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那人反应过来猛的瞪大了眼睛,试图挣脱开控制着自己的东西,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扛着沉重的轿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站在他身旁的几个旅客见他如此狼狈,不由得“噗嗤”的笑了出声。
这人刚才还一脸桀骜不驯、幻化出手上黑漆漆的狼爪,准备上前偷袭,结果那狼爪竟然被送去抗轿子了。
他被迫扛起神像,身子没法控制,脸上惊异勉强的神情简直不能更复杂好笑。
然而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苗云楼笑眯眯的扫向众人,勾魂索命一样的指尖一个个点过来,这些人的身子一僵,便纷纷不受控制的走向神像。
有人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被控制的梗着脖子,一边走一边对后面吼道:
“你们趁着还没被控制,赶紧上啊!”
“喂,再不上你们就也要被控制了,把他打败了,才不用参与游神!”
那些还没被控制的人顿时如梦初醒,立刻转头看向苗云楼,眼神中渐渐带上了狠意,对视一眼,猛的就要扑上去。
“诶,干什么呢。”
苗云楼丝毫不慌,双手插兜,悠哉悠哉的在原地晃来晃去,歪头看向几个人,笑眯眯的晃着手指道:
“在游神的过程中,绝对不能有打架或者惊扰游神的行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犯忌讳吗?”
几乎是他话音刚刚落下,几个冲到他面前的旅客就是一个急刹车,甚至因为刹不住车,“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几人的膝盖彷佛生了根,不受控制的被牢牢固定在地上,脸色分外难看,面色几乎如同泼了染缸一样。
游神控制人去抗轿子也就算了,这又是什么规矩?!
苗云楼早在他们跪下的时候便一个侧身,闪过了这几个人的膝盖,微笑道:
“哎呀,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住,会折寿的,你们这么虔诚,就去给世子吹曲儿吧。”
他和蔼可亲的拍了拍几人的肩膀,随手一指,这几个人便咬牙切齿、面色黑沉的站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僵硬走向神像。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随着爆竹声越发响亮,喜庆的大红灯笼在上方飘来飘去,屋子里的所有旅客都不需要苗云楼再指,便一个个走向轿子。
这些人有的合力送神像上轿,有的用肩膀扛起轿子,还有的手上凭空出现了唢呐锣鼓,不由自主的跟在队伍后面,开始敲锣打鼓。
“嘟嘟——嘟嘟嘟——!”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砰!”
一时间,神像端坐进轿子当中,这几百个人一个都没落下,纷纷各司其职的跟在队伍后面。
伴随着锣鼓、唢呐、神偶、舞狮、舞龙、飘色、标旗、游灯、八音、杂技及乐队演奏等丰富多彩艺阵表演,这支喜庆庞大的队伍轰然动起,一步步走向门外。
苗云楼侧身站在一旁,给轿子腾出地方,看着队伍敲锣打鼓的走过,仰起头,给目不斜视的威严神像眨了眨眼。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对着门口一众瞠目结舌的人咧嘴一笑,歪头无辜道:
“游神诶,我超喜欢的,不仅寓意好,围观的人还能看到舞龙舞狮、杂技、吹唢呐等等节目,真的难得一见。”
“我一直特别想来闽南旅游看这个,没想到今天就能实现愿望,你们不喜欢吗?”
吴斌眼神发直,止不住的瞥向队伍中表演杂技的几个旅客,默默的撑住下巴,凑到苗云楼耳边,悄声喃喃道:
“可是、可是……我记得那几个旅客不会杂技啊?”
“你放心吧,他们都会,”苗云楼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着队伍笑盈盈的意味深长道,“队伍走到哪儿他们就能舞到哪儿,怎么算不会呢?”
“可是……”
“没有可是。”
他微微一笑:“他们都会,无论这场游神游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一定会的。”
苗云楼笑眯眯的说完,便从衣兜里拿出那依旧雪白的手帕,转过身来左看右看,对众人歪头笑道:
“大少爷呢,我把手帕还给他,说好的一丁点都没弄脏,可别说我没有礼貌。”
“哦——他啊。”
胖子闻言拉长声音,立刻眉开眼笑的笑了起来。
“他正等着你呢,好像是要跟你说什么话,看看,就在那儿——”
他冲着苗云楼挤眉弄眼,还没等他手指过去,肩膀便一下被人挤开,陈风遥从后面拨开众人,站定在苗云楼面前,脸色臭不可闻。
“……”
他嘴唇嗫嚅着,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显得他脸色更黑了。
苗云楼叫他不说话挑了挑眉,用指尖夹着手帕,给他塞进了衣兜里,轻轻拍了两下,笑眯眯道:
“行了,好借好还,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弄脏?”
陈风遥站着没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
“诶我说少爷,你这是什么态度,”胖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得挤兑几句陈风遥,乐道,“无缘无故针对我们无辜的苗老弟,赔礼道歉呢?赔偿金额呢?”
“!”
陈风遥转头怒瞪了他一眼,随即立刻转回来看向苗云楼,咬紧牙关,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云楼见他说不出什么,微微一笑,倒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一是因为急着回去和沈慈亲热,另一个,也是因为没必要。
他无论是谈合作,又或者是合作破裂转头就走,交接的都应该是这里的掌事人,也就是这位少爷的爹。
至于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不顺眼的少爷,是什么态度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好了,咱们别堵在这里了,”他转眼不再看向陈风遥,拍了拍手笑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也要跟老爹说点事儿去了。”
从银链鈎爪咬住他心脏的时候,沈慈已经在他手腕上绞紧数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留下道道红痕。
估计再拖下去不处理伤口,他手腕还没什么事,沈慈的鳞片都要被蹭掉一层。
苗云楼面上不显,内里心疼不已,连看着一群被迫杂耍的流浪旅客都索然无趣了,恨不得现在就跟老爹谈完事情,回去抱着蛇尾翻滚。
现在这儿看笑话哪有沈慈重要。
他给胖子等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事情明天再说,急匆匆迈步就要去找老爹,胳膊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了,是我的错。”
陈风遥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听上去却没有了咬牙切齿的意思,反而似乎是松了口气,低声道:
“我当时只是觉得,明明流浪旅客绝不可能有内核欲望技能,你却是个例外,说不定是……算了不说了,总之是我不对。”
他对上苗云楼回过头的目光,竟是正了正面上的神色,目光复杂,低下头又说了一遍道:
“抱歉。”
苗云楼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闻言倒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对陈风遥缓缓道:
“你说起内核欲望技能,我倒还真有个疑问。”
“我的情况特殊,虽然不方便说,不过其他流浪旅客按理说,是不会有内核欲望技能的,”他眯起眼睛道,“为什么刚才那些攻击我的流浪旅客,能用出来技能?”
方才在打斗的时候,他用白布蒙着眼睛看不清,只能感觉这些人个个都身怀绝技。
等游神投掷茭杯的时候,他摘下白布,就看到所有流浪旅客都赤/裸着上半身,每个人胸口都有截然不同的刺青,分明是内核欲望技能的纹身。
而等到他们逐渐进入游神队伍后,那些纹身却又缓缓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苗云楼歪了歪头,等着陈风遥解释。
后者闻言却是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略有得色的笑道:
“这些人这么听我的话,可不是因为我爹的原因。”
他把解开几个扣子,把衣领扒开,露出胸膛上大片大片的纹身,复杂的纹身云雾缭绕,正中分明是一支笔的形状。
“所有被老爹换来这里的流浪旅客,只要参观景区,都会提前来我这里画纹身,要什么技能,就画什么技能。”
“只要我能画,只要他们想要,”陈风遥抬了抬下巴,矜持的笑道,“这就是我的内核欲望技能,有些东西,参观3A级以下的景区几乎完全没有问题。”
“只不过这东西是一次性的,用完了我还得画,他们当然对我言听计从。”
他一边说一边勾着嘴角,显然是终于找回了场子,把刚才道歉的憋气都补了回来,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的瞟着苗云楼,似乎等着他说些什么。
这么重要的技能,就算出于礼貌,总也得夸上两句吧?
“哦,这技能倒不错……”
苗云楼心头一动,摸了摸下巴,盯着陈风遥略有得色的脸,若有所思道:
“那刚刚那些人一个个上来攻击我,现在应该都用完了吧,你岂不是要连续画几百人的纹身?”
“我想接下来几天,你应该没有机会出门了。”
他说完便微微一笑,没有理会瞬间僵在原地的石化陈风遥,拨了拨头发转身离去,踏着台阶翩翩走下了土楼。
“滴滴答答——嘟嘟——”
土楼一楼内,那一群敲锣打鼓的游神队伍仍在欢庆,游龙在红灯笼中游走飞舞,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着,喜庆热闹无比。
苗云楼面色不变、眉眼弯弯,顶着无数幽怨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从中穿行过去。
他脚步轻轻,缓缓站定在一扇敞开的木门前,一边擦着手上残留的血迹,一边对里面的男人微笑道:“老爹,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距离他从景区中离开已然过了好几个小时,土楼已经接近落日时分。
昏黄的日光逐渐没入层峦叠嶂的远山,光影将苗云楼俊秀的面容分割成两半,一半笑意盈盈、没有半分阴霾,一半沉入黑暗当中、诡谲莫测。
“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随手柄沾着血的纸巾扔到一旁,轻声笑道,“第一个死的旅社代理人,您希望是谁?”
第232章 可惜,他做不到
这天晚上,苗云楼是接近淩晨才回屋的。
他披着热气腾腾的夜色,从月朗星稀的土楼之外推门进屋,浑身还带着一股凶煞的血气,那是他自己刚刚痊愈的伤口。
伤口横斜在苍白的胸膛上,即便已经愈合的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异样,那种血腥与疼痛,却仍是淡淡的弥留在身上。
苗云楼进来的时候,沈慈正站在竈台前,背对着门口,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早在苗云楼和老爹谈话的时候,就提前回了给他们安排的土楼房间里,听到门口的动静,这才缓缓回过头来。
见是苗云楼进了门,沈慈霜雪般的眉眼一动,刹那间冰雪消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又低下头,轻声道:
“和老爹聊完了?”
“哎呀,还没有呢。”
苗云楼换上拖鞋,随手揪住发绳,一把将高高束起来的头发散开,拖着脚步往竈台走去,一边走一边撇嘴道:
“今天太晚了,很多细节都没来得及敲定,只不过合作的事情是差不多了。”
他几步就到了沈慈身后,双臂一点点环上后者匀称的腰身,又一点点收紧,感受蛇尾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得逞的笑了起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不禁逗。
“好香啊,你在做什么呢。”
苗云楼抽了抽鼻子,闻到空气中一股米香味,这才注意到,沈慈竟是在竈台前正煮着米粥。
那米粥在火上咕嘟的热气腾腾,一个个泡在粥面上鼓胀翻滚,崩裂开来,溅起浓稠的粥油。
“你煮这个做什么?”
他心头一跳,连忙把沈慈环着腰身拉开,正色道:“饿了叫我给你煮啊,万一烫到你怎么办?”
苗云楼之前在古墓里一手一个火摺子面不改色,现在看着竈台上的小火苗,却觉得心惊肉跳,赶紧把火给关了。
他看着关了火、尚且还在咕嘟的米粥,眉眼沉了沉,颇有些挫败。
还说要让沈慈什么事都不用管,舒舒服服的呆在他身边,享受被人养着的感受呢。
居然第一天就把人给饿着了,啧。
苗云楼是关心则乱,甚至忘了沈慈刚刚找回来三个残躯,换句话说,还没有胃这个器官,根本不用进食,又怎么可能饿呢?
