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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被争抢的破碎饼干

    苏闻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觉得身子冰冷。

    他好似破了洞的网,身上的每一个窟窿,都在一个劲儿地往里灌风,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透心凉。

    过了正午, 暮色开始慢慢压下来,苏闻勉强转头望向墙外, 心里呢喃:你们要是再不来……

    只怕,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刀刺进肩胛骨,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落。

    方维赤红着眼:“我不会像你一样傻,背叛主上只有千刀万剐的下场。”

    苏闻突然低笑,眼底一寸寸凉了:“千、千刀万剐?奴何德何能?竟和我祖父一样的死法。”

    方维拔出刀尖,带出一串血珠。

    姒琛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方维行刑, 忽听了这句话, 抬眸道:“苏坯是自己站错了队伍, 他该死。”

    “哈哈哈,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说我祖父该死,唯独太子殿下不配……”苏闻猛地前倾, 力气大要几个人才能按住, 像是一条要咬人的疯狗:“我祖父站的乃是正宫嫡出,和殿下一样!”

    “太子无德, 何以辅之?”

    苏闻强打着精神, 咧开嘴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 瞬间点燃了姒琛的怒火,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逼至苏闻眼前。

    “本王这就割了你的喉咙,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银光。

    眼看剑尖几乎入喉,门口传来姒沐惊诧的声音:“哥哥, 你……你在做什么?”

    一道青色的背影踉跄着往前跑,他越着急越慌乱一脚跌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砖上,顾不得疼痛,笨拙地连滚带爬挡在太子和苏闻之间。

    苏闻终于松了一口气,会搅局的戏子终于就位了。

    看着地上连滚带爬的人,姒琛低头皱眉:“你怎么来了?”

    姒沐仰起泪眼,抓着姒琛的裤脚:“哥哥明明…明明那么喜欢苏闻…”

    “为何?”他声音哽咽,目光扫过满地血渍时,浑身都跟着一颤:“为何…流、流这么多血…”

    姒琛忽然俯身,用染血的手指抚过幼弟的面颊:“奴才不听话,哥哥在教他规矩。”

    “我一直以为哥哥是喜欢苏闻的,我都不敢和哥哥抢…”他咬着唇瓣,露出绵羊般的哀求:“若是哥哥不喜欢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

    说罢,便像一个痴情郎般磕起头来,额头撞在青砖上,没几下就见了红。

    苏闻浅笑摇头,唱得一出好戏,合该拉个戏台子去做个戏子。

    “哥…哥?”姒沐的眼泪簌簌落下,和脚下的血迹混为一片:“哥哥若不要了,求您成全了弟弟吧。”

    “六弟,你是王爷。”姒琛眸色一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幼弟:“怎么能和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将来…哪个大家闺秀,肯嫁给你当王妃?”

    姒沐匍匐向前,死死拽着姒琛不肯撒手:“弟弟不是皇帝,可以一辈子不娶妻的。”

    他遥遥地指了指自己府邸的方向,字字泣血道:“弟弟就将他藏在府中,再也不叫人看到他,哥哥就当做杀死他一次了。”

    “胡闹!”姒琛瞳孔骤缩,一脚踹开他:“滚回你的王府,再敢求情,本王连你一起处置了。”

    这句话纯粹是大话,一个奴才他可以随意处置了,但……姒沐好歹是一个王,自然不怕他一两句话的威胁。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金豆子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从来没求过哥哥什么,我今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和苏闻相伴到老。”姒沐抬起泪眼,眸中映照出残阳的余晖:“就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哥哥都不能成全我吗”

    不停地哭啊哭,哭的姒琛也不由的软上三分。

    可也仅仅只是三分。

    “别哭了,不是哥哥不想成全你,是这个人……”姒琛看了看身重了数刀,还能咧着嘴笑的人,无奈道:“这个人很危险,你太过单纯,降不服此人。”

    此话一出,听得苏闻就更想笑了。

    他浑身几个洞往外淌血,嘴角却压抑不住地乐,看得人汗毛倒立瘆得慌。

    “哥哥……”

    姒琛一甩衣袖:“不必再讲了。”

    说罢,再次拎着剑往前走。

    不等踏前,两只腿就被姒沐紧紧抱住,“哥哥,若杀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姒琛眼眸一片冰冷,低头呵斥:“好好一个王爷,和一个卑贱的奴才共命,没出息……”

    话音未落,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侍卫跪地禀报:“殿下,公主来了。”

    苏闻无力的抬眸,笑着看今日这番热闹的好戏。

    “又一个胡闹的。”姒琛眉头皱得化不开了,“刑场血腥,岂是她一个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送她回去——”

    侍卫额头抵地,“公主殿下她、她还带了萧公子……”

    萧云逆!

    一想到这个名字,姒琛捏着剑柄的指节微微泛白,剑柄在手心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姒琛恶狠狠的盯着苏闻看,嘴角不自觉抽动:“都是你安排的?”

    “太子殿下太高看奴了。”苏闻被几人撑着,气若游丝:“奴,如何请得动这么多的贵人?”

    “这么多的皇子,都在为你一个奴才奔忙,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姒琛拍手叫好,故意加重了“大人物”三个字。

    说话间,姒念就已经冲到了几人身边。

    当她看清楚苏闻身上的血窟窿时,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前几日还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夜晚在她梁下为她抚琴,替她和肖云逆传递消息。

    只……短短一日不见……

    就一整个变成了个血人,残破的如同一张破洞的薄衫,冲着阳光好似还能透着光。

    还不等说话,眼泪就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二哥哥,六哥哥,苏闻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姒念想也不想就跪在苏闻面前,血水瞬间浸染了她的衣摆,她仿若未觉,只伸手就想堵住苏闻身上的窟窿。

    只是,无论她怎么堵,那些地方依旧不停的流啊流。

    像是不会干涸的泉眼,让人心慌又可怖。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你们不能这样吓唬我,我害怕。”苏闻流血不止,姒念的眼泪也不止,可比姒沐的眼泪真诚太多。

    “长乐,”姒琛叹了口气,缓缓道:“女子不得干政,你僭越了。”

    “苏闻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哥哥,我替他给哥哥们赎罪,不要……”姒念整个人都破碎了:“不要,杀他……”

    “长乐,我身上脏,你离远些,莫要沾上血。”苏闻轻声道。

    “苏闻,你到底怎么惹到我哥哥了,你给哥哥磕头赔罪,然后……我们回家。”姒念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有嗓子里依稀可辨的三个字:“好不好?”

    天真!狼窝里将养出一只大兔子。

    苏闻抬头看了看姒琛,继而摇摇头:“今天不能跟公主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一会天黑了,走夜路会害怕的。”

    姒念擦擦眼泪,盯着姒琛说:“二哥,你罚也罚了,我能带苏闻回去了吗?”

    “长乐,你听话,早点回去,今日的事……”

    “我只问你,我能带苏闻回去了吗?”姒念打断他的话。

    “你们一个两个,如何就不懂呢?他在你们面前忠诚,顺从都是伪装的,此人心有千重城府,手段狠辣。”姒琛重新握紧手上的剑,剑尖直指苏闻的眉心:“你们今日都如此凑巧的齐聚我这府上,必然都是他事先算计好的,若今日不除,将来必有大患。”

    姒琛恨的他牙根痒痒,甚至开始后悔,玩什么猎人的游戏,早点杀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姒沐也爬上来凑热闹:“哥哥,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一定看好他,求哥哥成全。”

    姒念以身体挡在苏闻前面:“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你们……”姒琛被气得拿着剑的手都在抖,扬起剑,厉声道:“都愣着干嘛,拉开他们。”

    说罢,就要给苏闻最后一剑,彻底解决了这个祸害。

    “且慢,刀下留人。”看了许久热闹的萧云逆,终于肯从人群中走出来。

    比起地上跪着的两人,萧云逆显得极为冷静。

    手中玉骨的折扇“唰”地收了起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含笑,道:“太子殿下,我想和殿下谈一笔买卖。”

    “北黎,十二州的版块,换他一条命,如何?”

    这大概是姒琛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一个北萧的废太子,拿着一块不属于他们国家的版块,和他交换一个卑贱奴才的命。

    每一个字都离谱的很。

    “萧公子,好大的手笔啊!”姒琛悄然轻笑,剑尖纹丝不动地指着苏闻:“只是不知……阁下如何交换啊?”

    “就凭这个。”萧云逆一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道:“北黎十二州,军事布防图。”

    姒琛刚要接过,萧云逆一收手堪堪躲过:“殿下莫急,想必殿下已经看到了我传信给崔将军的密信,北黎如今内部矛盾分化,政权不稳,再加上这一张布防图……”

    何愁城池不破?

    这个提议很好,但一个废太子,凭什么和他谈交易?

    他只微微一挥手,便有几人上前按住萧云逆,布防图转瞬间便交到了姒琛手上。

    “萧公子只怕安逸的日子待傻了,这里是南靖的地界儿,本王为何要与你谈生意?”姒琛骤然轻笑,手指捻开手中的布防图,瞳孔慢慢睁大。

    “这是……”

    这下轮到萧云逆笑了,他甩开两侧的侍卫,笑的灿烂:“剩下的半张布防图,我会在离开南靖那日,双手奉上。”

    第32章 第 32 章 要不然……验一验?……

    苏闻最后是被姒沐打横抱出去的。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往下淌, 染红了脚下的一路,也浸透了姒沐的青衫,黏腻腻地沾在他的臂弯里。

    “这就是你留的后路?”姒沐的声音里裹着冰渣。

    苏闻在他怀里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不然呢?没有利益, 还真指望你掉几滴虚伪的眼泪就能把我救出来?”

    “怎么能是虚伪呢?”姒沐眉目慢慢垂下, 弯下的嘴角里泛着苦意:“我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表白了。”

    “那可真庆幸,我还能活着听到你的表白。”

    “你这是在怪我来晚了?”

    半晌没听到怀里的人回答, 姒沐低头看去,才发现苏闻已经半阖着眼, 苍白的脸上染着血污,呼吸微弱的几乎不可闻。

    只是晚去了一会儿,便真的差点天人永隔。

    思及此,姒沐的心被牵着疼了一下。

    夕阳已经落下,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 姒沐下意识裹紧怀里的人儿, 不远处的墙壁里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

    姒沐微微驱动两个手指向外推了推, 便隐约有脚步声慢慢撤去。

    “你别睡,”姒沐的声音很轻, 怕是惊碎了什么似的:“很快, 就到家了。”

    没叫醒怀里的人,姒沐心猛地一沉, 脚步也跟着乱了, 小跑着往府邸跑:“快去叫太医, 去府上候着。”

    “不对,叫太医来不及……”姒沐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扎了进去似的,一跑就牵着疼:“这整条街的大夫,都给我请到府上去。”

    闻言,刚要撤走的朱武位, 尽数拥了回来,开始满大街抓医生。

    “……疼。”怀里的人低低呼了一声。

    姒沐忽然收住脚步,垂目看去,苏闻的睫毛因为疼痛微微轻颤,他薄唇动了动:“你、走慢点,会死人的。”

    “好……”姒沐收紧了手臂,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他从未觉得,原来从哥哥的太子府到他的六王府,居然有这么远,干走也不到头……

    一路行到哪里,哪里的药铺便都关了门。

    “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苏闻仍闭着眼,只有耳尖轻轻动了动。

    “自然是来救你。”姒沐眼睛里有一瞬的水光,又快速的藏进了肚子里:“我怕你真傻的没给自己留后路。”

    心脏有一瞬被击中,连呼吸都变得炽热。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替他留后路吗?

