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墓地,却和另一个“梦”里和尹莫一起去的墓地不同。
冬季,寒风刺骨,光秃的树枝刺向铅黑色的天空,下雪了,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掉在地上,顷刻间融化,犹如一条条深色的泪痕,掉在身上,让被淋湿的人更显落魄萧索。
尹莫瘦了很多,长发披散,脸白如纸,脸颊已经凹陷,衬托得剩下的眼睛大而无神。他双手空空,拄拐站在一个墓碑前,盯着墓碑上的名字。
岳迁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墓碑,写着他的名字,镶嵌着他生前的照片。他并不意外自己就这么死了,这仿佛是尹莫在山林中那个“梦”的延续,也是上个在医院里“梦”的延续,他死在边境的追杀中,尹莫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的尹莫身心聚残,形如行尸走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心力。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蔓延,侵蚀着岳迁空洞的身体,或者说仅有的视线。他扑向尹莫,张开双手想要抱住尹莫,可是尹莫依旧呆站在原地,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风,没有一片树叶摇动,没有一棵小草晃动。
尹莫蹲下去,他的右腿装了义肢,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吃力,岳迁看到他浑身都在颤抖,那张曾经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脸枯萎而狰狞。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落下冷汗,他手撑在地上,喘息几口,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喑哑地说:“岳迁……”
岳迁心脏重重跳动,世界仿佛都跟着颤抖。他用力握着并不存在的拳头,不知道自己是在拼命压抑那种即将决堤的情感,还是在催发着什么。
他的视角里,所见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明明没有风,胡乱飘动的雪却渐渐有规则地涌动,天色迅速从暗到明,又由明转暗,光秃的枝条上生出新芽,它们飞快地舒展,变成盛夏的深绿,变成秋天的金黄。天地在颤抖,和他的心跳一个节拍,土壤里腾起尘埃,尘埃在气流中变成一个个卷,汇合成更大的卷。
可是身在其中的尹莫却全然感知不到周遭的变动,他继续蹲在墓碑前,低声和岳迁说着话。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被我害死,明明应该死的是我。”
“我们那时候怎么那么自负?都怪我。”
“岳迁,我很想你,我想看看你,可能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岳迁的双眼瞪得巨大,一股他无法控制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奔腾而出,冲向尹莫,又穿过尹莫,呜咽着奔向苍空。雪倒退回了天空,破土而出的嫩草重新被泥土覆盖,画面被两道矛盾的力扭曲,碎裂,尹莫终于看向他的方向,眼神从钝陡然变得有了光亮。
尹莫看见他了!
可是混乱的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墓碑,吞噬树木,尹莫就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瞬,整个世界也变得空茫,像是从来就不存在。
岳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从那道力量爆发,他就陷入了混沌,他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个朝自己伸出手的人又是谁,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有扭转时间空间的力量,正是那力量,将他所见都抹杀了。
那他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迟钝地转过身,走在一片纯粹的白色中,力量释放之后,他千疮百孔,终于与周遭的空间融为一体。
凌晨5点,岳迁猛然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下意识抬起手臂,竟是摸到满脸冷汗。他盯着黑暗,极力分辨自己在哪里,剧烈的心跳搅乱他的思绪,花了半分钟,他才清醒,自己做梦了,这里是尹末的家。
他打开灯,一盏床头灯还不够,他迅速下床,将整套房子的灯都打开了。他站在最明亮处,一点点回想刚才的“梦”。
仿佛是呼应房子多日以来传达的压抑和痛苦,岳迁感到自己正在想起一些被遗忘了很久的东西,他住进来,拿到钥匙,录入指纹,可房子却成了另一把钥匙,锁眼转动,被关在里面的东西就要见光。
岳迁清晰地感觉到,“梦”里那改变世界的力量是以他为原点爆发,从在病房中看到遍体鳞伤的尹莫时,那道力量就在酝酿了,直到后来看到尹莫在墓碑前崩溃,力量彻底决堤。那似乎是他的意志,他见不得尹莫痛苦,他在为尹莫拉回什么。
是什么?
岳迁捂住头,太阳穴深处传来阵阵痛感,他冲到冰箱边,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坐在客厅,尽可能冷静地将他的“梦”,尹莫的“梦”联系起来。
尹莫最担心的是,“梦”是未来的提示,他们将来会在边境山林中被追杀,而在林腾辛的静止发动后,事情正在朝着这个指引发展——他要被调去苍珑市的特警队,主要任务正是边境缉毒。
可是尹莫的前两个“梦”,却和未来无关,那是尹江和阿妆的过去,过去是既定的,唯一的,可是尹莫所经历的,却和“梦”中不一样。
“不是未来,是过去。”岳迁低声自语,“是‘上一轮’过去。”
“轰——”
冥冥中,他仿佛听见门被彻底推开的声响,他闭上眼,接收那些冰冷的,透着血腥的记忆,它们就像碎裂的弹片,打在他的身上。
春节时,他在安修家中被推倒,尹莫提着唢呐走到他面前,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尹莫的“梦”里,他将安全科普的传单发给尹莫,承诺给尹莫蓝色绣球,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初见,发生在早就结束的人生中。这是第二轮,甚至是第三、第四轮。
“那边”的版本之子林腾辛一旦觉醒,就会消除其他版本之子,吞噬他们的能力,尹莫必然走在林腾辛的对立面。
尹莫“梦”到的童年,实际上是“上一轮”。阿妆不知道为什么一早看穿林腾辛有问题,尹江没有觉醒,他们不可能知道世界的真相,阿妆只是作为妻子和母亲,本能地希望至亲远离危险。
但他们还是未能逃脱林腾辛的迫害,和“这一轮”一样死去,魂飞魄散,无法向尹莫传递任何讯息。尹莫也是在他穿越之后,和他一起逐渐发现异能的本质、世界意志、版本之子。
和“这一轮”相比,“上一轮”的他们似乎更激进,无论是他还是尹莫,都对解决林腾辛充满信心。尹莫带他去看望阿妆和尹江,墓前说的那番话就是证明。但面对林腾辛这个极其特殊的版本之子,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死于边境犯罪分子之手,尹莫重伤,虽然活了下来,但比死还要痛苦。
是他将一切拉回原点吗?他开启了新的一轮?于是他再次穿越,失去部分记忆,重新认识尹莫?“这一轮”,一些细节与“上一轮”不一样,是他们潜意识中挣扎的结果?
可是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力量?这力量简直和林腾辛的静止有得一拼,甚至比静止更强大!
林腾辛是觉醒后的版本之子,吸纳了其他版本之子的能力。那他呢?他凭什么?
天蒙蒙亮,岳迁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吹着清晨凉爽的风,沸腾的思绪却静不下来。
他有些明白这套房子为什么会藏着那么深的痛楚,他一住进来,就和他呼应。
在“上一轮”,他们曾经一起在这里生活,他死后,尹莫独自回到这里,尹莫的懊悔、痛楚浸透了每一处空间,它成了尹莫潜意识的载体,直到新的一轮开始,它依然存在。
岳迁感到不安,他们失败过,如果这次再失败,他还能将自己和尹莫拖回最初吗?到底拥有一切的版本之子该怎么来对付?林腾辛有没有“上一轮”的记忆?
虽然想不起“上一轮”自己和尹莫是如何对抗林腾辛,但从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他们曾经正面挑战林腾辛。这条路走不通,至少在“那边”,林腾辛已经形如世界意志,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怎么对抗世界意志?
这一次,必须找到新的路,不然一定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岳迁稍微冷静了些,他的记忆依旧缺失了不少,但至少不那么迷茫了,他应该尽快回去,告诉尹莫这个惊人的真相。
王学佳不在,他无法立即穿回去,索性趁着这段时间,再试试与房子共鸣。
谢围案的调查记录,岳迁已经看完,很难从不再更新的记载中找到新的线索。岳迁把从安启镇带回来的残烛、符箓交给薛锦,薛锦皱眉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让我去积案队待着,我就做点积案队队员该做的事。”岳迁笑嘻嘻地说:“锦哥,帮个忙,鉴定一下。”
薛锦说:“你查积案,怎么还要重案队帮忙?积案队不能鉴定?”
岳迁说:“我和他们不熟嘛。”
薛锦一眼看穿,“是不熟,还是你根本没有正式查这个案子?”
“哎呀!”岳迁挠挠头。
“为什么查?”薛锦问:“和你穿越的事有关?”
“也不是……”岳迁说:“就有点在意。”
“你不说清楚,我没办法帮你。”薛锦道:“你一旦穿越,纸人替代你,烂摊子就得我来收拾。”
岳迁想了想,也对,他不可能在“这边”待太久,只要王学佳来了,他就要穿回去和尹莫通气,那“这边”势必就得由薛锦来照应着。
听着岳迁讲谢围案,薛锦眉心皱得越来越深,“这怎么还和你舅舅扯上了?”
“我也是因为这,才开始查,但你知道宁秦那个人,他不想让我掺和进来,我只能悄悄查。”岳迁说着顿了下。
薛锦问:“又怎么了?”
岳迁有种快想起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的感觉,打开相册给薛锦看,“我那天和宁秦去给谢围上坟,看到他墓碑前放着这个手雕钢琴。”
薛锦疑惑道:“这钢琴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好,单看没什么问题。”岳迁说:“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个类似的。”
薛锦马上打开识图功能。
岳迁说:“没用,我早识过了,网上多得很。”
薛锦说:“它只是一个钢琴,照宁秦说,谢围从小练钢琴,他家里人看望他时放个钢琴,不奇怪。岳迁,你压力太大了。”
“我在谢家老宅感受到的,可没有什么家人之间的关怀关爱。”岳迁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眼前浮现满院子满墙的符,以及用过的大量香烛和纸扎,它们在年岁里,和老宅一起腐烂。
薛锦顿了顿,“不一定是谢家的人,像宁秦那样和谢围有交情的人,欣赏谢围的人,或者是粉丝,都可能送他钢琴。”
岳迁点点头,他在意的点始终是,他觉得见过那个钢琴。
薛锦答应帮忙鉴定岳迁取回来的物证,岳迁又去了一趟警校,找蒋队。
蒋队得知谢家两年前在老宅做过法事,第一反应是他们还惦记着谢围,这么多年了还在为他祈祷冥福。
“现场看上去,不像是祈祷,而是镇压。”岳迁说:“当地上了年纪的人,也是这么说。”
蒋队有些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谢家人知道谢围是怎么死的?谢围的死和他们有关?”
岳迁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蒋队陷入沉思,当年调查高强度进行时,他真切地在谢家人身上感受到悲伤和无助,针对谢家人的调查并不少,嫌疑都被排除了。谢围下葬后,老宅就举办过法事,那次是为谢围祈福。警力从安启镇拆走之后,蒋队得知谢家又进行过法事,未想过目的是镇压。
岳迁拿出钢琴的照片,“蒋队,你看看,以前调查时,见过它吗?”
蒋队茫然地摇摇头,“是谢家的人放的?谢围钢琴弹得很好。”
岳迁回到市局,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重启谢围案的调查。即将下班时,他仿佛感知到无形的召唤,那是房子和他之间已经形成的牵扯。
今天又会梦到什么?岳迁打开门,朝着屋里说了句:“我回来了。”
那熟悉的压抑感瞬间将他包裹。
“不带这样欢迎人的。”岳迁语气轻松地安抚,“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一切都会解决。”
没有回应。
岳迁换衣洗澡,没开电视,手机也放在一旁,静下心来,试着更深度地吸纳房子的情绪和记忆。
无数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翻飞,忽然,他瞪大双眼,从记忆的边角抓到了转瞬即逝的一幕。
他立即打开相册,凝视手雕钢琴的照片,心跳顿时如雷。他想起来了,他上次穿越回来后,去北宁市接触林腾辛,林腾辛当时正在雕刻一架小钢琴,那钢琴只有一个雏形,还未修饰,但大小、整体形态和谢围墓碑前的这个一致!
岳迁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坐不住了。“这边”的林腾辛看上去是个与世无争的好人,但为什么会和惨死的谢围有关联?他们根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啊!岳迁没有在案卷上看到过任何与林腾辛有关的记录,他在北宁市,谢围在南合市,谢围总不可能去林腾辛的艺术培训学校上过课吧?
那他们到底……
岳迁立即打给蒋队,蒋队也是一头雾水,谢围是在演艺公司接受培训,人际网络中没有林腾辛这个人,也没有成林集团的任何人。
难道是巧合?怎么看都应该只是巧合吧!
岳迁一宿辗转难眠,自然也没有梦到他和尹莫“上一轮”人生。天一亮,他就驱车前往谢围所在的公墓,以积案队刑警的身份要求调取监控。
快进的视频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捧着鲜花出现。
林腾辛头发花白,穿着灰黑色的衣服,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提着黑色的帆布袋。墓园很大,监控并未覆盖墓碑区,更没有拍到他将钢琴放在谢围墓碑前的一幕。
但对岳迁来说,这个影像已经足以证明,钢琴就是林腾辛放的,他在谢围生日之前,从北宁市远道而来,这个时间避开了可能来探望谢围的人,他默默来,默默离开。
他和谢围有交集,且一定是很深的交集,可是为什么当年的调查完全没有查到他身上?他和谢围究竟是什么关系?
岳迁回市局的路上,已经做好决定,谢围案务必重启调查,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悬案,它很可能涉及这个世界的异能,它和林腾辛有关。难道林腾辛在这个世界也掌握了世界意志?那他和尹莫还有胜算吗?又或者,“这边”的林腾辛和“那边”的林腾辛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是他们的转机?
车还未开进市局,岳迁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王学佳,立即放慢车速。王学佳在市局对面来回踱步,神情焦急,不断朝市局张望,一看就是在等他。
岳迁心里一沉,王学佳急着找他,难道是“那边”出事了?尹莫出事了?
岳迁拐了个弯,将车停在王学佳面前,放下车窗。王学佳一看是他,激动地上前,“迁子哥!终于等到你了!”
这里不能停车,岳迁让王学佳赶紧上车。
“‘那边’怎么了?”岳迁忽然感到自己在害怕,他不愿意听到某个答案。
“尹哥跑了,他让我不要跟你说,但是,但是我害怕!”王学佳说:“迁子哥,你要不回去看看?尹哥他只听你的!”
岳迁随便找了个小路,把车停进去,“尹莫跑哪里去了?你别急,慢慢说。”
王学佳拍着自己胸口,顺气,“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警察,易轻,有消息了,好像是被毒.贩给抓了。警察自己去救就好了嘛,尹哥非要自己去,还不让我告诉你!”
第162章 版本之子(15)
车在苍珑市郊外浓密的夜色中潜行时,尹莫脑海中闪现出“梦”里惨烈的画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收紧,车速逐渐提升。
静止之后,很多事已经改写,易轻和古纯这两个被林腾辛当做工具的人,古纯在警方的控制下,而易轻却被发现和毒.贩有关,南合市警方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出现在毒.贩的老巢,苍珑市辖内的金月镇。一旦岳迁回来了,知道了,必然亲自赶往金月镇,“梦”也许就要实现。
尹莫无论如何不能让“梦”里的画面出现在现实中,林腾辛是奔着他来的,如果他能在岳迁回来之前,先找到易轻,把易轻带回来,岳迁就是安全的。就算真有一个人要死,这个人也该是他,而不是被他牵连的岳迁。
此时,尹莫异常冷静,他并非头脑一热,去跟毒.贩以卵击石,易轻突然和毒.贩有关联,是林腾辛的手笔。上次林腾辛给与易轻异能,让易轻操纵他的身体,静止之后,这条路走不通了,但对林腾辛来说,易轻依旧是工具,他不会轻易放走易轻。
叶波说,岳迁早在调查曾皓星时就提出要顺带查化妆品厂,其高层很可能有问题。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查出赵双是毒.贩,甚至有自己的制.毒窝点?
易轻更是奇怪,他当初查的是研美科技,和化妆品厂毫无关系,为什么他发现了化妆品厂涉毒?
因为静止改写了这些细节!林腾辛暗中将他,将岳迁推向毒.贩,让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最目无王法,最丧心病狂的人来解决他们!
版本之子是善的具象,版本之子不能亲自作恶,林腾辛欺骗世界意志,只要他的双手没有直接沾上污血,他就依旧是版本之子。
出发之前,尹莫也认真思索过是否应该寻求警方的帮助,但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涉及毒.品,警方非常慎重,南合市和苍珑市又是两个地方,双方从未在禁毒上合作过,两边都不能贸然行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岳迁回来吗?
警方可以等,禁毒是几年,几十年的大工程,但尹莫不能等。没有谁会相信他关于“岳迁会死在毒.贩手上”这种话,在他们眼中,他是个精神病,他甚至间接导致了毕月佳的死亡。
没关系,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尹莫的心一片冷沉。警方的情报来源是排查,加上当地的线人,尹莫只需要死人。在毒.贩的地盘,死人手上往往有比活人多得多的情报。
静止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他重获与灵魂对话的能力。
他要带回易轻,即便前方是陷阱,他也必须跳下去。
金月镇名义上归苍珑市管辖,但离市区非常远,苍珑市对它的影响有限,金月镇和周围几个乡镇联系更加密切。尹莫在金月镇旁边的金霞镇落脚,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几分钟的工夫,门下就被塞了十多张名片,有卖人的,也有卖药的。尹莫看了看那几张卖药的,来到名片上写着的小巷。
金霞镇治安相当糟糕,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在街上闲晃,贼眉鼠眼,有些一看就是瘾君子。尹莫头发长,故意披散下来,将自己弄得很邋遢落拓,那巷子里有几个和他扮相差不多的人,看到他这张生面孔,带着恶意和贪婪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你是阿吉?”尹莫晃了晃名片。
那叫阿吉的男人矮小黑瘦,警惕地打量尹莫,周围几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人起哄,“哟,来客了!傻着干什么,招呼啊!”
阿吉一把扯过尹莫手上的名片,“新来的?”
“啊,来打工。”尹莫假装懵懂,“你这上面写的药,是什么药啊?吃了对这个有用吗?”说着,尹莫又拿出站街女给的名片,笑得十分猥琐。
围观的人吹起口哨,阿吉一看他是个满脑子那事儿的蠢货,一下子放松下来,“药嘛,都有,你要的这个也有,你找哪个女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这条街上,嗑药的,上床的,其实都是一伙。
“行啊,不过下次吧,我今天约好人了,就想要点药。”尹莫说。
“好说,交个朋友。”阿吉让尹莫等着,他钻进旁边的破楼,其他人依旧盯着尹莫,尹莫冲他们傻乎乎地笑,还递了几根烟,“哥们儿初来乍到,多多照顾啊。”
十几分钟后,阿吉回来了,把一个黑色口袋交给尹莫,尹莫打开看了看,增加时长的。尹莫拿出手机要给钱,阿吉却一挡,“我们这儿信号不好,一般都是给现金。”
尹莫看了看满格的信号,“懂,正好我也准备了现金。”
见尹莫不像其他外地人那样付钱问半天为什么不能用手机,阿吉对他有点好感,“兄弟,有效再来找我啊,下次给你尝点更好的!”
