾了下他下巴:“没有,心疼你等这么久。”
谢灵音微怔,眼里闪过诸多情绪,最终朝他靠过来,低声讨要:“真心疼不如给点实际的?”
视线游走在他唇齿间,暗示性舔舔唇。
陆茂予的心疼瞬间想喂狗了,手绕过去捏谢灵音后颈,语气随和:“别招我。给你叫了代驾,乖乖回家睡觉。”
谢灵音扒开他的手,往后车座一瘫,斜睨着他:“行,你注意身体。”
别忍太久忍出病来。
陆茂予看眼陌生来电,伸手在谢灵音厉害的唇上点了点,回头接通电话。
“嗯,电话给门卫,我和他说一声。”
“刘叔,是我叫的代驾,麻烦给他指下停车场方向,宝蓝色法拉利。”
挂了电话再看没动静的谢灵音,陆茂予眉梢微动,对方似乎在看他的手,脸蛋和耳朵都红红的,想到哪里去了。
有道人影从入口那边走过来,应该是代驾,陆茂予降下车窗对着人招招手,双方确认订单,代驾获得一把跑车钥匙。
陆茂予:“就在旁边,我和他说两句话,麻烦你先去启动车。”
代驾连声应是,心想,刑警不容易,这么晚还当老妈子。
车窗严丝合缝关闭,隔绝外界一切声音。
陆茂予开了车顶灯:“回神,现在回去睡觉,明天我陪你吃午饭。”
谢灵音撑着坐垫坐起来,弯腰去拉车门,头也没回道:“欠着吧,查案要紧。”
经过这一晚亲眼所见,谢灵音想明白了,命案当前,对他而言一切都是浮云。
既然如此,谢灵音不强求,但得让他知道自己用心付出。
因为看得越清楚,内心亏欠越多,水满则溢,到那时候不管是激.吻还是干点别的,都是自己说得算。
所以现在忍让都是为了以后能吃上好的,主打放长线钓大鱼。
果然,陆茂予拉住人,郑重道:“案子结束,我假期归你。”
谢灵音回眸,似笑非笑:“这是你说的,我录音了。”
扬起手机,下秒松开手指发送,那句陆茂予亲口说的话出现在两人聊天窗口内。
太贼了,陆茂予失笑:“好,我说的。”
“忙你的去吧,别让孟副队独自承受重担,我回去了。”谢灵音对他招招手,坐进跑车副驾驶座里,车窗落下,谢灵音叮嘱,“明早给你们队订了份早餐,送餐员会联系你,按时吃饭。”
陆茂予叹了口气,收到代驾小哥好奇眼神,他什么都没说,轻轻颔首。
跑车疾风般驶离停车场,尾灯消失在拐弯处,他抬脚上台阶,低头给谢灵音发消息。
‘像是被你包了。’
‘我很乐意,就看陆队的意思。’
‘那我可得认真想想,选个好价钱。’
‘随你开。’
也就只有谢灵音敢这么说。
陆茂予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收起手机跨进办公室,收获一堆棒极了的眼神奖励。
想到这群帮凶,陆茂予失望地摇着头:“尔等革命意志太脆弱,一点糖衣炮弹就收买了。”
他堂堂正正讨论这件事,队员们当然立即响应号召加入群聊。
南嫣喝着冲泡咖啡,只觉得和前面那顿饭天壤之别,她一脸悲壮:“老大,不能怪我们没骨气,是敌人手段太高明。那么香的美食对深夜饥饿人士是身心双摧残呐。”
“由俭入奢易,你们记住,这东西不常有。”
“把您卖了也不行吗?”有人大胆问。
引起笑声一片。
陆茂予左右环顾,一张张笑脸:“谁说的,最好祈祷案子顺利破了我心情好。”
都知道哪怕案子进度卡在原地,再郁闷他最多跑去健身房打拳出气,受到威胁也不害怕,反而更敢撩老虎胡须了。
“不怕,到时候你见到那位漂亮学弟心情能差吗?”
“就是就是,漂亮学弟请吃饭,学长心里美滋滋。”
“学长学弟一家亲,老大,这么好的学弟哪找的,我羡慕坏了。”
就说这群人忙里偷闲,他送谢灵音这才多大会儿,消息传播如此之快。
“你们啊。”陆茂予顿了顿,“想明早有饭吃,现在抓紧干活。”
又是一阵欢呼,工作繁重的时候,物资鼓励最能激发干劲。
陆茂予转身进会议室,桌子上东西早收拾掉,文件归类好,头号瓜主孟副队抱着电脑查尤红,如果眼睛不往他这边飘,会更像沉浸在案子些。
“有发现吗?”
孟千昼递过来一份贴着黎巧照片新文件:“叶阔送过来的。”
按照大使馆那边提供的资料,他们联系上黎巧,对方听明来意后,接受视频问询。
证件与本人一致,外界传言并非虚假,她作证前上司任苍和尤红存在不正当关系,长达数十年,但她无法作证卞政是任苍孩子,目测总归不能作证据。
问及她远嫁他国的原因,黎巧坦言受不了任苍偶尔潜规则暗示,曾有意辞职,被任苍以离职会被业内封杀恐吓,她只得捏着鼻子继续干,直到遇见现任,才顺利脱离困境。
要是他们不信,黎巧可以提供大量证据,当时多个心眼是为不时之需。
叶阔理所当然给出邮箱,这份东西或许能在审讯时候有用。
问及老板娘姚欣,黎巧直言不讳,那是个懂得及时行乐的聪明人,就是挑男人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养得小白脸惯会圈钱。
第二次提到这件事,照旧没能知道小白脸姓氏名谁。
后续笔录并无太大问题,陆茂予合上文件:“姚欣把人藏得很好?”