“……我没事。”
沈慈叹了口气,不为所动的挣开他,缓步重新走到竈台前,瞥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写着淡淡的无奈。
“我也不是那么不通世事,煮一碗粥而已,烫不到手,再说——”
他一边不甚熟练的开上火,一边拿了根勺子,专心致志的在里面轻轻搅拌着,低着头轻声道:
“这碗粥……不是煮给我的,是你一晚上殚精竭虑的和旁人谈判、连一口饭也没吃上,又不是我。”
苗云楼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没吃饭,肚子合时宜的蠕动了起来,开始阵阵发空。
他见沈慈的动作虽然生疏,但的确很有分寸,这才放下心来,动动鼻子,闻着空气中飘香的味道,不由得感慨一声,调笑道:
“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欺我也。”
苗云楼就跟没骨头一样,黏腻的趴在沈慈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他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眨眼,好奇的看着锅里的米粥,笑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这米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能是沈慈自己找人要的吧。
沈慈只觉得耳畔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目光仍认真的盯着火上的米粥,淡淡道:
“不知道,我刚刚来到这里,米就已经放好了。”
“其实不只这些米,面粮油盐等等都在竈台下面,只是太晚了,吃多了不好克化,我才只做了粥。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侧头微微一思考,便明白了大概。
这些米面油粮没有一点发潮,显然是新摆进来的,那位陈大少爷就算能想到、多半也不会费这个劲,就只能是老爹的安排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在沈慈肩膀上蹭了蹭,揶揄道:
“老爹啊,真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很多事情顾虑的太多。”
“你都不知道,刚才商量合作的时候,还没开始分配利益责任,老爹甚至就为我的个人安危考虑上了,这根本没有必要嘛。”
“嗯,确实没有必要。”
沈慈任由他的胳膊紧紧环在自己腰间,仍是没有侧头看他,淡笑道:“反正每次让你陷入危险的都是你自己,别人说也没用。”
他说完便不再应声,只是淡淡的垂下眼睫,专注盯着竈台上的粥,时不时搅拌两下,防止粥黏锅边。
这话说的稍微有点酸涩,苗云楼当然听得出来,沈慈不是在敲打他,只不过随口开了句玩笑,心中却仍是微微一动。
自从他进入古墓之后,沈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情绪一直有些古怪。
最开始沈慈在雪夜冥婚房中与他相见,不过几个时辰,便自愿为他牺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反驳,甚至会想尽办法为他实现。
他那时候被沈慈失忆的消息惊住,态度甚至有些生硬,可是沈慈从来都是包容的、温柔的,永远是抿着唇垂下眼帘看着他。
苗云楼当然不希望沈慈这样没有自我,他就算用这样卑劣的方式,把人骗在身旁,却从来没有想过控制沈慈。
他只是想让沈慈多看他一眼,神色不一样的看着他,不是用那种平淡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区别的眼神看他。
但沈慈最近变得不一样了。
沈慈看向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却越发平淡,那种百依百顺的依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悄无声息的入侵与干涉。
这样的步步紧逼,不像是失忆的爱人,反而像是……曾经从未与他亲密过的沈慈。
苗云楼想到这儿,心脏彷佛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猝不及防、酸涩而生疼。
恰巧沈慈此时关了火,把粥从竈台端到桌子上,回过头来疑惑看向正发愣的苗云楼,甩甩手上的水渍,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上,皱眉轻声道:
“怎么了,心脏又疼了吗?”
苗云楼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后退闪开一步。
“我……没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见沈慈的神色变了,立刻调整自己的面色,眼瞳中缓缓露出一抹笑意,状似无意道: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也会心脏疼?”
明明他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情,只有现实世界中的沈慈知道,为什么……
“你刚刚还把鈎爪深入胸膛咬住心脏,当然会疼。”
沈慈伸过去的手落在了半空,僵硬了半晌,若无其事的缓缓收了回来,垂眸一边吹着粥,一边淡淡道:
“不光是这一次,之前也是,濒死又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为什么非要伤及心脏?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啊,那不是没办法嘛。”
苗云楼莫名松了口气,见沈慈垂下眼,似乎有些淡淡的委屈,赶紧飞快的贴了上去,凑在他肩膀上哄道:
“鈎爪插胸口最快,还能顺便震慑一下别人,反正最后都会痊愈好的,不会有后遗症的,放心吧。”
他自觉刚刚犯了疑心病甩开沈慈,实在是反应过激,赶紧把自己粘贴去赔罪,一边玩着沈慈垂下的雪白发丝,一边讨好的笑嘻嘻道: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
“想一直走下去,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关键时刻你要是太心疼,就装看不见,好不好?”
苗云楼的笑容轻佻而真挚,与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同,有心讨心上人开心的时候,更是尽显少年心性。
他原本就长得俊俏,从古墓中出来后,苍白的面庞也有了些血色,被乌黑长发衬着,更显得如同夜来艳鬼勾魂一般。
而沈慈就是那个月夜之中,躲在破旧寺庙里被勾魂的书生。
他隔着一层纯白眼瞳,看向苗云楼俊俏的面容,雪白眼睫微微颤了颤,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
不好。
他低下头,撑着桌子淡淡的想着。
一点都不好。
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他看着苗云楼屡次身陷险境、无数次呼吸停止、倒在血泊当中,恨不得把他锁起来,关在他最讨厌的狭窄屋子里,一点点窗户都不要有,一辈子都不放他出去。
苗云楼根本不知道,他这张谪仙般的面皮下,装着的早已不再是那个同样清冷的魂魄。
也许他根本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怀着不可告人的恶毒心思接近苗云楼,毫无愧疚之意的占了这具皮囊,甚至还妄想着白头到老。
可惜,他做不到。
苗云楼屡次涉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赌注,就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集齐他残存的尸骨,让那人重新回到这具身躯当中。
这条他妄想着可以白头到老的路途中,不是苗云楼惨死在路上,便是他顺利的走到了最后,自己却神魂消散,无论如何,总会有人缺席。
而他怎么舍得恩将仇报,让苗云楼为了那个人害死自己呢?
沈慈静静的看着苗云楼,谪仙般的面容上仍是那么淡然,所有暗沉的心思全部深深沉在水面之下,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露出来。
“不用这样,我没有跟你置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他把那碗温度刚好的粥端起来,递给苗云楼,面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把后者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道:
“好了,喝吧,再不喝就凉了,等喝完就去睡觉,不要熬夜。”
第233章 最后放纵一把
沈慈原本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清冷面庞,此刻却挽起头发、洗手作羹汤,把热粥捧上前,轻声劝苗云楼喝下。
他失忆前冷淡如冰霜、失忆后懵懂如少儿,从没有这样温和舒展的笑过,这样肆意使用自己的皮囊。
站在他面前,哪怕这是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药,也能心甘情愿的咽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苗云楼都是以大脑空白状态度过的。
他原本复杂的心思,在沈慈冰雪消融的温和笑颜中,如同微小的火苗,“噗嗤”一下便熄灭了。
他稀里糊涂的接过那一碗热粥,稀里糊涂将它一饮而尽,稀里糊涂的在沈慈牵引下洗漱、上床、睡觉。
一直到沈慈和他轻声道了“晚安”,吹灭了床头的烛火,他被温暖被子裹住的混沌大脑,这才恢复了些许清明。
自己不是要试探沈慈为什么变了态度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反而变成自己被他牵着走了??
他不会是被敷衍了吧。
苗云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狐疑的掀开被子翻身起来,看向一旁睡得呼吸均匀的沈慈。
只见月光之下,沈慈雪白的长发铺散在床铺上,发丝在月光下皎洁的几乎发光,面容俊美而温和,长睫随着呼吸微微抖动,毫不设防。
#啊,好美#
#我居然怀疑他,慈好,苗坏#
他不由得带上了一抹笑意,看着这幅如同画卷般的美景,险些再次陷入头昏脑涨的状态,好半天才缓过来,内心真是天崩地裂。
自己……是不是被用了美人计?
的确,他平日就对沈慈相当沉迷;的确,他对沈慈谪仙般的容貌赞叹不已;的确,他满心满眼都是沈慈,自然面对他的时候、会情难自已。
然而今天,自己的状态绝对不正常,如果说没有沈慈刻意展现出的一颦一笑的原因,那才真是说不过去。
沈慈心中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苗云楼抿了抿唇,鸦羽般的长睫微颤,漆黑的眼瞳中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那些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瞳孔静静地凝视着沈慈的睡颜,一些阴暗的猜疑再次占了上风。
他可以肯定,沈慈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如果沈慈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冷淡下来,和他拉开距离。
可如果说沈慈什么异常都没察觉到,这样的态度,他更无法相信。
难道沈慈是在吸收残躯之后,脑海里多了些他们曾经相处的记忆片段,发现他们看上去并不像现在的关系,所以起了疑心吗?
所以,他才会对苗云楼刻意温柔以待,试探他的反应,并且下意识按照记忆中的相处模式,用照顾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今天两人不就是角色颠倒,不再是他悉心照顾沈慈,而是由沈慈在有条不紊的照顾他吗?
而如果说,沈慈只是因为体贴他才这么做,又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反覆纠结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反而若无其事的不再提起,似乎毫不担心了呢。
苗云楼能从沈慈那双看似淡然的眼瞳中看出来,后者绝不是真的不在意了,只是将担忧藏了起来,藏在一层另有心思的伪装之下。
什么时候处处对他坦诚相待的沈慈,看着他的时候,开始蒙上一层伪装了呢?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沈慈心中一定有事在瞒着他,苗云楼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容不得他一厢情愿的不相信。
他面沉如水的盯着沈慈,闭了闭眼,缓缓凑上去,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纯白眼睫,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扑在自己面上。
该怎么办呢。
苗云楼轻轻伸出手,又在即将触碰的时候蜷缩起手指。
他叹了口气,近乎侵略的用眼神描摹着沈慈的眉眼,心中几乎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化身成神佛双手合十,劝他不要强人所难,通过欺骗将人留在身边终究有伤天和,不如就此放下心中贪嗔痴念,做回那个规规矩矩的义子。
另一半沉入十八层阎王殿,鬼魂般将他团团包围,齐声引诱他堕落,质问他如果早就已经清心寡欲,虚伪的犹豫着不愿越过雷池,又为什么在当时撒下弥天大谎,将人一同拉入深渊?
太迟了。
他们环绕在身旁,齐声说道。
太迟了,他刚刚失忆的时候,你被贪婪诱惑,已经踏出了这一步,现在回头已经看不到岸了。
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此与他断绝关系,从此再也不越雷池一步,要么干脆在一路走到底,把残躯藏起,让他再也无法恢复记忆,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时间不多了,你必须选一个。
苗云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沈慈近在迟尺的面容。
后者仍沉沉睡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睫微颤,不安的动了动,闭着眼睛用气声轻轻道:
“怎么了,云楼,还不睡?”
“……很快就好。”
苗云楼低声回答,眼底暗沉如水,不知道是在回答谁,重新躺下盖上被子,面对沈慈闭上了眼睛。
“睡吧。”
你救了我,把我养大,我永远也不会用伤害你的方式满足自己。
可如果已经品尝过并肩前行的光明,又怎么甘心回到孤身一人的黑暗当中呢?
