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卿望着谢思虞嘴角那抹浅淡的的微笑,知道她不信,可这就是“真相”。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侧脸切割出明暗线,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青灰——那是长期熬夜的印记。
陆言卿的心一沉再沉。
她恍然惊觉,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的空白,落在谢思虞身上,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千多个日夜。
目光扫过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陆言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成拳。
短暂的沉默被隔壁会议室激烈的争吵声打破,隐约能听见是关于商场品牌入驻的争执。
“谢思虞。”
陆言卿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哑,“突然消失三年,我很抱歉。无论是替我照顾爷爷,还是撑起整个集团……都谢谢你。我会尽快熟悉公司正在跟进的所有项目。”
她必须担起这份迟到的责任。
陆氏集团是爷爷和朋友们呕心沥血打拼的基业,核心产业是旗下的“双栖云境”购物中心。
如今集团在谢思虞掌舵下,这片江山拓展了多少疆域,增添了哪些新的版图,她一无所知。
“当然。”
谢思虞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这些,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之事。”
她随手翻开一份文件,衣袖随着动作滑落一截,露出过分纤细的手腕。
尽管那留置针的痕迹被刻意遮掩过,但那片皮肤微妙的色泽和质地,依旧透着难以忽视的脆弱。
“比起公司业务……”
谢思虞抬起眼,眸光沉沉地锁住陆言卿,“我更想知道,等会儿到了二院,面对陆爷爷,你打算怎么解释你失踪的三年?”
“难不成要告诉他,你在时空夹缝里做了一场梦?”
陆言卿垂下了眼睫。
她的说辞,别说谢思虞无法相信,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透顶。
可偏偏,这就是她经历的唯一真相。
还能怎么办?
“咕噜——”
一声格外突兀的空鸣,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办公室胶着的凝重。
陆言卿下意识捂住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她瞥了眼腕间的机械表,抬头看向办公桌后的人:“要不要先去吃午饭?”
谢思虞原本已经打开电脑准备处理紧急文件,这声意外的“抗议”和陆言卿略带羞赧的目光,让她才恍然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12:18。
“去云膳坊?”
片刻的停顿后,谢思虞果断关掉了电脑屏幕。
她起身走到衣帽架前,取下西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径直朝门口走去。
陆言卿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跟上,说了声“好”。
电梯间。
光滑如镜的不锈钢壁上,映出两个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三年的光阴。
陆言卿的目光第7次悄悄瞥向身旁的人,谢思虞正专注地通过手机回复邮件,屏幕冰冷的蓝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色。
小巧的珍珠耳坠随着电梯轻微的颤动而摇晃,与三年前在“云栖”咖啡店签协议时戴的,一模一样。
“叮——”
电梯在12层停下。
涌进来的员工们看清电梯里的人,瞬间如同受惊的鱼群,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地倒吸冷气。
“陆……陆总?”
一位人事部的老员工攥紧了手中的饭卡,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陆言卿和谢思虞衣摆偶尔轻微的碰触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和探寻,“您……您回国了?”
“嗯,今天刚到。”
陆言卿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自然地回应,同时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因人群拥挤而微微踉跄的谢思虞。
掌心真切地触碰到她的身体,陆言卿微微蹙眉。
那腰肢竟是如此单薄,纤细得像随时会折断的柳枝。
“想念云膳坊的鲜虾粥了,这不,正好拉着你们谢总一起。”
她语气轻松地补充。
手机的震动声在寂静尴尬的电梯里格外清晰。
陆言卿瞥见身边员工的微信群,消息正以爆炸般的速度疯狂刷新着气泡。
忽然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何其荒诞——整个陆氏集团的人,都在无声地旁观着这场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新婚午餐”。
电梯门再次打开,两人离开。
身后,整栋大楼瞬间沸腾。
尤其是陆氏全体员工群内,短短几分钟,消息便如洪水般冲到了99+。
【照片】
【照片】
【不是p图,千真万确,电梯里碰见陆总了!她真的回来了——】
【……所以之前的传言都是假的?难道陆总真是去国外深造了?或者秘密执行什么跨国大项目?她们一起去云膳坊吃饭诶,感觉看起来……陆总刚还顺手扶了谢总一下?】
【讲真,她俩站一起的画面绝了,比明星海报还养眼,气场莫名搭。】
【等等!陆总回来了,那ceo的位置?@市场部-小张,你撤回也没用,大家都看到了!】
【灵魂拷问+1,但这几年跟着谢总,我是真心服口服她的能力。】
【现在最关键的是……陆总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省略无数震惊体发言)】
云膳坊。
榕城以养生粥闻名的老店。
结婚三年,这竟是她们第一次同桌共进午餐。
陆言卿确实饿得厉害,这家粥铺她经常光顾,熟练地点了两人份的香芹鲜虾粥,外加一份下饭的小炒牛肉和清爽的白灼菜心。
菜单递给对面:“再看看有没有想吃的?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思虞过于清瘦的身形上,“太瘦了。”
窗外不知何时已然雨过天晴。
谢思虞正小口啜饮着柠檬水,听到陆言卿的话,杯中的水纹微微荡漾了一圈,旋即又归于平静。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胃口。”
陆言卿唇瓣微抿,没再坚持,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员示意尽快上菜。
云膳坊一楼通常客满,二楼则是一间间隔音良好的独立包厢,环境雅致清幽,代价自然是更高的价格。
陆言卿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壶,为谢思虞杯中添满。
水声潺潺间,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身体……哪里不舒服?今天还要去医院输液吗?”