“真藏得好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孟千昼说。
“逻辑上有误。”陆茂予双手撑在桌面,“都知道她养了小白脸,偏偏没人知道是谁。这消息哪传出来的?”
孟千昼按结果倒推:“有所图谋的当事人。”
陆茂予拿起姚欣照片:“查她消费明细。”
“缠着女人拉投资,这套路眼熟。”孟千昼想到夏彦青,眉心跳了跳,“不会那么巧吧。”
陆茂予若有所感,几分钟前谢灵音道过晚安,应该顺利入睡,他转手拨通金和玉电话,简单沟通后打过去一笔钱。
不知不觉窗外天亮了。
金和玉消息与陆茂予他们查到结果几乎前后脚到,与此同时,门口刘叔打来电话,说有位夏先生找陆队。
第59章 第五九章 “还是没赶上吗?”
“抓紧核实任苍这几年是不是因为家里再没孩子。”
出去前, 陆茂予给南嫣等人又交代个事。
这群人吃着早饭跟自动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非说收了谢灵音好处,要帮着守住他。
案件相关正事一律严查, 此外任何阿猫阿狗靠近他都得让谢灵音知道。
深谙他们德行, 陆茂予这才叮嘱两句, 本来也是急着待求证的要事。
市局门口恢复往日门可罗雀, 一袭米色风衣的夏彦青格外瞩目,手里提着两个布袋子,听见脚步声,转身露出怀里抱着束白玫瑰。
夏彦青头发放下来乖巧笑着, 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
“抱歉,可能打扰到你, 但我发了好几条消息,你始终没回, 只能到来这找你。”
“没顾上。”陆茂予双手抱臂, 半敛眸看着, “有事吗?”
他这张脸完全没有熬夜过后的疲倦, 依旧冷帅直击人心脏, 从下巴处没理的泛青胡茬大概猜到他很忙, 有家回不去, 也没空打理。
夏彦青欣赏完颓废系帅哥, 心里不过瘾,半是挑.逗半是做戏, 先将花递过去:“送你的。”
陆茂予压根没想过接:“有规定不能收。”
“好, 既然不收花,那收下我亲自做的爱心早餐,两者总得收一个吧?”夏彦青左手送花右手送食盒袋子, 眼巴巴看着他,“陆队,我起个大早赶菜市场买新鲜食材,怕你吃过了,连口水都没敢喝,做好就送来了。”
可惜陆茂予不吃卖惨这套,他冷冰冰的:“抱歉。”
夏彦青垮下脸来,语气很丧:“还是没赶上吗?”
恰有一语双关既视感。
抛开谢灵音以外,陆茂予并不享受任何追求者营造出来的崇高被追逐感,甚至有些厌烦。
他看着夏彦青,再三郑重申明:“夏先生,我们不熟,别再来队里找我。”
“原来那天陆队当着谢灵音的面加我好友,是为了让某人吃醋吗?”夏彦青失落,“还以为在陆队心里,我能是有点特别的那个人。”
陆茂予轻瞥这假装遭到喜欢人拒绝而潸然泪下的戏精,想起金和玉发来那份资料里长达百十张姚欣与情人私会照片,他语气微转:“抱歉,给你错误讯号。我加夏先生另有用意。”
夏彦青抬头看他,眼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眼神却放着光:“哦?不知道我哪里能帮上陆队的忙。”
身后是刘叔值班室,不远处办公大楼走廊窗户上还有好几颗鬼鬼祟祟的脑壳儿在伪装偷窥。
陆茂予朝门口几步远避人香樟树下走去,那儿算是小死角。
跟过去前,夏彦青先敲开值班室窗户,白玫瑰塞进去,洁白馥郁芬香吓的刘叔直说不能收,夏彦青指指陆茂予背影,小声说:“他让放的,回头给他。”
刘叔伸头想问问陆茂予,夏彦青先一步上前。
两人有事要聊,刘叔只得作罢。
“我想赚点钱。”陆茂予开门见山,见夏彦青神情诡异一瞬,他语气很平,“我听辛蕊说你在赚钱这方面有独特见解,上次人太多不方便谈。”
夏彦青没蠢到轻易相信一个警察的话,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挖坑等着他跳呢。
成年人的试探往往在谈笑风生间结束。
夏彦青惊诧道:“我以为陆队清心寡欲,对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弃如敝履。”
“我个人不过分追求物资,可有些事身不由己。”陆茂予叼着烟,察觉到夏彦青目不转睛盯着,他捏烟盒的手犹豫半晌往那边倾了下,“来根?”
瞧他那还没送出去先肉疼的样,真抽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念呢。
夏彦青没想到私下里陆茂予如此抠门,抬手推拒:“谢谢陆队,我不抽。”
陆茂予递烟的手多慢,就衬托得收回去手有多快,或许是意识到动作太急写着小气,他用手背蹭蹭鼻尖:“见笑。”
“谁舍得笑话陆队啊。”夏彦青一脸真诚,“你想多赚钱是为了能配得上谢灵音吧?”
