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陆言卿漫不经心挑眉。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谁手快,悄悄拍下陆言卿踩着文件的照片,瞬间引爆了员工群的刷屏,满屏都是「陆总杀疯了」的惊叹表情包。
陆言昭和他的助理灰头土脸地溜了,围观的人也迅速散去。
手背上溅了点牛奶,黏糊糊的不舒服。
陆言卿正要回茶水间清洗,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张湿纸巾。
“何必跟他较真?”
谢思虞松散地倚靠在办公桌边,看着陆言卿接过湿巾,反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端起那杯玻璃杯,小小抿了一口里面的牛奶。
浓郁的奶香在舌尖弥漫开,说实话,这味道她并不喜欢。
但此刻,一股暖意却悄然熨帖了空荡难受的胃。
说不清是因为牛奶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他就是欠收拾。”
陆言卿擦着手背,嗓音微冷。
副总监?
三年前陆言昭不过是被他二叔硬塞进市场部的,如今竟也混到了这个位置,里面掺了多少水分,可想而知。
她用余光扫过谢思虞,目光最后定格在她手背上那道新鲜的划痕:“手上最急的文件,都处理完了?”
谢思虞眼里掠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如实点头:“嗯,都好了。”
陆言卿把用过的湿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语气不容商量:“那现在,跟我去医院。”
晚上八点,江海澜苑。
这片公寓楼都不高,最高不过十二层。
陆言卿还记得当初楼盘刚开售第二天,老爷子神神秘秘地把她叫进书房,得意地说买下了第6栋的顶层。
说是要把整个顶层打通,请顶尖设计师量身打造,给她当未来的婚房。
三年前和谢思虞领证后,等婚房装修好,她们本该搬进来的,可惜世事难料。
“滴——”
智能门锁开启的清脆蜂鸣,打破了玄关的寂静。
谢思虞打开鞋柜,拿出两双拖鞋。
陆言卿望着镜面柜门上映出的两道身影——她的高跟鞋和谢思虞的低跟单鞋亲密地摆放在一起,在冷调的灯光下,竟透出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录指纹需要十秒。”
谢思虞随手把包和车钥匙放在鞋柜顶,将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陆言卿脚边,款式和她自己脚上那双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她自然地握住陆言卿的手指,稳稳摁在智能锁的感应区。录入完成,轻声提醒:“抬头看这里。”
陆言卿没说话,顺从地抬眼看向上方。虹膜扫描仪幽幽的蓝光扫过她睫毛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橙花香幽幽钻入鼻腔。
“好了。”
谢思虞松开陆言卿的手腕。
几乎是同时,鞋柜上的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着“余医生”的名字。
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拿起手机朝里走,指了指厨房方向,
“冰箱里有苏打水。想喝咖啡或者果汁……抱歉,家里没备果汁,明天我让阿姨送些过来。”
“你忙你的,不用特意招呼我。”
陆言卿摸了摸鼻尖。
以后要住在这里,总得先熟悉一下环境。
拉开双开门冰箱,里面空旷得惊人,只有几瓶苏打水孤零零地立在置物架上。
“……”
看来这里,从未有过烟火气。
陆言卿拿了一瓶苏打水,关上冰箱门。环顾四周,公寓是利落的现代简约风,线条干净。
客厅摆放着简洁的直排沙发,一张线条大气的实木圆茶几。
墙上虽然挂着液晶电视,但电源线都懒得插,显然只是个冰冷的摆设。
唯有电视柜上那只玻璃花瓶,插着几支盛放的洋甘菊,细小的白色花朵簇拥着,清新又倔强,成了这冷清空间里唯一的生机和色彩。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
谢思虞接完电话从书房出来,看见陆言卿还坐在沙发上,手里的苏打水已喝了大半,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
“要去洗漱了吗?”
她轻声问。
连续输了四天液,胃溃疡确实好转不少,不用再吊水了,只需要按时吃药。
傍晚在公司听到陆言卿坚持要带她去复查胃镜,那份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她心中更多的是意外。
不过最后,她还是婉拒了。
【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真有原因。】
【明天见面细说。】
陆言卿正在给好友钟晚意解释失踪三年的缘由,听到谢思虞的声音抬起头,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睡次卧就行了。”
谢思虞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次卧在走廊最里面。”
额?
是她表达有误吗?
陆言卿眨了眨眼,站起身,把手机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脚步放轻,跟着谢思虞往主卧方向走去。
她们是协议结婚,就算续约两年,也完全没必要睡一张床吧?
陆言卿心里犯着嘀咕。
“次卧没有卫浴。”
谢思虞淡淡地陈述,言下之意清晰明了——洗漱只能在主卧解决。
她走进衣帽间,取出一件自己的浅色丝质睡裙,递给陆言卿:“先穿这个吧,新的,我没穿过。”
那些早早为陆言卿准备好的睡衣,标签都还在,贴身衣物总要洗过才能上身。
“次卧……没有卫浴?”
