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卿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那场跨越三年的“时空缝隙之梦”,仿佛没留下任何痕迹。
榕城二院,住院大楼。
陆言卿刚踏上老爷子病房所在的楼层,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一股浓重的中药苦涩扑面而来。
走近病房门口,里面赫然传来二叔陆弘毅刻意压低的嗓音:“爸,您就真忍心看着陆氏……改姓谢?”
陆言卿当即蹙起了眉头。
病房里,陆弘毅毕恭毕敬地站在床边。
即便病床上的老爷子瘦骨嶙峋,精神恹恹,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爸,当初您非要让言卿继承集团,好,我这个当二叔的没二话,打断骨头连着筋,好歹都是一家人。”
“可三年前言卿出国,音信全无,您又执意让谢思虞掌权,您让咱们这些集团元老的脸往哪儿搁?这三年,外面看陆家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要不是妈还在,我真怀疑自己是您从外面捡来的,现在言卿既然回来了,必须让她从谢思虞手里把集团的权拿回来。”
“二叔好兴致。”
陆言卿径直推门而入,装着汤的保温桶“咚”一声磕在金属床头柜上。
“二叔是年纪大了?昨天我在会上说的话,是没听清?还是没记住?”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冷意。
陆弘毅喉结滚了滚,假意整理西装下摆避开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和贪婪,语气苦口婆心:“言卿来得正好。二叔是怕你年轻,识人不清啊……”
“整整三年,你就不怕把谢思虞的胃口养得太大?那女人心机深,手段高,想架空你在陆氏的权利,还不是轻而易举?傻侄女,你不听二叔的劝,将来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陆言卿面无表情,眼眸里神色泠冽:“就算谢思虞真把我架空了,那也是我的事,不劳二叔操心。您有这功夫,不如多管管堂哥,市场部副总监那把椅子,盯着的人可不少。”
陆弘毅抬眼看向陆言卿。
她姿态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锐利得让人心惊。
不愧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孩子,真要狠起来,言昭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挑拨不成,他也懒得再虚与委蛇,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卿卿……”
病床上,陆老爷子抓住孙女的手腕,认真又严肃道,“别听你二叔胡说,思虞她不会背叛陆氏,更不会背刺你。”
“她……值得你信。”
陆言卿连忙上前,动作轻柔地帮老人顺气:“爷爷您放心,我明白的。”
尽管心里疑惑,还是没有问出来。
医院地下负二楼停车场。
c区102车位。
一辆黑色保时捷跑车引擎未熄。
驾驶座车门敞开,陆言昭双腿高高架在方向盘上,嘴里嚼着槟榔,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狂点。
游戏又一次失败,他气得直接把手机砸在真皮座椅上:“什么垃圾队友!”
“动静小点。”
陆弘毅扯松领带坐进副驾,脸色阴沉,“你爷爷油盐不进,揣着明白装糊涂。”
“管他呢!既然好说不听,就别怪我们背后下手。”
陆言昭烦躁地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按道理,父亲去看爷爷,他这个孙子也该露面,但他就是不想去。
每次见面,老头子不是说他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够,烦得要死。
陆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只有陆言卿是老爷子亲手带大,那份偏爱瞎子都看得出来。
股份就是明证。
谢思虞能上位,不过是因为陆言卿失踪,集团不能没人当家。
现在陆言卿回来了,老头子居然绝口不提让谢思虞交权的事!
提起这个陆弘毅就窝火:“我就想不通了,你爷爷那么精明多疑一个人,怎么就放心把整个集团交到外人手里?”
陆言昭嗤笑:“当年陆言卿前脚跟苏蔓分手,后脚就跟谢思虞领证,摆明了是商业联姻,能有什么真感情?”
提到谢家,陆弘毅眼中精光一闪:“既然没真感情,无非是老爷子拉不下脸做‘卸磨杀驴’的事。”
这三年来,谢思虞只认老爷子的话,对他们这些董事,时不时就敲打一番,行事风格简直跟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外表看着温柔端庄,背地里手段又狠又脏。
陆言昭用力攥着方向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陆言卿跟爷爷一样多疑,现在信谢思虞,不代表一直信。”
他跟谢思虞打了三年交道,那女人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笑面虎魔鬼,既然拉拢不成,那就没必要让她继续留在陆氏了。
“下个月的员工大会……”
陆弘毅转了转指间的戒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该让‘谢董’来露露脸了。”
他就不信,谢家那摊子烂账,他那个侄女会愿意接手。
陆言卿陪着祖父聊了很久,编造着在w国的“见闻”,也“补充”了并购案的“细节”,总算把老爷子哄睡着。
看他呼吸平稳,她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开病房。
走廊上。
陆言卿低头看着手机,等电梯。
对面的一部电梯门却先开了,没等她看清里面出来的人影,就被一个身影狠狠扑了个满怀。
“姐,呜呜呜呜……你真的回来了——”
陆言薇用力抱住陆言卿,脸颊埋在她肩头的羊绒外套上。
颈间的听诊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引得护士站那边纷纷侧目。
“我就知道你讨厌我,你都回来好几天了也不联系我,要不是刚才在门诊遇到李伯,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小姑娘带着哭腔控诉。
陆言卿的手指下意识地陷进妹妹后背的白大褂衣料里。记忆里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如今胸牌上清晰地写着:【呼吸内科实习医师-陆言薇】。
“没有讨厌。”
看她哭红了眼,陆言卿无奈地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能转成正式医师?”