谢思虞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了几秒,才半真半假地低声道:“胃有点……不太舒服。不用输液了。”
恍惚间,三天前医生严肃的面容和那句“胃溃疡严重,建议立刻住院”的警告又浮上脑海。
“西郊店……”
谢思虞突然开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指尖指向窗外远处直插云霄的双子塔楼,“双塔之间的空中悬浮绿化带,建成了。”
陆言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双子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听到自己很轻很轻的声音,带着一点试探和一丝朦胧的期待:“改天你陪我去看看?”
下午两点。
人民二院,地下停车场。
谢思虞拉住了正要推门下车的陆言卿:“等等。”
她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紧紧盯着陆言卿,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你打算怎么跟爷爷解释这三年的消失?还是说……你坚持要告诉他那个‘实话’?”
陆言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然呢?”
谢思虞沉默地注视了她许久,眸中情绪复杂翻涌。
转身从后排拿过平板电脑,纤细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一份加密文档,递到陆言卿面前。
“在你决定之前,或许,你先看看陆爷爷这三年的详细病历,再考虑要不要坦白?”
她内心深处依然无法完全相信陆言卿那匪夷所思的“实话”。
可是,这三年她耗尽心力,派遣去国外搜寻的人,几乎将w国乃至周边几个国家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陆言卿的半分踪迹。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一闭眼,一睁眼,便跨越了三年时光?
陆言卿重新坐回副驾驶,关上车门,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平板。
指尖滑动屏幕,一行行、一页页,仔细阅读着这份记录了她消失后爷爷身体状况的残酷档案。
原来,在她失踪仅仅半年后,爷爷就因突发脑梗紧急入院抢救,万幸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一年后,血压持续失控,居高不下,不得不住院调理近一个月。
很快又被确诊尿毒症,幸而发现尚早还能控制,如今每周都需要透析。
这三年,爷爷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残烛,每况愈下,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任何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言卿的手指死死扣住平板冰冷的金属边框,骨节泛白。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猛地撞进脑海,她倏然抬眸,看向身旁沉默的谢思虞:“三年前……我们签的那份协议,现在还剩多长时间?”
谢思虞的目光避开了她,侧头望向车窗外。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微微起伏,再开口时,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两个月……零五天。”
二院住院部三楼。
301vip病房。
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被窗边几盆盛放的白兰花稍稍冲淡。
病床上,陆老爷子枯槁的手死死攥着床单,身体因为管家李伯带来的消息而激动地颤抖着,挣扎着想要坐起。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急促的报警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就在此时,谢思虞和陆言卿走到了病房门口。
“爷爷……是我,陆言卿,您的卿卿……回来了。”
老爷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像刀子一样刺穿了陆言卿的心脏。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病床。
“卿……卿卿?”
老人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聚焦,看清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时,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
他颤抖着抬起扎着针管的左手,输液管随之剧烈摇晃,“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声音沙哑破碎,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与痛楚。
陆言卿记忆里那个永远身姿挺拔、精神矍铄的爷爷,此刻像一片被风霜摧残的枯叶,萎缩在病床上。
“对不起,爷爷,让您担心了,我……”
陆言卿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话未说完,老爷子竟用尽全身力气,不顾手背输液针回血的危险,死死抓住了孙女的手腕:“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思虞她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吗!”
他悲愤交加,抓起枕边的一份财务报表砸向陆言卿,锋利的纸页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新婚第二天就跑得无影无踪!你……”
“陆爷爷!”
谢思虞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快步上前,指尖飞快而隐蔽地关掉了输液管的调节开关,同时稳稳扶住老人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刘主任千叮咛万嘱咐,您千万不能激动。”
陆言卿看着飘落在脚边的财报纸张——那是2021年陆氏第三季度的报表。
清晰的红笔圈注着潜在的风险项。她记得当时信心满满地对爷爷说,第四季度的任务包在她身上……
喉咙像被什么异物堵住,然而所有想要辩解的话语,都被谢思虞接下来斩钉截铁的谎言抢先堵了回去。
“爷爷,是我。”
谢思虞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平静,还带着一丝温柔的安抚。
她拿起湿巾,仔细擦拭老人因激动而微颤的手背,“是我让言卿不联系家里的。”
她抬起眼,目光转向陆言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暗示,“当时……海外那个并购案,需要绝对的保密状态,任何通讯都可能被监听泄密。对吧,言卿?”
陆言卿只觉得胸口被塞满了又酸又涩的棉花,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艰难地、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些关于飞机、电流噪音和时空跳跃的离奇经历,此刻被谢思虞用最现实、最“合理”的谎言,编织成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不知为何,她清晰地想起领证那天,谢思虞也是这样,用同样温柔而笃定的语气对着公证人说出“我愿意”,娴熟得仿佛她们真是相爱多年的神仙眷侣。
“过来。”
陆老爷子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伸出枯瘦的手,一手抓住陆言卿的手腕,一手抓住谢思虞的手腕,然后将她们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就在这交叠的瞬间,陆言卿的目光凝固了——她看到谢思虞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印记。
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反观她自己的手指,光洁如新,不见任何佩戴的痕迹。
陆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开始力不从心。
李伯适时上前,低声解释道:“护士刚给老爷子加了点助眠的药……”
原来,是镇定剂开始发挥作用了。
老人的眼神渐渐涣散,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呢喃,如同临终前最深沉的嘱托,重重敲打在陆言卿心上:“今后……你和思虞要好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