眼神里有刻意流露出来的心疼之色,陆茂予沉默,在夏彦青看来如同默认。
设想一贫如洗穷小子爱上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衣食无忧的小少爷,身价与门第差距骤大。
夏彦青想起两人高中那会儿单纯美好初恋,最终因谢家插手,不得不以分手收尾。
时隔十年,彼此念念不忘的两人再度重逢,面临的将会是比少年时期更残酷的真相。
这一刻,夏彦青似乎能理解陆茂予骨子里的抠搜,及对金钱的渴望。
其实夏彦青私心羡慕谢灵音,家世好长得好就算了,还碰见个好男人。
不想着死皮赖脸吃软饭,也没想过和别人搞暧昧,搭上个能搞钱的人脉开始动脑筋,都为了和他在一起少些阻力。
夏彦青对陆茂予感观顿时五味陈杂,肯为个男人这么拼命,难怪恋爱脑没发作的时候事业也红红火火。
“不能这么说。”陆茂予反对这种言论,“赚钱的是我,就算我花钱去买他高兴,那时他给我情绪反馈,填补我精神食粮,真正受益者仍旧是我。”
“没必要打着为了谁去搏的头衔烘托自己多高尚,占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很讨厌。”
夏彦青久久不能言语。
这实在不像是一根烟舍不得给人分的铁公鸡能说出来的话。
仿佛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慢慢抽着烟的陆茂予又说了句:“书上看来的,说得很对。”
夏彦青:“……”
好了,这才对味。
就说这世上哪有太过完美的人,还恰好便宜谢灵音,他心情趋于平缓,谈起正事:“想投资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挑个时间咱两谈谈。”
陆茂予碾灭烟蒂:“最近不行,等我忙完案子和你联系。”
夏彦青眼神微动,很有分寸感没问他什么案子,手插进风衣兜里往身前拢,似有些冷:“那行,希望陆队办案顺利。”
“可能没那么顺利。”陆茂予多了句嘴。
这是他有意要说,可不是夏彦青死乞白赖追着问,完全出于人道主义接话:“哦,是传得沸沸扬扬生态公园骨头案吗?我很多朋友和客户在讨论。”
“嗯,普通命案还好。”陆茂予烦躁地揉揉眉心,“和养尊处优有钱人挂钩,考验不止专业能力,他们一个不顺心动不动就投诉。”
“那是挺烦的。”夏彦青同情道。
陆茂予似乎反应过来不该和他这个场外人说太多,神情有瞬间不自然,很快转移话题:“东西带回去。还有,最好别让人知道我和你有往来,对你,对我都不好。”
夏彦青笑他虚伪:“对我能有什么影响啊,陆队,你真是除了谢灵音,对谁都能说两句鬼话。”
陆茂予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会,直到他笑容全无:“你知道就好,这件事真曝光,你应该明白你我谁更讨不到好。”
明摆着告诉他,东窗事发对陆茂予影响不大,有个处处逢缘的老师及多有照顾的领导,再不济还有谢灵音帮衬,日子再难也不过是放下自尊当赘婿。
他夏彦青就不同了,能遮挡避雨的父亲早化作一抔骨灰归于天地间,亲生兄弟痛恨金钱交易,早在成年断绝关系,远赴国外求学,单方面断亲不再联系。
而他唯一亲人就剩下个成天吃喝玩乐的交际花母亲,那是个比他还不靠谱的。
回顾半天,假使真出事,他身后空无一人。
夏彦青扯扯唇角:“为了你我往后太平,我会把这件事吞进肚子里,陆队放心吧。”
“嗯,走吧。”
陆茂予说完若有似无扫过夏彦青,有少许不明显催促。
八字没一撇就着急撇清关系,由此可见,事情办成或者中间出了岔子,他会是什么嘴脸。
夏彦青对陆茂予越发不耻,反应过来多余演一见钟情想追他的戏码,牺牲睡懒觉的好机会换来这不痛不痒等待约见口头承诺。
从值班室重新搂回白玫瑰和饭盒的夏彦青撑着张完美假面,朝陆茂予比了个打电话手势,扭头功夫拉下脸来,快步上路边那辆车,把花和饭盒往副驾驶座一丢,夏彦青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试着深呼吸,几次之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气得牙痒痒,夏彦青锤了几下方向盘撒气,发现后视镜里香樟树下那道身影还在,夏彦青立即发动车,电话恰好打进来。
“喂,就算想看我笑话,没必要起这么早。”
“少往脸上贴金,你的笑话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今早有个会,现在有几分钟空闲,特意慰问你,省得下次再聚,你说我们没有同情心。”
“盛念初,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夏彦青说。
他们这群人什么都或多或少沾边,唯独没有同情心,天生道德感缺失,只会彼此嘲笑。
盛念初讥笑出声:“老实说,我很好奇你当时哪来勇气和谢灵音说要做情敌,这简直是在自取其辱。邓元思说得没错,你或许真该去挂个眼科。”
“你信他还不听阻拦深夜上承宁寺?”夏彦青轻嗤,迎面驶来一辆车牌号非常眼熟的豪车,过去好一会儿,“邓元思呢?”
盛念初奇了怪了:“你在和我打电话,却问其他男人。在你心里,我和邓元思关系很好?”
夏彦青咒骂:“别开玩笑,我看见任苍去市局,生态公园案子挖到他身上了。”
盛念初追问:“你确定没看错?”
“我和姚欣暧昧那会儿把任苍几辆车认遍了,绝不会看错。”夏彦青从不拿正事说笑,“你和那位商量下,要不要让邓元思避避风头?”
暴露邓元思,后果不堪设想。
任苍有张典型花花公子长相,浓眉桃花眼,谈吐皆风流。
进接待室不到五分钟,哄得人笑声连连,陆茂予进来时满室寂静。
对着两个大老爷们,任苍笑不出来。
年轻帅哥一律是竞争对手,任苍抬起胳膊放到桌上,不经意露出腕表,钻石绚烂闪人眼。
同性之间,任何情绪变化都有感觉。
何况任苍举手投足有微妙敌意,很难忽视。
陆茂予没记错这是初见,开口前,他抬头和任苍几秒目光交汇,对方很不耐烦和轻视,没来由的针对。
“任先生有话说?”
这句完全不符合任苍所想开场白让他有被冒犯到,语气很冲:“我能有什么话?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传唤,扬言我不配合会以妨碍司法办案刑事拘留。真要论,得是你们有话对我说吧?”