    苏闻在剧痛中扯了扯嘴角,有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又落在姒沐的手背上。

    “别笑了,就到家了。”

    “谢、谢你。”

    ……

    苏闻身上虽然窟窿多了点,好在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姒沐不解带地照顾苏闻半月,眼下已经浮出淡淡的青黑,一副要把痴情人设贯彻到底的模样。

    苏闻已经时不时能靠着软枕坐上一会儿,只是时间久了里衣还是会被冷汗打湿,人也苍白的好似一张白纸。

    “你再不洗澡,人就要臭了。”苏闻靠在软枕上笑。

    姒沐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知道苏闻是打趣他,露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说:“我都不嫌弃你,你倒开始嫌弃上我了。”

    说着,还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苏闻又开始恍惚了,他现在越来越分不清眼前人的真假。

    以前的姒沐经常板着个脸,随随便便在纸上便点了一个人的生死,和此刻会撒泼打趣的,红着眼睛的痴情种拍若两人。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姒沐?

    人果然是不能过度伪装,容易迷失别人!

    “在想什么?”姒沐伸手拨开他眼前的碎发。

    “在想……”苏闻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想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姒沐整个俯身压下来,把苏闻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要不然……验一验?”

    苏闻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下,脸也闹了大红脸:“验…什么?”

    “脑袋瓜子想什么呢?”姒沐伸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当然是,验伤!”

    说着,就去扒苏闻的里衣:“让我瞧瞧,你的伤好一些了没有。”

    苏闻颤着手就去阻挡,被姒沐抓了正着,十指紧扣按在了枕头上。

    “挡什么?你还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吗?”姒沐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郭,搔得人心里痒痒的。

    指腹慢慢向下,滑过他已经结痂的伤口。

    苏闻还是疼的浑身一颤,接着就被唇瓣堵住了呼吸。

    交缠间,房门忽地被敲响了。

    姒沐随手摸了个茶杯砸在门板上,青瓷瞬间磕了个粉碎:“滚,没看见在休息吗?”

    “六殿下息怒”方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末将奉太子命,请小先生去劝劝公主,公主已经三天不进米水了。”

    这种人本应该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迈不进六王府,但……

    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姒沐压下眼底翻涌的杀意,呼了一口气道:“那你不该来找苏闻,该去找萧云逆。”

    方维道:“找过了,萧公子闭门不见……”

    还欲再说些什么,便觉身下的人微微动了动,硬拖着残躯坐直了身子,“备轿吧。”

    “多谢小先生体量。”门外,方维好似忘记了前些日子的恩怨。

    “替太子殿下分忧,是奴的本分。”

    安抚了方维后,苏闻一转头撞进了赤红的双眸里,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暴风骤雨。

    姒沐的手背青筋暴起,小心翼翼地将人按回到床上:“你当自己有几条命折腾?”

    苏闻有些头疼:“这祸事,毕竟是我惹出来的……”

    “是他萧云逆要回北萧,怎的就成你惹的祸了?”姒沐抬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赤色药丸,塞进苏闻嘴里:“你就只管吃了药,睡觉。”

    苏闻喉间滚动咽下药丸,“长乐若出事,我……”

    “长乐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儿,她想通了自然分明。”姒沐将人塞回被窝。

    “殿下,我刚才已经答应了方维。”

    “你歇着,我去劝。”

    “殿下……”

    “既然叫我一声殿下,”姒沐倏地起身:“这就是命令……”

    “阿沐!”

    这一声轻唤像羽毛轻轻落下,却生生定住了姒沐的脚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你唤我什么?”

    “阿沐,你当知道我的。”苏闻又叫了一遍:“我认准的事儿,就算是拿命去填,也是甘愿的。”

    姒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唇抖了半晌,才终于抖出一个字:“好。”

    杀人越货的事儿,苏闻做的得心应手,但感情方面,他真是一窍不通。

    见到萧云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萧云逆逆着夕阳站着,听见推门声,他淡淡道:“你来啦?”

    “可定了归期?”姒沐驱着马车直接赶到了内院,直接停在了萧云逆的门外,但是稍稍走了这几步路,便有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半月后,”萧云逆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苏闻道:“你随我一起回北萧吧,太子再手眼通天,也还够不着北萧。”

    苏闻摇头,伤口也随着他的动作隐隐作痛:“你走了,我总要留下来陪着长乐。”

    “呵。”萧云逆嘴角微微撬动,挤出一抹笑容:“那…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一具尸首。”

    苏闻没有忘了来意,直截了当道:“长乐已经三日未进米水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况且……你总该和她告个别。”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寂静,若不是还有呼吸声传过来,几乎要让人以为时间都已停滞了。

    “我不是不想见她,是不敢。”萧云逆的声音轻的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了。

    “这一年来,我已经很克制了,可她是个傻的啊,非要贴上来,贴贴贴。”萧云逆手舞足蹈的起来,衣袖带翻了一旁的烛台,他仿若未觉,继续道:“她在憧憬着未来,却不知我在谋划着逃离,你说她傻不傻?”

    苏闻踩灭了地上的烛台,俯身捡起:“那在你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长乐吗?”

    萧云逆忽然又大笑:“苏闻,你可真会开玩笑。阿念是嫡公主,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声音慢慢渐熄,“就是……连入梦都是我不敢肖想的场景。”

    “可是……”苏闻捏了捏掌心的烛台:“再尊贵的女子也是要嫁人的。”

    “小先生,这种话别人说了也就说了,以你的才智如何说得?”萧云逆自顾自走到窗边,遥遥望着公主府的正殿:“她是要嫁,却不能是和亲。我是要娶,却不能入赘。这是我们两个人身份决定的,无法更改。”

    “咳咳咳。”苏闻站久了,体力已有些不支:“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你若成了北萧的王,统一北境,一切就不同了。”

    “你怎么跟我以前一样幼稚呢。”萧云逆摇头表示不赞成。

    “这都是我十几岁的时候才会想的事情,我想我若继承了皇位,一定是最伟大的王,统一北境,风风光光地迎娶阿念。”

    铺十里红妆,张满城灯火。

    风风光光,迎娶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可是……”萧云逆眼神落寞下来,指尖嵌入窗棂:“阿念马上要十七岁了,等我夺了权,逐个灭了北境的诸侯,只怕她早已等不及了……”

    “苏闻,你信命吗?”萧云逆的声音突然沙哑。

    “不信。”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第33章 第 33 章 苏闻,你就是个疯子!……

    苏闻走后, 萧云逆终究还是踏进了瑶华殿。

    据回报,二人约莫说了一炷香的话,待萧云逆从瑶华殿走出来时, 身上也多了个血窟窿, 月白的衣袍上晕染了一片血红,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滴坠落, 在宫道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血渍。

    “公子!小心。”有婢子见状要扶他,却被他抬手挥退。

    一个人歪歪扭扭往回走, 苍白的脸上还止不住咧嘴笑,那模样没比苏闻没强上多少。

    “命里有时终须有……”他嘴里低声自语,眼中是透不过光的死寂,还伴着嘴角诡异的笑:“命里、无时莫强求!”

    路过的婢女纷纷避让, 甚至有胆小的见了他这幅模样, 晚上回去都要做噩梦。

    这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太子府上, 既赶走了萧云逆, 又让长乐死了心,给长乐议亲的事儿, 终于可以提上日程了。

    临行前, 萧云逆将剩下的半张布防图交给了苏闻,让苏闻自己决定要如何处置。

    萧云逆走的那日, 没有人给他送行。

    孤零零地带着两车礼物出发了, 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的寒酸。

    苏闻也搬回了公主府的住所, 倒是姒沐死皮赖脸非要跟他挤在一起住。

    因为苏闻右手的伤一直不好,堂堂皇子竟然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了,即使苏闻再三强调自己可以左手吃饭,还是被按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喂。

    苏闻皱眉:“搞得我好像一个废人一样。”

    “嗯。”姒沐随意应着,拈起一个桂花糕递到他唇边:“尝尝这个, 我特意交代小厨房去做的。”

    苏闻张嘴刚要推拒,可刚一张开嘴就被填满了。

    “唔,唔——”苏闻皱眉抗议。

    他发誓,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桂花糕。

    白瞎了上好的厨子了,没有加糖的桂花糕,就只剩下桂花淡淡的苦涩。

    “太医说了,你不能吃甜。”姒沐又去其他盘子挑挑拣拣:“再试试这个,这个是我江南厨子的手艺……”

    这次苏闻学聪明了,他紧闭着嘴,用仅能用的左手挡住了投喂的食物,只留着黑黝黝的眼睛眨巴眨巴。

    “殿下人过来也就罢了,是把家里的厨房也一起搬过来了吗?”苏闻勉强咽下半块桂花糕。

    “能怎么办?我若不带——”姒沐手还空落落的举在半空中也不生气,嫣然浅笑道:“公主府里的厨子,哪会照顾到你一个奴才的口味。”

    “殿下忘了,奴出生在罪人奴。”苏闻喉结滚动,还是推开了姒沐递到嘴边的食物,道:“不挑食!”

    姒沐把糕点放回盘子里,凑近了瞧着苏闻,然后抿开好看的唇瓣笑了:“方才皱眉不肯吃的,又是谁呢?”

    苏闻也回了个轻笑。

    他确实是比以前更贪婪了些,以前想着如何果腹,如何能不死,而现在想要的似乎更多了些。

    若是面前的人,能和他一起不死……

    就更好了!

    苏闻从床头摸出了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指尖在卷轴上摩挲了下,才递给姒:“六殿下,将这半张布防图转交给太子殿下吧。”

    正在盘子里挑拣的姒沐手顿住了,皱眉抬头看了半晌布防图,一句很简单的话,他好似没听懂这句话般问:“你说什么?”

    “我说——”苏闻将羊皮纸又往前递了递,又重复了一遍:“劳烦六殿下转交给太子。”

    姒沐猛地站起身,突然暴怒道:“苏闻,你不要命了?”

    苏闻不以为意,拽着他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正是要拿这张布防图,换奴一命啊。”

    姒沐甩开他的手,指着窗外太子府的方向,道:“哥哥断不是那种信守承诺的君子,你将此物留在手中,才更有余地。”

    长长的衣袖不小心带翻了糕点盘,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闻低头看看满地狼藉,仍旧眼眸含笑:“六殿下以为,仅凭一张图就能保住我的命吗?”

    “一张图当然不够,但至少是一个筹码……”

    “太子殿下谋的是万里江山,看的是更长远的利益。”苏闻抬眸,眼睛里映着姒沐的身影:“而不仅仅是一张图。”

    看着苏闻淡定浅笑的模样,姒沐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也琢磨着:苏闻这种人算无遗策,虽然疯是疯了一点,却不是那种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如此想着,心中的气闷也消解了大半。

    “罢了。”一张布防图而已,交了也就交了,他收起图纸纳入袖中。

    见盘子碎了一地,便出门喊下人来收拾。

    只是喊了半晌都不见人,才又转了眸子去看苏闻,突然挑眉问:“府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吗?”

    “一直是影子照顾我,倒也不需要其他人。”

    姒沐点了点头,就要自己去收拾碎片,又觉察出哪里不对,问:“我都在你这住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不见有伢子给你递消息,你平时就是这么替我办事的?”