她记得妹妹从小胆子小还有点社恐,当年高考填志愿,她偷偷报了医学院,着实让全家人吃了一惊。
“还有两个月……”
陆言薇吸了吸鼻子,用食指关节胡乱擦掉眼角的泪珠,小手小心翼翼地攥住陆言卿的衣袖,声音怯怯的,“姐,你不回家……是不是还生妈妈的气?”
沈若华。
她和陆言薇的母亲。
电梯门光洁的镜面,清晰地映出陆言卿下颌线骤然绷紧的弧度。
空荡荡的老宅客厅,凌晨三点突兀响起的跨国长途,电话那头永远都是那套说辞:“等妈妈下次回来。”
童年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
陆言卿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鼻尖,避开了那个沉重的问题:“集团最近事情多,你思虞姐胃不舒服,不是故意不回家的。”
陆言薇咬了咬下唇,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姐姐的解释。
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小脸,眼睛红红的,声音软糯又带着一丝不安的试探:“那……那今晚,姐你能不能回家吃饭?”
“带思虞姐一起……爸爸很想你,妈妈也……”
走廊,护士推着一辆消毒车碾过地面的辘辘声打断了后半句话。
陆言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重新挂回妹妹的颈间。
“我问问思虞的时间。”
她说。
陆言薇似乎还想说什么,抬头对上姐姐那双已然恢复淡漠的眼眸,心头猛地一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敢再得寸进尺。
电梯间。
陆言卿摩挲着震动的手机屏幕。
家族群里弹出母亲沈若华的消息:【既然回来了,今晚和思虞回家用饭】。
沈女士的头像多年不变,是她年轻时在联合国讲台上发言的英姿照片。
英气逼人,巾帼不让须眉。
陆言卿摁灭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自嘲的弧度。
电梯抵达负一楼的提示音响起,锁屏再次亮起。
这次,是谢思虞的私信。
「不想去的话,我来拒绝。」
-
凝固在陆言卿身上的三年时光,在父母亲朋眼中却是无比真实的漫长岁月。
傍晚六点。
陆言卿终究还是带着谢思虞回到了陆家。
二十年前这里就是榕城寸土寸金的顶级地段,如今这片老洋房区的每一栋,市值都已过亿。
可见母亲沈若华年轻时的眼光何其精准独到。
院子沉重的铸铁大门缓缓开启。
陆言卿的目光落在廊檐下那株绽放的重瓣朱丽叶玫瑰上——那是二十多年前沈若华亲手栽种时说过:“月季最守时。”
可最不守时的。
也是她。
如今花苞如期盛放,绚烂如初,可横亘在母女之间的那道深壑,却已在错过的花期之外,悄然凝固成冰。
“姐——”
陆言薇提着裙摆,像只雀跃的小鸟般奔下台阶,直扑到陆言卿面前,指着厨房的方向,声音轻快,“刘妈做了你最喜欢的酒酿圆子!”
客厅。
沈若华端坐在沙发正中,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衬得她端庄雍容,气场矜贵。
她手中端着茶杯,当看到女儿真切地站在眼前时,杯沿与碟子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磕碰声,暴露了她极力隐忍的情绪波动。
“你的教养呢?连母亲都不会叫了吗?”
谢思虞敏锐地察觉到陆言卿身体的瞬间紧绷。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陆言卿微凉的手心,随即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向客厅走去:“妈,盒子里的项链是卿卿亲自挑选的,希望您喜欢。”
她将一个丝绒礼盒轻轻放在茶几上。
“哇!好美啊!”
陆言薇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一条设计典雅的红宝石项链静静躺在深蓝丝绒底座上,在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沈若华的目光落在项链上,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陆言卿六岁生日宴上摔碎的那枚红宝石胸针。
碎裂的宝石曾在她锁骨下方划过一道细痕,留下淡淡的印记,此刻正被她旗袍的高领妥帖地遮掩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