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张静娴没有在意他高高在上的态度,默默生起炭火,将蜂蜜刷在小块的野猪肉上。
香气很快弥漫在两个人的鼻息和庭院之间,滋滋作响的声音听起来也令人食指大动。
第一块野猪肉烤好,她放进干净的陶碗里面,递给谢蕴,自己却起身走到桃树下面摘下了十几个桃子。
随着她的动作,院外多了些灵活的黑影,它们爬至篱笆墙上,眼带渴求地看着这个人类少女。
“你们自己去摘吧,这棵树上的桃子全送给你们。对了,不要吓到那只黄莺。”张静娴冲猴群摆了摆手,默契地退到炭火旁,将桃树周围的空间留给它们。
看懂了她的动作,猴子们都很高兴,在首领的指令下,一个接一个爬上了桃树。
就数这个人类少女种出的桃子最甜最香。
“上次是不是它用桃核砸了我?”黄莺从巢穴中飞了出来,谢蕴冷眼旁观,冷不丁地指着其中一只猴子,眼神不善。
“可是,它赔过礼了啊,郎君不要同它计较了。”
张静娴连忙开口,为那只小猴子开脱,温温柔柔的语调和山风一般,令人愉悦。
谢蕴不可置否,目光从小猴子的身上移到她的脸上,饶有兴致。山猫,黄鹂鸟,如今是猴子,她与这些动物们的相处和村人们没有两样。
然而她偏偏又将捕猎当作自己谋生的手艺。
“阿娴是个很奇怪的人啊。”他笑着说道,火把下的黑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张静娴心觉不妙,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挟着香喷喷的烤肉吃了起来。
忙活到子时,她早就饿了,腹中饥肠辘辘,统共吃下的烤肉比谢蕴还要多一块,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忘记给他腿上的穴道施针,轻声说明天熬制王不留行给他服用。
院中,猴群摘下了足够多的桃子,已经离去,黄莺也归了巢。
最后,张静娴躺在厨房的草席上,睡的很沉,几近昏迷。
次日醒来后,她有些苦恼地发现自己又起身迟了,而且,昨日射箭的手指可能因为太过用力,微微刺痛,甚至留下了一道青色的印子。
她没怎么放心上,但在用朝食时,与她同桌而坐的男人盯着她指上的青印看了很久。
目光犹如实质。
张静娴察觉到了有一丝诡异,但她假装无事发生,也不去探究,直接将一株王不留行放进陶罐里面熬煮。
熬好的药汤颜色发绿,闻起来气味也怪怪的,她以防万一又喂了一些给兔子和斑鸠。
一个时辰后,兔子和斑鸠无事,斑鸠甚至展翅飞了一下。
张静娴把药碗递给谢蕴,他面不改色,一口饮下。
他不怕自己在里面下毒或者欺骗他?
张静娴无声想了一通,直起身准备去山林中捡些松枝回来,她告诉男人,生肉不便储存,吃不完几日便会坏掉,用松枝烘烤做成肉干可以保存很久。
末了,她想到什么,又道,“郎君放心,附近人家只一个杨狗儿那样的赖子。”
闻言,谢蕴面色冷淡,沉沉看了她一眼后,推动辇车转身回房中。
“我也会…早些回来。”
“随便。”
他的嗓音更冷,阴寒刺骨。
张静娴动了动嘴唇,拥有前世记忆的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他生气了。至于生气的原因,或许是觉得她太聒噪,或许认为自己看低了他?
没有了村人的干系,她不愿细想也不再哄他,利落地拿好弓箭和藤条,离开了篱笆小院。
此去山中,不只为捡松枝,她还要找一些合适的木头。
晨起,山雾被阳光驱散,张静娴站在高处,看到家家户户冒出的白色炊烟,弯着眼睛笑了笑。
只要这一次她不犯傻跟他离开,一切会变得越来越好。
捡松枝和找木头的过程很顺利,两日不见的玄猫小狸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用毛茸茸的脑袋热情地蹭她的手。
张静娴与它合力抓了一波田鼠,又收获了麻嘴的香辛菜,眼看日头西垂,她生了回家的心思。
昨日太晚了,乡老没有把一斛粟麦给她,今日应该会让人给她送过来。
她挂心粟麦,本就不打算离开太长时间。
张静娴想着,用藤条把松枝和木头捆在一起,午后的山林很安静,玄猫忽然朝她身后的方向喵喵叫了一声。
她以为是玄猫的好朋友那只红狐,便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将藤条的一头绑在自己的肩膀上,拖着往山外走。
回到她常年走出来的一条小路上,张静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脊背发凉。
阴影处,她看不到的位置,似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熊?虎?狼?或者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毒蛇?