话里话外就差把‘你该向我道歉’说白了。
陆茂予不语,接过叶阔整理出来与之沟通传唤记录,理了个清楚,不紧不慢讲道理:“首先很感谢任先生百忙之中来配合调查,其次我想澄清些事,从联系任先生到您坐在这里,一共打了两通电话。”
因他肯低头而让任苍稍稍满意的笑容没维持两秒,骤然沉下来。
“实际上两通电话是不同案件,都是您秘书接的。至于任先生今天为什么肯老老实实坐在这,我想您心里应该有数吧?”
“我没有。”任苍冷静回绝,打定主意他们问一句答一句。
陆茂予并不在意任苍什么态度,让叶阔送两张照片过去。
一张是年轻男女坐在沙发上亲密搂抱,唇齿紧连,旁若无人热恋味儿要冲出来了;另一张是看起来很像一家三口相聚游乐园合影留念,三个人比耶,幸福美满爆棚。
这是任苍和尤红母子的照片。
最初铺垫没能起到效果,陆茂予来了手刀刀见血。
“任先生熟悉他们吗?”
‘不熟’两个字卡在任苍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去,在那双深邃威慑眼睛注视下,任苍有种否认后续会招来铁锤般证据让他哑口无言的直觉。
会面不到两分钟,任苍看出来陆茂予是个办事自成章法的人,以他多年阅人经验,只觉得陆茂予像一片看似平和的海面,内里诡谲难测,不好应付。
他神情短短功夫里变好几次,最后气势缓下去,莫名处于弱势:“嗯,她叫尤红,是我以前情人。”
“孩子呢?”陆茂予不允许任苍厚此薄彼,他盯着脸颊不停颤动的任苍,点破事实,“孩子站在你和尤红中间,半点不避嫌,说明你们不止单纯认识,起码孩子很亲近你。”
任苍下意识看向那张合影,当时春暖花开,卞政用尤红微信给他打视频,说班里同学父母会带孩子去游乐园,他也想有个平凡快乐的周末。
平心而论,卞政思想品德各方面不如家里任兼轩,也没随着他姓,上游乐园这种事犯不着他去。
可卞政太会撒娇,一堆哄人的话不要钱撒给任苍,夸得他父爱如海,头脑发热应了。
答应孩子的事要做到,任苍心里不太情愿,还是让秘书空出那天。
出行天气很好,尤红和卞政也很开心,像这种真正一家三口团聚出去游玩时刻极少,他们很珍惜。
任苍见了,心里罕见不是滋味,于是当母子两神情忐忑说想要张合影留作纪念,他心软了。
那时候一念之差到现在成为指向他与他们关系的证据。
任苍喉间微哽,尝到了回旋镖扎进肉里的痛楚,他说:“是亲近,但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哦?”陆茂予似不明白追问,“我们想得哪样?”
非要任苍亲口说出来。
“……他不是我孩子。”终究是咬牙说了,任苍心里有鬼不敢看陆茂予,低头,照片上卞政那张糅合他和尤红特征的稚嫩脸庞戳伤眼睛,他略带狼狈转过脸,不知强调给谁听,“我没让尤红怀孕。”
陆茂予眼里划过丝疑惑,很快按下去,语气听不出异样:“任先生不介意尤红已婚有孩子,心胸很宽阔。”
这时候任苍受不得任何刺激,更别提这句有些阴阳怪气的刺耳话语。
果然,话音未落,任苍豁然起身,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坐下。”陆茂予平静地说。
近乎命令的语气让任苍直接暴怒,抄起那两张照片挥向陆茂予:“问来问去不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杀人吗?”
照片落在陆茂予面前地上,他皱了下眉。
任苍怒气更盛:“告诉你们,我没杀人。上次和尤红见面是在出差前一晚天香酒店,有开房记录。”
“还有什么想问的?两分钟,过后请和我律师交涉。”
任苍整出一副‘我给足你们面子别不识好歹’的大方姿态,掐着腰看手表,装模作样倒计时。
掀翻的椅子,飞落在地的照片,以及下秒仿佛要炸翻市局的涉案人员。
外人来看,这是一场极其失败的问询。
有人动了。
任苍抬着的胳膊几不可见晃了下,视线紧紧锁住弯腰捡照片的陆茂予,浑身紧绷,俨然防着他。
陆茂予擦干净照片放好:“两分钟到了,后续我们依言和任先生律师沟通。”
任苍:“……?”
任苍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快他意识到刚才不是幻觉,因为陆茂予走了,留下叶阔送客。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任苍当然不可能追上去再问。
来时提心吊胆,去时满腹疑问,他站在市局门口,先和律师通个气。
无论如何,要将他从这案子摘出来,事实上他没撒谎,人确实不是他杀的,只是……
任苍思绪飘走一瞬,坐进车里取出手机卡放进卡槽,几秒后现拨出个号码。
那边接得很慢,接了就代表有人在听,任苍:“溪谷山野竹林靠南,十点半,我等你。”
两声轻扣木板声响。
任苍挂了电话,停卡,取卡针轻轻一推,指甲盖大小的卡片从车窗缝隙掷出,随风飘向路面,几个来回,碾碎进下水道。
同一时间。
南嫣冲陆茂予摇摇头:“信号断得很快。”
“嗯。”陆茂予收起手机,接下来交给带小队追踪的孟千昼,他看眼外面,“姚欣来了。”
紧跟其后是卞成和,这是个从头到脚打扮精细的男人。
走过陆茂予面前,飘来一股甜腻水果香味,和普通男人不太一样。
陆茂予眼皮抬了抬。
卞成和竟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角带着迷之笑容,神态举止透露出一种嗅到同类大感兴趣的猎艳信号。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生同性恋,尤红孩子不会是他的。
那么,明知谎言会被拆穿,任苍为什么那么说?