“好叻,谢了兄弟。”
尹莫返回招待所,前台值班的女人见他手上拿着黑色口袋,暧昧地笑了声,他和女人目光相对,索性走过去,“姐,笑啥呢?”
“来干嘛的?”女人的目光在尹莫脸上身上游走,仿佛在细细品鉴,“以前没见过你。”
“兄弟介绍,来找点事做。”
“哟,我们这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做。”
尹莫笑了笑,“那没办法,混不下了。”
女人压低声音,“捅事儿了?”
尹莫含糊道:“算是吧,再不躲,就要进去了。”
女人见怪不怪,“那来我们这正好,你这种人,最受欢迎。”
“我这种?”尹莫佯作不解,“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呵呵,你自己不知道啊?犯过事的,胆子大,需求……强的。”女人冲黑色口袋抬了抬下巴。
尹莫拍拍口袋,“我这跟阿吉买的,他说还有其他更好的,以后再给我尝尝。”
“阿吉啊。”女人有点鄙夷地说:“也是个马仔,不过你刚来,跟着他混也行,让他给你介绍他哥。”
尹莫问:“他哥是?”
“在金月镇那边混着呢。”
“金月镇怎么了?”
女人却不说下去了,“那你得去问阿吉,我就是个介绍生意的,多的我一概不知。”
尹莫无赖似的趴在桌上,“姐,其实我还会点白事,专门给跟那些死得不怎么好看的人做生意,我兄弟跟我说,这边能赚钱。”
女人惊讶地看了看尹莫,“收尸啊?送哪儿卖去?”
“瞧你说的,尸体咋卖?”尹莫说:“我就想打听下咱这儿做这个生意,能找谁拜码头。”
“拜啥码头,三蚊桥那边死人多,你要是敢做他们生意,就自个儿去问。”
“三蚊桥?为什么死人多?”
女人对尹莫这送上来的好皮囊很有耐心,“你都来找活儿了,总不至于不知道,我们这镇有很多那啥吧?”
尹莫点点头,“知道,知道,我不也跟他们差不多吗?”
“知道就好,别稀里糊涂把命给弄丢了你。”女人说,三蚊桥不少人和金月镇有关,死了人什么的,往三蚊桥一丢,自然有人去处理,镇子上的人,一般不往三蚊桥去,一是害怕,二是没什么必要。
尹莫谢过女人,就要出门。女人叫住他,“诶,你药今天不用啊?这么晚了还出去!”
“先找点钱,没钱啥也玩不起啊。”尹莫笑道:“再说,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做晚上生意。”
三蚊桥夜里阴森,黑灯瞎火,尹莫一到,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有人从平房里探出头,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他索性走过去,“哥,我从彩虹雨过来,有没有什么活儿能让我接啊?”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假名片,对方看看名片,又看看他,“搞白事的?”
“是,是。”尹莫搓搓手。
“雨姐介绍的?”
“是,是。”
那人关上门,不知道和屋里的人说了什么,门重新打开时,他朝尹莫招了招手,“祈福会吗?”
“这肯定会。”尹莫边走边问,“给谁祈福啊?”
寸头盯了他一眼,“多的别问,能干干,不干滚。”
“我们做这个,都得先了解死者,不然不好和天地沟通。”尹莫和气地说。
常年做白事,他要愿意,很容易就能摆出神叨叨的气场,唬人足够了。寸头果然被他唬住,“我兄弟,在外面出了点事,明天就要烧了,摆院子里,你能让他安心地走,我们也算是对得起他。”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但尹莫不在意,他只需要接触那些可能和毒.贩有关的死者,死者会说什么,跟活着演戏的人无关。
寸头把尹莫带进一个院子,那里果然停着一具尸体,院子里还有其他人,都跟寸头一样,满脸痞相。雨姐暗示三蚊桥都是给毒.贩干活的人,尹莫现在算是深陷毒.窝了,即便他就是冲着这个而来,也还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马仔们窃窃私语,他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地人并不信任,但又相信报应轮回这种东西,这回新死的不知道得罪了谁,镇里做白事生意的不肯接,那人就这么摆着,他这外来的不清楚利害,正好接下这单生意。
尹莫扯开白布,看到一具恐怖的尸体,这人半边身体都被砍烂了,脸就剩一半,眼珠子没了。
“能不能做?”寸头走过来问。
“能。”尹莫强作镇定,从背包里拿出白事常用的香烛纸钱,想了想,又拿出符。
见他摆开阵势,其他人下意识退后,半个院子空了出来。尹莫装神弄鬼是专业的,那点燃的香烛时亮时灭,纸钱飘洒在空中,尹莫注意到寸头,还有几个马仔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们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尹莫道:“他伤成这样,祈福需要很多时间。”
寸头来到棺材前,不知道和那惨死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久,其他人也走过去,似乎是在进行什么告别仪式。
“你真能让他安心地走?”寸头红着眼说。
“我就是干这个的。”尹莫胡扯道:“他的身体我是没办法了,但灵魂,起码给他补全吧。”
寸头在尹莫肩上拍了拍,说死的这人叫阿治,尹莫点头。寸头带着其他人退到房子里。
周末安静下来,只剩下纸钱被烧灼的细微声响,尹莫开始感应阿治的灵魂。
他新死,且尸体就在面前,尹莫很容易地看到了他。他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痛楚的梦中醒来,讶异地看着尹莫,似乎对现状一无所知。
“你是谁?”
尹莫示意他看棺材,看到那残缺的尸体时,阿治猛然想起一起,“我已经……死了。”
“是谁害死你?”尹莫用极低的声音问,混合着风声远远听去,就像是在念祈福的咒语。
“你是谁?”阿治即便死了还是很警惕。
“我是被你的兄弟请来给你做白事的人。”尹莫指着房间,“他们在房间里,你不能直接与他们对话。你看到了吗?”
阿治往房间看去,透过窗户,看到了寸头,其他人,他的眼睛迅速红了。
“你的兄弟很在意你,镇里的白事师傅不肯出面,他们只能找我这个外来户。”尹莫说:“我要祈祷你的灵魂能进入轮回,不受你今生所作所为的惩罚,你必须详细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而死。”
阿治情绪起伏,尹莫又说:“我们的时间不多。”
阿治一个靠毒.品吃饭的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居然还能逃避善恶有报的制裁,连忙倒出他被杀死的前因后果。
他是寸头等人的大哥,在金月镇跟着一个叫醒哥的人干了很多年,早就混成了老油条,本来日子也能过,但他受了手下的怂恿,想私自拿货,这样不用被醒哥吃走大部分。
起初,拿货很顺利,给了他盲目的自信,醒哥能在金月镇横着走,他治哥也行!没想到醒哥早就发现他的猫腻了,只是看在他跟了自己许久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他变本加厉,还想吃醒哥的份额,醒哥终于忍不了了,他被乱刀砍死,丢回三蚊桥。
尹莫想听的并不是毒.贩的奋斗史,“醒哥在金月镇算什么人物?你们从哪里拿货?”
阿治已经沉浸在祈福的氛围中,对自己即将走入新的轮回深信不疑,几乎是尹莫问什么,他答什么。
金月镇里里外外至少有四个制.毒窝点,老板据说是个做化妆品生意的,很多货都是跟着化妆品送出去,但老板,以及其他投资的人很少来金月镇,至少阿治没有见过,做事的都是醒哥、毛哥、茕姐那些人。阿治知道两个窝点的具体位置,在他起异心之前,醒哥还算信任他。
尹莫记下两个窝点的地址,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你见没见过一个叫易轻的人?”
阿治茫然,“谁?”
尹莫拿出照片,“他是警察。”
阿治马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对尹莫也多了一丝怀疑。
“他的家人托我帮忙,你已经死了,如果能帮他们找到他,也算是积德。”尹莫说。
阿治想了想,“我好像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尹莫语气不由得发紧。
阿治回忆,当时他和醒哥的嫌隙已经很大了,他时刻关注醒哥,防备醒哥的动静,易轻就是那时出现在醒哥身边,像是醒哥的客户。
“在金月镇的凯撒茶楼。”
所谓的祈福结束,尹莫向寸头汇报,阿治的灵魂回来了片刻,很感激他们还念着自己,愿意给他办一场白事,阿治投胎去了,让他们尽可能远离醒哥。
寸头愣住了,醒哥这个名字,没有人告诉尹莫,从尹莫口中说出来,那必然是阿治真的显灵了。
寸头看尹莫的神情变了,这是个高人。
尹莫收了2000块钱,寸头叫住他,说今后还想请他帮忙。阿治提供的线索不多,尹莫急需更多死去的毒.贩,求之不得。
之后的两天,尹莫的名声小规模传播,卖药的阿吉也听说了,主动找到尹莫,却不提药的事,“张哥,我哥有个兄弟走了,想请你帮个忙。”
尹莫化名张小猛,寸头这些人都叫他张哥、张师傅。
尹莫记得阿吉的大哥在金月镇混,立即应下来。这次,法事不是在三蚊桥,阿吉开车,直接把尹莫带去了金月镇。金月镇看上去和金霞镇没什么区别,但一想到这里有四个制.毒窝点,尹莫心跳就不由得加快,易轻还在这里吗?
阿吉的大哥是个中年人,但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死掉的那个兄弟叫节子,都快烂了,等着超度。阿吉悄悄跟尹莫说,节子其实是他大哥的情人,被人报复死的,大哥很自责,只要尹莫好好干,钱上面肯定不会是小数目。
尹莫表面祈福,实际开始召唤灵魂,他让其他人都待在远处。
节子长得白净,被人一枪打死,他不仅见过易轻,还和易轻说过话。易轻想去醒哥等人控制的窝点,而阿吉的大哥给醒哥办事,易轻向他套话,他是被卖到边境来的,跟了阿吉的大哥,但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易轻跟他承诺,要把这些毒.贩一网打尽,送他回家。但节子没等到这一天,阿吉的大哥以为他是被仇杀,真相却是醒哥的手下解决了他,易轻已经被醒哥发现了,凶多吉少。
尹莫问:“醒哥一般在哪些地方活动?易轻最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节子点点头,“他在家好巷100号,我们约好在那里见面。”
节子的灵魂淡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吉的大哥觉得节子看上去似乎安详了一些。
三天时间,尹莫召唤了十多个灵魂,得到的线索越来越清晰,易轻很可能已经死了。他孤身一人,寻找线索还行,但直接闯入毒.窝还是太勉强了。理智占了回上风,他联系尚未出动的南合市警方,将得到的情报告知叶波。
叶波愕然,要求他立即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可能回去,等着警方尽快赶来。但叶波上报线索,由于他的情报和线人的不一致,上级判断可能是圈套。边际缉毒形势严峻,哪里的警方都不可能因为来路不明的线索,把自己人盲目送出去。
更何况,他是个刚被放出来的精神病。
叶波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尹莫已经懒得再听了。
理解,理解,所有人都请他理解,可是谁来理解他?静止之后,他和岳迁所做的努力简直是白费了,觉醒的版本之子拿捏他们,犹如拿捏蚂蚁,他已经在“梦”里看到了结局,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和岳迁冲向那个结局。除了把岳迁摘出去,他还能怎么办?
[我到苍珑市了。]发来消息的是陈随,[你别行动,至少等我跟你汇合。]
第163章 版本之子(16)
陈随风尘仆仆赶到金霞镇,他和尹莫一样,选择了当地人的打扮,落拓,颓废,看不出丝毫刑警的样子。尹莫打量他片刻,“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陈随声音有些嘶哑。
尹莫摇着头笑了声,“你这是来直接送。背着你那些领导来的?知道有多危险吗?”
“那你呢?”陈随反问,“你不是来直接送?”
尹莫蹙眉,“事情因我而起,我该来解决。”
“我也一样。”陈随点起烟,“尹莫,我自愿调查你父母的死,易轻是被我牵连进来的。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是现在这样。”陈随顿了顿,“我有义务将他带回去。”
“随便吧。”尹莫转过身,语气带着些许讥讽,“那些人,还在开会?”
陈随说:“你也别怪叶波,他一得到你的情报,就汇报上去了,还专门找了特警队里负责缉毒的朋友,但上面不批准行动,他一个重案队队长,能怎么办?”
尹莫冷笑,“易轻这一条命不值钱呗,我这个精神病患者的命,也可以说丢就丢。”
“你也知道你在外界眼中有精神病。”陈随说。
尹莫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陈随叹了口气,“缉毒那边也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不然你以为叶波怎么得到易轻在苍珑市的线索?线人传回去的情报,和你的不一致。”
尹莫问:“哪里不一致?我在最前线,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线人?我直接从死人口中刨线索,哪个线人做得到?”
陈随沉默了会儿,“你觉得谁会信,死人告诉你易轻在哪里,醒哥在哪里,制.毒窝点在哪里?”
几秒后,尹莫哂笑一声。
“线人获取的情报是,你和毒.贩异常接触,你很可能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你这时候给出具体线索,要警方出动,站在警方的角度,你是什么?”陈随问。
“帮着毒.贩干你们警察呗。”尹莫阴沉着脸,“我就多余跟叶波说,我早该清楚,指望不上你们。”
尹莫又看了看陈随,“你也回去吧,我不想和你们警察有任何牵连。”
“我说过,易轻是因为我,才落到这步田地。”陈随说:“无论如何,我要把他带回去。”
“你会死。”尹莫突然露出充满恶意的笑,“代替岳迁去死。”
陈随拧着眉,凝视尹莫。
“既然你相信我和尹江的能力,我就跟你说说我的一个‘梦’吧。准确来说,它不是‘梦’,是未来。”尹莫说起山林间的枪声和血雾,陈随的眉心越皱越深。
“我本来以为,那是几年后的未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尹莫望着远处的山林,“来这里后,我越看越觉得,这附近就是那场追杀发生的地点,要杀死我和岳迁的就是毒.贩。”
陈随平静地说:“这就是你一定要独自行动,不让岳迁知道的原因?”
“你来了,和我一起死在追杀里的,可能就是你了。”尹莫满不在乎地说:“我倒是无所谓,你不怕吗?”
“我已经来了。”陈随摆摆手,“说吧,你手上有哪些情报,易轻最可能在哪里。”
金月镇的凯撒茶楼,以及家好巷100号,还有金月镇外丛林中的制毒.窝点,尹莫划出了这些地方。前两个好说,都有具体的方位,但制.毒窝点非常隐蔽,没在这一带生活的人一旦进入丛林,很可能会迷失方向。
尹莫打算继续召唤灵魂,收集更多信息,如果有灵魂能直接带路,那是最好。
陈随和尹莫一同前往金月镇,临时身份是尹莫的师兄,虽然年纪比尹莫大不少,入行也更早,但天资愚钝,无法和灵魂对话,只能做点打杂的活,好在勤劳老实,尹莫愿意带着他一起发财。
陈随长相凶狠,穿着警服的时候一身正气,换成街溜子的扮相,立即成了悍匪。金月镇那些和尹莫打过交道的马仔看到陈随,还以为他找了保镖。
凯撒茶楼说是茶楼,其实是个提供酒、女人、毒.品的赌场,里面暗无天日,鱼龙混杂。尹莫帮了阿吉大哥的忙,提出想来凯撒茶楼体验体验,阿吉连忙安排。
“你小子,我当时一看你就知道你好这口。”阿吉领着尹莫和陈随往乌泱泱的人群中走,“看看,这么快就憋不住了。”
尹莫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啊?我怎么了?”
“一来就跟我买药,猴急!”阿吉色眯眯地问:“好用吗?”
尹莫说:“还行。”
“哈哈哈哈!”阿吉将带来的药拍在尹莫怀里,“拿着,不要钱。”
尹莫挑眉,“真不收钱?”
阿吉摇头晃脑,“小意思,我哥很感激你。”
尹莫往后看了看,陈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这茶楼进来了就会发现空间很大,到处都是牌桌,毒.贩们搂着女人,一边打牌一边大声叫骂。忽然响起枪声,尹莫心脏漏跳,连忙看过去,其他人却仿佛早就习惯了,继续摸牌。
“吓到了吧?没事!”阿吉说。
尹莫太镇定反而不正常,忙问:“都开枪了,这还叫没事?谁死了?”
“你管那么多,又不是你死了!”阿吉习以为常,“这里呢,没什么王法,你干什么都行,有人就爱在这儿杀人,不过杀的要么是仇人,要么是小弟,你不去招惹人,没人会对你开枪。”
尹莫还在朝枪声的来处张望,阿吉勾住他的肩膀,“别看了别看了,想玩什么?”
“我都不会。”尹莫说:“我就是听说凯撒茶楼名气很大,想来开开眼。要不,你带我随便玩玩?”
“来这当然是要赌!”阿吉挤眉弄眼,“虽然我知道你管不住下面,但我们先赌,女人我等会儿再给你找!”
“行,听你的。”
尹莫跟着阿吉来到一张牌桌,阿吉问他会不会,他一头雾水地摇头,阿吉的朋友们一阵哄笑,阿吉也笑,“成,那你就先看我打。”
阿吉这人,牌瘾很大,坐下打了两把,就忘了今天是带尹莫来长见识。尹莫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看到个漂亮妞,他头都不抬,“那你自己去泡啊,没搞定来这找我。”
尹莫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被枪杀的人已经被拖到后院,身上好几个血窟窿,在地上抽动,还没死。尹莫听着周围的人议论。这人是醒哥手下的手下,叫万子,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想越过大哥,直接跟醒哥混,大哥容不得他,索性一梭子子弹清理门户。
这万子是凯撒茶楼的常客,经常帮大哥在这边处理生意,以前也算得上是大哥的心腹。有人觉得,大哥这回这么果断,可能不止因为他想把大哥踩下去,更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对大哥来说有隐患。
万子终于不动了,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尸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去抬走。尹莫不方便直接过去,隔着一段距离感应万子的灵魂。
万子尸体都还没凉,迅速应了召唤。他恐惧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已经死了。”尹莫朝外面一抬头,“你的尸体。”
万子看到尸体,愣了两秒,大哭起来。
“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想不想投个好胎?”尹莫问。
万子后知后觉地盯着尹莫,“你,你是什么东西?”
“能帮你赎罪,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的东西。”尹莫避开吵闹的人群,很警惕,“你最近经常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易轻?你们叫他车哥。”
万子神情变化,“你是警察!”
“是不是警察都和你没关系,你已经死了,开枪杀死你的是你效忠的毒.贩。”尹莫冷着脸,“你下辈子也想这样?”
万子又看看自己残破的尸体,坚决摇头。
“那就告诉我,车哥在哪里?”
“他,他是来过,但他现在不在这!”
“在哪?”
“被醒哥的人弄走了,我听说是乞丐街那边,这个人是警察,想搞醒哥,我估计,我估计他早被打死了。”
尹莫对乞丐街不熟,问那是什么地方。万子说,醒哥的货有些放在那边,但都是不那么重要的货,叛徒也都关在那,整个乞丐街都等于是醒哥的地盘。
尹莫想了想,“带我去。”
万子大惊,灵魂都淡了几分,“我不敢我不敢!”