    “影子出门办事了,我也联系不到伢子。”苏闻神色淡然。

    姒沐闻言一,他确实好久没看见影子了,若不是苏闻主动提及,他几乎要将此人忘记了。

    “他去哪了?”姒沐随口问,便去拾掇地上的碎片。

    “北境。”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姒沐心头猛地一颤,碎片便划伤了他的手。

    北境!不由得让苏闻心觉不妙,甚至连脊背都开始生凉了。

    突然就感觉到袖子里的布防图,烫得人浑身不自在,他“刷”地抽出揣好的布防图,怒目道:“苏闻,这布防图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苏闻抬眸浅笑:“每一处标记,都分毫不差。”

    姒沐的手紧了紧:“所以,这布防图送到哥哥手中,也会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纸?”

    苏闻突然就沉默了,隔了半晌才悠悠张口:“并非完全无用。”

    “苏闻——”姒沐眼眸垂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想让萧云逆成为北萧的王,统一北境让黎民摆脱战乱之苦。

    他想让姒琛从唾手可得的王位上跌下来,辅……“明君”称帝。

    他想……

    活着!想他爱的人都活着!

    只是最后,苏闻也只是弯弯眉毛笑:“我只是,让影子去杀北黎的白琮,而已。”

    轻描又淡写,好似杀的不是一国的皇子,不过是只阿猫阿狗。

    北黎地处北萧和南靖中间的一个狭长走廊,地域不广,却是横亘在南北分界线上的一根心头刺。

    北萧以此为抗拒南靖的屏障,多年来与北黎结秦晋之好,互为唇齿,保持着不错的盟友关系。

    南靖大皇子据守北境十年,打的就是这块地。

    萧云逆和太子谈的交易,也是这块地。

    “白琮那是什么人,他可是北黎的大皇子,正宫皇后没有嫡出,将来他便是……”姒沐瞳孔微缩。

    苏闻拽了拽被角,不以为意道:“看中的就是他的身份。”

    前些日子苏闻还是血窟窿的时候,他就听过冯尧的汇报,其中就有白琮这么个人。

    越细思姒沐眉头皱得越深:“若我没记错的话,白琮此刻在北萧境内,正在商谈联姻事宜。”

    “没谈成,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也是你做的?”

    苏闻用仅剩能动的左手,慢慢爬到床边去摸矮几上的茶壶,费不少的功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抿在口里轻轻啜:“我命人散布了白琮的风流韵事,那萧云祁是个自负的王,断不肯将自己嫡亲的妹妹嫁到北黎去的。”

    和亲说来说去不过是牺牲女子的幸福,去做一个利益交换,姒沐懒得理会和亲这种闹剧。

    他踏前几步冲到苏闻面前:“你在哪里杀的白琮?”

    苏闻淡淡放下半盏茶,抬眸道:“北萧境内。”

    姒沐怔愣看着床榻上云淡风轻的人,竟然生出一种胆寒的恐惧来,若说世界上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生物,那非苏闻莫属了。

    “苏闻,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姒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北黎本就是趁着北萧战败时,自顾不暇而分裂出来的诸侯国,这些年虽相互依存,却也一直看不对眼,平和的表象下是不断的纷争和摩擦。

    若是白琮当真死在北萧,那么这场大战将一触即发。

    疯子当真好似是疯了,反而抿开唇笑了:“这场战争迟早要打,我只是帮它提提速而已。”

    “好个一石二鸟啊!”姒沐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又恰巧在萧云逆回去的路上,然后顺理成章的参战?既躲了联姻,还得了军功?”

    姒沐圆着眼睛瞪他:“苏闻你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啊~”

    苏闻微微颔首:“六殿下不必夸我能干,这都是奴应该做的。”

    姒沐唇抖了抖,就差指着苏闻的鼻子骂了:“疯子都会替自己打算,你他妈就是一个傻子,大傻子。哥哥饶你不死,还不是看上北晋那块地了,你现在拱手让给萧云逆当筹码了,你是活腻了吗?”

    “奴一条贱命……”

    还未来得及说完,姒沐一摔门板,出去了。

    苏闻望着被摔的摇摇晃晃的门,龇着牙笑。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可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六殿下了。

    第34章 第 34 章 小妖精,又来这一套!……

    暮色时分, 姒沐垂着脑袋推门进来。

    苏闻微微睁开眼扫了他一眼,笑道:“奴以为六殿下不会回来了呢。”

    姒沐板着个脸,把手里端着的餐盘重重往桌子一摞:“影子不在, 我怕你自己喝不到白米粥, 等本王下次来的时候,你再臭了。”

    脸硬心软的模样, 让苏闻都忍俊不禁:“六殿下这是盼着我死呢?”

    姒沐气呼呼端着碗,坐在苏闻床前:“我就是瞎操心, 就算把你喂饱了,也架不住你自己找死,且等几日看看,你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汤匙舀了满满一大口白米粥, 递到苏闻嘴边。

    “六殿下盼我点好, 不好吗?”苏闻咽下一大口粥, 寡淡无味。

    他已经连吃一个月的白米粥了, 甚至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一起跟着寡淡了,砸吧砸吧嘴, 还是没觉察出咸味来。

    只能自顾自认命, 假装山珍海味只管填了五脏庙。

    一口口粥被送进了苏闻的嘴里,姒沐还止不住嘟囔:“北黎那么大一块肥肉, 你说送给萧云逆就送了。”

    听见“肥肉”二字, 苏闻不禁咽下口水。

    勺子在白粥里搅了搅, 姒沐舀了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哥哥眼看着肥肉飞走了,好好的交易说撕毁就撕毁了,哥哥只怕到时候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苏闻不接他的话,想着人出去了一下午,问道:“所以, 六殿下去送了布防图了?”

    从苏闻嘴里听到“布防图”三个字,姒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汤勺往碗里一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送啦,我怕再送晚点,布防图就要送不出去,砸手里了。”

    换一天安宁,算一天安宁。

    多活一天的命,都是赚的。

    思及此,姒沐眸色都暗淡下来,如今大势都掌握在太子手上,哥哥为刀俎,苏闻便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以朱武位硬拼也只能抵挡一时,偏偏苏闻又是执拗倔强的性子,不肯夹着尾巴逃走,那便是一丝胜算都无了。

    苏闻瞧着他的模样,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弯着唇角打趣道:“这一次六殿下还救吗?”

    姒沐把手里的碗,重重地往矮几上一落:“不救,自己作的死,自己扛着,少牵累本王。”

    孩子气的模样,引得苏闻捂嘴浅笑。

    “笑什么笑!”姒沐情绪越发激动,指着苏闻道:“你当本王只是随意说……”

    不等他说话,话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苏闻用仅能动的一只手,攀上了姒沐的脖颈,朱唇贴着他的耳垂亲昵说:“那奴应该更努力些才是。”

    说罢,便顺着他耳根处落下一吻。

    这一吻轻得如同羽毛轻轻搔,又像是落在心尖上的痒,浑身便跟着一起燥热了。

    小妖精,又来这一套!

    而他偏偏最受不了这一套,屡屡让“妖精”得了手,轻而易举就勾了魂儿去。

    这人就是他的蛊,早晚死在自己养的蛊虫上。

    可是若是想到能和苏闻一起死,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好像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被点燃的姒沐,突然扣住他反吻回去,一吻变成了千千吻,越吻越热烈,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狼,贪婪的舔舐自己的猎物。

    死就死吧,大不了他陪着他死。

    今朝有酒,便今朝醉吧!

    衣衫褪去,苏闻的伤都已经结了痂,有的结痂甚至已经脱落,露出一层比之前皮肤更白的疤痕。

    虽然这一个多月姒沐已经看过许多次了,还是颤着手轻轻抚过,如同心爱之物破碎后,又被他小心翼翼拼了起来。

    “还疼吗?”

    苏闻佯装吃痛,轻轻啜了一下:“疼。”

    姒沐被这一声疼叫得突然顿住手,还未来得及心疼,便听见苏闻说:“若是殿下能再疼一疼奴,就更好了。”

    “妖精!”姒沐轻嗤一声,抓住苏闻的手将人拢在怀里吻。

    姒沐吻得肆无忌惮,没一瞬,苏闻就乱了呼吸,明明是他先勾的火,最后也是他被逼在角落里,被攻城略地。

    他指尖攀上了姒沐的衣襟,拽着衣带轻轻往外勾。

    直到对方也露出雪白的香肩后,苏闻才暗自窃喜自己也是占了便宜的。

    人在美男身下死,做了鬼也是风流的。

    无论二人之间有多少隔阂,身体总是莫名的契合,一个娇俏蛮腰不盈盈一握,一个臂膀挺拔生猛如老虎。

    没一会儿,苏闻便撑不住想逃跑,被姒沐抓着肩膀按了回来:“小妖精,往哪里跑。”

    苏闻浑身生了汗珠,喉结微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姒沐一时也顾不得他身上有伤,狠狠掐着他的腰:“哈?你就这点本事?”

    “疼……”

    姒沐张嘴就咬住他会撩人的嘴,未尽的话被尽数吞没在这一吻中。

    一吻毕,姒沐才在苏闻耳边低语:“方才是谁要我疼疼他的?”

    短暂交锋下,最终还是苏闻败下阵来,只得无力地在姒沐背后抓出五道指痕,才勉强觉得自己也没吃亏。

    青纱帐在黄昏下摇动,好似永无休止——

    直到暮色也沉了下去,房间里一片黑暗,姒沐才扶着腰缓缓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再转头去看床榻上一滩烂泥般的人,整个身体陷进在绵软的锦被间,发丝凌乱,遮不住肩颈上深浅不一的红痕。

    见他呼吸不均匀的洒下来,姒沐又突然生出几分自豪感来。

    任苏闻在外手段毒辣,还不是要伏在他身下称臣,如此想来,还是他略胜了苏闻一筹。

    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餍足。

    一只白皙的手从床幔里伸出来,冲着姒沐招招手:“殿下,我想透透气儿。”

    “欸,来——”姒沐刚应了声,突然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道:“本王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还听见了别的称呼呢。”

    之前为了去见肖云逆,他不得不略施手段喊了“阿沐”,纯属以下犯上的言论,而且——

    苏闻顿时脸红了,这个称呼太亲昵了。

    姒沐慢慢靠近了他,几乎呼吸贴着他的呼吸,轻声道:“再叫一次。”

    苏闻的脸顿时更烧了,在姒沐的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逃也无处逃,只得紧闭双眼,从唇齿间挤出一句:“阿沐。”

    然后,唇边上便落下轻轻一吻。

    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苏闻泛红的耳垂,姒沐脸上笑的灿烂:“原来,惯会演戏的小先生也会害臊?”

    苏闻别开头不理他,被他大力掰了回来:“以后要都这么叫,好听!”

    说罢,他将苏闻从锦被里拉出来,披了件外衣,双手一拖就将人打横抱到了窗前的茶桌前。

    “只稍透一口气,免得着凉。”姒沐说着,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夜风便带着花香吹进来。

    苏闻微微颔首点了点头,目光隔着窗棂望向远处。

    窗外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穿过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最后没入屋子满地的旖旎气息里。

    姒沐去小厨房取了热水回来,便看见月光落在苏闻身上,松散的碎发随着风飘摇,衣领外翻还露着薄薄的红痕,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艳色。

    “看什么呢?这般出神?”姒沐给茶壶填了新茶,倒出一杯放到苏闻面前。

    “我在看……”苏闻收回目光,接过姒沐递过来的茶轻轻吹:“外面的树,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树有什么好看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姒沐的手微顿了顿,转而又笑笑,伸手替苏闻裹紧衣裳:“我怎么瞧着,你才是那个摇树的风呢!”