至少在你彻底恢复记忆之前,我绝不会放手。
——————
第二天早上,苗云楼是被洒进窗内的阳光叫醒的。
他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用手挡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阴暗逼仄的古墓了。
土楼的窗户为了防御外敌,只有三层往上的楼层才有窗户,并且敞口故意做的很小,仅仅是在土墙上掏出了一副油画大小的木框。
而就是这么小的木框,却真的犹如一副油画,从土楼向外看去,梯田层层铺满漫山遍野,郁郁葱葱、金黄遍布。
渠水从山上往平原曲折的蜿蜒流淌,金黄与碧绿中夹杂着淡蓝色,衬着灿烂耀眼的阳光,美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苗云楼坐在床边,屏蔽全部纷繁复杂的思想,安静的欣赏了一分钟美景。
那些阴暗诡谲的博弈,很快就要实施的计画,即将流血重伤甚至死亡的牺牲,在这一刻,似乎通通离他远去。
只剩下这幅安静美丽的画卷。
“云楼,你醒了?”
身后的门被打开,半晌,蛇尾在地上拖行的“沙沙”声逐渐接近,沈慈夹杂着淡淡的笑意道: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当然啦。”
苗云楼微微一笑,回身搂住他的腰,把自己靠在沈慈身上,感受着身躯下沉稳的起伏,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窗外,笑道:
“虽然我这个人,我的性格、我的想法、我的癖好都挺阴间的,但这样惬意阳光的美景,我也是愿意欣赏的。”
“对了。”
他掀起眼皮,眨眨眼看向沈慈,笑道:“太阳都走到快一半了,估计都快中午了吧,他们没来叫我们?”
“没有,”沈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刚刚从古墓里出来,睡一天一夜也是正常的,有谁会干扰你休息?”
“也是。”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3A级景区,其中的恐怖与痛苦根本难以言表,许多旅客从里面逃出来后,甚至会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久久不能见人。
他是土楼的重要合作夥伴,站在又是出景区的第一天,谁会那么没有情商,仅仅因为起晚了,就忙不叠的把他叫起来?
苗云楼抬头瞥眼看向沈慈,见后者温和的抿着唇,让自己靠在身上,眼珠一动,倒想到了些不合适说出口的理由:
自己才刚刚从景区出来,这是在景区外住下的第一晚,这么重要的夜晚,不仅需要用来休息,还需要用来……交流感情。
别人可能不知道沈慈的存在,胖子他们和吴斌,可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
叫人起床事小,把人从温柔乡里拽出来事大,这要是打断了他们俩交流感情,岂不是要自己发疯的节奏。
苗云楼一边想,一边不怀好意的勾起唇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的就好像沈慈是个妖妃,而他自己是被迷的昏头转向、从此再不早朝的昏聩君王。
他掀起眼皮,看着沈慈一无所觉、清清冷冷的面容,一时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张口就要把这“温柔乡”的昏话说给沈慈听,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动静。
“砰砰砰,砰砰!”
“……”
苗云楼闻声身子一顿,和沈慈对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渐起。
刚说完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人来贸然叫醒他的,结果现在就有人来敲门了。
看来,外面估计真出了什么事。
沈慈瞥了一眼仍在晃动的木门,叹了口气,扶上苗云楼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开,一边摆动着蛇尾“沙沙”游走,一边轻声道:
“你去吧,我在里面等你。”
他的身份特殊,为了保护他,除了已经结盟的胖子等人,其他人大多都没见过他的真身,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是苗云楼的好意,更是因为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即使永远无法出现在人前,他也不能怨,只能接受。
沈慈抿了抿唇,缓缓转过身去,欲找个地方藏起来,手腕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住。
苗云楼抓着他的手腕,沉默了半晌,缓缓站起来和他并肩而立,侧头坚定道:“不,你跟我一起去。”
“很快,参观古墓的视频就要公之于众,与其到时候被动的让你暴露出来,不如现在就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
沈慈已经吸收了三个残骸,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也会用自己的性命起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沈慈。
而且……
苗云楼心头微颤,垂下眼帘。
等到沈慈彻底恢复记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亲密无间的与他并肩而立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彻底放肆一把。
“我们一起出去,好吗,”苗云楼的手指搭在沈慈的手腕上,指尖微微有些发白,侧头低声道,“我想和你一起。”
沈慈闻言一怔,半晌,他抬起手反握在苗云楼的手腕上,侧过头去,直视着后者复杂的眼瞳,缓缓笑了。
“当然。”
两人对视之间,看到彼此的身影映在瞳孔之中,已经无需多言。
苗云楼闭了闭眼,紧紧握着沈慈的手,在狭窄的床边过道中,和他跌跌撞撞的并肩走向门口,一把推开了木门。
他在门外陈大少爷惊愕的目光当中,靠着门框,静静地开口道:
“什么事?”
第234章 “新的主位神代理”
苗云楼在出来的时候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换上外出的衣服,两个人都是穿着身睡衣就开了门,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明晃晃的存在感,以至于陈大少爷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猛的瞪大了眼睛。
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瞳孔巨震,眼神颤抖着绕过同款睡衣、亲密姿势和那条长长的银白蛇尾,惊慌失色、脱口而出道:
“你……他……你们?!”
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是情人关系?!
“有事说事,没事我们就回去睡了。”
苗云楼微微一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故意勾起唇角,靠在沈慈身上,比出两个暧昧的口型:
“睡了。”
“……”
陈风遥两眼发直,喉咙滚动了两下,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他震惊的站在原地,大脑被震的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他猛的被人从门口挤开。
“让让、让让,”胖子在他身后,不客气的用吨位把他挤开,讥笑道,“受不了就拉着你那贴身侍卫,赶紧连夜爬上崆峒山,别在这里挡路。”
“总而言之,小孩子一边呆着去,别打扰我们说正事。”
苗云楼眨了眨眼,仍然没有放开沈慈身上的手,把目光投向胖子,歪头轻声道:
“怎么了胖哥,是不外面是出了什么事?”
胖子把门堵的严严实实,不让陈风遥凑进来一星半点,扶着门框叹了口气,沉重道:
“是,的确发生了件棘手的事情。”
“又是洪长流?”苗云楼摸了摸下巴,猜测道,“上次找不到我,这次又跑来找存在感,要追拿我吗。”
上次祝炎说过,洪长流从景区里拿出了一个能定位的藏品,只不过他披了层马甲去当导游,这才没有被发现。
如果这次他从景区出来,洪长流还是能准确定位到他的位置,的确是个大麻烦。
没想到胖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
“来找麻烦的人,的确是洪长流,”他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但他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导游10036的。”
来找导游10036?
也就是说,洪长流没有发现“导游10036”就是那个流浪旅客,但“导游10036”只是个刚带过旅行团的新人,连直播都没有外流,有什么好找的?
苗云楼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和沈慈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按住他的手,转头对胖子淡淡道:
“云楼这次参观没有直播,所以,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洪长流要找的是未曾谋面的导游10036,怎么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胖子见他纯白的眼睛看过来,不由得噎了一下,心说怎么面对这个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好像对方比主位神还要尊贵。
他也不敢再嬉笑了,站直身子咳嗽一声,谨慎的斟酌了一下词句,对苗云楼道:
“你还记得你带的那支参观队伍里,有个女的,叫何丽吗?”
苗云楼挑起一边眉毛,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
这种贪婪自私的不像正常人,随便一忽悠,就被耍的团团转的旅客,还真是不多。
如果不是第一个景区就遇到他,这种既没有能力、又没有脑子、连阿谀奉承的情商都没有的旅客,早就查无此人了。
胖子道:“她死了。”
“这个何丽看到你之前的直播视频后,发现你竟然就是那个流浪旅客,一时间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居然跑去找洪长流,说有要事回报。”
一旁的陈风遥闻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咬紧了牙关,转头瞪大眼睛问道:
“所以洪长流知道了?”
如果洪长流知道“导游10036”就是流浪旅客,以他的地位和权势,很快就会找到土楼里来。
土楼里的流浪旅客还没准备好,如果就这么暴露在洪长流面前,多年的隐姓埋名、抛光隐晦就全都废了,他们将会迎来报复性的毁灭!
“他不知道。”
苗云楼的反应却十分冷淡,他摇了摇头,神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漆黑眼瞳看向胖子,冷冷道:
“如果洪长流知道了,何丽会被逼问,不会死的这么快,这才刚刚过去一个晚上,王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胖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她根本没见到洪长流,就被他手底下那些导游杀了,分走了她身上仅剩的积分。”
陈风遥闻言“啧”了一声,拧紧眉头道:“那洪长流见都没见她,怎么会知道导游10036的事儿?”
“当然是因为她的存在,引起了洪长流手下人的注意,”胖子冷笑一声,瞪了陈风遥一眼道,“你知道她有多么奇怪吗?”
“按理说这种人藏品没有、积分没有,连内核欲望技能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在层层剥削的参观制度下活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洪长流手下的人也觉得不对劲,就去调查了她的参观记录,发现她竟然第一次就参观了3A级景区,而导游,正是你。”
胖子上前一步,按住苗云楼的肩膀,眉头狠狠的压了下去,一字一顿的严肃道:
“苗云楼,你明白吗?”
“一个导游,没有依附任何一个旅社,自己供奉一尊神明成立单独旅社,第一次就是3A级景区,带着的旅客存活了三个人,有两个甚至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并且,整个参观过程,没有任何直播视频流出。”
“这代表这什么,你明白吗?”
苗云楼静静地看着他,开口道:“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成神!”
胖子神色格外复杂,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死死压住声音道:“这代表着,你在洪长流等人眼里,有百分百的可能性会成为新主位神的代理人、下一个旅社长。”
“这旅社的利益已经尽数分割完毕了,再没有剩余的蛋糕了,现在突然又蹦出来一位候选人,你猜,他们能不能放过你?!”
“轰隆——!”
窗外的阳光猛然收起,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风云变幻,一声惊雷炸响在苍穹之上,久久无法停歇。
天空渐渐黑沉,乌云缓缓笼罩起漫山遍野的翠绿与金黄,远处风吹麦浪,潮湿的气息翻滚着喷涌过来,分明是山雨欲来。
半晌,雨水伴随着雷声,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
四个人在房檐下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儿,苗云楼率先开口,平静道:“洪长流现在在哪儿?”
陈风遥上前一步,这次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手上的一条信息,随后收回目光,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缓缓道:
“……他就在门外。”
“土楼是旅客的隐私地带,除非硬闯,一般不能随意进来,我爹刚刚给我传消息,他已经出去和洪长流周旋了。”
胖子沉沉吐出一口气,随手点了一根菸,塞进嘴里叼着,烦躁的骂了一句脏话,低声道:
“他妈的洪长流真是神经病……苗老弟,你避避风头,就别出去了。”
“就洪长流那个脑子,老爹一个人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随便找个理由把他骗走就得了。”
他骂骂咧咧的整理着衣服,偏了偏头,示意陈风遥跟上,一起去给老爹撑场子,却被人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我去。”
苗云楼闻言垂下眼帘,半晌,淡淡道:“我不去,你们也许能骗过洪长流,但绝对会有巨大的危险。”
洪长流这个人脑子不好使,的确非常容易哄骗。
但正因为他脑子不好使,许多常人运用的话术,他都听不明白,只要听着听着心中腻烦,就会毫无顾忌的杀人。
他听不懂言下之意、弄不清形式、更不会分析每个人的重要性,所以无论是谁,只要不如他会杀人,就都会沦为他的手下亡魂。
现在,洪长流的目的就是找到“导游10036”,如果找不到,一定会血洗整栋土楼。
苗云楼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凝视着土楼远处被吹得淩乱的稻田,叹了口气道:
“既然洪长流已经定位到了我,我就必须出去,不管说什么,总要给个反应,也好把老爹救出来。”
“毕竟,不仅他是来找我的,我也有事要找他呢。”
他从衣服里摸出那个蟠螭诡面具,慢条斯理的戴在脸上,漆黑眼瞳里翻滚着不明的情绪,半晌,转头看向沈慈,轻声道:
“帮我梳一个女式的盘发,好不好?”