陆言卿意外地挑起眉梢。爷爷当初请的真的是顶尖设计师?这设计也太不合理了。
“嗯。”
谢思虞轻轻点头,刻意忽略了对方眼底明显的诧异,更不可能解释,当初她独自搬进这所谓的婚房时,重新装修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工人拆掉了次卧的卫生间。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言卿拿着柔软的睡裙推开浴室的门,一股更浓郁的、令人放松的苦橙花香扑面而来。
洗发水的清香,沐浴露的芬芳,甚至泡澡精油的香气,似乎都是这个温暖又略带涩意的味道?
陆言卿的目光扫过置物架上整齐排列的瓶瓶罐罐,弯腰打开洗手池下方的储物柜,一眼就看到了未拆封的双人牙刷套装。
旁边的收纳格里,还整整齐齐码着包装完好的情侣款毛巾,只是塑封袋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叩叩。
“用这个。”
浴室门被轻轻敲响,陆言卿拉开一条缝,谢思虞就站在门外,递过来一条浅蓝色的柔软毛巾,“镜柜里有新的牙刷和漱口杯。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放阳台洗衣机就好,洗衣机会在晚上十点自动清洗烘干。”
陆言卿捏紧了手中纯棉质地的毛巾,触感像云朵般轻柔。
她抬眼望向谢思虞,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长。
或许……在最初的时候,谢思虞也曾认真想过,要好好跟她经营这段婚姻吧?
只是谁也没料到,她会凭空消失,留下这公寓里所有崭新的、落寞的等待。
“我……”
陆言卿喉咙有些发紧,话到了嘴边,却犹豫着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会错意,怕那只是徒劳的猜想。
“什么?”
谢思虞没等到她的下文,便自顾自地继续交代,“浴室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直接用。”
凌晨两点。
陆言卿猛地从梦中惊醒,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好似要跳出来。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薄月光,她看清了房间熟悉的轮廓,才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她没有再次被抛进时间的缝隙。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小夜灯,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想去厨房倒杯水。
刚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料理台前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将谢思虞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仰头,费力地吞咽着什么。
“是胃又疼了?”
陆言卿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陆言卿快步上前,一手扶住谢思虞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纤细的腰肢,几乎是半搂半抱地将人从冰冷的地砖上搀扶起来。
谢思虞虚弱地靠在陆言卿怀里,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歉意:“吵醒你了?”
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把装着冷水的杯子往身后的阴影里藏了藏,“就是……有点睡不着,吃点药就好了。”
陆言卿小心地扶着谢思虞在料理台旁的软椅里坐下,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紧皱的眉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你……”
责备的话涌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
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算了,太晚了,回房睡觉吧。”
她心里是有点生气的,气谢思虞这么不爱惜自己。
可她偏偏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
谢思虞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正是为了填补她消失后留下的巨大窟窿吗?
这份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主卧的感应灯随着她们的脚步次第亮起,光线柔和而不刺眼。
在陆言卿的帮助下,谢思虞陷进柔软蓬松的羽绒被里。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对方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清晰地嗅到了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苦橙花香。
看着陆言卿走向角落调试加湿器的背影,谢思虞心里竟荒谬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场该死的胃痛能一直持续下去……好像也不错。
至少此刻的关心与靠近,如此真实。
“睡吧。”
陆言卿走回床边,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看着谢思虞依旧微蹙的眉头,想了想,索性在床沿坐了下来,“公司里再难缠的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况且,我不是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你现在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很快又补充,“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卧室的光线昏黄而温暖。
谢思虞默默凝视着陆言卿近在咫尺的脸庞,听着她关切的话语,呼吸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翻涌的心绪重新归于平静。
她依言闭上眼睛。
却毫无睡意。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
谢思虞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声,数到第827次的时候,忽然感觉右臂一沉。
是陆言卿躺了下来。
那个刚刚还信誓旦旦说要等她睡着再离开的人,此刻呼吸均匀绵长,竟比她先一步沉入了梦乡。
谢思虞有些哭笑不得,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侧过身,目光温柔而缠绵地落在身侧熟睡的人脸上,指尖悬在空中,隔着微小的距离,无声地描摹着她熟悉的轮廓。
这三年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却从不敢让这虚幻的距离缩短哪怕一毫米。
因为无论她多么小心翼翼地维持那份幻想,梦终究是梦。
天一亮,所有的温暖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悄然跳向03:27。胃药的效力开始发挥作用,带来朦胧的睡意。
谢思虞的眼皮越来越沉,酸涩感阵阵袭来。
她轻轻翻动了一下被陆言卿压住的发梢。
最终,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她温热的指尖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丝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身边人的脸颊上。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她近乎卑微的祈求,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卿卿,不要再离开我了……求你。”
第二天清晨。
窗外的天色刚刚透出朦胧的灰白。谢思虞在一种久违的、深沉的安眠中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安稳地横亘在自己的腰间。
她微微侧头,看清了躺在身边、呼吸均匀的陆言卿。
震惊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她的心脏,瞳孔骤然放大。
随即,昨夜的记忆碎片才一点点拼凑起来——那温暖的怀抱,那轻柔的安抚,还有她沉睡前放肆的触碰……她慢慢冷静下来,心跳却依旧如擂鼓。
目光贪恋地流连在那截搭在她腰间的小臂上,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谢思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鼻尖虚虚地贴上陆言卿温热的颈窝,任由积蓄了太久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洇湿了枕畔。
真好。
这一次……不再是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