    出了一身的汗,又吹了一阵子的风,苏闻只觉得乏了,抬手将雕花的木窗合拢:“今日不想吹风了。”

    “真小气,一句话也说不得。”姒沐一拱身坐在苏闻面前。

    苏闻伸出两根手指,无意识地在茶盏边缘摩挲,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见苏闻未语,姒沐没头没脑的道:“下次——”

    “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和我商量……”姒沐顿了顿,又改了改自己的措辞:“知会,知会我一声。”

    水雾渐渐散去,苏闻突然觉得好笑。

    曾经的六殿下何等的骄傲,现在跟一个奴才说话,居然连“商量”这个词都没敢用,只讷讷挤出一句“知会”。

    “知道了。”苏闻轻轻应了声,便要起身往床上走。

    “你不和我说,无非是觉得我会站在哥哥那边。”身后姒沐突然出声,“可是……你有问过我吗?”

    “问我会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苏闻顿住了脚步,回身望着他:“那,六殿下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我不想让太子登基!”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口,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四目相对!

    苏闻的身体在空气中有些打晃,但还是硬撑着站在那儿,等着姒沐先开口。

    屋檐下一群燕雀不知怎地突然惊起,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姒沐等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低笑出声:“苏闻,你真是一个疯子。”

    “这句话,六殿下说过很多次了。”

    道不合,终究是不能同行的。

    苏闻便欲转身往回走,只听身后道:“除了哥哥,你手里已经没有可选项了。”

    苏闻没理他,躺回锦被之中,阖上了双眸。

    只留下姒沐自顾自的数着:“我们害大皇兄甚多,他若登了基第一个先杀你我。”

    “三皇兄和四皇兄,早在五王夺嫡中故去。”

    “五皇兄胆小懦弱,又被五王夺嫡吓破了胆,只怕听到‘皇位’二字都要尿裤子。”

    姒沐摇了摇头,继续道:“七皇弟年幼,父皇的身体等不及他长大了。”

    数来数去,唯独漏算了他自己。

    苏闻阖着眼帘,薄唇微启提醒他:“可我,想选你。”

    第35章 第 35 章 滚出去呼吸!

    姒沐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失声了半晌, 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胡闹!”

    胆大妄为!

    姒沐虽如此想,但他心里清楚,苏闻是敢想也敢做之人。

    这种情愫让姒沐心里很不舒服。

    不同于东宫, 东宫只会觉得自己养了条白眼狼, 而姒沐更多的是无奈,明知道前方的路险象环生, 却阻止不了他的无奈。

    今日的夜,有点暗, 没有往日的亮堂,姒沐坐在窗前自顾自叹气。

    叹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突然道:“我可以再将底线挪一挪, 不让哥哥皇帝也好, 但本王也不愿意当皇帝, 你说非要选一个人——”

    “七皇弟, 大不了我们扶植一个傀儡皇帝,也不是不可……”

    然后转头看向床上的苏闻, 他安静的合着眼睛, 似乎将一切声音都摒弃在耳朵之外,显然已经睡得很熟了。

    ……

    等入了秋, 影子也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北境的消息:萧云逆紧赶慢赶, 还是赶上了那场冲突。

    以他的聪明才智, 至于后面的扩大战势,混入军队,最后夺得军功,已经不需要苏闻再帮他谋划了。

    双北开战的消息,比影子回来的时间还要晚上几日, 听着冯尧口若悬河地汇报消息时,苏闻正和六殿下悠闲的吃着早餐。

    姒沐轻轻拍掉了苏闻骚动的手,嘴里“啧”了一声:“你就不能老实点,坐那等着张嘴不行吗?”

    “已经一个半月了,手都能动了。”说着还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你看!”

    然后便觉得肩膀一阵吃痛,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

    姒沐神色紧张地撂下勺子,作势就去瞧苏闻的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没到一半呢,来,给我瞧瞧。”

    苏闻被吓得连忙用左手推他:“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说着,眼睛瞄了一眼在旁侯着的冯尧,一脸命很苦的模样,又道:“冯将军还在呢!”

    然后,冯尧立马识相地背过身去。

    苏闻无语,这都给朱武位立了些什么破规矩?才这么听话的?

    眼见姒沐即将得逞,苏闻用下巴指了指最远处的一个盘子,道:“我要吃肉,红烧肉。”

    姒沐奈何不了他,只得又坐回椅子上,一筷头夹起盘子里最嫩的肉递过到嘴边,没好气儿道:“喂也是白喂,脑袋都还不知道还能在脖子上挂几天呢。”

    “人常说,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然后就被一块肉堵住了嘴。

    “张嘴不是死啊!就是鬼啊!”姒沐收回筷子落在碗上:“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多活两天。”

    姒沐已经很久不准他吃油大的东西了,肉一入口俨然就是人间绝品,苏闻抿抿唇边的肉香味,意犹未尽道:“你说……太子现下是不是气疯了?”

    南靖皇帝身体好几日赖几日,这才恢复早朝没两天,就赶上这档子事,只怕殿前都吵疯了。

    “嗯。”姒沐见他心情甚好,也忍不住打趣儿他道:“哥哥气疯了,下了朝就得摘了你的脑袋解气。”

    苏闻不以为意,伸出左手在杯子里沾了水,歪歪扭扭地按在桌子上绘图:“北黎虽然是块肥肉,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它除了那块平坦的南北走廊,其余皆是山地,进可攻退可守。”

    “再难啃,如今没了北萧做靠山,不过是块孤地罢了,南北走廊乃是通商要地,谁又能忍住不想撕下一块肉来?”

    苏闻画完了,抬眸问:“那你说,咱们的陛下会怎么做?”

    “自然是派兵参战。”

    “那他会派谁领兵呢?”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砸过来,姒沐也慢慢陷入沉思:“或许是镇北侯苏慕,或许是拓跋将军,再或者是晋王世子。”

    苏闻顺着他的话,逐一解释道:“镇北侯功高盖主,陛下忌惮已久。拓跋将军勇猛无敌,智谋却欠佳。晋王世子年纪最小,未必能堪此重任。”

    然后,二人皆沉默了。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倒是一旁伺候的冯尧的呼吸声太重,听着就让人忍不住的心烦。

    姒沐抓起一个杯子丢了出去,怒吼道:“滚出去呼吸。”

    冯尧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二人方才还聊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发脾气了呢?

    真是他呼吸太吵了?

    待冯尧摸不着头脑的出去后,姒沐咬着唇道:“你想让父皇重新启用大皇兄?”

    苏闻眯着眼睛干乐,没有回答。

    大殿下的兵权是他们一起做局夺了的,也正因他手中没有兵权,姒琛才敢放心的整夜安睡。

    此事若放在两年前,皇帝身体康泰时,可能还不算太糟糕。

    但如今……

    谁敢保证皇帝还能活几天?真要是哪天一觉没醒过来,在外,有手握兵权的大皇子,在内,有守在枕边大皇子生母秦贵妃。

    只怕太子从此便夜不能寐了。

    姒沐手捏成拳,刚想照旧发火,忽又想到自己几日前才说的“知会”,如今苏闻已经“知会”他了。

    若此刻再发火,是不是就非常的无理取闹了?

    于是,苏闻便看到对面的人眼睛里都是通红的,说的话却是轻了又轻:“与虎谋皮,并非良策。”

    指尖慢慢陷入原木桌子里,姒沐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出来:“你已经养了一头萧云逆,何苦又要再养一头训不服的狼呢?”

    苏闻弯着眉眼瞧他,浅笑如春风的反问道:“六殿下以为,奴给谁做事才不算与虎谋皮呢?”

    给谁做事……

    太子阴鸷,萧云逆腹黑,大殿下弑杀,在这场角斗的权力场中,但凡能有一席之地的人,哪个又是善类呢?

    “你如何处理北境的事情我都纵容了,但在皇位之事上莫要轻举妄动,做好一个谋士的本分。”

    姒沐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先生,因为苏闻之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后移了自己的底线。

    可是……

    在谁当皇帝这个事儿上,他绝不能再退让。

    苏闻用左手拾起勺子,随意地搅动着碗里的汤汁,几片稀薄的青菜叶子混着蛋花被他搅的前仰后合,忽地又突然抽出汤匙道:“殿下瞧,将他们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更有食欲些?”

    姒沐撂下碗筷:“你少跟我转移话题,你若能好好活着,我日日叫厨房炖给你吃。”

    一想到自己日日要吃这种清汤寡水,苏闻立马丢下汤匙,抬眸道:“让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好吗?”

    “苏闻,我知道你的意图。”姒沐突然站起来,带翻了面前的汤碗:“不过是让大皇兄重新成为哥哥的威胁,哥哥身边那个方维虽说是个忠的,但也是个傻的,就算哥哥再不信你,却也只能让你再发挥发挥余热。”

    “这!”姒沐一字一顿说:“便是你留给自己的后路。”

    苏闻不言,权当是默认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姒沐气的半个身子都是麻的,他一只手撑着桌子道:“你养这么多只虎,终有一日被虎吃。”

    和姒沐的暴怒不一样,苏闻始终是淡淡的,他骨感的指节轻轻地点在桌子上:“你常说,我做事不和你商量,那今日便来征求殿下的意见,若你说不准大殿下重掌兵权,奴可以让他折在这京城之中。”

    苏闻轻飘飘靠在椅背上,继续道:“大殿下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愿意喝喝酒,狎狎妓,只要六殿下一声令下,奴就能让他明天毫无征兆的死在妓子的床上。”

    晨光透过窗户恰好打在苏闻好看的侧脸上,阳光下,苏闻的眉眼弯弯一笑,仿佛不是在谋划杀人越货的事,只是在与他闲暇谈心而已。

    而在姒沐眼里,如今的苏闻就像是重病垂危的人,勉强靠着点微薄的利益吊着口气儿,一旦利益断了,太子第一个先斩了他。

    北黎的利益,被苏闻送去给萧云逆当军功了,那就要创造新的利益。

    而大皇兄重新得势,无疑是哥哥重启苏闻的一个契机。

    “若大皇兄死在京城——”半晌,姒沐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你还有退路吗?”

    苏闻并未回答他,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一个代表太子,另一个代表他自己:“奴的生死皆在六殿下一念之间。”

    是选太子,还是选我?

    姒沐看着那两个圈突然就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腥咸的液体流到了嘴巴里,还是止不住的笑。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苏闻啊,你真是个疯狂的赌徒。”

    以前的苏闻从来不敢下这样的赌注,因为那时的苏闻在姒沐心中分量不足,根本没有和太子对赌的筹码。

    这世上,是先有了太子的险境,而后才有了小先生苏闻。

    如今……

    他突然想赌上一赌了。

    姒沐盯着桌子上的两滩水迹,怔怔楞了好久,好像嗓子突然就发不出声音来,一种无法名状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直到桌子上的水迹都干涸了,他才听到姒沐缓缓开口:“随便你吧。”

    “谢六殿下不杀之恩。”苏闻俯首而笑。

    姒沐转身出了门,迎着风的一瞬间,苏闻仿佛看见了一个七旬老叟,他佝偻着背脊,缓缓迈步。

    苏闻苦笑摇头。

    何必要有此一试呢?就算听到了不想要的答案,他也不会真的听命杀了大殿下的。

    第36章 第 36 章 哄,晚上床上哄!