沈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轻柔的在乌黑发丝中穿梭,很快,便梳好了一个盘发。
他碰了碰梳好的盘发,抿了抿唇,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轻声道:“不要让它乱掉。”
苗云楼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由得微微一笑,心头一动,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土楼外传来一声巨响!
“砰——!”
与此同时,一个嚣张跋扈的男声响了起来,尖叫道:“区区一个旅客,也敢把我们挡在外面,这就是你的下场!”
“给我把楼门轰开,我看谁还敢拦着洪社长!”
第235章 “你找我?”
土楼之外。
原本平坦的土面彷佛被轰炸了一样,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土楼建筑上有保护措施,没有惨遭毒手,却是被撒上了一层斑驳的染料。
土楼的入口处尘土飞扬,原本紧紧关闭的阀门,此刻已经被暴力轰开,斜斜的歪在一旁,格外惨不忍睹。
在飞扬的尘土当中,有个浑身肌肉的板寸男正伸出手指着土楼里,声嘶力竭的喊道:
“姓1的!你给我出来,洪社长到来都不知道拜见,躲在哪里去了?”
他长得相当有阳刚之气,明明一身腱子肉,声音却像太监一样尖细,好像有谁捏着喉咙口一样,怎么都是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
洪长流就站在他身后,懒洋洋的抱着胳膊,闻言瞥眼疑惑道:
“谁是姓依的?”
他们来这里,不是因为祝炎那个哈卵(蠢货)说有个新上位的导游,对他极为的不尊敬,还要挤掉他上位,这才找过来示威的吗?
也不知道系统出了什么岔子,那导游的名字还没揭露呢,就只有一个编号,怎么就成姓依的了?
板寸男闻言慌忙回头,小人得志立刻切换成阿谀奉承,谄媚的笑道:
“哎呀,就是那个导游10036!这不是给那胆敢不尊敬洪社长的导游一个下马威吗,叫本名太尊重他了。”
他这番话说的真是谄媚极了,洪长流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土楼门口有人冷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跳梁小丑。”
老爹冷眼撇过寸头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牢牢的挡在土楼门口前,一手捂着腹部伤口,看也不看寸头男一眼,直视着洪长流沉声道:
“洪社长,我已经说过了,那导游不在我们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这个土楼安全屋养着那些伤员,这是报备过的,况且,我们每个月都按时给旅社上交供奉,您就这么炸开土楼的门,是不是不太合适?”
堂堂一个社长,就因为一个导游,跑来轰炸其他旅客安全屋的大门,怎么想怎么掉价,传出去甚至会导致长流旅社减损生源。
老爹这句话,就是在隐晦的警告洪长流,如果他硬要攻打土楼,可能会导致一连串不合适的结果。
然而洪长流听了,却是嗤笑一声,冷冷的眯起眼睛,操着粗犷的口音骂道:“啥子叫不合适?老子要做的是啥子,啥子就是合适!”
“老爹,你莫要给老子弄鬼,那瓜娃子导游显示就在你这里,再不让老子进去,老子把你这破土楼掀个底朝天!”
说完,不等他动作,那个寸头男已经尖声叫起来,狠狠的瞪了老爹一眼,一手挥向身后的一排火炮,用那太监一样的嗓子高声道:
“竟然还敢狡辩,给我轰!”
在他身后,那一排火炮闻声“咔哒咔哒”的动了起来。
黑洞洞的炮口一动,对准了已经被轰炸的坑坑洼洼的土地,炮弹填充完成,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开始劈天盖地的轰炸。
这一排火炮都是寸头男的内核欲望技能,威力巨大,已经将土楼的门口炸开、也就是安全屋的外层防御炸开了。
土楼原本就是以防御进攻为一体的建筑,又有老爹保护,这才勉强扛下了第一波。
然而土楼的攻击功能需要有人在窗口处射击,而现在情形敏感,流浪旅客不能暴露,整栋土楼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所以,火炮只要再轰上这么一波,土楼根本扛不住,一定会露出破绽。
老爹捂着腹部翻红渗血的伤口,站直身体,魁梧的身躯牢牢挡在土楼门前,毫不畏惧的面对黑洞洞的炮楼,眼底沉沉。
他不了解苗云楼创建新旅社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他们突然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人在怀疑,导游10036就是下一个代理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让洪长流的人进入土楼。
一旦让这些人发现,藏在他土楼里的几百个“伤员”,实际上都是流浪旅客,那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甚至于他们土楼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有生命危险。
老爹闭了闭眼,沉重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胸口开始阵阵发烫,一个人偶的形状逐渐出现在他胸口上。
“咔哒……咔哒……”
眨眼间,从楼外土地中钻出无数人偶,这些人偶和流浪旅客的逼真身躯不同,关节处有明显的缝线,眼神格外呆滞。
寸头男见状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拚命挥手:“什么鬼东西,给我炸!”
“轰隆——!”
火炮对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偶猛然开炮,人偶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被炸的四分五裂,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然而它倒下的地方,却有三四个人偶从土壤里飞快钻出来,这些人偶积攒的越来越多,乌泱泱一群挡在土楼门前,挡住了黑洞洞的炮口。
寸头男冷汗从额头上直冒,余光看到洪长流的面色已经黑了下去,顿时手忙脚乱的指挥道:
“开炮,开炮,给我炸!”
火炮在他的指令下接二连三的把人偶炸飞,每一次人偶都毫无抵抗之力,转眼就成了一团废渣。
然而这些人偶却根本无穷无尽,炸倒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站出来,到最后竟是越炸越多,土楼门口被堵的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老爹站在这群人偶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寸头男,冷冷道:“这样的人偶,要多少有多少,你想用那点炮火轰开土楼,最好早点放弃。”
“你、你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寸头男眼看自己的技能不管用,气的一跺脚,额头上全是冷汗,转头便换了一副面容,对洪长流哭诉道:
“洪社长,您看,这不是我胡言乱语啊,这些人也太不尊重您了,这就是证据!”
他一边抹着眼泪哭诉,一边还暗中阴狠的瞥向老爹,咬紧牙关,在内心中愤恨的冷笑起来。
哼,敢这么瞧不起他,无论是谁,都一定会付出代价,很快,洪长流就会让他和他的土楼都沦为灰烬!
“洪社长,您要给我做主啊!”
洪长流额头青筋暴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冷冷道:“废物!”
话音刚落,还不等寸头男暗中窃喜,他的胸口猛然被贯穿,一个银亮银亮的鈎爪从中穿过,上面“滴滴答答”的淌着血渍。
寸头男只觉得一股剧痛,颤颤巍巍的低下头,只见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天地好像都旋转了起来。
他猛的瞪大了眼睛眼睛,喉咙剧烈的动了起来,还来不及说什么,瞬间失去了意识,无力的倒在地上。
洪长流根本没看他,用力伸手一拽,便把鈎爪拔了出来,吸饱了一个人的性命,银亮的鈎爪瞬间变了颜色,血涔涔的闪着血光。
“他妈的废物,带着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他冷笑一声,动了动脖子,转头紧紧盯着老爹,血涔涔的鈎爪泛起血光,与此同时,老爹的头上隐隐浮现出一个标志。
那是一个三爪鈎的形状。
“嬲的,一个个都让老子生气,”洪长流道,“不让进是吧,那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刚落,鈎爪便猛的飞了出去,对准了那个血红色标志,直奔老爹的额头狠狠抓去。
老爹稳稳站在原地,沉沉的盯着鈎爪,手指动了动,瞬间无数人偶便凑了上去,形成一个极厚的障碍,挡在鈎爪与他之前。
与此同时,他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土楼中的众人撤退。
洪长流作为旅社长亲自出手,他们根本抵挡不住,只能尽量不暴露,必须尽快转移阵地。
人偶挡在前面,应该能给洪长流的内核欲望技能造成一些障碍,趁着这一会儿功夫,让风遥带着人离开,剩下的继续按照计画进行。
转眼之间,老爹便想好了一切,面上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不断召唤出无数人偶挡在身前。
有这些东西挡着,鈎爪要么被拖的速度锐减,要么只能绕路而行,再加上几个藏品拖延时间,应该能抵挡一阵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鈎爪根本没有转向,直直的朝他传过去,毫无顾忌的贯穿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偶,竟然没有丝毫减速!
“刺啦刺啦——”
成百上千层的人偶皮肉被撕裂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眨眼之间,血色鈎爪便到了老爹面前,张开花瓣般的爪瓣,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带着一股腥风血气席卷而上,下一秒就要穿透他的额头!
“当啷——!”
“爹!”
只听远远一声大吼,还有一道剧烈的碰撞声,血色鈎爪被一条拔地而出的巨大漆黑双头蛇挡了下来。
鈎爪打在了鳞片上,双头蛇身躯一扭,吃痛的“嘶嘶”吼了一声,见鈎爪已经被弹开,便重新钻进土地里去。
“爹,你没事吧!”
陈风遥紧赶慢赶,风一样从土楼里跑了出来,飞快跑到老爹身前扶住他,焦急的上下扫着,见他腹部受伤了,一双眼睛顿时愤恨的瞪向洪长流。
“萧二,你出来看着老爹,我要跟他拚命!”
他猛的吹响了口哨,哨声落下,那个名叫萧二的男人立刻鬼魅般出现,挡在他两人身前,用身体牢牢的护住陈风遥。
“少爷,别冲动,”他牢牢抓着陈风遥的手臂,和老爹对了个眼神,低声道,“快回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放开我!”
陈风遥瞪了他一眼,想要冲上去,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洪长流远远的看着几个人,额头青筋一跳,冷冷道:“你们几个,谁是导游10036?”
“老子早就不耐烦了,你们要都不是,就给老子滚开,要不然就把头留在这里!”
他说完便震了震手臂,血色鈎爪蠢蠢欲动,下一秒便要飞甩出去饱饮鲜血,冷不丁却听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找我?”
第236章 “我能让主位神复活”
“谁?!”
洪长流闻声立刻转头,爆喝一声,手腕一甩,血色鈎爪寻声猛然飞速,直直的奔向发声之处!
这一击猝不及防,便要人性命,然而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响声,鈎爪明明已经咬住了一人的胸口,却被什么东西弹开,软软的垂在一旁。
只见被鈎爪攻击那人不慌不忙,带着一具可怖诡异的蟠螭诡面具,袅袅娜娜的摇曳着身姿走了过来,竟是对着洪长流微微一笑,柔声道:
“洪社长好。”
她盘着发髻,乌黑发丝上面插了根碧绿色的发簪,穿着一身刺绣素面的裙子,身姿窈窕纤瘦,遥遥拱了拱手。
“不知道洪社长远道而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含笑轻声道,“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就算真的有什么地方惹了您不开心,也得容我解释解释。”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清亮透彻,如同清风拂面、吹动风铃阵阵响起,无论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熨帖,顺着她的话听下去。
然而洪长流冷冷的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动摇。
他死死盯着那被打落在地的鈎爪,又缓缓转向这个戴面具的人,目光中透露着怒火与狠意,缓缓道:
“你竟然能弹开我的鈎爪,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想要代替我的位置。”
他耳边响起一阵轰鸣,任何人的话都如同隔了层厚厚的障碍,根本听不清,起了血丝的发红眼底只能看到这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刚要代替他的人。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洪长流面色沉沉的站在原地,双眼紧盯着面前这个戴面具的人,突然晃起手腕,毫无预兆的甩起鈎爪,直奔此人头颅飞去!