接待室离得很近,陆茂予没有直接参与,两处同步进行,提及尤红和孩子,反应截然不同。
姚欣痛哭出声,声称因孩子教育理念发生歧义,她和尤红不欢而散,几天没联系再也没见面,她以为尤红带着孩子如愿出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生活,纵然不能再见,也由衷为她高兴。
好端端的怎么埋在生态公园里呢?
那是政府承包项目,谁那么大胆往那埋尸体?
他们调查过当时承包公司和经手人,与尤红母子完全不相干,排除作案嫌疑,由此来看,凶手大概率杀人后顺势抛尸。
姚欣交代的大多和走访内容相差无几,两人情同姐妹,有个共同男人不仅没能影响她们感情,反而更有话题。
问及卞政亲生父亲,姚欣神情莫测,竟一时没咬口说是任苍的,让在场几人神色怪起来。
难不成尤红跟任苍时身边还有一人?
陆茂予在卞政名字打个问号,倒是卞成和坦荡的先甩掉了这顶绿帽子,并积极伸出胳膊采血。
“我和尤红一直是名存实亡的假夫妻,她怀孕想找个男人当冤大头,我呢,想要升职加薪。”
把婚姻当交易,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卞成和来之前就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毕竟人死这三年,他心里始终没个着落,谈不上亏欠,只觉得麻烦。
早点交代清楚早点潇洒自由。
卞成和:“我不好说孩子到底是谁的,这笔交易最后任苍点头,她婚后来往最多的也是他,应该是一家人吧。”
叶阔:“尤红母子失踪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事情过去三年多,诸多细节记不太清楚,卞成和迟疑:“我和她约定不过问彼此私事,但我记得她那几天心情不好,对卞政学习很严格。”
大多数国内家长在孩子教育问题上拒不让步,严格是标榜。
叶阔问:“她平时不那样?”
“都说三岁看到老,卞政小时候鬼机灵爱贪玩,学习方面差强人意,试过请家教一对一辅导,后来发现他基础不行,别人可能没想孩子成为谈论资本,自那以后尤红不再强求学霸虚名,对卞政学习要求变成不能太差。”卞成和说,“放松学反而起到好作用,孩子从下游渐渐学到上游,她挺满足的。”
“你问过吗?”
卞成和笑了:“没有,不过卞政难过的时候偷偷找我哭过。”
虽然孩子刚开始想不通为什么有两个爸爸,但从小到大天天相处,不是亲爸也有感情。
受到一方压力感情驱使自然而然投向另一方亲近之人。
叶阔问:“说了什么?”
“说尤红拿他和任兼轩比,比不过气得骂他猪脑子。哦,任兼轩是任苍和姚欣的儿子,那孩子是重点初中学霸,非常聪明。”卞成和见叶阔神情有异,解释道,“公司年会上任总炫耀过,几乎人尽皆知。”
无论多有钱的男人在人际交往中也逃不开那几样。
想拉近关系谈女人谈生财之道,想装面子大谈辉煌事业,想炫耀家庭美满会拿老婆孩子说事。
想方设法表现出自己高人一等,任苍也是如此。
叶阔了然:“所以尤红是因为任兼轩重视起卞政学习。”
“应该是吧。”卞成和在卞政抱怨里听出来的,“那几天尤红病急乱投医,想给孩子报补习班,听说任兼轩会钢琴,她又想给卞政报小提琴班。”
总之要向任兼轩看齐,疯了似的逼卞政学那些没碰过的东西。
第60章 第六十章 “不愿意?”
“我不知道她到底受谁的刺激, 在教育方面有了攀比。以孩子角度来看,他的参考对象只有任兼轩。”
和卞政这种起初由尤红放养的孩子不同,作为任家长孙, 任兼轩从小以继承人标准培养。
学习成绩优异只是基础, 他会的何止弹钢琴, 餐厅和出入各种高端人士聚会礼仪, 眼界与谈吐自姓氏定下那刻注定不同。
尤红想要在短时间内对卞政揠苗助长到任兼轩的高度,根本是在痴人说梦。
物理层面上不能完成的事,就会懂歪脑筋,比如聪明药。
叶阔不动声色地问:“卞政除了和你大吐补习苦水, 还说别的吗?”
卞成和双手交叠垂眼,这角度看他纯良像个小白兔:“别的大多是尤红带他去哪见过谁吃过什么, 小孩子嘛,世界多彩简单, 他觉得我太忙, 没空出去实在可怜, 说给我高兴高兴。”
“只是这些?”
反问遭到卞成和疑问:“那警官想知道什么?我认为这就是我差不多知道的全部, 再多, 尤红不会告诉孩子。”
在尤红眼里, 他是个会传染同性恋病症的变.态, 知道孩子和他谈心, 尤红慌死了,以为他没听见她教育孩子离他远点。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 逝者已逝, 曾经再大怨恨也烟消云散。
卞成和看着眼前年轻刑警,微微一笑:“非要说不对劲,那天尤红接卞政下补习班, 回来拿着个小药盒,偷偷摸摸地看。”
叶阔神色微动。
卞成和脸上笑容变大,找到了。
问询几乎前后脚结束,离得又那么近,门一开,眼圈泛红的姚欣就那么和卞成和径直打了个照面。
姚欣悲痛秒收,红唇一扯讥讽道:“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
对比之下,被羞辱的卞成和从容温和,朝她轻轻点头:“任太太,好久不见。”
“呵,谁想和你见?”姚欣鄙夷,“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卞成和神情不见难堪,轻声慢语反击:“哦,我想任太太不够了解任总,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我只是个打工的,他花钱,我办事,就这么简单。”
姚欣脸色微变,声音尖锐起来:“你在得意什么东西?别说得夫妻两共侍一夫很光荣。卞成和,你真够不要脸的。”
爆料太突然,信息量又太大,一瞬间整个刑侦支队针落可闻。
前期排查人际关系并未查到任苍男女通吃,更不可能查到被吃掉的男人是卞成和。
一开始做笔录问过几人关系,刚过去没多久,叶阔记得很清楚,卞成和柔笑着回答和任苍半熟。
敢情半熟这两个字得拆开看,上半身职场公事公办上下属,下半身是上过床身体交互。
连这都没坦白,这份笔录真实性相当存疑,忙活半天的叶阔眼前黑了又黑。
同样黑了的还有南嫣,接待室里有问有答的姚欣转头爆了个不为人知的事实,到底什么是真的?