    一连几日, 姒沐都没有再回来。

    小院里突然的安静,苏闻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坐在窗前数树枝上落了几只鸟, 只可惜越数越少, 数到最后天都黑了。

    他低眸浅笑:操劳命,闲不住。

    于是, 苏闻抱着琴便去了瑶华殿,因为那里有一个和他一样闲的人。

    一路行来, 丫鬟婆子都井井有条的各司其职,只是来来回回不见言语,就算见到了苏闻也皆是闭口行礼,行色匆匆。

    怎的只是少了两个人, 好像偌大的公主府竟成了一方死域。

    行至瑶华殿前, 苏闻的脚步沉甸甸的迈不出去。

    也许——

    长乐也并不想见他, 是他联合萧云逆一起骗了她, 纵然有许多不得已的理由,于她一个姑娘家都是不公平的。

    瑶华殿前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苏闻在回廊的石桌上把琴摆好, 轻轻拨弄了下琴弦,竟然也生疏许多。

    左手还算挥洒自如, 到了右手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一脚轻一脚重的蹩脚音节, 慢慢自琴弦传出。

    周围安静极了,夜空中便只余一缕琴音。

    长乐的贴身丫鬟从一旁经过时,神色紧张的凑过来,小声道:“长乐殿下近来时常睡不好,听不得半点声音, 前些日子有个婢子声音大了些,便被殿下发卖了。”

    丫鬟本是好意提醒苏闻,只是听到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浅笑着摆手示意她无妨。

    见状,丫鬟也不敢多言,娇俏一礼退了下去。

    琴音慢慢透过寂静的夜晚,传入瑶华殿。瑶华殿里的人并没有太多反应,烛火忽明忽暗了一会儿,尽数暗淡了下去,只留着门口淡淡的一束。

    似是特意给留给苏闻的。

    苏闻自顾自弹了半宿,终于还是熬不住回了小院。

    无事时,影子偶尔会陪着苏闻数茶叶,他嘴笨不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一只信鸽自外面飞过来,落在小院的屋檐上,影子见状出去取了脚上的纸条,又将信鸽放飞了。

    影子展开纸条道:“主人,太子那边近来有了动作。”

    苏闻拨开一堆茶叶,低头浅笑:“就太子和方维那脑袋瓜子,能想出来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影子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只是将纸条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伢子说……太子私下去见了镇北侯的独女。”

    苏闻挑茶叶的手突然顿住了,忽地抬眸露出脸上的愠色:“一群废物想出来的废物主意。”

    南靖地处大陆的最南边,南面临海,并无外敌可御,但北面宽阔的内陆接壤,却外敌无数。

    除了最大的北萧外,还有从北萧分裂出来的北黎、北魏等,而镇北侯镇的正是虎视眈眈的北魏国。

    而镇北侯老来得女,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女,现下也被留在京中将养着,曾经和长乐一起读过书。

    太子想拿兵权想疯了!

    影子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只等着苏闻示下。

    “给我研磨。”苏闻走到桌前,折了一个一条,由于右手吃不上力,几个字写的并不漂亮。

    写完了递给影子,道:“八百里加急,送到镇北侯手中。”

    但愿镇北侯是个聪明的,或许还能保下一命。

    皇帝有心不给太子兵权,自然会有无数的办法应对,最好的捷径莫过于去父留女。

    想娶?随你娶!

    但兵权,皇帝还是会牢牢握在手中。

    影子拿着纸条却迟迟没有动身,脚下如长了钉子般,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事?”

    “没……没事。”

    苏闻手执毛笔,抬眸看向影子:“做事若不能尽心,便回罪人奴去吧。”

    影子突然慌了,“不、不是,不是什么正经事,是六殿下他……”

    苏闻神经紧绷了一瞬,便听影子道:“他、他要议亲了……”

    手臂传来的剧痛,让苏闻不禁身子都为之一抖,毛笔从他的手上滑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渍。

    “主人……”影子轻轻叫他。

    苏闻缓缓低头,看着桌子上脏污的一片,轻声道:“收了吧。”

    见苏闻没有特别大的波动,影子反而替他打抱不平:“六殿下平日瞧着深情款款的,怎么就——”

    “影子!”苏闻走回窗棂旁坐着,微微侧颜看着手上烂摊子的人道:“人贵在摆正自己的身份。”

    影子任脑子再笨,也听懂了,立马闭口不言。

    反倒是苏闻很有耐心解释道:“六殿下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就算现在没有正妃,将来也是要立皇后的。”

    “就算现在没有子嗣,将来也是要有储君的,怎能因为一个奴才,止住脚步——”

    苏闻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倚窗沿边慢慢阖上眼睛。

    影子走到窗边,替他关上了窗户。

    ……

    至于后来大皇子重掌兵权,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该头疼的是东宫那边。

    若站在太子的角度,他是很想杀大皇子而后快的,但若站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杀人却很不明智,北黎那块肥肉还要指望大皇子撕下一块肉来呢。

    思来想去,便只能对宫里那位秦贵妃下手了。

    但现在南靖皇帝清醒着,想要对他最得宠的妃子下手并没那么容易,况且如果贵妃突然暴毙,只怕会给手握兵权的大皇子一个“清君侧”的借口。

    太子又开始有头疼的毛病了。

    若是以前苏闻在,总还是会提一些有用的谋划,如今……

    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方维,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就砸过去,方维木讷躲闪不及,顿时额头就红了。

    姒琛瞧着他就是一股子无名火,吼道:“还愣着干嘛?给我去公主府把小先生请过来。”

    方维跟了姒琛这么多年,自然一下会晤了“请”的含义,亲自去了公主府邸,恭恭敬敬地请人。

    他到公主府的时候,苏闻刚数完茶叶,一把拾起来收回茶叶盒:“走吧。”

    苏闻不愿意端着架子,他也不是诸葛先生,不必三顾茅庐,只简简单单换身衣服就随着方维出了门。

    一如往昔,苏闻双膝着地行了个大礼:“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姒琛热络的拥上前,亲自扶起苏闻道:“本王不是早就免了你的礼数,小先生每次来还是这么客气。”

    只是扶人的力气大了些,还是牵动了苏闻右肩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也只是略皱了皱眉头,又立刻转成了笑脸:“殿下亲和,但奴不能忘了规矩。”

    姒琛摊开大手抓着苏闻,一路带到椅子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向下一用力,人就坐在了椅子上:“之前的事都是误会,小先生不会放在心里吧?”

    苏闻佯装惶恐,似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只得坐在椅子上一拱手:“奴只会记得奴该记的,奴自出了罪人奴一直受殿下照拂,自当结草衔环,替殿下分忧。”

    “好好好。”姒琛嘴角勾着笑容:“小先生此言说到本王心坎里了,日后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小先生。”

    这话,苏闻都听的耳朵长茧子了。

    以前从未放在心上,以后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仰着头望着姒琛,缓缓道:“殿下当务之急该解决宫里那位,若陛下身体撑不住了,宫里那位只怕可以轻而易举改换诏书。”

    身为谋士嘛,就是要为主上排忧解难的。

    此话一出,立即说到姒琛的七寸上,叹道:“本王也正头疼此事,还望小先生能替本王分忧。”

    苏闻佯装为难道:“直接杀人,只怕不妥,陛下那边没办法交代。”

    姒琛深知此理,能动用的手段都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终是不得个良策的解法。

    “太过激,只怕会让大皇兄有谋反之心。”姒琛一手锤在桌子上。

    “不过……”苏闻拉长了声音,故意卖个关子道:“也并非没有解法。”

    姒琛眼睛忽地亮了:“何解?”

    苏闻微站起身子,附耳在姒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得了一个满意的赞赏。

    “此事,全仰仗小先生筹谋。”

    临走时,苏闻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方维,眼神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气的他袖子下的拳头一直紧紧攥着,最后还得挂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送了苏闻出门。

    送到门口,苏闻浅笑晏晏:“方指挥使,替殿下办差辛苦,倒不像我这般日日闲着。”

    方维捏紧袖口,咬牙道:“比不得先生智计过人,只能做做跑腿的活计。”

    苏闻“哈哈”轻笑了两声,转身出了门。

    从太子府出来,就见到姒沐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等他。

    苏闻浅笑着凑了上去:“殿下不生气了?”

    姒沐双手掐腰道:“生气啊!你又不哄我。”

    还得人哄?怎么听着像个小孩子,他是如何做到越长大越幼稚的?

    苏闻微微靠近他,直到下巴已经垫在他的肩膀上,才捏着嗓子道:“哄,晚上床上哄。”

    姒沐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但很快又被严肃替代,和方才判若两人:“秦贵妃想必也是怕的,她日夜守在父皇寝宫,寸步不离。况且秦贵妃不能死,她死了只怕大皇兄不会安心办事,边疆会乱。”

    利害关系都给苏闻摆在台面上了。

    苏闻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嬉笑道:“回家,边哄你边聊。”

    第37章 第 37 章 还敢顶嘴——

    “去你家, 还是回我家?”姒沐弯着唇角问。

    苏闻伸出小指勾了他的小指,拉着人就走:“去你那。”

    等他们回到六王府,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暖阁里的烛火未燃, 苏闻就摸着黑将人吻进了门。

    直到门板“咣当”一声合上,他整个人扑进了姒沐的怀里, 被姒沐反抬着下巴回吻,也就几日不见而已, 便如干柴与烈火,瞬间就能将二人点燃。

    衣衫一路从门口丢到了床边,六曲屏风被撞的偏离了一个角度,恰好漏进了一束月光洒在床头。

    月光下, 苏闻的眉眼都跟着生动起来, 泛红的眼尾挂着妩媚, 一颦一笑都勾的人心尖发颤, 让人止不住的冲动,姒沐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恨不能将人揉碎了揣进自己的身体里。

    叫他再也不能出去找死。

    “嗯……”苏闻磕到床板闷哼一声。

    几日不见, 只觉得这人蛮劲儿见长,怎么卖力的腰没折, 反而是他的腰快断了?

    想将人踹翻, 两只脚徒劳地蹬了两下空气, 便被两只铁钳子般的手牢牢按住了。

    “你是野兽吗?七天不吃肉,便像个饿死鬼的模样,就不能温柔点吗?”苏闻气不过,也打不过,便只能逞逞嘴上的功夫。

    姒沐本就不是一个温柔型的, 一碰上苏闻的如雪的肌肤,野兽的本性更加的难以自持,如今都已经算是进化过的模样了。

    闻言,他放开苏闻的脚踝,任由纤纤玉足踹在他胸膛上。

    “就你这点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姒沐俯下身去吻他。

    苏闻被吻的泣不成声,没一会儿便遍布红痕,艳艳地开遍了他的全身。

    到最后,只余喉间几声低声轻呜。

    一炷香又一炷香后,苏闻如同出水的芙蓉,忽闪的睫毛上挂着露珠,一滴滑落下来没入枕头中。

    事后,姒沐才点燃了屋内的烛火,慵懒地靠在床边烧茶。

    苏闻裹了一件轻薄的衣服坐了起来,衣衫半敞着,露出胸前的大片风光。

    姒沐侧着身子瞧他,伸手帮他拉了拉前襟:“你就这时候最乖。”

    “世人皆知道,南靖小先生脾气最是温和,怎偏你觉得我难驯?”苏闻不服气,反唇相讥。

    姒沐出其不备地在苏闻唇瓣上吻了下,又立刻如蜻蜓点水般退去:“还敢顶嘴——”

    苏闻便不顶嘴了,只看着他笑。

    带着几分清汗的苏闻无疑是极美的,像是浸在泉水里的白玉,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明明寡淡的要命,却偏偏生了一双媚眼。

    姒沐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却又怕再次被勾了魂儿去。

    于是,别开视线低头倒了一杯热茶给苏闻:“你——”

    姒沐欲言又止,苏闻小口抿着茶叶不着急。

    “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姒沐的声音似是被烫了下,戛然而止。

    话一出口,姒沐就后悔了。

    苏闻的地下眼线遍布全京城,他议亲的事儿,苏闻定然早就知道了。

    “殿下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苏闻神色不变。

    “我——”姒沐按住自己的心头郁结,踟蹰道:“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个事情的。”

    一杯茶见了底,苏闻把杯子递还给他,悠悠道:“奴瞧着,冯统领家的冯婉儿秀外慧中,很得陛下心思,若六殿下能娶了她,既能让冯统领死心塌地鞍前马后,若将来六殿下继承大统——”

    “苏闻!”