“没人看得到你。”尹莫威胁道:“他们动不了你,但我能再杀你一次,让你魂飞魄散。”
“妈呀!”万子惊呼。
陈随在凯撒茶楼搜了一圈,没发现易轻的踪影,和尹莫汇合,尹莫说了万子的事。
陈随皱眉,“我现在就去乞丐街!”
“等下!”尹莫拉住陈随,摇了摇头。他还要应付阿吉,这人已经在牌桌上杀得忘我,但要是下了牌桌找不到人,难说不会反应过来。再者,乞丐街龙潭虎穴,需要熟悉里面的人带路,万子的灵魂现在很虚,怎么都得等到入夜后。
陈随想了想,“不是那有个家好巷100号吗?我去那里看看情况。”
两人分头行事,尹莫回到阿吉身旁,阿吉运气不好,一看尹莫就不由分说将尹莫按在椅子上,“来,你有新手光环,你帮我!”
尹莫帮阿吉摸了几把好牌,阿吉开心不已,说尹莫是他的财神,等下想睡哪些女人,他包了。尹莫笑着说:“阿吉哥,多给我找几单生意才是正经事。”
“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死人嘛,要多少有多少!”
天快黑了,尹莫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就发现闹哄哄的凯撒茶楼忽然安静下来,阿吉跑到一旁打听,“卧槽”一声。
尹莫神经也跟着紧绷,“出什么事了?”
“醒哥来了!”阿吉也是醒哥这一脉的,怕醒哥怕得要死,直接跟醒哥混的是他大哥,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尹莫顺着人群的视线向门口看去,一个中年男人被簇拥着进来,直接去了楼上的包房。男人外形普通,看不出是毒.贩头目之一。尹莫心跳渐渐快了起来,醒哥这时候来凯撒茶楼,说不定是他和陈随的机会,乞丐街那边的人手被带走部分,有万子带路,如果易轻还活着,也许他们真的能把易轻救出来。
短暂的静谧后,凯撒茶楼又活跃起来,醒哥那样的大人物并不会干涉下面的人如何玩,他一来,还免了楼下一帮人的酒水,马仔们兴致更高了。
阿吉还想让尹莫给自己摸牌,尹莫亮了亮手机,“阿吉哥,对不住,生意来了,我得赶回去做准备。”
“行行,那下次我再帮你找女人。”阿吉赢回了钱,正是牌瘾最大的时候,没拦着尹莫。
尹莫从凯撒茶楼出来,立即联系陈随,陈随还在家好巷,没什么收获。
“走,去乞丐街。”
尹莫再次将万子的灵魂召唤出来,已经死了几小时,再加上现在是黑夜,万子清醒了许多,他痛恨杀死他的大哥,觉得帮忙找到那个警察真能赎罪进入轮回的话,这种好事绝对不能错过。
“车哥还跟我聊过天,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警察,就觉得这个人吧,跟我们不太一样。”万子在尹莫身边飘着,下意识捡好听的说,“他说他想吃这口饭,我都觉得他挺可惜的,我们这些人是没办法,他吧,我觉得他要换个地方好好混,应该还是有办法。结果人家是警察,来抓我们的,你说说!哎,卧底都是英雄啊!”
尹莫看了看陈随,他神情极其凝重。
乞丐街到了,这名字难听了点,房子却都比较新,和乞丐毫无关联。
尹莫发现它更像是一个比较小的小区,而不是街道,小区有几个门,有人在执勤。
正大光明进去的话,一定会被盘问。
“有小路,跟我来。”万子飘到一个岔路里,尹莫和陈随立即跟过去。万子指了指被植被覆盖着的坑,这下面是下水道,被暴雨冲塌过几次,修不好,后来没人管了,从下水道下去,能直接到乞丐街的一个库房附近。
陈随怀疑这是陷阱,但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尹莫直接跳了下去,陈随紧随其后。万子在里面带路,不停说好话:“我都做到这地步了,你可一定要给我个好轮回啊!”
尹莫张口就来,“放心吧,只要能救出车哥,我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
万子很有干劲,马上要上去了,他叮嘱尹莫和陈随藏好,他先去看看易轻在哪里。
不远处不断传来人声,乞丐街里打牌的人也很多,但尹莫和陈随躲着的这一块,是完全安静的。
“做好准备了吗?”陈随忽然问。
尹莫笑了声,“准备很久了。”
十几分钟后,万子的灵魂重新出现,异常兴奋,“我找到了!但是你们知道了别急,他,他应该活不成了!”
陈随瞳孔紧缩,尹莫抬手拦了他一下,“带我们过去。”
易轻被关在一栋楼的半地下室,所谓半地下室,就是小部分在地面上,有窗户能透光。他遍体鳞伤,两条腿都断了,头部全是血,大概因为他已经没有威胁,被丢在地下室自生自灭,无人看守。
陈随飞快下到地下室,尹莫守在上面。感知到有人来了,易轻动了动,疼痛顿时将他的面容扭曲。
“易轻,是我!”陈随握住易轻的手,“我来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易轻僵住了,他的眼睛血肉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陈随。
“陈,陈队!”易轻的声音颤抖而恐慌,“你快走!我不能再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我就是来带你回去。”陈随有救援经验,尽可能避开易轻的伤,“别怕,我们安全了。”
易轻不断摇头,不愿陈随背起自己,“陈队,我已经不行了,你救我出去,我也是一个死,我不想连累你,连累其他人。”
陈随不听他说,迅速将他背出地下室,易轻受尽了折磨,变得很轻,身上满是伤口溃烂的腐臭,他仿佛已经被死亡的泥沼侵吞。
看到这样的易轻,尹莫也忍不住皱起眉。但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这里非常危险,他们必须立即离开。
乞丐街没多少路灯,到处都很阴暗,万子飘着放哨,找路避开人群,尹莫最后一个进入下水道,“你先走,我再等等。”
陈随在下水道里发足狂奔,尹莫本想看会不会有人追上来,他等在这,能拖延些时间。然而这边没有动静,正当他要进入下水道时,却听见密集的枪声响起。
外面出事了!
万子惊慌地喊道:“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陈随和易轻刚离开下水道,就撞上巡逻的毒.贩,陈随反应很快,当即开枪,但他还背着易轻,对方有十多个人,他几乎不可能躲过这场枪林弹雨。
“他们从下水道里出来!下水道里肯定有人!”
整个乞丐街都醒了过来,荷枪实弹的毒.贩从下水道两头涌入,枪声交织。
车就在不远处,陈随背着易轻,一边开枪一边拼命冲过去,背上传来几次震动,温热打湿了他的身体,他不敢去想那是什么,“易轻,易轻,坚持住!”
没有任何回应,刚才还轻轻环着他脖子的手,已经垂了下来。
陈随中弹了,子弹从他腹部和大腿打入,但他顾不得疼痛,拉开车门,将易轻放了进去,立即拿起步.枪开始扫射,踩下油门,往最近的毒.贩撞去。
子弹不断打在车上,车身已经千疮百孔,越来越多的毒.贩涌来,陈随想去接应尹莫,但下水道的出口已经被包围了。他紧咬着牙,脑海中不断闪现尹江、阿妆,还有岳迁。
他必须把尹莫带走,他不能让尹莫死在这里!
忽然,子弹击破玻璃,射入副驾上的易轻,陈随愕然看去,血从易轻的脖子上缓缓流出。
易轻已经死了,在被放在这里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跨越许多城市而来,也只是见到了易轻最后一面而已。
“岳迁,人我都给你动员到了!马上就能出发!”苍珑市市局刑侦三队的队长成喜站在夜色里,岳迁刚从南合市赶来,疲惫和急切都写在脸上。
“成队,谢谢!”岳迁话不多说,转身上车。和他一同前往金月镇的,是苍珑市特警队的缉毒大队。
第164章 版本之子(17)
特警队的车驶过尹莫几日前驶过的盘山公路,夜色中的群山犹如一道道黑幕,汹涌而至。岳迁神色凝素地望着窗外,手指一点点收紧。他联系不上尹莫,也联系不上陈随。
王学佳告知他尹莫不见了的消息后,他立即穿越回来,在叶波处得到了和易轻、化妆品厂有关的详细消息。尹莫的失踪只有一个解释,尹莫想到了那个“梦”,害怕他一旦回来,前往苍珑市营救易轻,“梦”里的死亡就会降临,所以尹莫瞒着他,趁他在“那边”,独自深入虎穴。
“尹莫寻求过我们的帮助。”叶波的语气不由得带上歉意,将尹莫传回的情报拿给岳迁看,“但是他有精神病史,他这些情报的来源也不详,和我们目前掌握的准确情报有矛盾。上级判断,他的情报不可信。”
岳迁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却难以接受,怒火熊熊燃烧,气市局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迟迟不展开行动,气林腾辛再一次将无辜的易轻当做抹杀尹莫的工具,气尹莫丢下他,一个人去送命。
“陈随不见了,留下信息,说是去找尹莫,带回易轻。”叶波摇了摇头,憋屈和痛苦出现在他脸上。
岳迁很清楚,南合市绝不可能行动了,静止发生之后,尹莫在很多人心中成了怪物,甚至需要承担毕月佳、王教授死亡的责任,这么一个人传回来的关于毒.贩的情报哪里有任何可信度?他更像是在帮毒.贩做事。
“叶队,我想把尹莫,陈随,还有易轻活着带回来。”岳迁郑重道:“我和苍珑市的成喜有点交情,但我是被停职的重案队新人,说话没有分量。”
叶波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我来承担责任。”
岳迁打给成喜,说明情况。魏晋的案子,成喜对岳迁是又佩服又感激,马上承诺去跟特警队沟通。成喜虽是刑警,但人品正,人缘好,和特警队专攻缉毒的几位队长关系很铁,在他的请求和一再担保下,特警队同意派出一组精英,前往金月镇救援。
“岳迁,我得跟你说明,早前你们南合市和我们苍珑市共享过情报,缉毒是个长远的工作,牵扯很多,不应该为了单一的情报就贸然行动。”成喜严肃地说:“我们的特警队在金月镇那一带撒网很久了,突然行动的话会影响一些埋进去的钉子,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这次特警队只能出动一小部分人,行动也只能小规模进行,一旦发现不对劲,会马上撤出。”
“我明白。”岳迁很是感激,“成队,谢了!”
特警队经由金霞镇,在浓重的夜幕中赶到金月镇,刺耳的枪声不绝,乞丐街的一角燃起熊熊大火。看着那直冲天际的火光,岳迁头皮一麻,快速跳动的眼睑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特警队临时获取的情报显示,乞丐街刚发生了一起火并,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企图带走被毒.贩囚禁的人。
岳迁的心脏仿佛堵在嗓子眼,恨不得立即冲进火光中。特警叮嘱他检查防弹衣,一组队员带着装备进入交战圈,子弹破风而来,被烈火映红。
陈随驾车在毒.贩的包围中横冲直撞,窗玻璃已经全部碎裂,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被子弹撕裂的头皮犹如火烧一般痛,粘稠的鲜血浇了他满脸,他紧咬着牙,迎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车几次险些翻倒。
他的子弹已经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但他想拼尽全力,把尹莫救出来。他不能让尹莫死在这种地方!
副驾上,易轻的尸体又中了几颗子弹,逝去的生命已经感知不到痛了。易轻死了,因为他而失踪的小队员死在了他身边,他明明是来救易轻,却只能抱着易轻残破的身体。那么,无论如何他要带走尹莫,尹江和阿妆救了他们一家,他花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害死他们的人,他不能让他们的孩子也这么死去!
“啊——!”陈随嘶吼着射击,他又中弹了,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已经连路都看不清楚了。
“陈队,够了。”他仿佛听到身边的易轻在跟他说话,“陈队,我好想念在分局的日子,我好想回去。”
陈随的最后一段意识,是子弹好像停滞了下来,毒.贩的火力被压制住了。
金月镇头目之一的醒哥在车里微笑看着这场枪战,正当他以为闯进来的耗子都被解决了之时,风云突变,居然来了特警,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仓皇中调头就逃,但特警的火力已经封锁住他的去路。
特警队原本的计划是把人救下来就撤,但此时醒哥这条大鱼出现了,负责行动的季队立即调整计划,拿下醒哥和乞丐街。
枪战持续到天亮,岳迁和救援队员一起,从空架子一般的车中,把陈随和易轻抬了出来,陈随还有一口气,当即被警车送往医院,而易轻……
岳迁站在这具残破的遗体前,一动不动,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易轻曾经是他的室友,他们的关系从来说不上好,陈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疙瘩,易轻对他是有抗拒和敌意的。
可是易轻就这么死了,死得这么惨,岳迁心中渐渐涌起巨大的悲伤和不平。
这到底算什么?普通人的命在所谓的版本之子眼中算什么?
如果不和他们扯上关系,易轻就是个年轻却优秀的技术队员,小地方出身,寒窗苦读多年,考上警校,在分局上进且踏实,早早被调到市局,兢兢业业地工作,虽然不是什么出彩的明星队员,但也是侦查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再过几年,易轻会积累足够的经验,渐渐往上升,会组建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他是个很有责任感,也很踏实的人,他会有一个老了回想起来,很有意义的人生。
然而这个普通人的人生,犹如他名字反过来,轻易就被林腾辛的贪婪、恶欲给毁了!
上一次,易轻被林腾辛利用,让尹莫躺进焚化炉,尹莫差一点就被烧成灰烬。
这一次,林腾辛又把易轻变成引诱尹莫的饵,受尽毒.贩的折磨,他身上有多少弹片?他流了多少血?他活着的时候,有多痛?
为什么?凭什么?他只是出生在这个世界,没有做过坏事的普通人啊!
尹莫呢?尹莫又在哪里?
岳迁看向周围,地上有好几具尸体,他挨个翻找,都不是尹莫。
枪声逐渐平息,部分毒.贩逃走,特警队控制了乞丐街,醒哥也被抓获。一名队员来叫岳迁,岳迁却直摇头,“尹莫还在这里!”
陈随带着易轻出逃的路线很容易分辨,是那条下水道,然而岳迁和特警找遍了整条下水道,都没有尹莫的踪影。岳迁在下水道中发现大片血迹,心重重一沉。
陈随正在抢救,一些被捕的马仔交待,另一个人当时在下水道里没出来,他们从两头下去,等于将出口彻底堵住了,里面的人根本没处逃。他们开了枪,也见了血,但那人不知怎么的,居然凭空消失了。
尹莫在遇险时可能会穿越,岳迁盯着医院惨白的灯光,尹莫现在在“那边”,穿越又一次救了他,但失血这么多,穿越了也依然有危险。
岳迁不可能现在跟着过去,陈随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苍珑市特警队是因为他的请求才出动,他必须留下来。
易轻的尸检已经做完了,法医叹息着给他盖上白布,毒.贩给他注射了大量毒.品,不管尹莫和陈随来不来这一趟,他都活不下去,他们的营救,加快了他的死亡,也终于让他解脱。
一名特警来叫岳迁,季队正在审几名被捕的重点毒.贩,问他要不要听一下。岳迁打起精神,往审讯室走去。
醒哥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居然落网了,恍惚地交待前因后果。
他在金月镇金霞镇这一带,虽然是个头儿,但他也只是拿钱办事,他上面的赵双,还有和赵双合作的几个外国人才是真正的老板。赵双长期不在金月镇,具体事务都交给他们这些头目,头目之下又各有小弟,制.毒窝点彼此虎视眈眈,井水不犯河水。
前阵子,醒哥得到消息,赵双那个化妆品厂出事了,被南合市警察查到参与贩.毒制.毒,赵双一下子遛得不见人影,醒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业务整个压缩下来,想躲到风波过去。
而就在这时,手下排查出一个可疑的人物,叫车子,据说是从外地来跟着兄弟干活,这人胆子很大,四处打听头目们的情报,醒哥查到,他本名易轻,是南合市的警察,赵双的化妆品厂出事,可能就是因为他。
醒哥当即起了杀心,假装不知情和易轻接触,起初以为这人是个多厉害的卧底,但交流下来,发现易轻天真、愚蠢,和以前那些被抓住的卧底完全不同。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卧底的?醒哥不由得想,警察也是不行了,千挑万选,选个这样的出来。他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对得起警察的这番“美意”吗?
他打断了易轻的腿,弄瞎易轻的眼睛,给易轻注射毒.品,想从易轻口中撬出特警队的部署,还有哪些警察潜了进来。易轻居然说不出来!他不信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警察经得起折磨,但再怎么用刑,易轻都不说。
岳迁听得咬牙,易轻死前经受了许多人几辈子加起来都无法想象的痛苦,易轻是真的不知道。
用刑无果,醒哥只好将易轻当做诱饵,情报显示,金霞镇来了个古怪的做死人生意的人,叫张小猛,神神叨叨地给死掉的马仔祈福,不像警方的人,但行迹也比较可疑。
醒哥让人盯着张小猛,后来张小猛又来了个兄弟,那兄弟看起来,就有点警察的意思了。醒哥判断,警察可能想和神棍合作,把易轻救走,他索性给他们机会,把乞丐街空出来,当他们救走易轻后,再来个前后夹击。
本来都成功了,哪里想到苍珑市的特警队会突然杀到,他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抓到醒哥这条大鱼,特警队十分振奋,苍珑市局高层开会,计划将收网时间提前,利用这次机会,把金月镇的窝点整个端掉。
在忙碌的特警中,岳迁显得形单影只,他不是特警,不负责缉毒,他只是想救回因为他和尹莫而出事的易轻,想把尹莫和陈随平安带回来。可是易轻还是死了,陈随情况危急,尹莫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忽然感到异常疲惫,这就是和版本之子作对的下场吗?普通人在面对版本之子的时候,所有的还击,都像是拙劣的笑话。
林腾辛,这个伪善的版本之子,甚至都不必亲自出现,就拿捏着,改写着,摧毁着无数人的人生!
在林腾辛面前,易轻,还有他岳迁,都仿佛愚蠢的NPC,只是世界意志运行途中不关痛痒的石子和灰尘。
尹莫猛地惊醒,停留在脑海里的是边境山林枪林弹雨和下水道子弹火光交织的画面,易轻奄奄一息的样子和岳迁匍匐在他背上,弹孔不断流出鲜血的样子重叠,他的头颅剧痛,仿佛有什么要钻出来。他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吼叫,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周围被黑暗笼罩,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但是当眼睛适应,他忽然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它厚重,悲伤,那些沉重的东西仿佛有实质,层层叠叠压了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叹息和呜咽。
他在墙壁上摸索,按下开关,顶灯亮起,他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的卧室。他躺过的地方有大片血迹,血是从他身上的枪伤流出来的,他在下水道中弹了,但是现在,伤口似乎在快速愈合。
随着他在房间里走动,仿佛被引力牵扯一般,一些记忆在他脑子里浮现。
这是尹末以前的住处,也是他和岳迁的住处。
他们……
山林里的追杀又开始了,他吃痛地蹲下,死死按着额头。他一直以为那是未来的暗示,但是此刻,在这个承载了沉重痛苦的地方,他想起来,那不是未来,那是他和岳迁的“上一轮”。
岳迁早就死在了那片山林中,获救的他身心残破,在最后一次去看望岳迁时,有什么力量将他,将岳迁,一并拉回了最初。
他明白刚才感受到的沉重是什么了,那是他残留的意识,他的意识在这里是活着的,所以能够和他产生共鸣。
“上一轮”,他和岳迁在和林腾辛的交锋中失败了,是他的自负和狂妄害死了岳迁,他独自回到这个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闭门不出,所有的愧疚痛楚都被它看到、吸纳。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回到原点,为什么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那道席卷一切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尹莫的头更痛了,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在“这边”,那应该立即去找岳迁!