然而还不等他的鈎爪碰到此人,面具下的人便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站在原地,轻声道:
“我知道了,这是祝炎祝社长告诉您的吧?”
倏地,鈎爪重新回到了洪长流手里,上面的血腥色泽逐渐褪去,后者狐疑的盯着她,沉沉开口道:“你怎么知道?”
来人面对险些杀了自己的洪长流没有任何不悦,微微躬一躬身,用清脆的声音开口笑道:
“当然是祝社长亲口告诉我的。”
“其实您误会了,我不是要顶替您的位置,我是祝社长想要扶持的人,他给了我不少帮助,让我成为第五位代理人社长,我非常感激他。”
“放你娘的屁!”
洪长流眼睛一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脸上肌肉鼓动起来,阴森森道:
“你以为老子是个傻子啊,景区内所有的活儿都分给我们四个了,哪有给多出一部分你的道理。”
“祝炎那个兔崽子最精明,他会把自己的利益分给你一份?做梦!”
他说完便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倒是没再动手,想听听她究竟要扯出什么来,没想到对面的人眉毛一扬,竟然疑惑的歪了歪头,迷茫道:
“哦,不是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祝社长和我说的时候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清楚,不如您亲自去问他吧。”
说完,她竟然真的若无其事的挽了挽头发,从纤细的手腕中取出一个联系机,在洪长流面前晃了晃,笑道: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她翻开联系机的盖子,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只听联系机发出“滋啦滋啦”的尖锐声音。
很快,洪长流身旁空无一物的气流当中,竟然扭动起来,也随着发出微弱的“滋啦滋啦”声。
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似乎被什么人手忙脚乱的挂掉了,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股尖锐的声音,回音久久不能消散。
“……”
空气似乎凝结在了这一刻,陈风遥在后面和老爹对了个眼神,满眼都是茫然。
洪长流缓缓转头看向那片空气,肌肉抽动了几下,眼睛里血丝直冒,面上的神情极为可怖。
远处,那戴着面具的人似乎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凝固,感觉到声音响起来,惊喜的笑道:
“哎呀,祝社长您在这里呀!”
“您明明在这里,怎么把我电话给挂了啊,这也太顽皮了,快出来吧祝社长,洪长流社长还等着您给他解释清楚呢!”
根本不等她说完,洪长流就已经咬紧了牙关,大步往身旁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他手上猛然凝结了一股黑雾,大掌在空气中一抓,空气扭曲起来,从里面竟然踉踉跄跄被拽出一个人。
此人被揪着领子拽出来,看上去狼狈极了,站定之后不顾洪长流近在咫尺的咆哮,狠狠的扭头瞪了面具人一眼,恨声道:
“苗……导游10036!”
他看戏看的好好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旅客,竟敢把他暴露出来!
面具人,也就是苗云楼,朝着祝炎挥了挥手上的联系机,歪了歪头,笑眯眯的应下了这一句。
“哎,祝社长,您终于舍得出来啦。”
祝炎明明面上和他是一个阵地的人,现在教唆洪长流找他麻烦,无非就是见他顺利从3A级景区离开,也怀疑他就是下一个社长。
他自己也是旅社长,怎么可能会放任外人与他争权夺位?于是他便让洪长流和自己针锋相对,想要看狗咬狗一嘴毛,坐收渔翁之利。
苗云楼面上微微一笑,心道做梦。
这世界上能从他手里占到便宜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已经出生好几千年了,那也就那么一位。
也是祝炎太多疑,所以才亲自埋伏在洪长流身边,想要监视他们的谈话,要不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转移矛盾。
他远远见祝炎和洪长流你推我我推你,都快打起来了,这才不紧不慢的上前,对两人劝道:
“两位旅社长,你们先别打啦,旁边还有其他旅社长看着呢,现在揪头花多丢人啊。”
“……什么?”
两人身形纷纷一顿,狐疑的看向苗云楼,后者耸了耸肩,四处看了看,随后对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行了个拱手礼,无辜道:
“两位旅社长不打算出来吗?我们大家都在等您拿主意呢。”
话音刚落,只见空气骤然扭曲起来,彷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丝丝缕缕的气流,犹如方才祝炎被抓出来一样,却比他体面的多。
半晌,从空气中率先踏出一个面容相当年轻的女孩,随后是一个身形极高的魁梧男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苗云楼面前。
这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浑身上下都被一条条布缎包裹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极为雪白,在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泽。
就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覆盖在上面。
而跟在她身后的魁梧男人,甚至比老爹还要高,目测整整有两米多高。
他和女孩正正相反,浑身上下都赤/裸在外,露出光滑的古铜色皮肤,只有关键部位被布匹包裹着,赤着双足,沉默的犹如一座大山。
他们两个刚刚踏足土楼,整片黄土地立刻晃动起来,所有梯田上生机勃勃的水稻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方圆几百里,任何自然生物都被瞬间蒸发。
陈风遥远远看到两人,缓缓瞪大了双眼,浑身都开始颤抖,满目都是惊骇,紧紧抓住老爹的胳膊,拚命压低声音道:
“是……是另外两位旅社代理人,整整四个社长都来了,爹!”
老爹拧紧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陈风遥的肩膀,和萧二对了个视线,眼底满是震惊。
四个社长同时聚集在这里,苗云楼如果暴露了身份,哪怕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都根本逃不掉。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远处梯田之上,洪长流和祝炎见到这两个人,恨恨对视一眼,立刻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沉沉道:
“社长。”
洪长流和祝炎虽然同为四位社长之二,然而他们背后的主位神掌管火与水,重要程度比不上这两人主掌的生命与天地。
因此即便说是四人平等,但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他们两个见了这两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低头。
女孩都没有看他们两人一眼,缓缓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缠绕的黑蛇,上下扫了扫苗云楼,神色意味不明,率先开口淡淡道:
“你倒是很聪明。”
苗云楼从顺如流的接受了夸奖,轻笑道:“过奖过奖,想必您就是娲泥生社长了,后面这位……是盘社长?”
女孩倒也没有隐瞒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从袖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腕,一抹青色火焰出现在她的指尖,她捧着火焰,轻声道:
“你就是那个创建了新的旅社,想要成为第五个代理人的……导游10036?”
苗云楼挑了挑眉,笑道:“是……呃!”
还不等他说完,女孩手掌一翻动,他身上猛的升起一股青色烈焰!
青色火焰跳动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轻盈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带来一股极度剧烈的疼痛,持续灼烧着他每一寸皮肉。
火焰熊熊燃烧,带来的疼痛甚至已经从皮肉蔓延至神经,然而苗云楼却只在最开始摇晃了一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他紧紧咬着牙,闭了闭眼,无声无息的护住手腕上的银蛇,漆黑眼瞳隔着一层跳动的青色火焰,直视着娲泥生。
“这就是您的内核欲望技能?”
苗云楼面无血色,面具下的唇瓣苍白犹如死人,却捂着胸口还在笑,甚至声音越笑声音越大,如银铃般清脆:
“真疼啊,真是个好技能,连西汉滇王玉衣都能烧穿,太厉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的技能都承载了主位神的一部分,沈慈被主位神背叛的时候,承受的恐怕是这火焰千百倍的疼痛。
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真是好奇。
娲泥生冷眼看着他,侧头对祝炎淡淡道:“灵魂都被烧穿了还没死,这一定是你给她的生存时长,祝炎,看来她说和你有关系,还真不是乱攀扯。”
“我……我就是看她有点潜力,稍微支持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有潜力……”
祝炎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近距离感受着青色火焰跳动的炙热,咬紧牙关,勉强解释一句,对上娲泥生冷淡的目光,只能沉沉低下头。
这个流浪旅客,居然连娲泥生都被他弄出来了,到底在想什么?!
他都忘了是自己挑唆洪长流来找麻烦,这才弄出后面这一切麻烦事,头都不敢抬,在心中不知道暗骂了苗云楼多少次。
“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太厉害了。”
远处传来苗云楼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他抹了抹早就蒸发的眼泪,在一片青色的火焰中,捂着胸口忍痛笑道:
“娲泥生社长,您可别误会,祝社长帮我可是为了整个旅社,如果今天我被烧死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娲泥生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笑一声,还没等说什么,洪长流在一旁先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
“嬲的,你算什么东西,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景区没了你要灭啊?!”
“景区会不会灭我不知道,”苗云楼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根本没理他,只是看着娲泥生缓缓笑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们这些人最多半年就会全军覆没。”
娲泥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手指一动,道:“大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倒真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底牌。”
苗云楼只觉得身上的火焰一下被扑灭,他缓缓站直身子,眼底浮现出一丝疯狂,咧开嘴角笑道:
“如果我说,我能有让主位神苏醒的能力呢?”
第237章 选一个人踢下台
听到“主位神”这三个字,娲泥生眉头一动,盯着苗云楼戴着面具的脸,心中倒是微微起了些波澜。
主位神已经闭关沉睡很久了,这期间他们不是没想过唤醒主位神,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主位神都没有反应。
上一次主位神有了细微的动静,还是那个流浪旅客出现的时候……
娲泥生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一丝动静都不露,对苗云楼淡淡道:“主位神原本就没有沉睡,只是很少出现在人前,你这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
苗云楼耸耸肩,笑道:“好吧,你说没沉睡就没沉睡吧。”
“只不过,如果我拿出这东西,”他缓缓抬起手腕,露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滴,在众人面前一晃,微微一笑,“请问阁下该如何应对?”
血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纯净无比,血色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几乎泛着一层红光。
洪长流离他最近,原本正要跃跃欲试的凑上去干掉他,却在那颗血滴显露在面前时,神色一变,心脏猛然搏动一瞬,就像被什么拉扯住一样。
他捂着胸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苗云楼,破口大骂道:“嬲的!你又在搞莫子手段?!”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什么藏品的作用,反而是从胸膛上刺青的位置冒出来的,拉扯着他的内核欲望技能,带着一种原始的震撼感。
这究竟是什么破能力?!
连洪长流这种钝感力十足的人都能感觉到,其他三个旅社长自然也有感觉,均是脸色一变,沉沉的望向苗云楼。
洪长流这傻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们却清楚的很。
这明明是正闭关沉睡的主位神有了反应!
这个横空而出的新人导游到底什么来头,竟然真的能让主位神有所反应,他说能让主位神苏醒……难道是真的?!
娲泥生神色一动,侧头瞥了一眼身旁的魁梧男人,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苗云楼手上的血滴,赤足便要往前迈出一步。
然而转瞬间,那颗血滴便如同变魔术一般,消失在了苗云楼灵活的指尖。
“别想抢过去,那不可能的,”他歪了歪头,微笑道,“我已经吃了,入口即化,你们就是想要,也没办法杀鸡取卵了。”
祝炎刚久违的感受到主位神,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听到苗云楼说唤起主位神意识的东西被吃了,顿时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
“你吃了??”