两名年轻刑警只觉人生无望,回头那边陆茂予冲僵持在门口谁也不让谁的卞成和及姚欣使个眼色,带回去三申五令重问。
这次再有隐瞒,别怪他们追究刑事责任。
用不着陆茂予开口强调事情严重性,南嫣和叶阔板着脸把两人再次领回接待室,这次狠狠批评了有所包庇的两人,开始车轱辘似问询。
一个小时后。
两份满满当当笔录摆在队长办公桌上,桌前站着两垂着脑袋鹌鹑似的小年轻。
这件事说到底不能怪他俩,事先情报不到位,像这种不光彩的事,干问哪里问得出来。
陆茂予没想责怪,让两人坐下,全程跟完也用不着再看。
“别杵着了,来说说案子。以你两对他们接触下来,在尤红这件事上有隐瞒吗?”
叶阔条件反射看南嫣,好像在说女士优先。
南嫣嘴唇微动,想翻个白眼过去,碍于陆茂予在,生生忍下来了,她在这时候享受不该有的待遇,语气很是认真:“没有,她有充足不在场证明。”
况且姚欣很清楚任苍有多喜欢尤红,肯拿出公司职位给对方安心,此后长达数十年保持关系,哪怕中间有花花草草,和尤红始终没断,足以可见重视。
姚欣够聪明就不会瞎动尤红,动了她会失去现在的快活日子。
她对任苍在外有女人根本不在意,否则不会养小白脸,理所当然,她没有杀害尤红的作案动机。
卞成和同样有不在场证明,和尤红十年婚姻是当邻居,各过各的,没有利益纠纷,也没有口角矛盾,他犯不着杀尤红。
那就只剩下一个任苍。
姚欣和卞成和都提过尤红失踪前几天突然对儿子学习很上心,这并非心血来潮的突发事件。
好比你看见一张美食图片,联想到味蕾享受才会心动想吃。
能让尤红一改放养卞政学习的人至关重要,不然她不会那么急功近利,矛头直指那个呼之欲出的人。
陆茂予理清思路,抬头见两个年轻人眼神较劲,他无奈:“南嫣,你去查查三年前案发时任苍在做什么。叶阔,暗访当年尤红母子去过的补习班,查清楚聪明药来源。”
掐架的两人立即领命办事。
陆茂予重新翻开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生态公园内有人工湖,埋尸地离湖泊不远,偏偏这几年桐乡雨水充沛,三年足够尸体软组织腐化融于土壤。
有限条件下,辛蕊给出结果死者生前未遭受过任何伤害,排除直接谋杀,辛蕊建议严查药物,这才查到毒上。
现场照片能用少得可怜,潮湿如黑洞的泥坑里躺着两具沾着泥的白骨,没有纤维,没有塑料。
就像……陆茂予眉梢微动,凶手凭空将两具尸体放进坑里,全程无接触。
这不留一丝线索的处理手法令他想起徐从闻案,近乎相似。
他闭上眼睛靠进椅子里,脑子一瞬闪过很多事。
藏身之处是个谜、出南郊杳无音信的老狗;问过各部门说是没发现监控异常,因为怀疑对方专业性,差点被永久禁止再访问。
这场心照不宣的追逐游戏在生态公园尸骨案爆出来后按下暂停键。
陆茂予不信那帮人那么好心,特意停下来等,没法行动的原因只有一个,曾经犯下命案重见天日,要结合警方调查方向悄然抹掉破绽。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实操起来难如登天。
他们注意力全在案子上,稍有点风吹草动,牵一发动全身。
这时候不敢轻举妄动的是当初作案那帮人。
陆茂予倏然睁开眼睛,一改先前没能找到老狗的郁闷心境,他很难不兴奋。
始终追在别人身后跑,堪破真相机会难得,这次不同,主动权在他手里。
外面黎明之后阴沉的天渐渐明朗,大有阴转多云的趋势。
温度攀升,走两步有些许热感。
不常来溪谷山野的人很容易迷路,竹林绿树环绕,间有花草点缀,弯曲着的长路条条相似,绿叶遮蔽视线,走着走着前不见人后不见鬼。
孟千昼庆幸今天自己和出外勤的徐吏灰扑扑的,匿于角落好藏,不然任苍这一步三回头,早让人看见了。
绕迷宫似的走了二十分钟,映入眼帘是大片竹海,中间是一条逼仄小路,沿着进去有一方特意留出来的圆形天地,摆着六张公共座椅。
任苍背对他们站在中央,时不时四处看一眼。
孟千昼拉住徐吏胳膊,快速朝旁边灌木丛跑去,来不及解释,他打个手势,徐吏顺势和他一起弯腰蹲下。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脚步微轻却很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大概说出来没人会信,但这脚步声令孟千昼生出少许熟悉感来,应该不常见,他一时没能想起来到底是谁。
直到来人在任苍身边停下,开口那一瞬,孟千昼瞳孔微缩,双手不自觉摸上后腰处。
他不敢置信,狠狠用力咬牙,怎么会是这个人?
徐吏震惊不比他少,扭头时眼神写满问号,显然怀疑自己,想找个人证明对错。
孟千昼大脑热血过度加载两秒,示意徐吏冷静,竖起耳朵,一阵风来,竹叶沙沙响,那两人毫无动静。
没走,周围太静了,踩在竹叶发出声音够警醒。
那么,两人在等什么?