但走了几步,伤口传来剧痛,穿越这个行为似乎正在为他疗伤,但没那么快,弹片应该还在身体里,他不可能去正经医院,也不想岳迁看到自己这模样,匆匆换了件衣服,正要出门时却看到了熟悉的水壶。
是他送给岳迁的,亮黄色运动水壶。经过时间的洗礼,水壶已经不亮了,看上去有些陈旧。
他将水壶拿起来,心跳陡然加快,岳迁住在这里?
但屋里显然只有他一个人。
头依旧很痛,尹莫暂时想不了太多事情,踉跄着走到电梯间,梯门打开,两个熟悉的人出现。
王学佳:“啊!尹哥!”
岳迁:“……!”
尹莫惊讶地看着岳迁,正要喊,岳迁竟是犹如老鼠见了猫,疯狂按关门键。
“你干什么啊!那是尹哥!”王学佳阻止岳迁,“你要气死迁子哥吗!”
岳迁被王学佳推了出来,还想躲,尹莫已经一把将他抓住。两人近距离对视,岳迁眼睛睁得斗大,“你,你你……”
“你是纸人。”尹莫顿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岳迁穿回去了!
纸人和岳迁的外貌一模一样,闻言不服气道:“纸人怎么了?我就是岳警官!”
对着这张脸,尹莫心里越发慌乱,他对王学佳千叮万嘱,不能告诉岳迁易轻的事,但王学佳现在居然和纸人在一起,结论显而易见,王学佳根本没听他的,跑来跟岳迁通风报信,现在岳迁去“那边”救他和易轻去了!
“你受伤了耶!”纸人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看,“流了好多血,吓死人了!”
尹莫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必须回“那边”,不管怎么样,他不能让岳迁死,“上一轮”他们回到了原点,这样的机会难道还会有第二次?
可是怎么回“那边”?
尹莫和岳迁不一样,王学佳是岳迁穿越的按钮,不是他的,上次他穿回去之前,心里一直在想岳迁。他顾不得越来越痛的伤,迅速跑回屋里,可此时他心绪完全混乱,面前还有纸人走来走去,他抓不到那一瞬穿越的机会。
“你会死。”纸人突然冷飕飕地说,“血虽然没有流了,但是伤口会感染。”
尹莫想让纸人别说话,纸人的存在就是他无法穿越的原因,他的潜意识认这个岳迁,既然岳迁就在面前,他为什么要穿去另一个世界。
“你要是死了,岳迁会伤心的。”纸人双手握拳,在眼睛下面擦着不存在的眼泪,“我建议你去医院好好治一下。”
“我这伤是能去医院治的吗?”尹莫盯着纸人的脸。
纸人困惑道:“你没有钱吗?我有耶。”
“尹哥!我有办法!”王学佳听了岳迁很多叮嘱,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我知道你担心迁子哥,你不能回去,我回去,我联系到迁子哥,就回来告诉你!你就老实治伤,你这血,啧啧啧,流太多了。”
“迁子哥有个好兄弟,叫薛锦,纸人的事,还有迁子哥能穿越的事,他都知道!”王学佳说得飞快,“他是警察,应该可以想办法看看你这些伤。”
尹莫皱起眉,“薛锦。”
纸人冲自己竖起大拇指,“我的好兄弟,还请我吃大餐呢。”
尹莫对王学佳说:“你马上回去。”
“好!”王学佳精通穿越,很快消失。
尹莫看着纸人,纸人退后两步,拿起手机,“锦哥,我男朋友被枪打了,要死了,你来帮帮忙啊!”
第165章 版本之子(18)
薛锦在凌晨匆忙赶到,神色复杂地看着纸人的男朋友。尹莫的眉心皱得比他更紧,两人沉默地彼此打量着。
岳迁每次提到穿越前的生活,总是会冒出“薛锦”这个名字,尹莫知道,他是岳迁的好兄弟,在岳迁还十分青涩的时候,就陪在岳迁身边,两人一同成为重案队的骨干。尹莫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泛酸。岳迁和薛锦似乎清清白白,但兄弟情也是情,分量还不轻。如今薛锦就站在自己面前,仪表堂堂,尹莫从未说出口的酸意更浓了。
薛锦稍微移开视线,看向纸人,“是你男朋友,还是岳迁男朋友?”
“嗐!”纸人大声说:“这有区别吗?我就是岳迁,岳迁就是我,岳迁的男朋友也是我的男朋友!你看我男朋友这么惨,有什么办法救救他吗?”
薛锦上前几步,离尹莫更近了,“你就是那个……岳迁去朔原市找的白事老板?”
尹莫站起来,他比薛锦高,阴影落在薛锦身上,“岳迁什么都跟你说了?”
“一部分吧。”薛锦看了看尹莫的伤,“你的身体很奇怪。”
“是穿越的作用。”尹莫说:“你还想问什么?”
薛锦忽然伸出手,尹莫迅速偏过头,薛锦摸了个空,“你应该在发烧。”
尹莫抬手摸了摸额头。
“你自己怎么感受得出来。”薛锦转身,“你不想我碰,岳迁总可以吧。”说完,薛锦朝纸人抬了抬下巴。
纸人指着自己,困惑地说:“我?”
“看看你男朋友是不是发烧了。”薛锦想找体温计,但别人的房子,他实在不知道从何找起。
纸人别扭地走到尹莫面前,尹莫下意识退后一步,纸人举起手,但迟迟没有挨着尹莫的额头,还咽了咽唾沫,看上去很紧张。
“你男朋友,有什么不能碰的?”薛锦催促。
“他躲我!”纸人告状。
尹莫一听,下意识说:“我没躲。”
纸人终于把手掌贴在尹莫额头上,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凉凉的温度,尹莫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纸人摸得很认真,还将左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对比,忽然夸张地喊道:“呀!我男朋友好烧啊!”
尹莫:“……”
薛锦呵了声,戏谑道:“看来你这穿越的作用不太完善啊,伤口愈合得快,不过是以消耗身体为代价,硬撑下去不太行,走吧,去医院看看。”
尹莫戒备道:“我不能去正规医院。”
“你们不就是为这个叫我来?”薛锦走到门口,“岳迁,扶住你男朋友,我们不去正规医院。”
薛锦当了这么多年重案队刑警,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一些,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里面有个门头都没有的小诊所。薛锦进去叫了声“李哥”,一个看着和医生不沾边的中年男人便出来了。
“李哥,我兄弟,受伤发烧,你给看看怎么处理一下。”薛锦说完就去了隔壁。
李哥检查尹莫的伤,不问伤是怎么来的,“弹片得取出来,不然会发炎。”
尹莫点点头,“嗯。”
纸人跟着李哥转来转去,李哥看哪里,他也要看哪里。李哥被他撞了好几次,不耐烦了,“你也去隔壁!”
“不行,我得在这里守着!”纸人指着尹莫,“他是我男朋友。”
尹莫烧得更厉害了,浑身没什么力气,虚弱地对纸人说:“我没事。”
“你都要死了,还叫没事?”纸人一屁股坐下,“我哪里也不去,我是岳迁。”
李哥撵不走纸人,只得让他挪远点,别碍事,还警告道:“我给你男朋友取弹片,你要打岔害我操作失误,吃苦的是你男朋友!”
纸人连忙给自己嘴上拉上拉链。
尹莫腿部、腹部均有弹片,但没有伤着器官,李哥给他上了麻药,利落地一片片取出来。耗时有点长,纸人起初还老实等着,后来越来越坐不住,又开始在李哥背后转圈。
“我真是服了你带来的这两人!”李哥取完弹片,朝薛锦抱怨。
此时天已经大亮,薛锦等会儿要去市局,“谢了李哥,他能走吗?”
“走是能走,但要继续输液消炎,他烧还没退。”李哥说:“至少要把这两天输过去,再看看情况。”
薛锦拉开帘子,纸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输液瓶,眼里满是心痛,“锦哥,我男朋友好可怜哦!”
尹莫没输液的那只手被纸人用力握着,眉角抽了抽,“很痛。”
纸人大呼小叫,“李哥,你怎么扎针的?我男朋友痛!”
李哥冲进来,“你给我出去!”
纸人被拎走了,薛锦说:“你得跟我说说,怎么受的伤,你那些取出来的弹片不简单。”
尹莫沉默了会儿,“‘那边’的毒.贩盯上我和岳迁了,我和一个警察——你不认识,我们去救另一个失踪的警察。”
尹莫忽然皱起眉,脑海中浮现易轻残破的身躯,他比陈随更理智,或者说残忍,还没进入下水道时,他就明白就算他们顺利逃出去,易轻应该也活不了了。之后变故横生,敌人从下水道两边冲入,他靠穿越捡回一条命,而那样的火力覆盖下,易轻和陈随,恐怕已经……
尹莫不由得捏紧拳头,插着针管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血倒着流入输液管。
“放松。”薛锦帮他调整了一下,“所以岳迁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尹莫想到了什么,“我得赶紧回去!”
薛锦按住他,“你怎么回去?你要是能回去,你们还会找我?”
尹莫停下动作。
“你穿越应该不像岳迁那样方便?我猜的。”薛锦说:“如果你现在被困在这里了,不如趁机把伤养好。你在‘那边’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一回去,伤势加重,不是给岳迁添乱吗?”
纸人回来了,在门外探出头,“不要给我添乱啊!”
尹莫此时的状态,确实无法穿越,而王学佳已经回去了,不久应该会带回“那边”的消息。尹莫感到身体非常沉,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他渐渐有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这次睡眠很长,平静无梦,尹莫醒来时,又是夜晚了,手上只有留置针,药水已经撤走了。
“你醒啦!”旁边传来纸人活力满满的声音,尹莫转过脸,“你还没走。”
“我照顾了你一天!”纸人不满地说:“你怎么能一醒就赶我走!”
尹莫想起来上厕所,伤口的痛已经很钝了,但站起来时还是踉跄了一下。纸人贴心地冲过来将他扶住。
“谢谢。”尹莫说。
纸人也要进卫生间,尹莫挡住他,他用力挤,“我看看!”
尹莫头都大了,“你看什么?”
纸人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那个啊!”
尹莫“砰”一声把门关上了。纸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是岳迁!我怎么不能看了!”
尹莫:“……”
李哥来查看了一回,惊讶于他的恢复速度,“你这个,有点医学奇迹的意思啊。”
尹莫问:“我今晚能走吗?”
李哥想了想,“我建议再观察观察,明天继续输液,我估计你这情况,明天就没问题了。”
“我们今晚不走。”纸人帮尹莫做了决定,不知从那里抱出一桶鸡汤,“我给你炖的,快喝。”
尹莫闻了闻,狐疑,“你炖的?”
“多新鲜?”纸人高傲地抱着手臂,“我可是岳迁,炖个鸡汤而已,小意思!”
尹莫确实有点饿了,不抱希望地尝了尝,虽然不是什么绝品美味,但竟然没有怪味,能吃。
见尹莫大口大口吃起来,纸人说起自己买鸡、回家炖鸡的经过,“你哥突然来了,吓死我了!”
尹莫抬头,“尹年?”
纸人猛点头,“他一直在找你,总想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消息,我差点说漏嘴。他问我怎么在炖鸡汤,我就差这么点点就把你说出来了!”纸人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尹莫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自己喝,我们当警察的,消耗大。我还问他喝不喝。”纸人瘪嘴,“他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尹莫看纸人失落,不由得说:“他不识货。”
纸人眼睛马上明亮起来,“吃他的山珍海味去吧!我这是岳迁牌爱心鸡汤,只有岳迁的男朋友能吃!”
尹莫险些呛到,“你刚才不是说,一天都在照顾我?”
纸人还没反应过来,“是啊是啊,你要给我钱吗?”
“但你又是买鸡又是炖汤,应该刚到不久吧?”
“咦——”纸人的眼睛转动起来。
尹莫笑了声,“谢了。”
翌日,尹莫还在输液,王学佳穿回来了,“尹哥!”
看到李哥和护士在,王学佳住了嘴。李哥和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此时很识趣地带着护士离开,留下话:“你身体没问题了,想走随时可以走,费用薛锦会结给我,你不用在意。”
李哥一走,王学佳马上说,“迁子哥说动了苍珑市的特警,迁子哥没事,毒.贩被抓了一些,不过……”
尹莫已经猜到了,“陈随和易轻没了?”
王学佳点点头,又摇头,“易轻死了,陈所还活着,但可能也不行了。”
尹莫沉默了会儿,拔掉针头。
“你现在就要回去?”王学佳追出去。
尹莫想拦车,却见纸人冲他按喇叭,“上来吧,男朋友。”
“但你能穿吗?我帮不到你。”王学佳很着急,“而且你差点死了才穿过来,这就回去了?你和迁子哥的事根本还没解决。下次你怎么穿过来?”
“总有办法。”尹莫说:“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纸人向来不着调,此时却有点岳迁在面对抉择时的沉稳了,“谜题都是一层层解开,一条路不走过去,永远不知道对面有什么。”
尹莫看向纸人,纸人专注地开着车,并没有看他。
尹莫穿回“那边”不像岳迁那样有规律,但残留着“上一轮”记忆的房屋,是最可能帮助尹莫穿越的地方。纸人将尹莫送回去,没有上楼,王学佳要上去,被纸人拉住了后领,“别去打搅他,他需要专注。”
王学佳有时跟纸人吵架,但此时的纸人和岳迁别无二致,他愣了愣,安静下来。
尹莫躺在他穿过来时躺的那张床上,睁着眼,沉浸在对岳迁,对“那边”的想念中。房屋中悲苦沉重的意识逐渐笼罩住他,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遥远、模糊,变得清晰。
“尹莫!尹莫!”
尹莫回头,只见岳迁朝自己跑来。这里是设施老旧的医院,墙上绿色的油漆脱落,应该是金月镇一带。
岳迁瞳孔轻轻震动,双手捧住尹莫的脸,仿佛要将他吸进自己的眼睛里。温热的触感让岳迁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他又抓住尹莫的手臂,仔细查看。
“我没事,我在‘那边’遇到薛锦,他找人帮我处理了伤。”尹莫看着岳迁布满红血丝的眼,他完全能够想象,岳迁紧急穿回来之后,根本没有休息过。
“易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尹莫问:“陈随还活着吗?”
提及易轻,岳迁眼中一暗,在别人眼中,易轻是作为警察,被毒.贩残忍杀害了,而对于知道这个世界真相的他们来说,易轻是版本之子玩弄他们的工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捉弄,被利用,被如此凄惨地抹杀。
岳迁紧紧握起拳头。
“我和陈随见到了易轻最后一面,但是他神志不清,没说几句话。”尹莫说:“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陈随说。”
岳迁顿时明白,“你想请灵?”
尹莫点头,“可能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和陈随做的。”
目前,根据醒哥等人交待的线索,特警队抓捕了部分毒.贩,控制了两个制.毒窝点,缉毒行动还在继续,而陈随情况反复,还没有醒。
易轻的遗体已经火化了,他的家人明天就要把骨灰带回老家去安葬。
“能不能想办法暂时把骨灰留下来?”尹莫问:“我想让易轻亲口对陈随说话。骨灰在的话,召唤要容易一些。”
岳迁说:“我这就去和易轻家人商量。”
陈随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没有醒,医生会诊后认为可以转到苍珑市的医院继续观察。岳迁和尹莫同行。
易轻的父母都是在小地方生活的普通人,儿子的去世对他们而言是巨大的打击,当他们得知现在还未醒来的陈随是易轻在分局时的队长,这次是因为营救易轻而重伤,易母潸然泪下,同意将易轻的骨灰留在苍珑市一段时间,等陈随醒了,好好与他告个别。
也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陈随在转到苍珑市的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易轻呢?你们去救救易轻!”
“陈所。”岳迁眼中再次涌起泪意,“易轻已经走了。”
陈随瞳孔里的光暗淡了下去,许久,他苦笑着摇摇头,“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
“易轻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尹莫站在病床前,在陈随未醒来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召唤到易轻的灵魂,并与之对过话了。
陈随讶然道:“易轻,你能看到他?他……”
“有些话,还是他自己对你说吧,我转述起来,没那个情绪了。”尹莫说:“我可以请灵,让他暂时用我的身体和你交流,你同意吗?”
陈随急切地想要坐起来,岳迁连忙按住他,“陈所,再等等,尹莫需要做一些准备,而且医生会对你进行检查,晚上我们会再来。”
午夜,病房里没有开灯,岳迁守在门口,尹莫坐在病床对面,缓缓抬起头,开口已经是易轻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陈队。”
陈随眼泪顿时决堤,“易轻,对不起,对不起……”
易轻用力摇头,“陈队,你不要这样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你能来救我,我活着的时候见到你最后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陈随哽咽难言。
易轻却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生前遭受的那些折磨,让死亡成了解脱。他努力露出笑容,“陈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
陈随沙哑道:“好,我听着。”
“我年轻,很多想法不成熟,也没见过世面,遇到事情就容易钻牛角尖。我从警校毕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成了我的队长,事无巨细照顾我,我特别依赖你,崇拜你,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刑警。”
“所以你去嘉枝镇的时候,我真的没法理解,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原因,我对你很失望,又想让你改变主意,每次来找你,听你说几句话我就生气。现在想来,自从你离开分局,我们就没有和和气气地说过一次话。真可惜啊,如果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会每次都那么气急败坏,跟个不成熟的小孩儿似的。”
陈随痛苦地摇头。
“如果我没有和你闹脾气,踏踏实实在市局干,可能就不会被那些人弄走。陈队,我好像失去了一段记忆。”易轻苦恼地皱起眉,“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去调查化妆品厂,是怎么发现那个厂和毒.贩有关。我想不起来。”
“没事,没事。”陈随轻声安抚。
易轻顿了顿,“不过后面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想,我居然发现了毒.贩的线索!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我要打入他们内部,得到更多线索,我要做出一番成就……给你看。”
易轻笑得很苦涩,“但我确实不是那块料,就这么被毒.贩给抓住了,殴打都算轻的,他们给我用毒……”易轻哆嗦起来,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的灵魂也不由得颤抖。
陈随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终于缓了过来,再次露出笑容,“死前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陈队,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差点没有醒过来。”
易轻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大颗大颗滑落,他的情绪激动起来,“陈队,我不恨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在市局都派得上用场的警察,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更高的地方,你是最好最好的队长,我真的希望你去配得上你付出的岗位!”
“我明白,我都知道。”陈随再次抱住易轻。
“我要走了,陈队。”易轻帮陈随擦掉眼泪,“你不要再自责,你是个好队长,好警察,我很自豪,曾经是你的小队员,是你的徒弟。”
易轻的灵魂离开,但他极其浓烈的感情仍在尹莫身体里回荡。尹莫感受着它,胸中忽然涌起激烈的悲愤和恨意。
那样浓烈的感情,也不过被世界意志所玩弄,易轻不过是林腾辛射向他的子弹。一个人,只是一枚子弹,多荒谬!