苗云楼笑眯眯道:“是啊,我吃了。”
“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如果我成了你们的‘自己人’,那我的东西,就也是你的东西了。”
他缓缓抚摸着手腕上不断游走的银蛇,隔着一层面具,都能听出来那清脆如银铃的一把嗓子里,藏着满满的诡谲心思。
这个导游,是有备而来。
在场的四个旅社长几乎是不约而同,生出了这个想法。
娲泥生脸色微妙的变了几遍,半晌,她沉下一口气,似乎是做了决定,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要什么?”
苗云楼毫不客气的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要成为新的旅社长,和你们几个并列,你们也清楚,我的能力足够,这个没得谈。”
“第二,我知道现在的位置不够,利益分不过来,没关系,我要让现在的一个旅社长退出,由我来接手他管理的一切。”
“操你妈嬲的……”
洪长流一听眼底便蔓延出无数血丝,面色青紫涨红,立刻就要冲上去杀了他,却被魁梧男人用力按住,一丝都不放松。
魁梧男人按住洪长流,侧头看向娲泥生,娲泥生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对苗云楼道:
“你这些条件,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理会你,主位神能够苏醒最好,暂时不能、我也不在乎。”
“现在景区内所有的事务都由我们四人管控,没有任何人能跳出这个规则,说不好听的,你根本没用。”
这样说,便是不同意苗云楼的条件了。
陈风遥已经拉着老爹退进土楼中了,在窗口看到这一幕,顿时抿紧了嘴唇,咬紧牙关,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个流浪旅客,一上来就提这种要求,这四个人怎么可能答应?
说到底,流浪旅客就算再厉害,也根本没有能和四个旅社长针锋相对的实力。
他能和四个旅社长平起平坐谈话的前提,就是靠着他有让这几个人感兴趣的利益,然而现在对方明确表示不需要,他就没有任何底牌了!
接下来如果娲泥生不想再听下去,要直接解决了他,他该怎么办?
土楼里这成百上千的流浪旅客又怎么办?
陈风遥心急如焚,不由得紧紧贴着土楼,向窗外看去,却发现苗云楼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彷佛这个问题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就是我的第三个条件了,”他直视着娲泥生的眼睛,淡淡道,“我要和你单独谈谈,为什么,你们一定会需要我。”
“如果你不想谈,也可以,那就好好回忆回忆,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跳出这个规则。”
此话一出,第一个绷不住的就是洪长流,他大骂一声,都不顾魁梧男人的阻拦,直接把血色鈎爪甩向苗云楼,破口大骂道:
“个杂细兔崽子,还他娘的说不想要老子的位置,老子看你是想的要上天了,当老子脑壳坏了莫!”
这一击自然是被魁梧男人挡了下来,娲泥生还没做决定,不可能让洪长流先出手柄人打死。
然而很快,方才并没有针对苗云楼的祝炎也动了,他面沉如水的盯着后者,神色格外复杂,心中无数心思纠缠在一起翻滚。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苗云楼身份底细的人,他一直没有揭露,就是不想牵扯上自己。
如果让娲泥生知道自己竟然和流浪旅客有联系,甚至帮了他,自己可就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而现在他再不开口,这件事就真的要牵扯上他了。
这个流浪旅客,竟然敢说让其中一个旅社长下台给他让位?再这样下去,见他都要被挤下去了,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祝炎冷冷的看着苗云楼,心说别怪我,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结果,狠狠心,一转头对娲泥生开口道:
“社长,我——”
“可以。”娲泥生突然道。
“什……什么?”
“我说可以,”娲泥生没看他,只是盯着苗云楼,淡淡道,“你跟我来,我会保证这段对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但前提是,你要真的能说出点什么来。”
“记住,不要让我失望——走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给其他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中青色火焰跳动,竟然生生在空气中撕裂开一道口子,率先踏了进去。
苗云楼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从善如流的跟了上去。
路过祝炎身边的时候,他瞥眼看着对方黑沉沉、复杂无比的神情,偏了偏头,用耳语的音量轻声说了一句:
“等着。”
说完,他扬了扬手背上的鈎爪印记,便头也不回的跟着娲泥生进去了,只留下祝炎一个人神色变了几变,内心翻滚不停、狐疑不定。
等着,等什么?
他还在这里狐疑的左思右想,洪长流已经在一旁气的满面通红,眼底全是可怖的红血丝,无能狂怒,破口大骂。
“嬲你妈妈别的导游100036!”
“冒的那本事,就莫撑那板鸭,你算么子咯,个杂细兔崽子也敢要老子的强?过个别(这畜生),么子卵(什么东西)!”
他胸口剧烈起伏,喘了口粗气,眼神一转,突然看到了一旁的土楼,眼神顿时狠了下来,眯起眼睛冷冷道:
“这里,就是那个导游10036出来的地方……?对,就是这儿。”
洪长流一顿,站在原地对着土楼自言自语,声音细如蚊蝇,旁人根本听不清楚。
祝炎冷眼看着他发疯,还没等说什么,刹那间,他突然猛的翻起手腕,用力向土楼甩去!
“嗡——!”
血红鈎爪如同疯狗一般凶狠的飞冲过去,却一下子被人徒手攥住。
只见魁梧男人站在一旁,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稳稳的攥着他的鈎爪,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
“洪长流,娲泥生社长还没说怎么处理导游10036,你太急了。”
“那他奶奶的怎么了,”洪长流大骂道,“放开,老子就是要泄愤!”
“泄愤可以,等娲泥生回来再说。”
“等她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黄花菜会凉,土楼又不会凉,你着什么急。”
“……嬲的!”
洪长流气的满眼发红,面色几位可怖,彷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一旁的魁梧男人却根本不怕,只是攥着他的鈎爪,面色平稳无比,没有任何动作。
祝炎就站在梯田上边,看着洪长流吃瘪,在一旁只是幸灾乐祸,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没有任何劝解的想法。
这个洪长流,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整天拿着他那一条鈎爪到处杀人,就这样的货色,竟然还有人妄想攀附上他求得富贵。
真是蠢货。
他轻蔑的看着寸头男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向那条被魁梧男人攥着的血涔涔鈎爪。
鈎爪几次攻击不成,饱饮的鲜血不够,已经缓慢的开始褪去血色,恢复了曾经的银白色,在阳光下泛着阵阵寒光。
祝炎看着这条鈎爪,不知道想了什么,眉头微微一动。
这个鈎爪。怎么那么像……
他脑海中闪过苗云楼离开的时候,给他展示的那个鈎爪印记,突然猛的瞪大眼睛,一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滑过脑海!
原来如此。
原来苗云楼让他等着是这个意思。
他最恨的人是洪长流,和他撞了武器的人也是洪长流,无论如何,想要挤走其中一个旅社长,最好的人选都是洪长流。
而和自己争的最厉害的也是洪长流,如果洪长流被挤了下去,这个位置由苗云楼来做,自己也就轻松的太多了。
如果苗云楼真能说服娲泥生,到最后,他得到了一个没有洪长流那么蛮横强大的对手,流浪旅客又更上了一层台阶,他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个流浪旅客,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突然想要上位,是提前已经找好了目标,想要和他合作来个双赢!
第238章 “有件事,你去做”
幸好他刚刚话慢了一步,没把苗云楼的身份说出口。
祝炎捋清楚了关键,终于反应过来,苗云楼这一手不是要跟他抢占地盘,而是要跟他联手分赃啊!
顿时,苗云楼那张巧言令色的笑脸,在他眼里一下子顺眼了起来。
瞧瞧,多好的一张小脸啊,逢人三分笑,笑的让人真是开心。
不像洪长流那个蠢货,惹人厌烦,还成天跟他作对。
祝炎一转眼想明白了,顿时觉得乳腺通畅了许多,远远看着洪长流冷笑一声,转头随意朝土楼里面的人招了招手。
“你,过来。”
吴斌正在窗口一眨不眨的盯着情况,见祝炎叫了过来,立刻愣在原地,指了指自己道:“呃……我?”
“对就是你,赶紧过来,给我搬一把椅子,”祝炎不耐烦道,“站了半天要累死了,我就在这儿坐着,等娲泥生社长出来。”
流浪旅客那个巧言令色的嘴,绝对有办法说动娲泥生,看他们出来之后,洪长流得憋屈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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娲泥生的空间内。
河岸边泥土湿润,小河水波轻轻拍着岸边的石头,一座破旧的小木屋立在外面,拴着渔船,屋内满是各式各样的渔具。
苗云楼静静地站在外面,感受着风浪吹来的缭绕云雾,鼻腔里满是近在咫尺的木头腐烂味道。
“这就是您平时住的地方啊,”他转头看向娲泥生,好整以暇的笑道,“还挺有意境的,没事钓钓鱼、修身养性,真会生活。”
娲泥生没有理他,没有上来就问他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随手拿了一张渔网,在河岸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把渔网抛了下去。
“钓鱼,不是为了修身养性,是为了生存。”
女孩凝视着翻滚的河水,面无表情的开始捞上了鱼,一边熟练的缓缓撒网,一边淡淡道:
“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再讨生存了,却还是经常来这里捞鱼吗?”
她没有等苗云楼回答,自言自语道:“鱼,是一种很灵活的东西,你稍一不注意,它们就会从你手中溜走,头也不回的游向大海,错过了,你这辈子就注定再也见不到它了。”
“所以捕鱼的时机非常关键,要用上眼睛、用上手、甚至用上全部身体来感觉,这样才能在它接近你的时候,一口气让它不能再溜走。”
“就像这样。”
娲泥生面前的河水轻微波动起来,她手疾眼快的抬起手,只听一阵“扑棱”的声音,捕鱼网被捞了上来,一条大鱼正在里面挣扎。
女孩徒手柄鱼抓了出来,随手扔给苗云楼,在一旁擦了擦手,淡淡道:
“做人也是一样的,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抓住的时机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擦干净了手,甩了甩手走过来,用鱼叉从苗云楼怀里把那条鱼叉了出来,一手叉着鱼,对他面无表情道:
“喝鱼汤吗?”
“哗啦啦……哗啦……”
转眼间,灰色的天空开始湿润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滴进翻滚着河水当中,被瞬间吞噬融为一体,成为一望无际河水的一部分。
逐渐变成漆黑的天空中,厚厚的云层缓缓席卷而来,在风中被拉扯着撕碎,几只飞鸟孤零零的站在树枝上,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不知去向。
黑云之下,两个人一高一矮,隔着十几米,站在淅淅沥沥的雨水当中,注视着对方。
“喝。”
半晌,苗云楼开了口,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笑道:“当然,有鱼汤喝为什么不呢。”
娲泥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缓步走进屋子里,把鱼放在厨房的案板上,随手拿起一把刀,开始给这条鱼开膛破肚。
小屋破旧不堪,几块木头板在风雨中飘摇,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却自然能够把风雨挡在门外,带来些许的暖意。
几根柴火填进炉竈,昏黄的火苗立刻跳动起来,熊熊燃烧在不受风雨侵袭的木屋当中。
只听“哒哒哒”的声音均匀的在案板上响起,女孩背对着苗云楼,一边处理鱼,一边问道:
“继续说吧,你刚才说有人能跳出这个规则,是在说谁?”