张静娴悄悄握紧了短弓,将内心的警戒提至最高峰,小狸朝一个方向又叫了一声,她将箭矢对准那里。
结果,细微的声音慢慢清晰,她的眼睛看到了一点熟悉的灰蓝色。
是谢蕴,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进山的小路上。
“郎君,你怎么在此处?”张静娴故作镇定,心跳随着他的露面,有一瞬停滞。在她的心里,害她丢了性命的他始终比山间的野兽还要可怕。
因为杨狗儿的贪婪,他已经撕开了温和知礼的伪装。
可张静娴没有,她尽心尽力地在他的面前掩饰那些复杂的过往,小心维持所谓恩人与贵人之间的关系,只等着他腿伤痊愈。
但她如今发现,他的举动和前世相比,大相径庭。
这叫张静娴略有些后悔撞见了他杀杨狗儿的场景,若是她没有看到,也许他能多伪装一段时间。
不管如何,优雅温润的世家郎君总比阴测测的他容易相处。
比如这时,谢蕴没有任何感情地接近她,夺走她手中的弓箭,漠然反问,“阿娴的意思,我不该在此处?”
“…山路不好走,而且郎君你双腿有伤,遇到野兽会很危险。”张静娴扯了下唇,耐心地同他解释,她只是担心他。
谢蕴冷嗤,当着她的面,毫无征兆地拉弓放箭。
耳边传来破空的风声,不远处的树林一震,玄猫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率先跑过去,大声哈气。
它后背的毛发全部炸开,张静娴心头一凛,急忙扒开野草上前。
看清是什么后,她的脸颊泛白,嘴唇也失了一点血色。
杂豺,一种体型不大却十分凶狠的兽类,它们喜欢隐匿在山林之间,攻击看中的猎物。
猎物有时反应不及,便会被它咬中喉咙,夺去性命。
张静娴以往在山中有遇到过一次,但那只豺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并未攻击她。
可这一次,这只杂豺就藏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明显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猎物!而她丝毫不觉!
张静娴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想起了舅父告诉她的一句话,豺爱食野猪,尤其肉质鲜嫩的小野猪。而昨夜和今日一早她全都碰过野猪肉,身上定然沾了气味。
“这次,谢谢郎君。”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反应过来后低声向谢蕴道了谢。
刺穿了地上杂豺的木箭被她用力拔-出-来,她神色恍惚,没有擦拭就放进了布袋之中。
豺这种兽类很邪性,张静娴和村人们都不食它的肉。
于是,这只豺的尸体丢在了那里。
“吓到了?”可能是看到了她发白的脸色,谢蕴的语气不再冰冷,伸手将她拔箭时手背溅到的血迹拭去。
略带几分温情。
张静娴躲闪不及,干巴巴地嗯了一声,“以后,我会更小心一些。我……怕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句话她是垂眸看着谢蕴说的,往日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飘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她死过一次了,因为他。
谢蕴永远不会知道她的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他掀了掀唇,“既然怕死,那就不要一个人进山。”
说着,他瞥了跟在他们身边的山猫一眼,“多了只猫也不行。”
危险是多方面的,如果想要杜绝那就不进山,或者她低姿态地请求他,与她一起。
谢蕴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定格在她的脸上,似是等着她开口。
然而,张静娴恍若未闻,她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可能放弃进山,这是她独自生存的根本啊。
不过最近压力是有些大,因为多了一个人。
要不把他送给自己的那块墨玉给卖了?
她静静想着,终于做出决定进武阳县城一趟,自己不乘牛车走着去,估计要大半日。
“郎君,你会写字作画的吧?”蓦然,张静娴转了话锋,轻声问身边的他。
她的语气笃定,没有一丝怀疑。
“嗯。”谢蕴恢复了面无表情,“阿娴问这个做什么?”
“明日,我准备去武阳县城,将那块墨玉卖了,为郎君买几件衣袍和补身体的药材。正好,郎君可以将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或是画下家里的标记之物,我拿着四处问一问。”
“如此,可为郎君找到家人。”
那些人找过来,他也能早些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