世界意志纵容林腾辛这样的版本之子,扭曲至此的世界,应该存在吗?
尹莫扶住墙壁,在岳迁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搀扶他的时候,倒地呕出一口鲜血。
第166章 版本之子(19)
“尹莫!尹莫!”岳迁赶紧抱住尹莫,尹莫还在吐血,他看着尹莫请灵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急切地喊医生。
“没事。”尹莫靠在岳迁怀里,眼睛半闭,缓慢解释道:“易轻,他的痛苦和不甘太沉重了,情感也太浓烈,我歇一会儿就好。”
岳迁还是叫来了医生,给尹莫安排好一个床位,又迅速找来干净的衣服,医生初步检查完了,就赶紧帮尹莫换上。
尹莫坐在床边,很老实地让他擦拭身体,让抬手就抬手。岳迁看到他的枪伤,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手指不由得伸过去碰了碰,尹莫连忙一退。
“还痛吗?”岳迁问。
尹莫摇头,“薛锦找了个医生,把弹片都取走了,没事,别担心。”
岳迁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是想代替我去死。”
尹莫嘴唇动了动,垂下视线。
“我跟你说过,发生了任何事,都要及时让王学佳来告诉我。”岳迁皱着眉,“你是怎么做的?你让王学佳隐瞒,一个人就跑去了金月镇。那是什么地方?你从来没跟毒.贩打过交道,你单枪匹马,枪都不会用,你拿什么去和他们干啊?王学佳都知道要出事,才那么急着去‘那边’找我。你不知道我……”
岳迁说不下去了。
尹莫走过来,轻轻牵住他的手,小幅度摇了摇。
岳迁眼睛红了,望着尹莫,“你找过叶队,叶队也没办法,在上级眼中你很可疑,大概率是毒.贩抛过来的诱饵。我理解你的想法,你不可能依靠警方,只能一个人找毒.贩拼命。但是可不可以依靠我?我就那么希望你为了我去送吗?”
“对不起。”尹莫抱住岳迁,将岳迁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我很害怕,一切都在向那个‘梦’走去,无可阻挡,连时间都提前了,如果你一定要死,那起码让我代替你。”
激烈跳动的心脏,透过体温和皮肤的战栗,传递着深厚的爱意,岳迁紧握拳头,闭着眼用力深呼吸。
“我不要你代替我。”岳迁将尹莫推开,眼里的泪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决的光,“我不要你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把我救回来了。”尹莫再次想要抱住他,却再次被推开,但尹莫没放弃,继续伸手,“我没有死。”
他虚弱极了,枪伤,失血,穿越,请灵,他的精力好似已经耗尽,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他靠近岳迁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了,摇摇欲坠。
岳迁终于不忍心再推开他,他抱着岳迁,又说:“对不起。”
岳迁拍着他的背,黑夜里,两人像是在一座海岛上互相依偎。在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们都是异类,只有他们能完全理解彼此,世界成了一片巨大的,无望的汪洋。
“我想起了很多事。”许久,岳迁轻声道,“那个‘梦’,它并不是未来的暗示,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尹莫身体僵了僵,“我,也想起来了。”
岳迁皱眉,“什么时候?”
尹莫说:“就是这次去‘那边’之后,我住在尹末家里,那个房子……”
岳迁心跳加快,“那个房子,留有尹末,不,留有‘上一轮’你的情感!”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像是要穿过熟悉的瞳孔,看到过去的他们。
“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尹莫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斗不过版本之子,你死在那个山林里。”
“都……”岳迁本想说都过去了,但是一张口,看着尹莫眼中流露的痛苦,忽然想到他看到的那些“上一轮”的片段,遍体鳞伤的尹莫被救回一条命,犹如枯枝败叶一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药水挂着一袋又一袋,但他的生命依旧不断从破洞中流逝,他还在呼吸,可是他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出院后,他回到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他的痛楚是有多深刻,浸透了那个地方,才会在一切回到原点之后,让那房子依旧回荡着极其沉重的情感。
尹莫唇角又有鲜血溢出,岳迁让他靠在床头,“不要想了,你太劳累了,现在先休息,不管‘上一轮’我俩打出的结局是什么,都已经重开了。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
尹莫盯着岳迁,一眨不眨,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尹莫莫名失踪,又突然出现,据说还请灵,让易轻和陈随见了最后一面,此事过于玄乎,在警方的立场和视角,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白天,医生给尹莫做了个全面体检,他受的确实是枪伤,但是伤口愈合的速度不可思议。对此,他和岳迁都没有解释。
金月镇的缉毒形势由于醒哥落网而变得大好,特警队控制了四个制.毒窝点,基本将盘踞在这一带的大小毒.贩一网打尽。但赵双等人早就逃到国外,目前无法逮捕,他们有的是机会卷土重来。
陈随的情况稳定后,被送回南合市继续接受治疗,岳迁和尹莫也一同回到南合市,两人都处在警方全天候监视中。
叶波很恼火,数次和上级争论,为岳迁鸣不平。没能帮到岳迁,他一直很愧疚压抑,客观来说,成喜那边的协助是岳迁自己争取到的,成喜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当初岳迁去苍珑市帮成喜破了疑案,成喜感激不已,这次简直是拿自己的前途跟岳迁赌了一次。多亏他和特警队的果断,陈随才能获救,那一群毒.贩才能落网。
和成喜相比,叶波自惭形秽,所以此时更想为岳迁争取些什么。但上级依旧很谨慎,认为岳迁和尹莫一样,都是可能给社会带来危险的人物,倒不是说他们有意要这么干,而是他们身上的疑点、不确定性太多了。
“尹莫发给我的情报,哪一个不是真的?”叶波说:“如果当时我们就联合苍珑市行动,陈随就不会一个人跑去救易轻,易轻就不会死!”
“事后你知道尹莫的情报都是真的,那事前呢?”上级说:“他刚从精神病院出去,他说不清情报来源,他的情报和我们得到的其他情报不一致!金月镇那是什么地方?拿着个情报就开跑,兄弟们的命还要不要了?”
争执不下,尹莫的问题,市局高层反复讨论过,即便他算是立了功,还是不可能完全放弃对他的监视,他依旧是个巨大的隐患。
目前尹莫还在住院,市局对他的过往进行了方方面面的调查,连尹江和阿妆的死,以及尹家老人死在山里,被野兽啃食都重新调查过了,但因为时间久远,并未查出新的东西。
“叶队。”岳迁刚从医院食堂打了饭,就看见叶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徘徊。
叶波有些尴尬,“给尹莫打饭啊?我,我来看看陈随。”
岳迁嗯了声,“那我把饭给尹莫拿去。”
“啊,好,好。”叶波局促地说。
“叶波来了。”尹莫小声跟岳迁说。
“我知道。”岳迁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他来找你了?”
“那倒没有,我看到他在外面走来走去,应该是在等你。”尹莫其实已经恢复,但警方不想让他立即出院,他在医院,万一有情况,警方能更快掌握。
“你先吃,我去跟叶队聊聊。”岳迁将勺子放在尹莫手上。
尹莫说:“我可以自己拿的。”
岳迁在他头上拍了拍,回到走廊上,顺手关上病房的门。“叶队,还没走啊?”
叶波看他出来,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这会儿又转了回去,“你和尹莫,都还好吧?”
这一层有个活动区,岳迁往那里走去,“好不好的,总归捡回一条命,不像易轻。”
叶波叹息,“如果我们能及时出动……”
岳迁摇了摇头,“叶队,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了,你要是老想着这些事,重案队怎么办?大家需要你这个顶梁柱。”
叶波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是因为那个林腾辛吗?我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他根本没有回国,他是怎么……”
“叶队,林腾辛的事,你不要再跟了。”岳迁认真地说:“没那么简单,我不像你变得和陈随,和易轻一样。”
叶波讶然,情绪有些激动,“什么意思?你想一个人去对付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异能,你告诉我!”
岳迁说:“叶队,你真想出力的话,就给陈所想想办法。他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很糟糕,他去金月镇,算是擅自行动,易轻的事,和他也有关系,现在在上级眼中,他还和尹莫这个可疑分子牵连上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还不知道要被调到哪里去,叶队,你能帮到他。”
听到陈随,叶波顿时沉默下来,几秒后,他点点头,“陈随的事,我放在心上。你们……”
“一件一件来吧。”岳迁打断,“你愿意相信我和尹莫,多次帮我们争取,周哥说你和上级闹得很不愉快,说真的,我很感激。但是叶队,你是我和陈所的靠山,你得待在这个位置上,不要意气用事,你要是倒了,我今后真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还帮得了吗?”
叶波凝视着岳迁,好一会儿没说话。陈随第一次将岳迁带到他面前时,他以为这是个很聪明的新人,后来岳迁连破疑案,他心中对岳迁的评价越来越高。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岳迁,但此时的岳迁,让他感到陌生,岳迁眼中那些仿佛经历过许多的沉重,他看不懂。
最终,叶波点了点头,“我回重案队,我在重案队等着你。”
两天后,市局派人分别与岳迁、尹莫、陈随谈话。
“我不是作为警察去金月镇,我是以兄长的身份,去救易轻。”陈随缓缓地说:“给我情报的是故人的孩子,我相信他。”
“什么故人的孩子?你和尹莫是什么关系?”调查员问。
陈随情绪很淡,眼中没有神采,“尹莫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帮助过我一家,是我的恩人。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我无法偿还他们的恩情,至少,在尹莫需要的时候,我应该站出来。”
“易轻为什么会突然调查毒.贩?他跟你说过什么?”
“不知道。”
“他失踪之前,去嘉枝镇派出所找过你,你们不欢而散,当时在争执什么?”
“他不希望我待在派出所,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陈随的身体情况不能长时间接受问询,调查员只得暂时离开。
“重案队得到易轻的消息时,叶波曾经联系你,但找不到你。”调查员盯着岳迁,“在尹莫去金月镇之前,到你突然出现,请苍珑市特警队出动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岳迁平静地说:“我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调查员神情凝重。
岳迁笑了声,“听上去很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是吧?你们以前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和尹莫被关在精神病院很久。”
调查员拍了拍桌子,“岳迁!这是正式调查!”
“我知道是正式调查,所以我说了实话。”岳迁耸耸肩,“我以前说的也是实话,只是相信的人不多。你继续问,我也依旧这么说,当然,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调查员沉住气,“那你穿到的是哪个世界?怎么穿的?怎么回来的?”
岳迁不想把所有细节说出来,没意义,“感应到尹莫有危险吧,就回来了。他果然遇险,不止他,还有陈所。我很庆幸我及时回来了,不然现在面对的,就不止易轻一具尸体。”
调查员说:“尹莫为什么会在下水道失踪?他身上的枪伤为什么恢复得那么快?”
岳迁说:“这不正是说明,我们没有撒谎?他有一些奇怪的能力,能够从死人身上得到情报,事实证明他的情报全部正确,他不是毒.贩抛来的诱饵。”
说这番话时,岳迁差点没能按捺住愤怒,理智上他完全理解上级对尹莫的怀疑,但情感上他见不得尹莫受委屈。
“你们在调查林腾辛。”调查员说:“这个人是尹江的师父,尹莫也是被他照顾长大,他到底为什么会想害你们?据我所知,林腾辛和金月镇毫无关系,他和毒.贩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是怎么利用毒.贩来对付你们?”
岳迁没有立即回答。他感到疲惫,调查员问题的核心,在静止之前,他其实早就说清楚了,然而现在他和尹莫却成了最不被信任的人。
尹莫也在接受调查,“我穿越了,穿越的途中,我的伤自行恢复了一部分。”
调查员沉着脸,“你认真的?”
尹莫笑了声,“既然已经认定我是个精神病,那何必问那么多?”
调查很难推进下去,尤其是林腾辛不在国内,他到底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尹莫出院了,和岳迁一起回到姑家巷,岳迁未能回到市局工作,尹莫也将白事彻底交给青姐打理,他们必须静下来,好好计划下一步。
“林腾辛随时可以再来一次静止。”尹莫说:“警方不会相信我们,而且,我也不想再把无辜的人拖进来了。”
岳迁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陈所?”
尹莫点头,“我想去见见陈随。”
“我陪你一起去。”
午后,阳光炽烈,尹莫提着果篮,后面跟着岳迁,他很少这样庄重地探望病人,连衣服都找了一套相对正式的。
陈随恢复了一些,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看到尹莫和岳迁,紧缩的眉头稍微舒展,“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
岳迁拿了个桃子去削,陈随说起被调查的事,“林腾辛现在不见了,说明他问题更大!等我恢复了,跟你们一块儿查。”
“陈所。”尹莫说:“哥。”
陈随一愣,讶异地看着尹莫,“你叫我什么?”
尹莫说:“阿妆跟我说过你的事,我小时候还暗中跟你较劲。要是后来阿妆和尹江都在,他们肯定会带我见你吧?我该叫你什么?肯定是哥,要么加个姓?”
陈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哥,你就好好养伤,等伤好了,你回派出所。”尹莫说:“你在派出所应该待不了多久,你是好刑警,有很多案子等着你去侦破,你要一直待在派出所,是对你职业的不负责。”
陈随似乎想争辩,尹莫却抢先道:“阿妆知道了,肯定会说你。”
“你要是过了调查这个关,以你的本事,后面就顺畅了,叶波会帮你,我也不担心。”尹莫又道:“哥,停下来吧,尹江和阿妆的事,别再追了。”
陈随瞪着眼,“你们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现在能帮你们的,就只有我了!易轻死在他们手上,我能放下?”
“能不能都得放下了,哥,你只是个普通人,你和我、岳迁都不一样。”尹莫神色深了深,“易轻的惨剧,我不想再在你身上重现。易轻最后对你说的话你忘了吗?他希望你去更高的地方。”
“我……”想到易轻,陈随眼中露出痛色。
“我和岳迁能穿越,除了你,其他人不信。”尹莫说:“我们在‘这边’不是林腾辛的对手,在‘那边’也许会找到机会。你不能跟着我们穿越。”
陈随很失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懊恼。
“哥,这么多年你放不下,你本来早该去市局了,叶波在重案队留了你的位置,你因为小时候受过的恩惠,一心想要报恩。”尹莫叹了口气,“其实你已经报了,够了。”
陈随摇头。
“你是唯一一个来帮我的人。”尹莫说:“这如果还不够,什么才叫够?一定要你付出生命,才够吗?阿妆会骂死我,她当年跟你说那些鼓励你的话,不是想你将来为了我去死。”
陈随望着尹莫,眼中有了泪水。
尹莫退后两步,朝陈随弯下腰,“到此为止吧,好好活下去,像易轻说的,去更高的地方。你已经陪了我很长一程,是最重要的一程,接下去,我和岳迁一定会找到出路。”
岳迁轻轻来到尹莫身边,无声地弯下腰。
陈随看着他们,片刻,背过身去,肩膀颤抖,抬手擦拭眼泪,点了点头。
第167章 版本之子(20)
从医院出来,一开始岳迁和尹莫都没有说话。医院对面的巷子里有家白事用品店,岳迁瞥了一眼,停下脚步。尹莫发现他没跟上,转身寻找,他已经走进白事店了。
店里生意不错,有患者家属来咨询殡葬一条龙的事,岳迁看着各种纸扎,尹莫来到他身边,“没我做得好。”
“你来砸人家场子?”岳迁压低声音,拿了些纸钱和香烛。
尹莫挑眉,“干嘛?”
岳迁说:“你还没带我去见过阿妆和尹江吧?”
尹莫愣了愣,“你想去?现在?”
“嗯。”岳迁觉得纸钱不够,又拿了些,“他们是在村里吧?”
尹莫点点头。
岳迁说:“我‘这边’的父母也在村里,快中元节了,一起烧点纸。”
祭奠用品放在后座,岳迁又去买了些水果,用作供果,车向嘉枝村开去。岳迁说:“‘上一轮’,是你主动带我去见他们。”
尹莫虽然也想起了不少事,但这一段记忆比较模糊,“我怎么说?”
“你自信得很,跟阿妆和尹江保证,我们肯定可以解决林腾辛,还说要跟我一起到‘那边’生活。”岳迁说:“不过我们没能做到。”
车里沉默片刻,尹莫再次开口:“你……还想起多少?”
“在边境被追杀,我当时在缉毒队里,怎么调过去的不清楚,应该和这次差不多,是因为一连串客观原因,被调过去,版本之子可以轻松操纵逻辑。”岳迁缓缓道:“但你始终跟在我身边,我……连累了你。”
“倒反天罡。”尹莫笑着说。
他这么一笑,岳迁也轻松下来,“好吧,我俩之前不存在连累不连累,被连累了也是活该。”
“后来呢?”尹莫问。
“后来,你伤得很重,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我觉得还是我幸运一点,干干脆脆地死了。”岳迁叹了口气,难掩心痛,“被留下来的人,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尹莫有些黯然,“我出院后住在我们那个小屋子里……”
岳迁忽然打断,“你管那叫小屋子?什么少爷作风!”
“和村里的老房子比,和尹家的大别墅比,那不就是小屋子吗?”
“是是,少爷。”
尹莫笑了笑,“我其实在那儿住了挺长时间,但那不是活着的滋味,我闭门不出,所有情绪都关在那里,一切都从头开始了,房子里居然还保存着我的一些意识。”
尹莫想到了什么,“后来我去看你,我去过很多次了,但那次好像特别绝望,前面几次,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再也无法见到你,你不会再回来了。那次,可能是时间起了作用吧,我终于很清醒,很明确地知道,你永远留在了那个山林里。”
尹莫崩溃的一幕,重现在岳迁脑海,他不由得紧拧起眉。
“从那里就断了,我的所有意识都消失了。”尹莫认真回想,那是“上一轮”结束前,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他倒在岳迁的墓碑前,一道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拉了起来,整个世界被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被漩涡笼罩,吸收,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们这算是重生吗?”尹莫困惑地说:“我一直想不通,那个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版本之子的力量?可是我身上属于版本之子的力量早就被林腾辛夺走了,就算没有,我也不可能发动那么大的力量。林腾辛都只能用静止来改写一部分历史,我们遇到的,是直接逆转天地。”
尹莫说了很久,才发现岳迁没什么反应地看着窗外。“怎么了?”
岳迁张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准确地表达,“我好像……”
“什么?”
“我还要再想想。”
离嘉枝村不远了,尹莫没有催促。尹家和岳家的墓都在村外的山上,车没有开进村子,直接去了山脚。上山的路不好开车,不长,两人下车,提着口袋步行上去。
先到的是岳家的墓,过年时,岳迁跟着老岳来祭拜过。想起那时的情形,岳迁低头笑了笑。尹莫侧过脸看他,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找我买纸钱香烛,但不给钱。”
“我后来还你了!”岳迁争辩,“你还吃了我好几个猪蹄。”
尹莫看着墓碑告状,“岳迁欠钱不还,几个猪蹄就把我打发了。”
墓碑上,岳迁素未谋面的父母朴实地笑着,像是正看着俩孩子打闹。
岳迁上次来的时候,觉得他们只是陌生人,和自己唯一那点交集,就是老岳。可时过境迁,此时他看着他们,感到亲切,友善。
尹莫已经把香烛点起来了,火也在铁桶里生起。岳迁过去烧纸,问:“你小时候见过他们没有?”