孟千昼屏住呼吸,稳住腿慢慢顺着灌木丛倾身,想顺着侧面看一眼,他很清楚动作要快。
在同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面前,得超常百分之二百发挥。
将将挪到边缘,露出半边眼睛,视野里那并肩而战的两人有了动静。
任苍很烦躁:“你当初说过不会有事,现在怎么办?”
被质问的男人嚼着口香糖,冷漠的陈述:“放心,查不到你头上。”
“少他妈放屁,今天已经找过我了。”任苍看他没当一回事的样子来火,“拉我入伙的时候说提供机会就好,不用担风险。现在呢?问我要钱要人,警察就差把我是杀人犯说出来,你轻飘飘一句话完了?”
“任总,新人赚钱都知道只要是投资不可能全无风险。”男人眼神没温度看着任苍,“推销话术你信?”
任苍有口难言。
当初听财富蓝图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愤怒。
他是个生意人,当然知道高风险高回报,正因为尝到前所未有的甜头,才对尤红那件事睁只眼闭只眼。
今时不同往日,警察找上门,危机随之而来,任苍淡定不了。
“邓元思,我答应的事都做到了,你呢?”
“急什么?”
邓元思垂着眼点烟,目光阴冷让任苍想到山洞里的蛇,他心里发寒,转过头。
胆子这么小,与他们并不适配,邓元思眼有思虑,语气冷然。
“如果警察真有你杀尤红的证据,这会儿你已经移交检察院。放心吧,他们按规章制度办事,叫你过去,例行询问。”
“一般询问会问得很详细吧?”任苍第一次进局子,“我进去没多久就让我走了。”
邓元思和他共事快四年,太清楚这是个情绪激动什么样的货色,眼皮没抬地问:“见得谁,陆茂予还是孟千昼?”
任苍有点尴尬,态度不好直接跳过这一趴,他努力回想,依照对方游刃有余做决策的样子,笃定到仿佛听人自我介绍过似的:“陆茂予。”
这个名字在邓元思耳朵里转几圈,他轻瞥难安的任苍:“他让你走的?”
任苍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摸着脑袋‘啊’了声。
“你当时说了什么?”邓元思又问。
任苍哪敢欺瞒,事无巨细将当时情况说了,他读不懂邓元思神情,心里七上八下:“我上他重点调查名单了?”
邓元思叼着烟没吭声。
竹叶沙沙声里,任苍不安越发浓烈,来回走动小动作不停,神情变来变去,大抵心里煎熬,走路速度变快,扰人声音也多起来。
“够了。”邓元思皱眉喝止,实在看不上他这点小事风声鹤唳的样子,想起赴约前那通电话,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好些,“不用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任苍停下,扭头大喜:“真的?”
这蠢样实在辣眼睛,邓元思不耐烦:“嗯,怎么?我出手不放心,想再换个人?”
任苍哪有这意思,忙赔笑捧他:“没有没有,你给的安全感比套还多。只是……”
比方打得邓元思直拧眉,嫌弃他下作还不够,又听见代表转折的词,邓元思烦不胜烦:“有话直说,磨磨唧唧什么?”
任苍赶紧就事论事:“只是能不能叫上狗哥?我听说那警察很能打,而且他们从不单独出外勤吧?”
邓元思斜睨一脸忧思的任苍,给他擦屁股就不错了,还在这装懂行高人指点上了。
从小到大邓元思最讨厌教做事的人,皮笑肉不笑道:“你那么懂,自己来?”
任苍心道坏了,踩在这人雷区,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么专业的事还是交给邓哥来吧。”
“慢着。”邓元思不吃马屁这套,“看在我辛苦为你筹谋的份上,是不是该有所表示?至少给我兄弟点辛苦费。”
“老是干免费活,雷锋也有意见。任总这么大方的人,不会舍不得吧?”
任苍僵住了。
除开最初合作那半年请他们帮忙没收取任何好处外,往后每次一点小事都要辛苦费。
一次性结清倒也能接受,他任苍就当花钱保平安了,偏偏每次是在合作条款上做文章,把他当吸血包慢慢抽,持续长久的吞噬。
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变成替他们打工的。
这次任苍不想应了,纵然他们处理方式顶级到警察判定为意外事故,但代价远超普通人负担得起的。
没能第一次时间得到应允,邓元思再看任苍暗藏汹涌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他勾唇轻笑:“不愿意?”
任苍咬牙:“邓老板,再让利我一毛都没得赚啊。”
邓元思挑眉,非常欠打的语气:“和我有关吗?你得清楚,现在是你求我办事,赚不赚钱难道没你命重要?”