“……”
苗云楼没有立刻回答,随便找了个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摸了一把桌子。
他拈了拈指腹,只觉得触感光洁如新,没有任何灰尘,眼神一动,心中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娲泥生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做戏,是真的平时都在这里吃住生活。
她都到了这个地位,却留恋这么一个小渔屋,还把屋子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是因为这里有什么让她忘不掉的东西,还是什么人?
苗云楼心中思绪千回百转,面上不动声色,漫不经心道:“您同意给我这个机会,就是心里明明有数,还要我说什么呢?”
“旅社背靠主位神,控制着大大小小的旅行团,又豢养了一群导游控制旅客,即使主位神不现身,也的确很难让人实现阶级跳跃——可惜最近有了变量。”
他抬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娲泥生,手指不急不缓的轻轻敲击着桌面,苍白骨节发出阵阵声响,突然停了一下,缓缓道:
“这个变量、这个跳出规则外的人,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流浪旅客。”
“流浪旅客,他的确风头正盛,可那又怎么样?”
娲泥生仍然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切着鱼肉,把整条鱼慢条斯理的放进锅里,加上半锅水,淡淡道:
“他有绝活,别人可没有,其他人不会和他一样脱离旅社的掌控,更不要提动摇旅社的统治。”
“就凭他一个人,可不足以满足你提出的条件。”
“就凭他一个当然不够,”苗云楼漆黑眼瞳里闪动着暗光,沉沉开口道,“但如果我说,他能号令所有被压迫的旅客,和他一起反抗你们呢?”
“……”
娲泥生闻言动作一顿。
苗云楼注意到她的变化,短促的笑了一声,满眼闪烁着疯狂,里面的欲望和贪婪几乎化为实体,轻笑道:
“听我说,流浪旅客已经杀了整整两个地方神了,这些你们都压了下来,但是之后呢?你们就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哪天就爆出来了!”
“到时候如果没有主位神坐镇,你们根本不可能赢得过上千万被压迫的旅客!只有我,只有我能让你们重新控制局面。”
他见娲泥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是有些急了,身子猛的向前倾,身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吱呀”声,急切道:
“娲泥生社长,不能再等了!”
“我的要求不多,”他恶狠狠道,“我只要一个旅社长的位置而已,我知道你对祝炎和洪长流也有不满,正好你们也可以趁机排除异己,有什么不行?!”
苗云楼这样激动,娲泥生听在耳朵里,却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肩膀一松,又恢复了搅拌鱼汤的动作,一边转着勺子,一边淡淡的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
“胡言乱语。”
突的,苗云楼只觉得背后的椅子一沉,一根鱼线“滋溜”一声猛然缠上他的脖子,狠狠向后勒去,没有任何空间喘息!
“呃——!”
他苍白的脸色立刻泛红,眼睛突出,用力按住自己的脖颈,胡乱的踢动着长腿,身子因为缺氧而痉挛,乌黑长发淩乱的散落下来。
鱼线越来越近,似乎真的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去,苗云楼一边不甘心的拚命挣扎,一边恶狠狠的喘息着喊道:
“咳咳……娲泥生社长!我知道您心中很清楚,和洪长流那些人都不一样,您明白我在说什么!”
“现在导游和旅客几乎完全成了对立两面,旅社的导游表面风光、实际上臭名昭著,您难道不想改变现在的状况吗?”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些旅客已经发展起来,不想受到导游的控制了,到时候一定会有大乱,呃……只要主位神苏醒,用绝对的实力控制住情况,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呃……娲泥生社长——!”
苗云楼一边艰难的说话,一边用力扣着脖颈的鱼线,窒息的感觉越发剧烈,眼前逐渐模糊,大脑中的白光阵阵扩大。
就在他感觉快要彻底窒息的时候,突然,脖颈上那条鱼线一下子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呃——!”
苗云楼骤然被鱼线松开,终于有了喘息之机,立刻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劫后余生的倒在桌子上,一手紧紧按着桌面,拚命咳嗽起来。
“咳咳……咳……”
就在他咳的天昏地暗、奄奄一息时,一碗冒着热气的奶白色鱼汤,被木碗盛着端到了他的面前。
半晌,娲泥生坐在了他对面,若无其事的一下一下搅拌着自己的鱼汤,淡淡道:
“虽然话说的还是不成体统,但至少有些用处,你还算会抓住机会。”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苗云楼闻言,竟然看着那碗鱼汤,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声越来越剧烈,最后竟不顾已经受伤的喉咙,放肆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你真是装模作样,哈哈哈哈!”他疯狂的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你能不能抓住时机捕鱼,根本不重要,因为这里本就是你自己的安全屋,能不能捕到鱼、什么时候捕到鱼,在这条鱼出现在河水中的一瞬间,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娲泥生社长,其实没有我在这里解释,你也早就心中有数了。”
“导游与旅客的矛盾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一般,到最后巨大的几乎能压倒整个旅社,”苗云楼用力按着嗓子,不顾一切的笑道,“旅社早已站在风口浪尖上,快要压制不住了。”
“有些事情,底层的旅客未必知道,不过让我猜猜,这段时间,您掌控旅社,恐怕感受到不少的乏力吧?”
“……”
娲泥生只是和他面对面听着,一言不发。
苗云楼慢慢的收住了笑声,缓缓掀起眼皮,看着对面神色淡淡的娲泥生,冷笑道:
“就算没有流浪旅客,这个矛盾也迟早要爆发出来,想要重新掌控旅社,只有一个办法——唤醒主位神。”
“这件事你一定早就在做打算了,只是一直不得其法,现在我突然蹦了出来,与其说是在和你讨要利益,其实不过是要了点你指缝中流淌出的权力,解了你最大的困难罢了。”
“……”
苗云楼说出这番话后,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没有人动勺子,鱼汤开始慢慢凉了下来,奶白色的光滑汤面上结了层薄薄的皮,压不住的腥味开始蔓延出来,传遍了整个木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娲泥生动了,把鱼汤推到了旁边。
“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她淡淡道,“只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第239章 六亲无缘,刑亲克友
终于。
她松口了。
苗云楼闻言闭了闭眼,身上一松,微不可查的向后靠了靠,脖颈上窒息的剧烈疼痛再次席卷而来,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路已断,唯有向前。
木椅对面,娲泥生没有催促他的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搅拌着已经冷却的鱼汤,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面的人。
木窗外,已经不再是小雨淅淅沥沥,黑沉沉的天空中乌云遍布、风雨大作,小木屋在雨水中飘摇,天色暗淡的几乎沉入深渊。
浓重的黑沉之中,只有渔屋中的几点昏黄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火光跳跃在沉沉暗色中,把这个导游带着面具的脸孔分成了两半,一半可怖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另一半威严的刚正不阿、似乎要审判世间一切。
似仙若魂,半是神形半鬼形。
半晌,苗云楼缓缓开了口。
“当然,你只要能答应我的条件,做什么都可以。”
他缓缓掀起眼皮,直视着娲泥生,漆黑瞳孔中是无数贪婪与欲望组成的大网,在沉沉暗色中轻声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
某个墓地前,天色黑沉沉的能滴出水来,厚厚一层乌云遮天蔽日,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模糊了一切视线。
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里原本天晴日丽,在傍晚时分突然开始狂风大作。
暴雨也随之而来,伴随着厚厚一层浓重的黑云,整个夜晚都是雷雨交加,加上急剧下降的温度,墓地更显得阴冷可怖。
而在其中一个土堆前,一个留着长须、一只眼睛浑浊发白的老人站在前面。
他穿着一身道袍,没有打伞,衣角被狂风吹的四处翻飞,身上却没有一丝水渍,彷佛有层看不见的透明隔膜,隔绝了所有的雨水。
老人盯着土堆前的空地,面无表情,半晌,在层层雨水中对着土堆道:
“杜千秋,你真是让我失望。”
“跟我学了这么久的道,已经是我活的时间最长的徒弟,到最后还是死了,死了就死了,都没人给你送花,太失败了。”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失望,说完便板着脸不再张口,冷着一张脸盯着土堆,似乎在等着解释。
“沙沙……沙沙……”
土堆默不作声,整片墓地早就空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惭愧的说师傅对不起,给他端茶递水、摸着脑袋讨好的叫师傅。
只有树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被狂风吹的不知所踪,一转眼便消失在雨夜之中。
老人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一句回答,紧绷的面上动了动,又过了很久,才勉强的叹了口气,从道袍里翻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写着“杜千秋”三个字的木牌。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点师傅该做的事,”他板着脸道,“你就好好珍惜吧,哼。”
老人弯下腰,试着把木牌插在土堆前,却不知是不是雨水把土壤泡软了,无论怎么放都会倒,怎么也插不进去。
他暗骂一声,甩了甩木牌上的雨水,再次试图插进去,然而木牌相当不给面子,只支撑了一秒,就华丽丽的倒下了。
臭木牌子,跟杜千秋这小子一样不听话。
老人捶了捶腰,心中冷哼一声,赌气似的盯着木牌看了一会,才伸手想把木牌扶起来,却看到斜刺里伸出一只黑皮手套,握着木牌的一边,把木牌稳稳的插了进去。
“……”
老人身形一顿,半晌,冷冷的抬起眼皮,看向这双黑皮手套的主人。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来人身形单薄纤瘦,面具上带着蟠螭的纹样,长发和天空中的乌云一般漆黑浓密,丝丝缕缕的垂落下来,和纯黑色的西装融为一体。
他手上拿着一把黑伞,还捧了一束花,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之下,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是那么娇艳欲滴。
见老人正在看着他,青年微微侧过头来,眼底是温和的笑意,似乎是勾起了唇角。
然而老人一看到他,眼神立刻变得无比冷漠,几乎带着浓浓的怨恨,手上一用力,狠狠的把木牌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黑皮手套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把木牌松开。
青年直起身子,也没有恼怒,礼貌的朝着老人微微一笑,随后把手中的一大捧鲜花轻轻放在土堆前,双掌合十,恭恭敬敬的对着土堆拜了三拜。
“杜千秋,你好走吧,”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已经给你在其他地方摆上衣冠冢了,给你烧了纸钱,保证你在下面衣食无忧。”
“另外,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每年你的祭日,我都会来给你上坟的。”
“不需要。”
老人在一旁突兀的打断了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把鲜花踢开,开口道:
“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是他做过最错的事情,你平白捡了一条命,就没必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伤心了。”
青年闻声一顿,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老人,声音中有些不解,却仍是微笑着问道:
“您为什么对我的敌意这么大呢?”
“你身上,有那些旅社的恶心味道,”老人冷冷道,“杜千秋救了你算他瞎了眼,我绝不允许你再玷污他的墓。”
“哦,您说这个啊。”
青年似乎是刚刚想起来这一点,这才恍然大悟,无奈的笑了笑,把七零八落的花捡起来,重新摆在土堆前。
“那没办法,”他弯着腰,一边耐心的摆着花,一边说道,“您也知道嘛,在这种地方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就只有往上爬。”
“我知道杜千秋不喜欢这些导游,没办法嘛,我也要吃饭、要生活,攀附上娲泥生他们,省了我多少力气,我也是迫不得已嘛。”
“哗啦……哗啦啦……”
雨水仍在噼里啪啦打在土地上,风雨飘摇,温度冷到了极点,老人看着青年的身影,却觉得内心升起一团剧烈燃烧的怒火。
想要活的更好,想要一步步往上爬,追求权利富贵,这都是人之常情,可在这种只有你死我活的地方,想要向上爬,只能踩着别人的尸骨。
他加入了旅社,接下来一定会帮助旅社,剥削所有底层的旅客,沾着人血馒头寻欢作乐,而这些血泪与哀嚎,在他的口中,竟然是一句轻描淡写的:
——迫不得已。
即便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都是个人的选择,然而老人还是觉得无比痛心,为了他这个死去的徒弟,杜千秋。
如果他知道,自己甘心赴死、用一条性命换来的希望,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他最恶心的深渊。
他会怎么想?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眼底充满了悲伤与憎恨,狠狠的瞪向青年,冷冷道: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现在又来这里做什么?”
