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签署时间，清晰地印着两个月前的日期。
陆言昭向来沉不住气。
看到对面的杨董和张董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明显已经被陆言卿说服的样子，他当即拍桌而起：“就算你在国外筹划并购案，难道需要三年都不跟家里人联系？”
“这怕是你临时找的借口吧！”
坐在右侧角落的周鹏，昨晚就接到了谢思虞的嘱咐。
他抓住时机开口：“陆副总监这话欠妥。陆总这么做，想必有她的理由。”
“况且，mall集团是北欧老牌商业地产运营商，旗下15家高端购物中心实力雄厚。陆氏能与其合作，海外营收占比有望提升至28%。”
旁边的杨静也难得说了句公道话：“mall集团因家族内斗和数字化转型失败陷入财务危机，这三年，陆总想必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才最终促成合作。”
陆言昭没想到向来低调中立的杨静也站到了陆言卿那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气急败坏地翻开资料第四页，指着冷链物流板块挑刺：“你们说得轻巧，生鲜损耗率高的问题怎么解决？现在损耗率可是高达18%！”
陆言卿一直不动声色，直到陆言昭抛出运输难点，才娓娓道来：“陆副总监，资料第五页，你提出的问题，解决方案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言昭还想反驳，旁边的陆弘毅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言卿为了海外并购案，三年不联系家里，也算情有可原。”
他合上资料，话锋一转，“既然你回来了，那陆氏集团总裁的位子，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了？”
陆言昭立刻帮腔，冷哼道：“陆氏集团一直让个外姓人掌权，算怎么回事？”
两人一唱一和。
会议室再次寂静无声。
陆言卿眼帘低垂，食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光滑的会议桌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身后熟悉她脾气的魏洁，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总……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那种。
“只要我陆言卿和谢思虞没有离婚。”
陆言卿终于抬起眼，泠冽的目光直直看向陆言昭，“那么陆氏集团总裁这个位置，她就能坐。”
她停顿几秒，又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且合理，合法。”
中午12:30。
谢思虞回到公司，踏入总裁办的第一眼，就看到工作人员正在拆除镶嵌在柜子上的咖啡机。
旁边，一套崭新的煮茶设备已经安装妥当。
透明玻璃茶壶里，茉莉花茶翻滚着，咕噜咕噜冒着浓烈的热气，浓郁的茉莉香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沙发区的茶几上，整齐摆放着一套全新的玻璃茶杯。
她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正要开口询问，身后响起了陆言卿清悦的声音：“回来了？时间刚好，快过来吃饭。”
高层会议结束时已是中午。
陆言卿没让私房菜送餐，直接和魏洁去了三楼的员工食堂。好久没吃周师傅的糖醋小排了，还真有点想念。
陆言卿利落地将茶几上的玻璃杯收进抽屉，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桌面，这才拿出打包好的餐盒。
一份晶莹油亮的糖醋小排，一份翠生生的蒜蓉油麦菜，还有一盅奶白鲜香的青菜芋头汤。
“怎么把咖啡机拆了？”
谢思虞放下肩上的包包，在陆言卿身旁坐下。
茶壶里的茉莉花茶沸腾了很久，满屋子都是温润的香气。
陆言卿逐一打开餐盒盖子，将一双筷子递给谢思虞，又把那份特意打包回来的养胃小米粥推到她面前：“谢总这么聪明，还用猜吗？”
语气带着点小小的促狭。
煮茶器设定的15分钟结束，发出“滴滴”的清脆提示音。
陆言卿暂时没管，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放进嘴里。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消息提醒。
「顾姐家还有其他适合胃病患者喝的花茶、果茶，我都推荐给你？」
“青菜芋头汤是用高汤熬的，很鲜。”
陆言卿一边回复钟晚意的信息，一边示意谢思虞尝尝汤，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是不能吃辣，还是最近胃溃疡才不能吃？”
她记得看过谢思虞的个人资料，没什么食物过敏，但能不能吃辣，确实没留意过。
谢思虞刚夹起一片油麦菜，这才发觉桌上的菜都偏清淡，唯一一道荤菜也是甜口的糖醋排骨。
“少量的辣椒……能吃。”
她轻声回答。
明白了。
陆言卿心里有了数，就是最近胃病犯了才要忌口。
「种类不用太多，就挑几款味道最好的。」
「算了，你跟顾姐说，每种都送一些样品到公司来，回头看谢思虞喜欢哪种再定。」
她用九宫格输入，左手打字慢。索性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用右手快速输入。
确认信息发送成功，她把手机随意搁回茶几，屏幕还亮着。
谢思虞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屏幕上的聊天内容，心脏猛地一缩。
她突然恨自己视力太好。
陆言卿那句“回头看谢思虞喜欢哪种再定”，清晰地撞入眼底。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咙。她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指节微微发白。
胸口闷得厉害，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出口：“陆言卿……你对任何人都这样体贴吗？”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陆言卿：“？”
“陆言卿。”
谢思虞抿紧了薄唇，迎上陆言卿疑惑的目光，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闸门，她艰难地重复，“你对任何人……都这般温柔体贴吗？”
短短几分钟，陆言卿已经消灭了三块糖醋小排。
周师傅用的是整扇排骨的中段，肉层均匀，瘦肉多，炸得金黄酥脆，裹着酸甜浓郁的番茄汁，入口幸福感十足。
原本美妙午餐带来的好心情，被谢思虞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打断了。
陆言卿歪着头，盯着谢思虞看了好几秒，没吭声。
她埋下头，用筷子扒拉着餐盒里的白米饭。
嚼了几口，终究没忍住，她抬眼看向身侧的人，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谢思虞。”