话说那么轻松,像逼迫人买单的不是他。
任苍有点生气,嗓门高了:“邓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是吗?任先生想教我做生意还是想要永远没有后顾之忧,自己掂量掂量。”
邓元思微微仰头望天空,蓝天白云之下,碧绿竹叶轻轻摇晃,好一出人间仙境,他回头看任苍。
“一点小钱买平安,任先生别那么贪婪。有时候手里东西太多会苦恼,这时候跳出来个不听话的是好事,能为我排忧解难。”
对上邓元思阴鸷冷意的目光,任苍不自觉后退半步,明明晴天朗日,他后脚跟凉到天灵盖,已经很久没被人威胁过,他分不轻重。
脑海浮现父亲在他接受公司时那句嘱咐,交友谈生意,切记勿与虎谋皮,容易连皮带肉吞食个干净。
那时候他嗤之以鼻,答应与邓元思合作,一方面想将公司做大做强,另一方面是想向他父亲证明哪怕与虎谋皮,他才是吃掉老虎的那个。
三年光阴飞梭,他自食恶果,这一刻,他看向邓元思的眼神带着狠戾,在对方转过来时又按下了。
“你说得对。”任苍听见自己妥协的语气,“好,我给,希望以后邓老板继续多照顾。”
邓元思丢下烟头,用皮鞋碾了几下。
任苍恍然听见身上有某种东西随之一同被邓元思踩碎了,他心底深处涌上难以名状的冲动,和这帮惯会压榨的畜生们拼了。
“没问题。”邓元思若有所觉,笑意不达眼底看着如同木头人的任苍,“任总别嫌我啰嗦,有些事最好想都不要想,你承担不起后果。”
任苍有种被看穿的错觉,瞬间如坠冰窖,连面上表情都维持不住了,僵硬道:“我、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邓元思轻叹口气,似对他迟钝的无力:“没有最好,我记得任总记性不错,应该还记得三年前生态公园那一晚。”
点到为止的提醒已经够让任苍不寒而栗,周围凉意阵阵,抵不过任苍麻木的身躯,冷汗顺着额头落下来。
该沟通索要的报酬到手了,敲打也到位,邓元思自觉圆满完成任务,他踢踢脚边烟头:“短时间内不要再联系我,照常生活,发现有人跟着不要紧张,警方排除你的嫌疑自然会撤走。”
任苍条件反射看向四周。
邓元思揉揉脖子:“别看了,没人。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算作感谢任总对我兄弟们的支持。”
在人伤口上反复撒盐,任苍气极反笑:“用不着客气,真让警察抓到把柄,有麻烦的不止是我。”
邓元思难得没和他发生口舌之争,深深看他一眼,笑得奇怪,转身就走:“我会竭尽全力保全任总,再见。”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偌大竹林里又只剩下任苍,他才大发雷霆,对着公共座椅就是几脚,边踹边骂。
“拿钱办事像个大爷,我呢?我算花钱买窝囊气吗?”
“威胁我乖乖打工,你他妈倒反天罡,明明最先诱我犯罪的是你。”
“邓元思,就算我运气不好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大肆发泄一通,任苍踹也踹了,骂也骂累了,他整整弄乱的衣服理好发型,又恢复花花公子模样,昂首挺胸从另一边离开,完全看不出几分钟低声下气的模样。
太阳升到正当空,周围静下来。
灌木丛后同样寂静无声。
全程没敢动一下的孟千昼和徐吏双双卸力往后蹲,片刻后对视,双方心情复杂。
徐吏最先憋不住:“我以为他在庄月灵案子里受冤枉,赌气离开。”
现在来看,或许有隐情,对象却不是邓元思。
“胡局给他留了体面。”
孟千昼不知道胡徵得知这件事后的心情,为了邓元思往后遇见前同事不那么难堪,也给年轻人要强自尊心留有余地,通告里没把事实写太清楚。
因这点含糊,导致同样受牵连的陆茂予那两年风评不佳,而陆茂予在刑侦支队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他过硬个人本事和日久显现的品格。
人不会突然烂掉,邓元思走上今天这条路,说明他骨子里就不正。
徐吏长叹:“这条线索来得太及时了。”
孟千昼深表赞同,最初陆茂予说这个犯罪团伙里有个专业人士,他内心保持质疑,直到邓元思浮出水面,过往种种皆有理可依。
“过去看看。”
两人快步过去,一个公共座椅踹坏了。
跟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这座刻意维持原生态的公园监控是个装饰品,所以任苍约见在这,完全不担心留下证据。
除此之外,捡到个抽过的烟头。
徐吏:“带回去检验。”
孟千昼递过去个证件袋,眼观六路,拍拍徐吏肩膀:“去那边看看供电箱。”
像这类免费公园归属于街道部门,每月按时检查,外人无权查看。
供电箱上着锁,孟千昼拍照,记下街道名称,他要弄清楚这些摆设监控的真相。
跟随任苍不会到此为止,孟千昼通知另一队,继续严密监视,他和徐吏先赶回市局,要当面跟陆茂予相谈。
正值饭点。
三人在市局门口撞个正着。
孟千昼看他脸颊泛潮,一副刚水洗过的情况,看看出去这条路:“出去吃?”
陆茂予回消息的手微顿,视线在孟千昼和憋着一肚子话要说的徐吏脸上扫过,毅然决定:“一分钟。”
说完到旁边打了个电话。
徐吏迷茫:“他要这一分钟干什么?”
孟千昼想到件事,咧嘴笑了下:“咱两赶得巧,等会可能比太阳还刺眼。”
徐吏:“?”
人怎么可能比太阳亮,胡话吧?
几分钟后,坐在局里著名绯闻情侣对面的徐吏:“……”
徐吏想不起来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犹记得队长一通电话打完,他和副队稀里糊涂上了市局门口一辆看似平平无奇内里顶级豪配的商务车,车里坐着那位让他们过上皇帝般生活的漂亮男人。
对方礼貌笑过,凉凉看了眼队长,当时他冷汗就下来了。
这眼神他熟啊,每次干了不让对象顺心的事,他都会得到奖励。
看得出来,在外谢灵音愿意给队长面子,一切顺着,只是不说话,手机聊天倒是敲到飞起。
反观平时只用手机打电话的队长,这会儿大拇指动得迅速,应该也是在聊。
你聊我聊,他俩对面是谁用不着动脑子猜。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要隔着网线打哑谜?
徐吏不懂,大为震撼,将这一幕吐槽给对象,结果收获一个表情包。
‘去死吧,钢铁直男’
嗯?他咋了。
谢灵音放下手机看着如坐针毡的徐吏,大抵不熟,对方看他的眼神很内敛,他撑着脸颊莞尔一笑:“手边有今日份菜单,你们看看合不合胃口,不喜欢,我通知后厨再做点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