    苏闻恍若未闻,继续道:“冯婉儿,也是未来皇后的好人选。”

    姒沐看着他睚眦欲裂,本想骂几句解解恨,但憋了半晌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若殿下和冯婉儿定了亲——”苏闻轻轻勾着唇角,眼底的笑意不减:“便不要常来奴这里了,多生几个皇嗣才是正经。”

    姒沐几乎把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一口腥咸的气血滚入喉咙:“好,好,好。”

    几缕碎发从苏闻的头上散下来,遮住了眼睛。

    秋日的夜里寒凉,苏闻畏寒地瑟缩了下身子,他抖了抖身上的僵硬,蹭进了姒沐的怀里。

    攀着他的脖颈,原本就没裹紧的衣服,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到腰,露出一大片的芬芳。

    “大好的风光——”苏闻柔弱无骨般地滚进怀里,声音低沉又魅惑:“再来一次。”

    姒沐第一次没有受了他的蛊惑,双手一抬将人推回床里。

    他这一推带着几分狠劲儿,苏闻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臂膀撞到了墙上引得一声闷哼。

    推完又想去拉,忽又想到自己还在气头上,尴尬地一甩不存在的衣袖,猛地起身去窗边吹风了。

    苏闻揉着肩膀看着他的背影笑:他还生气了,脾气还不小呢!

    难道吃亏的不是他吗?

    色诱都不好使了,真是越发的难哄了!

    ……

    第二日,宫里便来人传信儿。

    老太监手执拂尘,在廊下恭敬行礼:“六殿下,陛下口谕,请您今晚入宫赴大殿下的送行宴。”

    “送行宴不是要明日,今日这是吃的什么宴?”姒沐微皱眉头。

    老太监身子躬得更低一些,手里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陛下设宴,乃是家宴。”

    “家宴?”姒沐眉头更深了:“都邀请了哪些人?”

    “老奴刚去了太子府上,这一会儿还要去大王府和公主府走一趟”老太监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哦,还要去晋王府走一趟。”

    姒沐刚要摆手,示意人老太监可以走了,便听见苏闻在身后道:“可否问问公公,女眷都请了谁?”

    “这……”老太监额角渗出细汗:“老奴不知。”

    待人走远了,苏闻托着下巴道:“今日这家宴,有点意思。”

    皇帝的家宴,苏闻本没有身份入宴,但因着他死皮赖脸,硬是背着把琴随着长乐公主入了宫。

    姒念看着他左手还用不灵惯的模样,眉毛拧到了一处:“你确定还能弹?”

    “无妨。”苏闻抬手活动了下手腕,浅笑道:“还撑得住,不会碍了今日的事情。”

    说话间,苏闻的肩膀还是在隐隐抽痛,但他唇边依旧噙着浅笑:“有些事,总归是要亲眼看着才放心些。”

    “我是在担心你吗?”姒念傲娇地昂起下巴,一撇嘴道:“我是怕你弹不了两首曲子,就被打出来,到时候丢了本宫的人。”

    苏闻笑道:“幸不辱命。”

    此次践行宴,若说是普通的家宴也没错,但却请了四个外人,分别是:晋王世子林勋,镇北侯独女苏芷,秦贵妃的侄女秦书瑶,以及……

    禁卫军冯统领的嫡女——冯婉儿。

    落座也是极为讲究,一男一女共餐的席位,这在宫宴上是极为罕见的,因此称之为家宴很顺理成章。

    最先来的是晋王世子林勋,姒念和苏闻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座位上堆了个小山一样的瓜子皮了。

    他一袭墨兰色的锦袍,瞧着比他在风月场里的红锦袍,看上去正派多了,他眉眼含笑地招呼姒念:“长乐公主,这边坐。”

    姒念立在一旁冷眼瞧他,屁股就是不愿意坐过去。

    林勋的目光自姒念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苏闻身上,笑意更深了:“小先生这般身份,也能被邀请入席?当真是稀奇。”

    苏闻不与他逞口舌之快,低头抱着琴便往角落走,刚一转身正与人撞了个正着。

    梅香扑鼻,苏闻作势偷偷摸了一把胸肌,心里暗自觉得自己沾了便宜。

    “你来这里做什么?”姒沐在他耳边轻声说。

    苏闻如实答:“奴,替太子殿下办事。”

    姒沐虽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光凭猜想,也知道他是要对秦贵妃下手了。

    他瞧着自己胸膛上的咸猪手,继而笑笑:“还有闲心调戏美男,看来小先生此番是十拿九稳了。”

    “权谋里,哪个敢说十拿九稳。”苏闻又磨搓了两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不过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罢了。”

    二人巧言说话间,镇北侯独女苏芷从外面进来,显然是从校场匆匆赶来,一身飒爽的红色骑装未脱,倒真有几分她父亲当年的模样。

    她与六殿下见礼时看向一旁的苏闻,苏闻与她不熟,只微微弯身见了个常礼:“苏郡主安。”

    苏芷瞧着他怀抱着琴,只当他是寻常琴师,未做招呼便归了座。

    大殿下和秦书瑶是双双携手进来的,见屋里人多热闹,秦书瑶小脸一红,连忙甩开大殿下的手,自顾自先去了座位。

    苏闻不愿意站在中间惹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吩咐婢女拿来一个矮桌,摆好琴也跪坐在一旁。

    大殿下先是瞧了眼极不情愿落座的姒念,又瞄了眼退到角落里的苏闻,哈哈大笑道:“皇妹是会养猫的,倒是很会挑地方躲。”

    姒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想怼回去,又想到苏闻交待她:莫逞口舌之快。

    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只轻飘飘道:“大皇兄这么有时间,还是去守着你的美娇娘吧,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大皇子本不以为意,但一回头便见姒沐站在秦书瑶桌前浅笑,立马冷下脸来往回走。

    “六皇弟。”大皇子三步并作两步,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风:“不入席,却在赖在我这里作甚?”

    姒沐见他不去为难苏闻和长乐,便把朱钗递给秦书瑶,道:“书瑶妹妹朱钗松了,臣弟不过…”

    “本王的未婚妻,就不劳六弟费心了。”大皇子一把夺过朱钗。

    姒沐还欲再说什么,便听进门口一个娇俏的女声叫他:“阿沐~”

    苏闻摆弄琴弦的手突然僵住了,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冯婉儿一袭素白的纱裙立在门口,宛如夜空中的一颗夜明珠,纤细的腰肢上束着一个香包,若是苏闻没看错的话……

    正是那日赏花宴,被苏闻掉包后的姒沐所调的香。

    冯婉儿不似秦书瑶般害羞,她几步路便扑到了姒沐的怀里,小指勾着他的指头,红着脸问:“阿沐,等久了吧?”

    第38章 第 38 章 苏闻,不过是赏给长乐玩……

    “六弟不入席, 原来是美人儿未到。”大皇子侧身挤开二人,走到秦书瑶身边坐下。

    姒沐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角落里抚琴的苏闻,他眉目未抬, 根本没有留意他这边的动静。

    但还是伸手将冯婉儿拉开一段距离, 温笑道:“也没有等很久,你来的刚刚好。”

    冯婉儿今日是特意装扮了的, 发间一只步摇轻轻晃动,她追着姒沐的脚步坐到他身边, 声音又轻又柔:“莫要像上次一样,叫阿沐等急了便好。”

    上次……

    上次议亲,他本就不甘心情愿,心中憋了一股子怒火, 自然也没给谁好颜色看。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 议亲又不是冯婉儿的错, 于是, 微微欠礼道:“上次之事,本王有错, 婉儿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名门闺秀大多受的是封建礼教, 若是男人们不开心了,她们首先要自我反省一阵子, 最后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冯婉儿也是这样深受毒害, 只以为是自己去晚了,才叫六殿下怒从中来。

    今日,竟然没想到是身为六殿下的姒沐会先道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阿沐, 你……,是我、来迟了才……”

    “只是,阿沐以后便不要叫了。”姒沐慢慢回转过头。

    阿娘说,男人若听到她娇俏的唤一声乳名,骨头都会酥到不行,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唤,却没想到……

    竟是因为这一声逾矩的称呼,她脸霎时羞红了一片,声音里带着颤抖:“殿下!”

    “嗯。”

    姒沐和冯婉儿的座位在最末,侧后方不远处就是苏闻的琴桌,话尽数落在苏闻耳朵里。

    这些都是他想和苏闻解释的话,只是苏闻好似充耳未闻,一心都专注在面前的琴上,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琴音如碎玉落盘,回荡在大殿之内。

    姒沐有一瞬的失落,心口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了下。

    “陛下驾到——”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还拉着长音儿。

    老皇帝在秦贵妃的搀扶下缓步而出,龙袍下清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在衣摆下显得空空荡荡,身后太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身着明黄色的蟒袍,腰杆挺拔,比帝王更像帝王了。

    众人“呼啦”一下起身行礼,苏闻也席地而跪。

    老皇帝一摆手,示意众人平身:“今日是家宴,都是朕的……咳咳,儿女,都随意些。”

    待众人都各自落了座,苏闻的位置刚好露了出来。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单只有他一只孤清的影子落在烛火的光晕里,一身素色的衣袍,和殿内的珠光宝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老皇帝目光在扫到苏闻时骤然变得锐,继而看向长乐道:“长乐都是议亲的人了,怎的出门还要带着一个?”

    这话说的不算重,已经算是给苏闻留足了颜面了。

    无论是在众人眼中,又或者是老皇帝自己眼中,苏闻都不过是他赏给长乐玩的一个物件儿。

    平时在家里如何胡闹也就罢了,这么个正式的场合,难登大雅之堂。

    姒念蹭地就站了起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既然是这么个雅静的家宴,如何能少的了配乐,儿臣自然是叫他弹些仙乐应应景的。”

    “咳咳,咳咳。”老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秦贵妃连忙帮他拍背:“宫里养着三千乐师…咳咳,苏闻毕竟是你闺阁里的人,怎好随便抛头露面?”

    “父皇,他不是——”

    “皇妹!”大皇子突然叫住了她,眼底带着看热闹的讥诮:“以后若是和林世子成了婚,定要洁身自好,这些莺莺燕燕还是都散了吧。”

    这里没有苏闻说话的份儿,他便直挺挺跪在原地。

    姒念知道解释不清,干脆也不解释了,反问道:“大皇兄以为,我和林世子哪个身份更尊贵些?”

    “自然是皇妹。”

    “那便有趣了。”姒念扶额若有所思道:“既然是本宫更尊贵,那林世子外头养了一房又一房的,怎的我就不能养了?”