“我很闲吗？”
可当她的目光撞进谢思虞那双温柔潋滟、仿佛盛着碎星的眼眸里时，心头那点怒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有些泄气地别开眼，声音闷闷的：“你就当……我在履行协议上的内容好了。”
说完，她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功能，身体自然而然地向谢思虞那边靠过去。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陆言卿又闻到了谢思虞身上那缕淡淡的苦橙花香。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连按几下。
“不是说每周要给祖父拍几张‘亲密照’？”她低头翻找着祖父的微信名片，将刚拍下的照片发送过去。
专注的动作让她错过了身边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晚上十点，江海澜苑。
主卧。
谢思虞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涂抹身体乳。做完一系列晚间护肤，才掀开被子躺进被窝里。
两米宽的大床，只有她一个人睡，显得空旷又冷清。
要不是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要不是次卧的灯光还透过门缝隐隐透过来……她几乎要以为陆言卿的归来，只是她做的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谢总，上午董事会的视频整理好发您邮箱了。」
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刘瑶的信息。
谢思虞靠坐在床头，解锁手机，点开邮箱附件。视频文件不小，解压花费了些时间。
她并非不信任陆言卿的能力。只是担心……担心她被陆弘毅父子刁难，受了委屈。
却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只要我陆言卿和谢思虞没有离婚，那这陆氏集团总裁的位置，她就能坐。】
【且合理合法。】
带着陆言卿特有的清冽嗓音，透过听筒流淌出来。
暂停。
倒回去。
重播。
暂停。
倒回去。
重播……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每听一次，谢思虞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松开、再攥紧，反反复复地悸动着。
直到那颗心快要在胸腔里跳烂了，她才颤抖着手，用力关掉了视频。
身体脱力般向后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经年累月深埋在心底的情愫，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再也无法遏制，汹涌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蛮横地占据了她整个思绪。
这颗心，连带她这个人，都被陆言卿那句话搅得天翻地覆，无法平静。
她端起玻璃杯，将那杯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
起身去浴室漱了口，擦净嘴角的水痕，才重新躺回床上。
关掉了主光源，只留下墙角智能感应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晕。
谢思虞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动了动腿，将被子一角无声地掀落到床沿外。
凌晨两点。
陆言卿被轻微的尿意唤醒。
次卧没有独立卫浴，她只能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的公共洗手间。
路过主卧门口时，那虚掩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地脚灯光。
她又瞥见那熟悉的景象——被子滑落了一角。
“怎么又踢被子？”
陆言卿无声地叹气。
连续好几晚，她都发现谢思虞习惯开着地灯“睡觉”，还总是“睡着睡着”就把被子踢开。
前两晚她都忍不住进去替她盖好。
可今晚……
想到某人那句「你对任何人都这样体贴吗？」，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算了。
不管。
免得人家又要误会。
陆言卿佯装什么都没看见，抬脚就往次卧方向走。
然而，脚才迈出去两步，就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钉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她：回去睡觉。
双脚却有自己的想法，固执地生根在原地不动。
挣扎了片刻，陆言卿还是无奈地转过身，带着点认命的懊恼，轻轻推开了那道虚掩的门缝。
“算了，万一受凉感冒怎么办？”她小声嘟囔着，给自己找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胃溃疡还没好呢。”
随着她踏入房间，墙角的地脚感应灯次第亮起柔和的光晕。陆言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床上那个隆起的身影，生怕把她惊醒。
幸好，谢思虞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陆言卿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滑落的被角。
她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将柔软的羽绒被往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盖在谢思虞身上。
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
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的书架，她走过去，轻轻抽出两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
走回床边，一本压在谢思虞左侧的被沿上，另一本压在右侧。
做完这一切，陆言卿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还真是……跟以前一样。”
可爱。
房门关上的瞬间，原本“熟睡”的谢思虞缓缓睁开了眼睛。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眼中投下清亮的光泽。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压在身侧那本厚厚书籍冷硬的棱角，一下，又一下。
眼底也漾开的温柔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