尹莫想了想,“就算见过也忘了。我的人生,好像是从你穿越过来之后才开始。”
岳迁手顿了顿,看着尹莫,两人都蹲在铁桶边,眼里摇曳着火光。片刻,岳迁凑近,撞了撞尹莫的脑袋,“等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尹莫等不及,“为什么要等下?现在不能说吗?”
岳迁继续烧纸钱,双手合十,“现在在祭拜先人,你可不可以专心一点。”
“是谁先不专心的?”尹莫嘀嘀咕咕。
墓碑前摆着供果,香烛烧得差不多了,岳迁提起剩下的纸钱,“走吧。”
阿妆和尹江的墓要再绕过半座山,周围没有其他村民的墓。尹莫说:“他们搞邪术,村民害怕,所以成了钉子户。”
岳迁不懂风水,但阿妆的尹江的墓周围一片翠绿,犹如一方不被打搅的小天地,“这里视野好,钉子户怎么了?”
尹莫弯起眼,“你跟阿妆肯定很聊得来,这种话她也会说。”
岳迁将供果一一摆上,看着阿妆的照片,“你好,我是岳迁。”
墓碑上的照片,其实就是挂在尹家二楼那一张。岳迁初次看到,是尹家发生了命案,他匆匆赶去,找到躲起来的小孩,抬头看到遗照,觉得鬼气森森。可现在,阿妆脸上哪有什么鬼气,她美丽,明艳,褪掉的颜色也遮不住她的神采。
纸钱的灰烬在风里翻飞,尹莫做过那么多场白事,给数不清的陌生人烧过纸,却很少来看阿妆和尹莫。他最清楚,他们已经不在了,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仿佛看穿了尹莫的心思,岳迁清了清嗓子,“你记得他们,你现在做的很多事,初衷就是为了他们,那他们就在。”
尹莫看着岳迁,两秒后,点点头。“我们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你说呢?”岳迁反问,“我是客人,我害羞。”
“你客人个头。”尹莫伸手去摸岳迁的后颈,岳迁笑着躲开了。
“我们‘上一轮’怎么说的?”闹了会儿,尹莫问。
“你说,妈妈,老爸,你们的儿子有老公了。”岳迁一本正经地说。
尹莫又笑,“哦?”
岳迁咳了声,这回认真了些,牵住他的手,“你说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让他们不要担心。你还说……”
尹莫捕捉到模糊的记忆,“我们要一起对付林腾辛。”
树叶的影子随着风,在阿妆的照片上晃动,阴影落下,她看上去有些担忧。
岳迁说:“阿妆,我们这次一定更加谨慎,我无法跟你保证,我和尹莫能度过难关,但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护……”
“和我一起活下来。”尹莫打断,坚定地说:“和我一起活下来。”
岳迁顿了顿,“好。”
天色渐晚,纸钱烧完了,尹莫拿起一个作为供果的桃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上山忘了带水,岳迁也很口渴了,学着他,也拿起桃子啃。
香烛都还没燃尽,两人就坐在墓碑边,将供果吃得差不多了,岳迁还问:“吃够了没有,等下再去我爸妈那拿点。”
尹莫说:“孝死人了。”
“供果是有福气的东西,本就是给后人吃的。”岳迁哼了声,“我拿了你别吃。”
尹莫拍拍屁股上的灰,跟着岳迁下山,“我要吃!”
车从嘉枝村外经过,岳迁犹豫要不要去看看老岳,他和尹莫出事,最担心的就是老岳。但如今的情况,他们越是和老岳保持紧密关系,老岳就越可能被牵连进来。岳迁已经拜托过陈随,请陈随恢复后帮着照顾老岳,另外还有王学佳盯着,老岳暂时没有危险。
“要去么?”尹莫说,“老岳现在应该还没睡。”
岳迁摇摇头,“不去了,让他老人家安安稳稳的吧。”
要避着老岳,尹家的老宅就不能住,两人回到姑家巷,岳迁有心事,站在阳台上发呆。尹莫洗完澡出来,将岳迁圈住,无言地接吻。
岳迁脑子渐渐放空,到了最后,被吻得都有些茫然了,尹莫在他耳边轻声问:“要跟我说什么?”
“说……”岳迁视线的焦点落在尹莫脸上,几秒后说:“你最后去看望我的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了。”
尹莫没能立即理解,“看到了?”
岳迁转身,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这次穿到‘那边’,在我们的家里,我看到了。你在医院接受治疗,但没有求生欲望,从那时起,我身体里好像就有一股奇怪、巨大、我没法控制的力量在酝酿。”
岳迁皱着眉,要形容那种感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你出现在我的墓碑前,整个人和我熟悉的完全不一样了,你像是连灵魂都没有了,只是一具行走着的皮囊,你的痛苦清晰、尖锐地传递给我,我好像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痛苦。”
岳迁摇摇头,“不,不准确,你的痛苦像是某种引力,或者说钥匙,撞击、引诱我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你倒下去时,我完全失去了对那股力量的控制,它爆发了,我被一下子抛得很远,它向你席卷而去。”
尹莫的瞳孔缩了缩,似乎明白了岳迁所表达的意思。
“我失去知觉,我想,那应该就是‘上一轮’最后的节点。”岳迁按了按太阳穴,“我们重开了。”
尹莫背过身去,岳迁知道他在努力消化。半分钟后,尹莫转了过来,激动地按住岳迁的肩膀,“我好像知道了!”
岳迁说:“那股力量是藏在我身体里的,它一旦爆发,我们就被拉回原点。”岳迁摇头,“但为什么它会藏在我身体里?它到底是什么?”
“不,它不是藏在你的身体里!”尹莫斩钉截铁地说:“是你酝酿出了那股力量,你有比林腾辛更强大的力量!”
岳迁喉结动了动,“比他更强大?”
“每个世界都是靠世界意志的存在来运转、维系,每个世界都有具象的版本之子,但正常情况下,版本之子一生都不会知道,只有觉醒的版本之子才知道!”尹莫说:“但一个世界一旦有版本之子觉醒,就会出现林腾辛这种情况,别的版本之子被他挨个猎杀,他吸走所有世界意志。”
岳迁说:“我是‘那边’的版本之子?”
“不然你为什么有逆转天地的能力?”尹莫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很快,“你死之后,目睹我一步步走向崩溃,你用你的力量把一切拉到了还来得及的时候!代价是你什么都记得不了!”
岳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这或许是唯一正确的解释。
“我也什么都记不得,但我,作为尹末,比你先感应到一些东西。”尹莫继续说,“因为那个房子!”
房子承载了尹莫在失去爱人之后的所有悲痛,当“那边”的尹末住进去,一些“上一轮”的记忆逐渐被激活。尹末不一定窥见了所有过往,他是茫然的,疑惑的,他开始寻找真相,想要解开谜底,也许他冥冥中想起了自己和白事的关系,于是他离开尹家,回到尹家发迹的朔原镇,接手殡仪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拂开眼前的烟尘。
“那个纸人。”岳迁说,“你什么时候做的纸人?”
尹莫摇头,他们在安修家里那次相遇,是个重要的锚点,那之后,尹莫的记忆开始清晰,而那之前,穿越会清除尹莫的记忆。
岳迁逐渐明白,“上一轮”,他和岳迁为什么对解决掉林腾辛那么有信心,一是当时他们还没有见识过吸纳了绝大多数世界意志的版本之子有多么惊人的能量,二是他们不知在什么情况下知道了他是“那边”的版本之子,尹莫也有版本的力量,两人加起来,有的是胜算。
一夜长谈,一些谜题解开了,但林腾辛仿佛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依旧横亘在二人面前。
“还是要去‘那边’。”岳迁说:“在‘这边’,我们只会被林腾辛一次次摧毁。”
尹莫赞同。但岳迁看着他,目露担忧,尹莫穿越起来很麻烦,一想到尹莫会再次陷入危险,他就不想尝试。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尹莫宽慰道:“我和我们的家有了感应,我也找回了大部分记忆,我可能可以自由地穿越了。”
“真的?”岳迁眼睛亮起来。
尹莫朝岳迁伸出手,“来试试?”
岳迁犹豫片刻,牵住了尹莫的手,四目相对,屏气凝神,一通酝酿,无事发生。
岳迁:“……”
尹莫:“……”
也许是对视得太久,岳迁笑场了,越笑越收不住,肩膀都颤抖起来。尹莫无奈地晃他的手,“喂~”
岳迁努力忍住,“你,不行——”话还没说完,就又笑得破了音。
尹莫挑起眉,“我又不行了?”
岳迁在尹莫怀里终于收住了笑,他的眼尾潮湿,被笑出的眼泪染红了,尹莫俯身吻了吻,将那点泪花卷走。
不久,笑声变成另一种调子。
这一夜,穿越失败,只好用别的方式来度过。
打定主意去“那边”,尹莫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这边”的事,岳迁已经能在尹家老宅熟练穿越,两人讨论之后,觉得尹莫在老宅也许也更容易穿越。但回老宅容易被老岳发现,村民们又喜欢嚼舌根子,只有深更半夜回去,才不会被谁看到,但车停在外面,白天还是会被瞧见。
王学佳想了个办法,“迁子哥,你们把车停在镇里,我蹬三轮车来接你们就是,我反正经常去尹哥家里,没人说闲话。”
夜里,村民们都已入睡,王学佳将三轮车停在尹家门口,下车四处观察,确认没人,赶紧把岳迁和尹莫赶下去,插着腰说:“需不需要我在一旁护法啊?”
尹莫说:“二楼第三个房间,左边的抽屉,你明天记得去看看,把里面的东西拿走。”
王学佳以为是什么重要任务,天一亮就鬼鬼祟祟跑来,尹莫不见了,岳迁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王学佳起初吓一跳,岳迁也吓一跳,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纸人!
“你这个小东西!”纸人不满道:“进我家怎么不敲门!”
王学佳不跟他啰嗦,往二楼跑,“尹哥有重要事情要我办!”
纸人跟着上去,王学佳拉开抽屉,里面有厚厚一沓现金,和一个信封,王学佳懵了,将信封一倒,掉出来的是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便签。便签背后还有简短的话:钱拿去用,用完了自己去取。
王学佳看看抽屉,又看看纸人。
纸人叹了口气,“养孩子真花钱呐!”
第168章 版本之子(21)
岳迁和尹莫穿到“这边”的时候是傍晚,尹莫打开门,看见从市局下班回来的岳迁正好要用指纹开门。两人动作都僵了下,尹莫一把将岳迁拉过来,抱进怀里。
“这么黏人啊?”岳迁笑了声,推着尹莫进屋。
随着“上一轮”记忆的逐步复苏,岳迁在这套屋子里越发觉得熟悉。“上一轮”在这里,他和尹莫生活了至少有三年,这是他们在“这边”的据点,就像“那边”姑家巷的老屋。
刚穿过来,具体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两人暂时都没有头绪,姑且先适应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想起更多的事。
岳迁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时间,尹莫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忽然问:“林腾辛能操纵世界意志,那穿越对他来说,应该不算难事,毕竟我们都能穿越。他如果穿越过来……”
岳迁说:“他可能不能穿越。”
尹莫转过身,“为什么?”
岳迁说:“他‘上一轮’就没能穿越,我们在‘这边’生活了那么久,他如果能穿越,为什么不穿越?”
“但……”尹莫皱着眉想了想,“说不通啊。”
“我可能是‘这边’的版本之子,我能穿到‘那边’,但林腾辛不能穿过来,这确实有些说不通。”岳迁说:“但我身上其实有漏洞,‘那边’并不存在真正的我,现在在‘那边’的是纸人。”
尹莫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也差不多,两边,只有一个你,还有王学佳也是。”岳迁说:“我在想,这可能就是我们能穿越的要素之一。”
“‘这边’的林腾辛……”尹莫话音未落,岳迁打断,“对了,王学佳来找我时,其实我正在为一件事苦恼,这事和林腾辛关系很大。”
尹莫来了兴趣,“什么事?”
岳迁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正好外卖送到了,分量很实在的一顿晚餐,吃完后尹莫想出去走走。
小区外有条滨江步道,夜风清爽,岳迁从在宁秦处听到谢围的名字说起,讲到在谢围的墓碑前发现一个手工雕刻的钢琴摆件,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它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后来才突然想起,上次他去北宁市接触身为艺术培训学校校长的林腾辛,林腾辛闲来无事正在雕刻一个小物件,那就是钢琴的雏形。
尹莫诧异道:“但这个谢围和林腾辛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吗?林腾辛为什么会去扫墓?”
“不知道。”岳迁说:“谢围的案子是悬案,他本身死得就非常蹊跷,现场简直像邪术仪式,调查持续了半年,不仅没找到凶手,连一个具体的犯罪画像都没有。我看过调查报告,没有一处提到林腾辛的名字,谢围也没有去过北宁市。”
“那,就是林腾辛来过南合市?或者在某个城市遇到谢围。”尹莫说:“谢围有音乐天赋,会很多种乐器,钢琴比你舅舅还弹得好,林腾辛也是搞艺术的,钢琴可能就是他们的交点。”
“那谢围的死呢?和林腾辛有关系吗?”岳迁眼前浮现谢家老宅阴森诡异的一幕,镇里老人那些鬼气森森的话萦绕耳边,“谢围的家人都已经放弃他了,林腾辛还来给他扫墓。”
尹莫说:“如果是林腾辛害死谢围,那‘那边’的林腾辛不该不存在吗?”
“这只是我观察到的普通规律,林腾辛不是一般人,版本之子不受这种规律影响?”岳迁并不确定,“假如林腾辛不是凶手,谢围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他还惦记着,他对这案子有执念,他说不定知道凶手是谁。”
尹莫停下脚步,“你说,林腾辛会不会想给谢围复仇?”
岳迁明白尹莫的意思,“复仇如果是杀人的话,‘那边’的林腾辛说不定会消失。”
这似乎是最无痛解决所有问题的一种可能。
“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尹莫笑起来,勾住岳迁的肩膀,“我们岳警官,什么事都总是想太远,先查再说,先查再说。”
岳迁叹了口气,“我本来是在查。”
尹莫转过脸,“咦?”
“但是某人私自行动,跑去金月镇,王学佳知道不妙,紧急穿来把我叫回去。”岳迁幽幽地看了尹莫一眼。
尹莫赶紧收回手,“哎呀,这个天真热啊,岳警官,想不想喝冰镇西瓜汁?我请你。”
步道边有不少卖饮料冰淇淋的小贩,那一杯杯冰水看着清凉又解渴。尹莫跑过去,很快买回来两大杯,鲜红的西瓜汁里点缀着青柠檬,酸甜可口。
“我继续了解谢围的案子。”岳迁一口气喝下去一半,“至于你,回尹家一趟。”
尹莫呛得连连咳嗽,岳迁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尹莫眼睛都咳红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啊?”
“啊什么?你难道还要装失踪?”岳迁说:“我们这次穿越,不是待几天又穿回去,得做好长时间驻扎的准备,既然这样,你怎么瞒着尹家,瞒着尹年?尹年随时会找你,你住的地方,尹年也能去,哪天发现你了怎么办?”
“那我就不住那里。”尹莫笑嘻嘻地说:“我跟你住,你不是有大平层?”
岳迁眼皮跳了跳,“你想得美!”
“怎么就想得美了,追妻火葬场也没我跑得远,大平层都不让我住一住吗?”尹莫委屈吧啦,跟个影帝似的,岳迁要是不答应,他马上就可以挤两滴眼泪出来。
但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岳迁的脸色非常难看,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个岳迁很不想听的词。
火葬场,他差一点就要在那里被活活烧成骨灰。
“对不起。”赶在岳迁发作之前,尹莫抱住岳迁,下巴放在岳迁的肩膀上,“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话。”
胸膛贴着胸膛,只隔着很薄的布料,岳迁心脏跳得很厉害,咚咚咚咚,强烈地敲打在尹莫心口。尹莫又将岳迁抱紧了些,“原谅我吧,迁子哥。”
岳迁的心跳渐渐平缓,情绪也平复了,他将尹莫一推,“还学起王学佳来了,叫迁子叔也没用。”
“那迁子爷?”尹莫笑着哄,“原谅小的吧,小的只是想住住大平层,没有别的意思。”
尹莫不说最后那句话还好,说了就有点别有用心的意思了,岳迁盯着他,“我看你挺有别的意思。”
看已经把岳迁哄好了,尹莫说:“情侣之间的事,大大方方,我哪有别的意思?”
“说正经的,你跟我住可以,但让尹年知道你回来了,这事你跑不掉。”闹了会儿,岳迁正色道。
尹莫不情不愿,“行行行,但我得准备一下,我跟他……不熟。”
岳迁也知道尹莫和尹年不熟,在尹家更是格格不入。岳迁自己重开后,对“上一轮”全无记忆,但尹莫幼时,其实就残存着一些“上一轮”的影响,这导致他成了尹家的异类,而当他住进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更是被残存的苦痛折磨,被唤醒,成了个谁也无法理解的人。
一想到这,岳迁就心中一软,拍了拍尹莫的脑袋,“我陪着你,我跟尹年还挺熟。”
尹莫一个眼刀刷过来,“啊对对,你们熟,你们还背着我相亲叻,你还是我嫂子叻!”
“……”岳迁气得发笑,“啊对对,你叫啊,叫嫂子!”
尹莫还真叫,“嫂子!”但叫完都不敢等岳迁答应,转身就跑。岳迁拔腿就追。两人在滨江步道上跑得风驰电掣的,几个小孩哥看到有人跑,也跟着跑,一时间队伍浩浩荡荡。
步道的终点,尹莫被岳迁掼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粘了一身的草,不知哪个大聪明小孩哥高喊:“抓坏人!愣着干什么?帮着抓坏人啊!”
其余小孩哥一哄而上,帮着岳迁将尹莫压在草地上。岳迁都懵了,半天才听到尹莫在小孩哥中鬼哭狼嚎,“岳警官!救命啊!”
岳迁白眼都快翻出来了,赶紧上前,拨开小孩哥,把尹莫拉了出来,这下好了,出门时干干净净的,现在脏得跟流浪了半年似的。小孩哥还个个得意洋洋,“警察叔叔,你是不是警察叔叔?这个人是坏人吧?我们帮你抓到了坏人!”
岳迁:“不,我不是……”
“你肯定是警察!你要不是警察,你追他干什么?他扑他干什么?你是警察,那他肯定是坏人!”
“对对,他长得就像坏人!像狐狸精!”
“……”
“警察叔叔!你要奖励我们!我们帮忙抓到了坏人!”小孩哥索要奖励还不忘死死拽着想要逃跑的尹莫,尹莫这会儿被至少五个小孩哥拉着,不是坏人也跟坏人差不多了。
岳迁忽然有点幸灾乐祸,“好啊,你们想要什么?”