    此时,林勋脸上率先没了颜色,他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辩解:“陛下明鉴,那些,都是……都是污蔑臣的谣言,对!谣言。”

    姒念既然说了,便不想给他留面子,继续道:“去年冬至,林世子在畅音阁里一掷千金。上元夜,又收了两个如水般的双胞胎…”

    她每说一句,林勋的额头上的冷汗就多添一层:“不、不是的,不要说了。”

    “长乐!你放肆了。”太子突然拍案而起,桌子上的盘子都跟着跳跃了一下。

    姒念悻悻然闭上了嘴,林勋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

    “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莫急。”秦贵妃拍完了后背,又连忙递水:“长乐难免孩子心性,日后好生教育自然便懂得尊夫重道了。”

    目光又投向姒念,好似老母亲恨铁不成钢地道:“瞧给你父皇气的,还不快给父皇你认错。”

    姒念梗着脖子依旧不肯低头。

    太子厉呵:“长乐,快给父皇认错。”

    这次,姒念满眼都是愤恨,唇瓣绞咬在牙齿间,甚至都有血丝自口中渗出来,就是不肯认错。

    僵持不下间,太子身旁的白芷突然开口道:“臣女斗胆,倒觉得长乐殿下是真性情,向来都说男子薄情,女子薄命,长乐殿下贵为皇女,自然不需要和寻常人家女子一般。”

    老皇帝在虚空中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不过是想听小先生抚琴罢了,留下便是。”

    “谢父皇开恩!”

    苏闻也跟着一个头磕在地上:“谢陛下开恩!”

    一场家宴,终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姒沐余光目送苏闻回到座位,既然没他的戏份,他也乐得饮茶看戏。

    至于那些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苏闻从来都未放在心上过,便更轮不到他去置喙了。

    今日的鎏金烛台多添了几盏,映得大殿满堂生辉,苏闻浅浅谈几首曲子还算能应付,越往后谈越觉得右肩吃力。

    太子率先打破殿内的宁静,举起手中的酒,目光扫视一圈儿殿内的人,侃侃道:“今日不过一些小误会,在座的各位也都不是外人,都是父皇认可的儿媳女婿,倒也不必真的伤了和气。”

    林勋在交际场合摸爬滚打多年,连忙举杯应和:“是啊,都是自家人,我与长乐殿下,日后必会互相照拂,相敬如宾。”

    姒念若不是力气小,只怕都要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大殿下也转眼看着身边的秦书瑶,心中很是满意,道:“我与书瑶就不相敬如宾了,我们要相濡以沫。”

    秦书瑶立马羞的小脸通红,人躲在大皇子身后,偷偷戳他的后脊梁骨。

    其他人都表了态,目光全聚集在姒沐身上。

    姒沐在众人火辣的目光下,悠然地吃了一杯酒,他嘴角张扬:“皇兄们都情深义重,弟弟便不跟着效仿了,我与婉儿姑娘……”

    “举案齐眉!”婉儿饮尽杯中酒,然后慌乱地低下头,耳朵尖瞬间红透了。

    完全没看到姒沐眼睛都气红了,最后酒杯落在矮桌上,发出“铛”地一声脆响。

    苏闻垂目,指尖压在琴弦上,硬生生按出一道血痕。

    血染在琴弦上,他又心疼起琴弦来,暗骂自己终究还是摆不清楚身份。

    “好了,好了。”秦贵妃言笑晏晏,拍着手笑道:“看着孩子们都将成家立业,相亲相爱,真是大喜事一桩,不如请先生换一曲喜庆的曲子?”

    苏闻颔首应了,曲风一转换了一首民间娶亲的小调。

    曲风悠扬,曲调欢快。

    若是放在以前,苏闻还可以轻松驾驭,只是如今右肩伤了,前面的慢曲已经是硬撑了。

    到了快节奏的部分,撕裂了右肩的伤口,素色的衣衫上渗出点点血迹,苏闻咬着牙硬撑,曲调弹到后面,甚至能听出少许走音。

    “先生今日这曲…”秦贵妃突然抬眼,从最高的高台望向苏闻这边:“倒是有失水准。”

    苏闻伸手压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他正色跪直了身子,微微垂目:“是奴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老皇帝闻言突然笑了:“这倒是稀奇,谁人不知南靖小先生善音律?”

    说话间,便伸手去面前的食盒拿糕点。

    那食盒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小巧而精致,一看就是女孩子家才喜欢的东西,姒沐早就看那食盒不大对,忽然想起自己在长乐府上见过。

    “父皇——”

    “父皇——”

    姒沐和姒念几乎同时出口,二人对视了一瞬,姒沐就大概明了他们的用意了。

    皇帝搁下手中的桃花酥,看着争先恐后的两个人,皱纹里堆着笑:“你们谁先说?”

    姒念只是想打算皇帝吃桃酥,并没有提前准备好说辞,于是指了指姒沐道:“六皇兄先说。”

    姒沐扶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刚好看到了身边的姑娘,突发奇想道:“既然小先生学艺不精,儿臣倒是想到一桩趣事,前日路过冯统领门前,恰闻一首小调曲风婉转,思之甚深,不知是否是婉儿姑娘所弹?”

    冯婉儿红着脸点点头,姒沐便趁热打铁道:“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到婉儿姑娘的这首曲子?”

    姒念连连拍掌跟着附和:“甚好,本公主方才也是想说这个,六皇兄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第39章 第 39 章 贵妃娘娘,也有机会下毒……

    苏闻起身给冯婉儿让了位置, 自己则退到一旁候着。

    女孩子家弹琴倒是比苏闻这样的男子更妩媚,玉指葱葱搭在琴弦上,如诉如泣的婉转琴音倾泻而出, 看的满座的人都目不转睛。

    苏闻孤零零立在一旁, 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目光穿过一众宾客,遥遥地和最里面的太子短暂对视一瞬, 太子微不可察地颔首,指节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声。

    不一会儿, 一只雪白的猫自内殿而出,正是秦贵妃养在殿内的波斯猫,白猫被将养的极为富态,胖的几乎看不见四只小短腿, 圆滚滚的脖子下坠着一对儿金铃铛。

    走起路来, 金铃清脆作响。

    在大家意犹未尽地欣赏冯婉儿的琴曲时, 白猫突然扑向几案上的食盒, 爪子一掀——

    “哗啦!”

    秦贵妃见状略有慌张,连忙去抓猫:“你怎么出来了?不要在这里捣乱。”

    猫儿叼起地上散落的桃花酥就跑, 秦贵妃连忙招呼太监道:“快去把它给本宫抓回来了。”

    太监们连忙手忙脚乱去抓, 那雪团似的猫儿摇晃着肥硕的身体,几个跳跃便上了房梁, 得意地在房梁上甩着尾巴。

    太监们提着衣摆在下头干着急:“哎呦, 我的祖宗诶!”

    刚要传梯子, 那猫儿突然浑身炸毛,脖子上的金铃铛发出刺耳的乱响。

    “喵——”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白猫突然自房梁上直挺挺地坠落,砸在地上浑身抽搐,最后吐出一滩黑血来, 便再也没了声息。

    “铮——”随着白猫的坠落琴弦应声而断。

    苏闻微微垂眸,有些心疼跟随自己多年的琴。

    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舍不得琴弦套不着狼,舍不得白猫替死,死的就是秦贵妃了。

    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大殿上的所有人,大殿内一片死寂。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姒沐,他连忙招呼愣住的太监:“都愣着做什么?白猫中毒了,快传太医来验一验。”

    给皇帝淬毒不是一件小事,太医们诚惶诚恐地挨个验了一遍,最后锁定在打翻的食盒上。

    太医院首辅江太医跪在殿中央,官袍背后已经湿三层,殿内可全都是皇帝的儿女们,食盒必然也出自他们。

    若不说,没办法和皇帝交差。

    若说了,得罪了哪个都是小命不保。

    一颗脑袋架在脖子上,江太医心一横道:“陛下,这食盒里的桃花酥——”

    “有毒!”

    皇帝一拂衣袖,问一旁伺候的太监道:“这食盒是哪里来的?”

    老太监跟了皇帝许多年,此时也趴在地上吓尿了:“是、是、是……长乐公主府上送来的!”

    “胡说!”姒念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那食盒道:“这食盒是本宫亲自带出来的,来之前本宫也是吃了的,怎的到了这大殿之上就淬了毒呢?”

    苏闻从阴影中出来,俯身跪在中央:“奴给长乐殿下作证,来时的路上殿下嘴馋,偷吃了一块桃花酥,下车时嘴角还残留着桃酥渣,是进门的公公瞧见了提醒的。”

    “父皇明鉴。”姒沐也跨步上前,他声音清朗,掷地有声:“长乐自幼最得父皇疼爱,此番疼爱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是难得,何况是在天子之家,就算是再无心之人,也必不会想到毒杀生父的。”

    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跪伏在一旁的苏闻。

    “儿臣进门便将食盒摆在那儿了,这期间殿内来来往往之人繁多,定是谁有心要嫁祸儿臣。”姒念也跪在地上,指着殿内的人:“这大殿之人谁都有可能。”

    “福公公,咳咳——”皇帝眼眸咳出清泪来,手指指着首领太监微微颤抖:“你倒是说说,这期间谁动了这食盒,莫要告诉朕你不知道,咳咳。”

    被点名的福公公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旋即一个头磕在地上:“回陛下,无人。”

    皇帝不解:“怎会无人?”

    “确实无人。”福公公欲哭无泪:“饭菜早在长乐殿下来之前就已经摆好,陛下坐席又处于高位,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上去,老奴、老奴怎会未见……”

    这便怪了,食盒只经过了长乐的手,若无她人经手又怎会……

    “皇妹,父皇待你如此好,你怎能……”大殿下佯装惋惜,兀自叹了口气:“糊涂啊——”

    世子林勋见状,也退后了几步,似是要跟姒念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一时间殿内,人人皆惶恐自危。

    皇帝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是长乐淬的毒,他抬手道:“查,给朕好好的查。”

    就目前的所有证据,全都指向长乐公主,她一时无可辩驳。

    “还有一人可以。”

    苏闻的声音如寒风扫落叶,他缓缓直起脊背:“贵妃娘娘,也有机会下毒。”

    “放肆!”看了许久戏的秦贵妃,没想到一口大锅扣到了自己头上,猛地拍案而起:“你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污蔑本宫?”

    苏闻不卑不亢继续道:“奴不敢污蔑贵妃娘娘,但除了长乐殿下,在场只有贵妃娘娘有机会触碰食盒,奴只是提出合理怀疑——”

    秦贵妃突然抓起鎏金案上的酒壶朝苏闻扔去,酒壶在半空中散开,浇了苏闻一身的玉液琼浆。

    “本宫看你是活腻了!”她凤眸圆睁,指着苏闻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来人,把这污蔑主子的贱奴拖出去打死——”

    “我看谁敢?”姒念双膝曲行,挡在了苏闻身前:“他只是护主,替本宫讨了几句公道话而已,谁敢动他,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做垫背的。”

    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不敢动。

    “好个忠仆救主,你们——”秦贵妃突然冷笑:“你们,一起合起伙来陷害本宫。”

    方才还看热闹的大皇子,此时也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求饶:“父皇明鉴,母妃侍奉您二十余载,若真想下毒,怎会选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若是栽赃嫁祸呢?”苏闻冷冷打断道。

    大殿下冷哼:“胡扯,这么浅显的手段……”

    “若是奴才今日不在这殿上,长乐殿下便已然蒙冤,这手段还浅显吗?”苏闻的话步步紧逼,让秦贵妃母子毫无反驳的余地。

    “好,好,好。”大殿下被气笑了,甚至想给苏闻拍巴掌:“我说为何长乐偏要带你来参演,原来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大殿下匍匐在地,屈膝向前,最后扒在龙椅的台阶之上:“父皇!这奴才是太子心腹,他、分明眼红儿臣重获兵权,挑拨离间……”

    “奴才所言皆是秦贵妃之事,于大殿下兵权何关?”苏闻的声音清清冷冷,仿佛是域外之音。

    秦贵妃也顺势跪了下来,抱着皇帝的腿,哭哭啼啼:“陛下,臣妾伴君多年,陛下当知道臣妾心性纯良,绝不会做出这等有悖德行之事,臣妾若真有此心,当天打雷劈。”

    姒念眼见苏闻一对二,也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比秦贵妃还娇滴滴三分:“父皇,儿臣自幼丧母,是长在父皇膝下,父皇您亲自教导儿臣,百行孝为先,儿臣一直谨记父皇教诲,若有半点毒害父皇之心,儿臣愿意以身死谢罪。”

    确实没有毒害父皇的心思,只不过是做个局陷害秦贵妃而已。

    比撒娇耍赖,姒念就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父皇——”姒念哭的梨花带雨,一声父皇叫的人肝肠寸断:“儿臣八岁那年,不幸染上了天花,是您抱着儿臣三天三夜……”

    纵然老皇帝再狠的心,也不得不软了下来。

    他颤抖着身子走下台阶,就要去将姒念扶起来,大殿下眼见己方要输,又侧身爬了几步,以身体挡在姒念前面:“父皇,儿臣虽未长再您膝下,却是戍边十余载,儿臣愿以所获战功力保母妃清白。”

    皇帝看看手心手背皆是肉。

    此时,大殿下回头冷眼看着苏闻道:“是非黑白,全凭先生一张嘴?”