“别告诉我,你是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祭拜他,一定会恶心的吐出来,恨不得这辈子没生出来过,至少不会救了你这个畜生。”
青年被他用这样恶毒的词汇指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耐心的把花一朵一朵摆好,这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微笑道:
“我想做什么,您明明一清二楚,何必再逼我说出口呢?”
他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把枪,对准老人,轻声道:“如果您只是杜千秋的师傅,我怎么也不会这么对您,就算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犯不上呀。”
“可惜,您还是得罪过旅社的瞎半仙,娲泥生社长让我要您的命,我也没有办法,不得不从啊。”
老人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眼底浮上一层复杂的情绪,最后定格成毫无波澜的冷漠,恶狠狠道:
“当年,我给她算出来朱雀乘风的命格,是真心希望她能活下来,早知道她最后会变成这样,我一定当时亲手弄死她。”
青年闻言“哎呀”一声,赶紧摆摆手,拿着枪的那只手仍是稳稳的对着老人,声音隔着一层面具穿出来,似乎是无奈道: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娲泥生社长可是一直挂念着您的恩情,后来您几次三番组织的刺杀,她都没有跟您算账呢。”
“可惜,您这次要组织的是一场动摇旅社根基的造反,娲泥生社长这才狠下心来,让我来杀了您呀。”
“……”
老人没有回答他,看也不看那黑洞洞的枪口,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在他身后缓缓瞥过去。
只见远处衣角翻滚,黑压压一片黑衣人站在远处,整齐划一的打着黑伞,连衣角都不翻动一下,正默默的看着他们。
看来,娲泥生是真的要杀了他,即使他能躲过眼前人的枪口,也躲不过后面无数人的围捕。
老人闭了闭眼,重新冷冷的转头看向青年,后者歪着头勾唇一笑,不紧不慢的把枪上膛,只听“咔哒”一声,青年隔着一层雨水柔声道: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好。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我也不说什么,”老人用力沉了一口气,盯着青年冷冷道,“我最后给你算上一卦。”
“你这个人,你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亲克友,有这个命格、你也许能大富大贵一辈子,但你身边的人全都会不得善终。”
“记住我说的话!”
“轰隆——!”
只听话音刚落,天空中一声惊雷滑过,雨水轰然而至。
青年被骤然惊起的亮光闪的眉头皱起,后退一步,却见面前猛的闪过一道寒光,向他面门直直冲来!
第240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砰!”
“轰隆——!”
天边又传来一声巨响,黑沉云层中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将夜空劈成两半,雨水似乎也停顿片刻,半晌,再次淅淅沥沥的覆盖在泥土之上。
土堆前已经沉寂下来,除了瓢泼大雨砸在地上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响。
“噗……噗……”
老人已经无力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的歪着头,似乎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鼓着胸口往外吐血。
他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浓稠的血迹从里面汩汩流淌出来,被雨水冲刷的满地都是,包裹着他的身体,彷佛一面血涔涔的鲜红旗帜。
一枪击中心脏,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现在只是弥留之际最后的挣扎了。
苗云楼叹了口气,收起胳膊,缓缓放下还冒着烟的手/枪。
他慢条斯理的张开黑色雨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好好的,非要和旅社作对干什么,要临死挣扎,”他自言自语道,“还浪费了我一枚子弹,这可是蓝色品阶的藏品。”
“你……你……”
老人身子一动一动的向外渗血,嘴唇不断颤动,还在拚命地挤出一句破碎的话,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断断续续道:
“你一定会众叛亲离……你最亲密的人因为你被背叛、被残忍杀死,你还要接近他……你的罪孽,终究会全部在他身上反噬……”
“你说什么呢,嘟嘟囔囔的,我听不懂啊。”
苗云楼闻声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弯了弯腰,轻柔的对老人劝道:
“老人家,我也是没办法呀,想要成为旅社的一份子就必须这么做,你如果真的慈悲为怀,就原谅我这一回,下辈子我再给您道歉。”
“好了,你先去下面陪着杜千秋吧,可别让他等久了,一个人太孤单。”
他说完后退几步,重新拿起抢抬起手臂,“咔哒”一声给子弹上膛,毫不犹豫的对准瞎半仙的心口又开了几枪。
“砰砰——砰——!”
一时间血花四溅,这几下正中瞎半仙的心口,他跟着枪口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挣扎不动了。
“呵呵……”
老人还想张口,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沉沉的动了动眼珠,胸口汩汩出血的速度越来越慢,被雨水稀释化开,血液几乎已经流失殆尽,身体也越来越冷。
很快,他就彻底不动了,在苗云楼眼皮底下失去了最后的温度,只有一双眼睛仍是瞪着,死死盯着一旁的土堆。
木牌上的“杜千秋”三个字,牢牢插在黄土之中,静静看着老人的尸体。
两人似乎正在这种时刻相互对视,他们身下,黄土被雨水浸泡成了深色,又被浓稠的血液染上一层颜色,无数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只剩下复杂的黑色。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滑过,这次白光闪出的暗沉夜空中,只剩下了持续不断的磅礴大雨。
远处,那些黑衣人站在墙后,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领头的立刻警戒的看了看周围,发现老人已经倒下了,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向他身边走去。
“他死了?”
黑衣人见老人已经不再动弹,警惕的蹲下身子,把手指放在老人的鼻子前,发现的确没有了呼吸,这才直起身子,
他看着老人死不瞑目的尸体,犹豫了一下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不放心,隔着一层雨水对青年低声道:
“这可是娲泥生社长要的人,你仔细点,千万别让他诈死。”
“放心吧。”
苗云楼耸了耸肩,随手柄枪塞进了衣兜里面,带上黑皮手套,俯下身子,若无其事给老人合上眼皮,随手柄他的尸体塞进尸袋里。
“有洪长流社长给的定位器,还有祝炎社长帮忙锁住他所有的存活时长,这人绝对活不了。”
“看——”
他头也不回的给尸袋收口,一手拖着鼓鼓囊囊的尸袋,另一只手柄定位器怼到黑衣人脸上,示意道:
“定位器上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这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放心吧。”
黑衣人拿过那块定位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见上面所有人都有位置,只有瞎半仙的名字彻底消失在定位器上,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瞎半仙的事迹他们也是知道的,平时行踪不定,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逆转天象的事情,堪称是神算子。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让旅社收入麾下,该是多么好的机会,无论对娲泥生社长、对瞎半仙、对双方都是赢。
可惜瞎半仙不知发了什么疯,明明曾经和娲泥生社长还有一段交情,甚至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在娲泥生社长加入旅社之后,开始疯狂针对旅社。
不是突然出现在景区门口、给和旅社不对付的人算出好命,就是给旅社麾下的导游算出大凶之兆,导致他们损兵折将了不少。
怪不得娲泥生社长要杀他,忍了这么久,已经很极限了。
只是可惜了……
黑衣人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看向瞎半仙的尸体,出神了片刻,眼底满是复杂和难言。
瞎半仙虽然针对旅社,却对他们这种底层旅客很是照料,时不时有人在旅客中心求助,总能得到瞎半仙的指导。
现在他死了,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带领他们走出景区的漫漫长夜了。
黑衣人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闭了闭眼,终究是叹了口气。
他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得罪了旅社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是这个导游杀了他,娲泥生社长也总会派其他人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和旅社背道而驰、斗生斗死。
黑衣人闭了闭眼,压下自己复杂的情绪,给身后的几个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提前离开了,便转头看向这个杀了瞎半仙的青年。
他见青年一直没有离开,只是盯着瞎半仙的尸体,本想宽慰宽慰青年,让他不要太记挂在心上。
谁知道当他转头过去的时候,却见这个看似身形单薄羸弱、戴着面具的青年,却正拿着一把铁锹,一刻不停的挖土。
“你干什么?!”黑衣人大惊失色。
“埋坑啊,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要尽快藏匿尸体,你平时不埋吗?”
苗云楼闻言头也不回,若无其事的接着挖土,等到土坑大到可以埋下一个人,他用力把一边的尸袋扔进里面,这才直起腰拍了拍手。
“就在外面摆着多影响市容市貌,我把他和杜千秋放在一个坑里了,我是不是特别善良。”
他居高临下看着一动不动的裹尸袋,满意的歪了歪头,转脸对黑衣人笑道:
“他们到底下还能相见,这样等我死了的时候,说不定他们都已经结伴去投胎了,也不会挡到我的路啦。”
“……”
黑衣人没有说话。
他一眼不错的盯着眼前这个青年,听着他话语中天真无邪的笑意,心中逐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与寒意。
这样一个人,即使刚刚杀了人,杀的甚至自己恩人的师傅,还可以这样的若无其事、这样的笑意盈盈。
她这幅平静带笑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恐怖邪祟?
黑衣人看着青年这幅可怖的面具,一时有些恍惚,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后踏了一步,险些掉进埋着瞎半仙的坑里。
“小心。”
苗云楼手疾眼快,见状迅速扶住了他的胳膊,凑近关切的笑道:
“你怎么了,站都站不稳,是不是刚才在后面站的太久了,有点累了?”
“都这么累了,就别在外面淋雨了,赶紧回去吧,”他善解人意的把黑伞递给黑衣人,亲切道,“衣服都湿了,回去感冒怎么办,赶紧走吧。”
“记得帮我跟娲泥生社长带个好,就说我把这里处理完,很快就回去。”
“轰隆——!”
远处惊雷骤然闪过,漆黑的雨夜被划亮了一道裂缝,青年面上狰狞可怖的面具被照的似鬼似魂,善恶难辨。
黑衣人大脑一片空白,身上冷汗津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那柄黑伞的,只是浑浑噩噩的转过身,一步步往回走去。
苗云楼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着暗光,目送着他的身影。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又等了十分钟左右,他微微一动,这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就这么吓人?”
从他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冷哼一声道:“演技是不错,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那人从一道高墙后绕道而出,缓步向苗云楼走来,身上没有一丁点伤痕,而最上面那张脸,竟然和方才被埋进土里的瞎半仙一模一样!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嘛。”
苗云楼闻声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没有半点惊讶,眨眨眼道:“我现在活着就是演员的一种,也不算改行。”
“哼。”
瞎半仙震了震衣袖,面色黑沉沉,板着脸抱怨道:“小台词一套一套的,我都快在后面站的腿发软了,小年轻的就是不会体谅人。”
苗云楼又眨了眨眼,无辜的笑道:“哎呀,不说两句吓人的台词,他们怎么能这么快离开。”
“瞧瞧他们被吓的,愣的都忘了上来检查尸体,要不也不会让换身这么容易嘛,老爹的技能真是好用。”
那个黑衣人分明是娲泥生派来监视他的,最后却被他这个天真无邪的演技吓到差点掉坑。
这样等回去给娲泥生覆命的时候,那些容易让人怀疑的细节,就会被他自动忽略,整场戏一气呵成,等大雨过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