“西瓜冰!西瓜冰!大杯的!还要加啵啵!”
小孩哥的愿望如此朴实无华,大热的天跑了几百米帮着警察叔叔抓坏人,一杯西瓜冰就满足了。
岳迁请十来个小孩哥喝了西瓜冰,押着尹莫离开抓捕现场,小孩哥很担心,“警察叔叔,你一个人可以吗?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把他押到派出所!”
尹莫忍无可忍,“吃你们的西瓜冰吧!瓜皮孩子!”
岳迁辛苦憋笑,走出好大一截,才爆笑起来。尹莫浑身草和泥巴,幽怨地看着他,“我生气了。”
岳迁眼泪都笑出来了,“活该,谁让你跑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回到小区,气早就消了,岳迁嫌他浑身脏兮兮,故意远离他,但没忘了叮嘱,“等下回去好好计划一下,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去见尹年,想想怎么和他说。”
尹莫没好气,“知道了嫂子!”
进入楼栋时,两人都没注意到,楼下停着尹年的车。楼层到了,电梯打开,尹年正要进来,脚步忽然顿住了。岳迁和尹莫还在掰扯嫂子,看见尹年,也是一僵。
三人就这么站在电梯门的两端,彼此看着。
尹年起初看着的是岳迁,但很快,他的视线越过岳迁,停留在尹莫脸上,瞳孔一下子张开。
尹莫也是猝不及防,讶异地和尹年四目相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岳迁,他拉住尹莫,“先出来,出来再说。”
尹年退开一步,但视线没有从尹莫脸上移开。梯门关闭了,电梯间只有他们三人,显得有些空荡。
“尹末。”尹年终于开口了,他很激动,但也很克制,声音轻微颤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尹莫下意识看向岳迁,岳迁连忙说:“刚才,就刚才,尹先生,你看尹莫这样子,他说想马上通知你,我让他先回来洗个澡,收拾一下,没想到你来了。”
一进屋,岳迁就把尹莫推进卧室,匆忙找来换洗衣服。尹年虽然非常牵挂弟弟,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家长的矜持,再加上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也没准备好如何来面对,就这么有些尴尬地站在客厅。
浴室里,尹莫低声问:“怎么办?”
“凉拌!”岳迁说:“洗干净再出来,我去和你哥聊着,你少说话!”
关上门,岳迁深呼吸,迅速想出一番说辞。
尹年还在客厅站着,见他过来,着急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搞成那样子?你们……”
“尹先生,别急,来,坐,你的问题我一个个回答。”岳迁从冰箱拿了瓶水出来,放在尹年面前,“上次我提出搬来这里住,确实是为了寻找和他有关的线索,很幸运,我找到了。”
尹年身子前倾,“什么线索?”
“这个……”岳迁说:“我不太方便直接告诉你,毕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只能说,在我找到线索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机,我尝试与他联络,前天,我找到他了。”
尹年听得非常认真,“他,难道他一直在南合市?”
“他被困住了。”岳迁面露难过,“但不是你们以为的,物理意义上的困住。你也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白事,这工作,多多少少会和普通人认知以外的东西打交道,他每天都在接触死亡,不知不觉,被影响了。”
岳迁故意说得含糊,观察尹年的反应。尹家做生意,而且尹家的长辈很信风水,当初尹莫进入白事行业,尹父认为他坏了家族的风水,不再与他往来。尹年请大师寻找过尹莫,岳迁知道他会信自己的话。
尹年沉思了几分钟,看着岳迁,“那他现在算是脱困了吗?那些东西,还会影响他吗?”
岳迁说:“很难说,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但尹莫能主动让我找到,说明他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心魔。尹先生,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着尹莫,我是个阳气很重的人,我的职业,你知道。有我在,那些困住他的东西,一定会渐渐消失。”
尹年斟酌片刻,“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岳迁摇头,“尹先生,你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过度插足,不仅帮不到尹莫,还可能会给他带去危险。我比你又多一层身份,我是警察。我不敢保证很久的以后,但至少现在,我可以保护尹莫。”
尹年叹了口气,“谢谢你,这次真是很感谢你,我没有找错人。”
浴室里传来动静,岳迁看了眼,“尹莫出来了,你们聊聊吧,他其实也有些茫然,对你,对尹家,他有歉意。”
尹年摆手,“歉意不歉意的,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只要他觉得这是他想过的人生,那我支持。尹家不需要他付出。”
尹莫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尹年面前,显得有些局促,兄弟俩对视着,尹莫脑海中浮现“梦”里的画面,他住在尹年的别墅里,没有尹家其他人打搅,兄弟俩度过了平常却也温馨的几天。
“哥。”尹莫主动开口。
尹年站起来,仔细地端详他,眼眶泛红,几秒后,尹年走过去,抱住尹莫,在他背上拍了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不起。”尹莫说:“让你们担心了。”
“不要说这些,更难受的是你,你经历的事,我不能代替你。”尹年说:“你从小就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爸对你关心很少,你和我们接触也不多。我后来偶尔想,如果我更早懂事,更早关心你,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说着,尹年笑起来,“不过现在也不错,你虽然没有和我们一样,但你不偷不抢,没走上歧途,你不过是在做你想做的事而已,你没有哪里不好。”
不仅是岳迁,尹莫听到这段话,也有些触动。
“回来就好。”尹年又拍了拍尹莫,“很累吧?今天早点休息,过段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我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联系我。”
“好。”尹莫点点头。
尹年走到门口,尹莫说:“哥。”
尹年转身。
“谢谢。哥。”
岳迁将尹年送到车边,尹年有些欣慰地说:“我觉得尹莫有点变了,跟我说了两次谢谢。”
“他以前从来不说谢谢?”岳迁说:“不会吧?”
“小时候会,很乖很有礼貌,长大后就不理人了。”尹年说,“我在外地上大学,后来工作忙,再想关心他的时候,他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我竟然还拜托霖霖,和你……”
相亲只是一个借口,那时尹年实在找不到尹莫,又看到了纸人身上的名字,才经过霖霖找到岳迁。
“瞒着你那么久,我也应该跟你道歉。”岳迁说。
尹年摆手,“快上去吧,有需要找我。”
尹莫在“这边”的社会关系其实很简单,尹家虽然是个大家族,但关心尹莫的只有尹年,尹年这一关过了,就不必操心尹家的其他人。
岳迁觉得自己得先操心操心自己了,毕竟和尹年比起来,宁秦更不好对付。
翌日,工作日,岳迁得去市局报到,尹莫起得比他还早,说是要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岳迁有些担心,但总不能把尹莫关在家里,只得叮嘱他注意安全。尹莫满口答应。
市局门口,尹莫遇到了薛锦,正在想说些什么,薛锦打量他,不知道靠什么确认了他不是纸人,露出一个有点邪恶的微笑,“你男朋友呢?”
第169章 版本之子(22)
岳迁想起尹莫说过,是薛锦找人帮他处理了枪伤,那这俩一定是交流过了。尹莫自我介绍“我是岳迁的男朋友”?尹莫确实干得出这种事。而且……岳迁看了看薛锦,他这位好兄弟长相优越,他又跟尹莫提过几回,尹莫那种占有欲,说什么都不奇怪。
岳迁调头就想走。
一旁的夏临听到半截,抻着脖子问:“什么朋友?”
薛锦说:“我跟你师父说点正事。”说完就快步走向岳迁。夏临看着他的牛肉饼,莫名其妙,“什么正事是我听不得的?不就是那个悬案吗?我告宁总去!”
岳迁逃到积案队,回头一看,薛锦也来了,无奈,“锦哥,这么自由的吗?工作时间到处跑。”
薛锦笑了笑,“你重案队出身的人,重案队有多自由你不知道?”
积案队一些队员看了过来,有人认识薛锦,笑着和他打招呼。岳迁一看这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了,压低声音,“锦哥,干嘛呢?”
“不干嘛,有阵子没见着你了,聊聊。”薛锦补充道:“我是说,真的你。”
“纸人给你添麻烦了吧?”岳迁干巴巴地说。
“那是,深更半夜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男朋友不行了,让我救救男朋友。”薛锦戏谑地看着岳迁。
岳迁正在战术喝水,闻言喷了出来,不是,“男朋友”是纸人说的?
薛锦嫌弃地给岳迁扯了几张纸,继续说:“你那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啊?”
岳迁迅速擦着胸口,“什么怎么回事?”
“带着一身枪伤来,还挺严重,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我恢复了大半,只是在发烧。”薛锦说:“他也是穿越来的,但你这阵子一直在找的人,不就是他吗?你那个蓝色绣球,也是送给他。”
岳迁说:“这事说起来太复杂了,锦哥,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弄清楚。是,我在找他,他之前失踪了,但他其实不是失踪,而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我后来也穿越到了那个世界,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们能够在这两个世界来回。”
薛锦沉默地看着岳迁。
岳迁叹了口气,“我也很迷茫,在‘那边’,有麻烦找上我们,如果不解决的话,他……就是我男朋友,他可能会出事。我们现在穿回来,就是想找到破局的办法。”
薛锦忽然笑了笑,这笑弄得岳迁有点毛骨悚然,“好好说话,别邪笑!”
“张口男朋友,闭口男朋友,真有你的。”薛锦调侃道。
岳迁说:“那不是你先提男朋友?纸人还干嘛了?”
“其实,我觉得你和纸人也没什么区别。”薛锦说:“纸人就是你。”
岳迁斩钉截铁,“那不可能,纸人要是我,还需要到积案队来?”
“他只是没分到你的智商,把你天真跳脱的那一面复制去了。”薛锦旁观者清,“他就是你。”
岳迁抗议,“我没那么贪吃,不迟到早退,不和领导吵架,不会随便说男朋友!”
“纸人也没随便啊,他只说了尹莫是男朋友。”
“……”
“而且你也别对你自己滤镜那么大,我们以前集训时,你还不贪吃?还有,你怎么跟我吐槽的?累死了,不想干了,睡到中午再来会不会被杨队骂死?不管了,和他对骂。纸人只是干了你想干但没干出来的事,他没你这么端着。”
岳迁说不过,“是我就是我,好了,薛警官,我要工作了,你一个重案队的大佬在这儿盯着,我没法做事啊。”
薛锦看了看岳迁桌上的资料,“谢围这个案子,我了解到一些东西。”
“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物证,我找人鉴定过了,已经被焚烧的纸扎香烛暂且不论,那些符箓,都是驱散恶灵,要恶灵魂飞魄散的凶符。谢家老宅我也去了一趟,带了个大师过去,你猜大师怎么说?”
岳迁心跳得很快,掩饰道:“你一个重案队的警察,还带大师过去?杨队要被你气死!”
“反正不是正式调查,我好奇行不行?”薛锦说,那大师是他托了好些个朋友请来的,本事似乎很大,在大师眼里,谢家老宅已经成了一个阵,死在里面的人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这个阵,那些符箓是用来控制枉死的人,至于这个阵有什么作用,是谁营造了这个阵,大师不言。
过去岳迁完全不信风水,但已经知道世界意志的存在,风水变得不再玄幻,它只是版本之力的一种具象。
“因为是阵,所以不能拆。”岳迁皱着眉,眼前浮现之前在安启镇的所见。
随着小镇的发展,谢家老宅早就被边缘化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宅,无人居住,又发生过那么惊悚的案子,谢家却非但不主动将它拆掉,还在当地想要拆的时候,出钱摆平,面上的理由是那是谢家的根基,且谢围死在那里,想留个凭吊的场所。可谢家人在那里做的事并不是凭吊,而是让人来驱散、镇压亡灵。如果是一个故意设置的阵,就说得通了。
“谢家已经搬离南合市,珠宝生意也没做了,积累的财富足够他们挥霍一辈子。”薛锦接着说,“我没直接接触谢家人,但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岳迁不禁问:“什么?”
“谢家的人,似乎被上天所青睐,命都很长。”薛锦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找到一个表格,递给岳迁,“我说的这个谢家,主要是谢笛英这一脉。谢笛英的父亲,祖父,都是高寿,寿终正寝,他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他这一辈,除了他和他二姐,其他人至今还活着,他二姐在42岁时车祸过世。往下,谢笛英有两女两子,再往下,加上谢围,有孙辈七人。谢围是什么结局,我们知道,而其他子子孙孙,有个外孙在国外留学时和人斗殴被枪杀,有个儿子旅游时遇到事故殒命,剩下的全都健康活着。”
岳迁看完表格,“我记得谢家珠宝以前宣传过一个概念,戴谢家的珠宝会长寿。”
薛锦点头,“没错,还让谢家那些长命百岁的老人出来打广告。但后来他们不宣传这个概念了。我找了一些早前的商业访谈,谢家提过早期认为长寿的噱头能够吸引客人,后来长寿这个概念过时了,年轻人觉得老土,就换了新的口号。”
岳迁说:“长寿什么时候过时?而且谢家的珠宝主要面向的就是中老年。”
“所以他们不提长寿,就很值得思考了。”薛锦说:“而且从提长寿,到不提长寿,分水岭就是谢围的死。”
岳迁沉默了。
“长寿可能是谢家人的基因优势,谢家几乎没有病死的,谢笛英病死,现在看来,有很多疑点。”薛锦又道:“其他没有活到天命之年的,都是出意外,或者遇害,疾病好像被谢家人进化掉了。”
见岳迁一直不语,薛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
岳迁回过神来,“我要好好想想。锦哥,谢围案你别管了。”
薛锦脸色微沉,“你想起什么来了?”
岳迁摇头,认真道:“锦哥,我在‘那边’,失去了很重要的队友。”
薛锦有些诧异,“你……”
“我担心你也会出事。”岳迁说得很直白,“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如果连你也被我和尹莫牵连,我没办法来面对。”
“怎么就牵连了?”薛锦终于激动起来,“岳迁,你到底卷入什么事了?”
岳迁摇头,“我不能说,但锦哥,为了我好,你别管谢围案了,我的事今后如果找到破局的办法,我会找你帮忙。但不是现在,现在你就把精力放在重案队。”
薛锦看着岳迁的眼睛,几秒后,叹了口气,“你需要的时候,别忘了有我这个兄弟。”
岳迁点点头,薛锦转过身去的时候,他轻声说:“锦哥,谢了。”
薛锦没回头,抬手挥了挥。
岳迁埋头看谢围案的资料,但已经看不进去了,薛锦送来的谢家人长寿的线索乍一看只能说明,这个家族的基因不错,不容易患上要命的疾病。但在知道不同世界不同版本存在的情况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长寿,也许是谢家人的异能,是世界意志赋予的能力,就和尹莫能够和灵魂对话的能力一样。如果不遇上意外,谢家人个个都能活到老死,他们也许是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拥有着世界意志的能量。
在“那边”,没有觉醒的版本之子,会被觉醒了的想方设法抹杀,在“这边”呢?他们不知道自己是版本之子,是否有已经觉醒的版本之子盯上了他们?所以谢笛英离奇死去,谢围的死状更是诡异。
一想到“这边”的版本之子可能也觉醒了,岳迁就如坐针毡。他爆发过世界意志的力量,是这种力量给了他和尹莫重开的机会,他也是版本之子的可能性很大,原本他以为只要在“这边”找到对付林腾辛的方法,困难就迎刃而解。但现在似乎出现了新的变数。
“为什么一定有觉醒的版本之子?”尹莫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他今天游手好闲当街溜子,临到岳迁快下班,才去附近超市买了些菜回来,正在一锅焖。
岳迁靠在门边,“谢家人的长寿很像是异能,谢围和他爷爷的遭遇像被觉醒的版本之子针对。”
“那为什么死成那样的只有他们?”尹莫看似专业地撒调料,“再加上那些出车祸的,打架被弄死的,也就多了三个,为什么不把整个谢家抹杀掉?我有异能,尹江有异能,但我爷爷奶奶是普通人,阿妆也是普通人,他们都被害死了。”
岳迁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尹莫脸上并无悲痛,他只是平静地陈述。
“居叶伟和他爸也是一个道理。”尹莫继续道:“照你这么说,谢家人长寿,世界意志赋予他们长寿,那觉醒的版本之子一个都不该放过。”
岳迁顿了顿,“那你怎么想?”
“很简单,确实有人发现了他们长寿的能力,而且想利用,或者说,想掠夺?”尹莫拿着锅铲在黏糊糊的菜里反复搅动,“他用的是邪术,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就算不知道版本之力的存在,人的心也是黑的,贪婪的,你不是说,谢家早期宣传长寿吗?那他们被有心者盯上,也不奇怪。这有心者嘛,我估计是那种有钱有势,特别惜命怕死的人。谢家作为受害者,声都不敢吭。”
岳迁理解了尹莫的想法,“他们只是改掉了长寿这个口号,这几年也不再做生意了。有人拿谢围这个长寿者的命,去换自己的命?难怪当年怎么调查都没用,根本不可能从谢围的社会关系查到这个人。”
香味渐渐飘了起来,岳迁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尹莫关火,指挥岳迁端碗,“别想了岳警官,尝尝我精心烹饪的晚餐。”
岳迁没听到,还站在门口当思想家。
尹莫端着锅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注意到。尹莫叹气,“岳警官,是不是要我喂你啊?”
岳迁这才回过神,脱口而出,“啊?好。”
尹莫笑道:“好?这是你说的。”
岳迁一头雾水,尹莫把锅放在餐桌上,又去端别的菜,打开电饭煲舀饭,都忙活完了,岳迁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做,赶紧去拿筷子。
“哎,您别动,您坐着,哪能劳累您啊。”尹莫一把将岳迁按在椅子上,迅速将围裙一摘,对叠,围在他胸口。
岳迁:“这是?”
尹莫在碗里夹满菜,在桌沿上一坐,喂到岳迁嘴边,“口水兜啊。”
岳迁一把将围裙扯掉,“什么毛病?”
尹莫委屈地说:“是谁说要喂才吃?还是警察呢,说话没个信。”
岳迁接过嘴边的牛肉,七嚼八嚼吞下去,大爷似的指挥,“再来一口,要裹着菜的。”
“爷,小的伺候得怎么样?”一桌子饭菜消灭大半,尹莫欠嗖嗖地问。
岳迁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块钱,“爷给你的赏金。”
尹莫笑道:“都要破产了,还爷。”
之后的两天,岳迁继续去积案队打坐,尹莫继续当街溜子,岳迁没因为钢琴的事贸然调查林腾辛,注意力更多放在谢家。尹莫提出想去朔原市,也许在殡仪馆,会找到什么线索。但岳迁不放心尹莫一个人去,而他现在也走不开,一时间就这么僵着了。好在尹莫也不是非去不可,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家当小白脸也挺好。
但尹莫这小白脸没当多久,就被宁秦找上门了。
这天,尹莫在外溜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市局接岳迁下班。经过一个烘焙店时,还进去买了一口袋漂亮的糕点,当做明天的早餐,那烘焙店搞活动,满赠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玫瑰。
尹莫看到岳迁出来,冲岳迁招手,还扬了扬手里的玫瑰,但岳迁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插上一人,盯着他,盯着他的玫瑰,言辞不善,“给岳迁的?”