    苏闻并没准备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会拿。

    他要把这个案子做成悬案,并不是真的想要了秦贵妃的命。

    “那白猫一直养在殿中,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偷跑出来?”苏闻指着白猫的尸体,调理清楚地道:“又好巧不巧地打翻了长乐的食盒,吃了那桃花酥,若说无人引导,奴才第一个不信。”

    一句句话掷地有声,早就在苏闻的肚子里打好了腹稿。

    “本宫……”秦贵妃一时语塞:“本宫为何要这样做?”

    “嫁祸给长乐殿下,让殿下不能和晋王世子联姻,让太子痛失晋王的兵权助力,桩桩件件皆可作为理由。”

    “放肆!大胆奴才,也敢指摘皇权之事?”秦贵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若是眼神能杀人,苏闻现在早死八百个来回了。

    苏闻一个头磕在地上,“奴才妄言,但奴不能眼见长乐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殿上七嘴八舌地辩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时分辨不清谁对谁错。

    “够了!”老皇帝扶着梁柱,头痛欲裂:“传朕命令,长乐禁足公主府,秦贵妃禁足沉香阁,没朕旨意不得外出。”

    “让大理寺奉命,彻查此案!”

    皇帝一挥手,“都……咳咳,退下吧。”

    说罢,转身又见苍老。

    第40章 第 40 章 小气鬼,我连做梦都做不……

    此案, 注定是桩不得解的悬案。

    所有的事情都在苏闻的设计之中,天衣无缝。

    经手的这两人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按理来说都不会淬毒, 但换个思路想想, 若为了其他更亲近的人,又皆有可能。

    绕了一大圈, 不过是让秦贵妃去冷宫里走一遭。

    只要分开了皇帝和秦贵妃,宫里的危机就算是解了, 唯独牺牲了一只白猫,和一把上好的琴弦。

    这在权谋文里,已经是最小的牺牲了。

    至于长乐公主,她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 自萧云逆走后, 这种情况就越发严重了, 几乎日日闷在府邸里, 禁不禁足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就算是出门散心,只要稍微稍微乔装一下, 再有苏闻和朱武位的掩护, 便没有可能传进宫中。

    事情虽办妥了,但是姒沐却一脸的闷闷不乐。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个劲儿的倒茶, 茶水溢出杯口蜿蜒成河, 浸透了苏闻随手搁置的琴谱。

    “六殿下是打算把奴这屋子淹了吗?”苏闻斜靠在窗户边, 指尖抚弄他的断弦琴。

    姒沐这才猛然回神,连忙把茶壶放了回去,看着桌上的一滩水,不服气道:“不就倒了点水么,还能冲了你这破庙不成?”

    “我的琴谱。”苏闻用下巴指了指打湿的琴谱。

    姒沐连忙从水里捞出来, 对着月光瞧了又瞧,墨迹已经在纸张上晕开了一片,许多地方已经看不真切了。

    “明日,我命人再寻了新的给你。”

    “无妨。”苏闻转头望向窗外。

    又是这两个字,姒沐惯常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就像一个物欲很低的人,对什么东西都所求不多,丢了坏了毁了都无妨。

    新得的琴谱毁了,无妨。

    陪了他十年的琴弦断了,无妨。

    就算为了不相干的人即使丢了自己的命,无妨。

    是不是……

    他就算哪天娶了亲,成了家,是不是于他而言也是无妨?

    微风透过半掩的窗户吹进来,吹乱了苏闻的散落的鬓角,他也懒得去理,他就像一只倦怠的白鹤,倚在窗前打盹儿。

    姒沐伸手帮他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白鹤好似从小憩中醒来,慵懒地睁开双眸,眉目含笑问他:“自晚宴回来,殿下便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心中有事?”

    姒沐指尖一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浅笑摇头。

    苏闻半阖着双眼,似闭未闭:“是婚事已经定了吗?”

    “没有。”姒沐依旧摇头。

    苏闻裹紧身抱着的琴,脑袋靠在窗棂上,像是睡梦中的呓语:“那是……几日未见婉儿姑娘,魂牵梦萦?”

    “不要猜了。”姒沐神色略显疲惫,颓然地坐在他对面。

    苏闻只觉得男人的心思也很难懂,索性识相地闭上了嘴,继续他还未沉浸的美梦。

    姒沐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下断弦:“还能修好吗?”

    苏闻似在睡梦中摇头,“修不上了,此弦名唤冰蚕丝弦,生于极寒之地,黄金难买。”

    “只是难得,我命人去寻——”

    “不必了。”苏闻放下断琴,目光中似是有了决断:“一把琴而已,无妨。公主府里还有许多更名贵的,我改天去重新挑一把就是了。”

    “这把琴……”姒沐复又摸了摸上面的雕花,道:“可是你十年前过府时,我赏你那把吧?”

    “嗯。”苏闻眉目淡淡的。

    姒沐不懂琴,算不得苏闻的知音,当初也只是搬空了库房,叫苏闻自己挑一把合心意的。

    如此想想,他还挺随意的。

    名不名贵他自是不懂,但长乐府上必然有很多比这把更名贵的琴,只是苏闻都不曾换过,一用便是十年。

    琴若如人,至少苏闻是念旧的。

    摸着琴的手似乎被什么烫了一下,姒沐突然收回手指,眉目间似乎有散不开的愁云:“老听你在宫宴上抚琴,却从未没听你单独给我抚过。”

    苏闻慢慢睁开眼睛,慵懒的嘴角牵出一个弧度:“待改日换了新琴,抚来给殿下听。”

    “只可惜,不是这把……”

    “矫情!”苏闻似是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整个眉眼都笑开了:“琴都是好琴,以殿下的鉴赏水准,听得出来差别吗?”

    “我听的是琴吗?我……”姒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听的是睹物思人。”

    听着怎么像内院里的小娘子,日日盼着玩野了的夫婿,能偶尔回家瞧上自己一眼?

    苏闻突然伸手抚摸他的脸:“人不就在这里么,六殿下睹物思人——”

    “莫不是思的是别人家的小娘子?”说着,苏闻便像猫儿般爬上了姒沐的身,胸膛相贴的一瞬,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姒沐的耳尖上:“是不是近来没有睡好,都会胡思乱想了。”

    姒沐从上到下便开始燥热,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尤物?直教人半点都沾不得?沾了便心底发痒,便想要欲求更多?

    他双手一拢,拖着苏闻的双腿将人抱了起来:“是没睡好,还不是没人给我睡。”

    天光照进暖阁,洒在床上两个不知羞的男人身上。

    苏闻若是肯狐媚起来,定然是个能“烽火戏诸侯”的祸水,不过他时常体力不济,大概也就能戏弄半个君王吧,然后便哼唧唧的被戏弄了。

    从天光大亮,一直到暮色沉沉,一整个好时光全都搭在了床上。

    苏闻累得半个手指都不想动,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姒沐,他还能乐颠颠地沏一杯茶,果然是文绉绉的书生打不过习武的武生。

    姒沐只随意拽了一个短衣系在腰间,一整个赤裸的背影落在苏闻的眼睛里,他看得有些入迷了,只是不知道如此好看的场景还能有幸看上几次?

    他曾经在原著中描绘了一场前无古人的婚礼,是在老皇帝自觉身体不济后,给自己的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一起举行了大婚礼。

    虽然在他全力以赴地改剧本的情况下,时间线已经开始错乱了,但事情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或许用不了多久,姒沐便不会再属于他了。

    “要喝茶吗?”姒沐煮好了茶便回头问他。

    苏闻点点头,没什么力气的起身。

    从最初他选上姒沐,不过存的是相互利用的心思,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倒是始料未及的。

    接过姒沐递过来的热茶,苏闻自顾自笑了,这或许就是……

    做的久了,人总是会产生感情的。

    就像用久了的琴,断了总还是会舍不得的。

    姒沐见他一个人坐那傻乐,也跟着乐:“笑什么呢?有这么好笑?”

    苏闻收回思绪,道:“我在笑,陛下为何还不下旨将你嫁出去,免得日日赖在我这里不走。”

    他眼见姒沐的动作顿了下,又迅速恢复地如常,凑过来坐在他身边,道:“你就说,把我气死有什么好处?又不能作为我的遗孀,继承我的遗产。”

    “嗯,是个好主意。”苏闻佯装若有所思道:“可惜,南靖素来没有娶男妃的习惯,不如……”

    苏闻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如,你当个皇帝坐坐,一道圣旨改了这规则?”

    “咳咳咳……”姒沐一口水呛出眼泪来,咳了半晌眼前才清明:“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这天底下或许可以有男妃,却容不下一个男后,你还是继承不了我的遗产。”

    苏闻盯着他的脸看半晌,在确认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思考这件事后,一口闷了手中的半盏茶,塞回姒沐手中。

    然后一翻身躺下了,将后背留给了姒沐。

    姒沐虽在音乐上算不得他的知音,但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很容易就跟上他的所思所想,皱起眉头道:“小气鬼,你就当我是做梦想一想,都不行吗?”

    苏闻一蒙被,声音在被子里温吐吐的道:“以后殿下少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以后成了婚,便好好过日子去,少来奴才这里讨人嫌。”

    “苏闻,”姒沐将两个杯子放回去,看着床里的人叹了口气道:“你总还是不能理解我,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天底下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有太多的事不能随心意。”

    想娶的人不能娶,不想要的人,反而会塞过来一大把。

    姒沐吹灭了烛火,就着昏暗的月光上了床,从背后抱住了床里的人儿。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以前他总是不能理解苏闻的这句话,现在却也想只醉今朝。

    他总回避着去说父皇的赐婚,也不愿意拿大好的时光和苏闻拌嘴,毕竟一个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个是赐婚的旨意悬在头顶上。

    明日的事情未卜,便只能贪恋今朝的一夕。

    直到身后的人鼾声响起,苏闻才复又睁开眼睛,他缓缓转过身,指尖轻轻划过姒沐俊朗的面容。

    好看!

    跟话本里的纸片人一样好看!

    当初选上姒沐,也难说是不是贪恋了他的美色。

    这么好看的颜值,确实不应该当皇帝,该去当一个戏子,肯定能红遍大江南北。

    然后苏闻便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姒沐说的没错,当了皇帝不自由,可是……

    人总要先保住命,然后才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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