他还没回答,正在思考这人是谁,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那人居然一把夺过他的玫瑰。
“宁总!”岳迁跑来。
哦,是岳迁的舅舅,宁秦。尹莫想起来了。
宁秦一副霸总的派头,行为也很霸总,当街抢小情侣玫瑰花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出来。尹莫飞快打量宁秦,都说外甥像舅舅,岳迁和宁秦在五官上是有点像,但宁秦轮廓柔和很多,眼神却有种故意凹出来的凌厉。
好装啊。尹莫腹诽。
“宁总,你怎么来了?”宁秦和尹莫狭路相逢,岳迁头都大了。
宁秦视线在尹莫和岳迁两边来回一转,冷言道:“我不来,不就看不到这精彩的一幕了吗?这么廉价的玫瑰,一个好意思送,一个好意思收。”
岳迁唇角抽了下,偷看尹莫,尹莫却完全没生气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宁秦。
“他是谁?”宁秦看着岳迁。
“他……”岳迁这个“他”拖了老长,尹莫索性打岔,“都送玫瑰了还能是谁?”
尹莫朝宁秦点头致意,却显得趾高气扬,“当然是岳警官的男朋友。”
宁秦脸色更沉了,岳迁脑子里不断冒出“男朋友”,心道薛锦简直在放屁,什么纸人就是他,纸人是尹莫做的,纸人装着的是尹莫的灵魂,一天天的,就知道男朋友男朋友!
“乖舅!”岳迁赶紧将宁秦拉到一旁,“我单位门口,给我点面子!来来来,上车,我慢慢跟你说。”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宁秦更生气,“你也知道这是你单位门口!我问你,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岳迁懵了,“市局啊。”
“市局积案队!”宁秦说:“上次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老老实实在积案队待着,不去碰那些危险的案子,不查谢围案!”
岳迁心里嘶了一声,他把这茬给忘了。
尹莫跟过来,“宁总,还是换个地方聊吧,我准备了晚饭,要不,今晚和我们一起吃?”
岳迁简直想大呼救命,尹莫居然邀请宁秦回家吃晚饭?他这个舅舅,说话最气人了,他真的很担心他们在饭桌上打起来。
经过市局门口的人多了起来,宁秦上车,岳迁要去尹莫车上,宁秦说:“过来!”
岳迁只得冲尹莫眨眼,上了宁秦的车。尹莫在前面开,宁秦跟在后面。岳迁找话说:“宁总,你最近不忙啊?今天没应酬?”
“谢围案,你是非要查?”宁秦问。
岳迁沉默了会儿,“夏临给你说的吧?”
“你别管谁说的。”
“除了他,还能是谁?夏临喜欢夸张,你别老信他,我就是对这案子好奇,打听了下。你不了解我们查案的流程,谢围案是悬案,真要查,那得往上打报告,成立调查组,哪是我一个人查?你不信去问薛锦,他也感兴趣,他也在打听。”
宁秦不说话,岳迁见他表情缓和下来,又说:“真的。夏临自己没搞清楚。”
“我看夏临清楚得很。”宁秦突然来了句,“那个尹莫是你男朋友,夏临总没说错吧?”
岳迁没忍住,“啧——”
“啧什么啧?”宁秦说:“尹莫这个人,品性不端。”
岳迁不乐意了,“怎么就品性不端了?宁总,你和他又没接触过,这么武断就下结论?”
宁秦皱眉,“说他一句你就不乐意了?”
岳迁不吭声。
宁秦哼了声,“霖霖介绍给你相亲的是他哥,尹年,他连嫂子都不放过,还不是品行不端?”
岳迁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他也是服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170章 版本之子(23)
岳迁花了一小时跟宁秦解释,他没有和尹年相亲,他也不是尹莫的嫂子。宁秦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要不是尹莫在厨房吆喝“开饭了”,宁秦还会继续和岳迁掰扯品性不端的问题。
尹莫炖了一锅番茄牛腩,做了条无刺酸菜鱼,另有一盘炒青菜,一盘蘸水豆腐。宁秦在饭桌边巡视一圈,眼中渐渐流露出诧异。
“你……会做饭?”宁秦打量尹莫。
尹莫忙活半天,脸上脖子上挂着汗水,撩起围裙擦了擦,“宁总,我一回来就待在厨房,你又不是没看见。”
“坐坐坐!吃吃吃!”岳迁赶紧将一碗饭摆在宁秦面前,把他按到座位上,“先来点酸菜鱼还是牛腩?”
宁秦白他一眼,“我自己来。”说着,矜持地夹了一筷子炒青菜。
岳迁和尹莫四目相对,尹莫做了个鬼脸。
“宁总,老吃菜怎么行?”岳迁一勺子番茄牛腩扣在宁秦碗里,“补充点蛋白质!”
宁秦眼里有些责备,但没说话,安静地吃起来。
尹莫倒是懒得招呼这尊大佛,埋头干饭。
宁秦细嚼慢咽,似乎正在细细品尝。岳迁一样吃了点,余光忍不住瞥向尹莫。这些菜都很家常,要说特别美味吧,那也不至于,但工作一天后能吃上这么一顿,还是挺有幸福感的。
如果宁秦不在的话。
看宁秦已经吃完了番茄牛腩,岳迁又一勺子酸菜鱼扣上去,“舅,自己家吃饭,别客气啊!”
“吃你的。”宁秦皱起眉,但对这顿饭菜似乎相当满意。
岳迁手快,一瞧见宁秦碗里空了,就挥舞勺子,不间断地往他碗里舀这舀那,宁秦楞是没空说点什么。最后,当岳迁舀起豆腐准备砸他碗里时,他沉默地移开了碗。
“吃饱了啊?”岳迁顺势将豆腐砸在尹莫碗里,笑眯眯地说:“我们家的晚饭还行吧?”
宁秦看看尹莫,“你会做饭?”
“要生活,总得会点。”尹莫装腔作势,“我觉得做饭这些家务不是什么负担,反而是种修行。”
岳迁险些笑场,还修行呢,你就是想炫耀。
宁秦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也许是吃了顿确实很合口味的饭,他对尹莫没有一开始的敌意了,话也多了些,但岳迁听着听着,发现不对劲起来。
宁秦:“你是尹家最小的孩子吧?尹家现在的生意,都是你大哥二哥在管?”
尹莫点头,“他们对我没有抱太大期望,所以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宁秦皱着眉,不太认同,“你为什么想做白事?你在国外学艺术,怎么都和白事不搭边吧?”
“艺术只是一种工具,我小时候跟着长辈听戏唱戏,在戏里对生死多了一份了解,这可能是我对白事感兴趣的契机。”尹莫娓娓道来,“现在的人畏惧死亡,所以才认为做白事的人晦气,但每个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死亡,非要说晦气,那每个人都是晦气的。”
不是,怎么吃完饭开始查户口讨论哲学了?岳迁拼命朝尹莫递眼色,但尹莫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接。
宁秦倒是没有被尹莫的话冒犯到,他思索片刻,又道:“你和岳迁,是怎么认识的?”
“宁总!”岳迁忍不住喊道。
宁秦朝他抬了抬手,那眼神里的嫌弃很直白,仿佛还拿他当没长大的小孩看待。
“我和岳警官有缘。”尹莫笑起来,“其实我们在很多年以前就认识了,岳警官那时还是重案队的新人,在社区做科普活动,我是他的第一个志愿者。”
宁秦听得挑起眉,“还有这种事。”
“说起来,我选择这个职业,也有岳警官的影响在。”尹莫说:“我那时正在迷茫中,我学艺术,却不知道艺术能带给我什么,带给我周围的人什么。但和岳警官在一块儿,我被他感染了。”
尹莫抬起头,与岳迁对视,“我觉得我可能想像他一样,做点真正有意义,而且能让我平静下来的事。”
宁秦摇头,“我不明白。”
尹莫笑了笑,“我刚才说了,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岳警官的工作,是给那些被害死的人找到真相,找回公道。我,是为普通逝去的人,画一个稍微圆满的句号——即便他们本来的人生也许不那么圆满,至少在死亡的一刻,一切都扯平了。”
屋里一时陷入安静,岳迁心里给尹莫鼓掌,好哇你小子,真会说。
片刻,宁秦点点头,“你菜做得不错。”
尹莫微笑,“谢谢宁总夸奖。”
宁秦饭也吃了,户口也查了,天色已晚,起身准备告辞。岳迁立即说:“我送你!”
宁秦不善道:“想我走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
岳迁故意将脸一垮,“我不送你,你又有话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怎么都是你有理!”
岳迁嗓门大,这一喊,尹莫也听到了,宁秦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你最成熟!你还跟我吵架!”
“……”
舅甥俩互相指责,来到车边,宁秦叹了口气,对岳迁很是没办法,“行了,回去吧。”
岳迁和颜悦色,“这下放心了吧?尹莫不是什么品行不端的人。”
宁秦虽然承认尹莫的饭,但还没完全接受尹莫这个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男孩跟着外面的小子跑了,再心宽的人不免都会有些怅然,何况宁秦跟心宽这种词从来就不搭调。
宁秦正要上车,忽然停下来,脸色沉了下去,“你也大了,找什么样的人,我想管也管不着,管多了还招人烦。但谢围的案子,就算你烦我,我也要说,别再查下去,你一定要查,我也有办法让你查不了。”
岳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装得很乖巧,“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跟你解释好几回了吗?悬案需不需要再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顶多就是好奇,看看过去的调查资料。”
宁秦此时显得毫无条件可讲,“资料也不准看!”
岳迁心想这你可管不着,嘴上道:“行行行,不看,我就在积案队上班当个闲人,下班和楼上那位谈恋爱。”
宁秦眉脚抽了抽,关上车门。
岳迁笑着挥手,“宁总,慢点开车啊。”
尹莫麻利地收拾好了锅碗瓢盆,岳迁回来时,他正要去扔垃圾,岳迁和他一块儿,又一次下楼。扔完垃圾,两人也没立即回家,在路灯下散步。
“你这个舅舅,是不是小时候霸总电视剧看多了?”尹莫揶揄道。
岳迁笑起来,“你刚才怎么不当着他的面说。”
尹莫说:“那不敢,等会儿他生气了,棒打鸳鸯,非要你当我嫂子怎么办?”
岳迁一听嫂子就头大,“你再嫂子嫂子,我要嫂子ptsd了!”
尹莫直乐。
岳迁一肘子撞过去,“你还有不敢的?我看你刚才挺会说。”
“那都是投其所好。”
“噢?”
“你舅舅有点装,这倒不是贬义。对付装的人,要比他更装,装到位了,他就会觉得,哎这小子配得上我的宝贝外甥。”
岳迁嗤了声,“这么懂他?对了,今天那俩硬菜什么时候学的?”
“就上回躲你家时,没事干,跟老岳学的啊。”尹莫说:“要不是土泥鳅不好买,我今天给你舅焖个土泥鳅。”
提起老岳,岳迁有点惆怅,穿回来之后,他最牵挂的就是老岳,林腾辛这个麻烦一天不解除,他就一天不能安心。但刚才宁秦又一次警告他,不能查谢围案,宁秦在南合市的关系网极深,他要背着宁秦调查谢围案,有点不现实。
刚才宁秦的态度,细想之下还有些古怪。
谢围案太诡异了没错,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是没有参与过更凶险的案子,宁秦虽然很不愿意他出生入死,但到底没有过多干预他自己选择的路。这么对比起来,宁秦排斥他调查谢围案就显得突兀。
谢围是宁秦年少时的好友,这份感情延续至今,谢围早已被很多人遗忘,宁秦和昔日的乐队成员还会在谢围生日时去探望。这样的情感,宁秦难道不希望谢围案早日真相大白吗?
除非宁秦早就知道真相。
宁秦和谢围案有关?岳迁不由得皱起眉。
他思考得太专注,尹莫喊了两声,他才听到,“啊?”
“想什么脸皱成这样?”尹莫说:“哪来的皱巴小老鼠?”
“你才老鼠。”岳迁踢了尹莫一脚,说起自己刚才想的事。
“想听我的想法吗?”尹莫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岳迁催促,“快说!”
尹莫正色,“但我的想法不是很顺耳,我这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不会受到情感上的干扰。”
岳迁眼神暗了暗,认真地点头。
“你说过,谢围案发生的时候,宁秦和谢围的乐队早就解散了,谢围混娱乐圈,和中学同学基本没有交集,所以调查的重点不在学校。宁秦,还有乐队其他人只是简单接受了问询,很快被排除嫌疑。”尹莫说:“但调查持续半年,那些被重点调查的人,没有一个是凶手,当时的专案组甚至没有给凶手做出一个犯罪画像来。那有很大的可能,凶手其实在调查之初,就被遗漏了。”
岳迁下意识道:“不可能,案发时宁秦根本不在南合市。”
“真的吗?”尹莫说:“以前的侦查条件,其实不能完全证实这一点,你是刑警,你比我更清楚。”
岳迁心跳加快,尹莫说得有一定道理。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潜意识里在逃避。
“宁秦是个商人,而且是精明的商人,这类人的理智远远多过感性。”尹莫看向岳迁,“他那点感性,应该都放在你身上了。”
“所以?”
“所以在我看来,他对一个死去那么多年,死之前就已经疏远的年少时的朋友,至今还怀有比较深的感情,这不是很正常。”
岳迁想找到反驳的理由,“那天去缅怀谢围的不止他,还有两个人,都是他们的乐队成员,而且似乎是其他人约他去。”
尹莫说:“是吗?那你可以问问另外两个人。”
岳迁抿着唇,这话他没法问,宁秦对他调查谢围案那么抗拒,一旦他去问,宁秦马上就会知道。
尹莫拍了拍岳迁的肩膀,“你也别太紧张,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情况,还有一种可能性更大的情况是,宁秦并不是凶手,和谢围的死关系也不大,但是他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警察都不知道的情况,他不能说出来,而一旦他不说,谢围案就没有侦破的一天。因此他对这个过去的好友心怀愧疚,他放不下,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惦记着谢围。”
岳迁有些茫然,“他为什么知道?他知道什么?”
尹莫摇头,“这我就不可能知道了,但有一点比较明确,他知道的事,对你会产生影响,所以不管怎样,他也不愿意你参与调查。”
岳迁沉默下来。尹莫等了会儿,“这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岳迁低语,“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尹莫叹了口气,“其实我尝试过召唤谢围的灵魂,但很遗憾,他死去太久,而且灵魂很可能早就被驱散了,我看不到他。”
岳迁眼里的光很快坚定起来,“既然如此,谢围案更是非查不可了,谢围和‘这边’的林腾辛有某种关系,谢围案的真相又可能牵扯到我,牵扯到宁秦。”
“你也别着急,至少做做样子给宁秦看,我们也趁这段时间,再了解了解他。”尹莫说:“我看你对你这个舅舅,其实也没多少了解。”
旁观者清,尹莫这么一说,岳迁才意识到,他虽然与宁秦互为最亲近的人,对他而言,宁秦比他早逝的父母更重要,但深想起来,从他高中毕业后,宁秦似乎就从他的人生里淡出了,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代表家长的符号。
他不再是追在舅舅身后的小屁孩,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大学期间很少回家,放假也只是回来住几天就走,他知道宁秦的生意越做越大,知道宁秦在感情上一直没什么着落,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羽翼丰满,重案队需要他,整个城市需要他,他的精力都放在了案子上,只有当知道宁秦可能有危险时,他会立即赶到宁秦身边,其余的小事,已经不在他的关心范畴中。最忙的时候,他有半年多没有和宁秦见过面。朝夕相处的人都有互相隐瞒的一面,更何况他们这对奔走在不同轨迹上的舅甥。
“我……”岳迁想着宁秦,忽然感到一种陌生。
因为宁秦,岳迁有些心神不宁,积案队开会,一半时间他都在走神,同事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这重案队调来的人就是没办法在积案队待得长久,早晚是要调回去的。
下午,岳迁收到尹莫的消息,两个字:[救命!]
岳迁吓一跳,立即打过去,响了半天,尹莫压得很低的声音才传来。
“出什么事了?”岳迁忙问:“你在哪里?”
尹莫说:“我被尹年抓到了,他带了一车东西来,还跟我谈心!”
岳迁松口气,“他是你哥,想谈心你就跟他谈啊。”
“我很多事情记不得,谈什么谈?装神经病吗我?”
“记不起来你就说受失踪那段时间影响。”岳迁看看时间,“我等会儿就回来。”
“我努力撑着!”
岳迁赶回家时,尹年正拉着尹莫回忆小时候,尹莫坐牢似的,笑容都快僵了。岳迁觉得好笑,“尹先生,送这么多东西来?”
客厅摆了不少吃的用的,有一些还是情侣用品,看得出对尹莫平安回来这件事,尹年很高兴。
“不多,都用得着。”尹年拿出一个名贵盒子,“我今天主要是把这块玉拿过来。”
盒子打开,一块雕刻精美的玉坠放在里面。岳迁好奇道:“这是?”
尹莫也看着玉坠,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睛倏然睁大。
尹年怀念地说:“这是尹末刚出生那会儿,妈跟高人求来的,成套,还有一对手镯,一对能拆开的脚环。你以前很喜欢。”尹年将盒子递给尹莫。
接过盒子的瞬间,尹莫毫无征兆地颤了下,尹年没注意到,但岳迁发现了。
岳迁以眼神询问,尹莫却没有反应,丢了魂儿似的看着挂坠。
“大哥说妈偏心,都是她的孩子,但她只给你求来这套据说是开了光的玉。”尹年说,“其实妈是有点偏心,但那也是因为她生你时遭了罪,你也跟着身体不好,她怕你夭折,才去求玉保你平安。”
尹莫几乎没有听,岳迁有些担忧,既想知道尹莫和玉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又不好当着尹年的面问,想了想,只得说:“手镯和脚环被尹莫收起来了?”
尹年摇摇头,有些苦恼,“不知道哪去了,好像很早之前就找不到了。尹末,你想得起吗?”
尹莫抓着盒子,声音很沉,“带着打球,摔坏了。”
“你看看。”尹年对岳迁无奈笑笑,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摔坏了。不过摔坏也好,它一定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给你挡了灾。”
尹年继续说,剩下的这个挂坠,是他这次回父母家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他隐约记得尹末后来没戴挂坠了,似乎一直放在母亲房间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果然找到了。
“物归原主,这次不能再丢了啊,你要记得,这是妈的心意。”尹年语重心长地说。
送完东西,兄弟情也联络得差不多了,尹年要走,岳迁留他吃饭,回头看尹莫,尹莫自从看到挂坠,情绪就很不对,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没什么反应。
尹年说:“不吃了,我晚上还有事。”
送走尹年,岳迁立即来到尹莫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然抬起头,眼眶竟是红了。
岳迁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想妈妈?也对,尹莫本来就是尹末,想妈妈也是正常的。
尹莫突然站起来,抱紧岳迁,拿着盒子的手用力到颤抖。
岳迁觉得他太不对劲了,正想再问,忽然听见他说:“我知道为什么只有尹末能做纸人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新放了一个预收,《入冬》,是个市井爱情故事,不长,感兴趣可以收藏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