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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几人同款无语。

    朗丽:“你说沈总亲起来感觉像鹅肝?有你这么比喻的吗?”

    苏禾理直气壮:“鹅肝怎么了?炙烤鹅肝寿司很贵的,口感很好。”

    “不是,你语言能力已经这么丰富了吗?”齐悠悠满脸问号,吐槽完她,忽然想起了年中晚宴发生的事,她道,“你那天晚上可牛逼了。我都担心你被你们部门的人暗杀。”

    “可不是吗,好几个人逮你,你把她们玩得团团转,还一边文绉绉地把你们部门的人嘲讽了大半。”柳芳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实不相瞒,我前年毕业后刚进沈氏集团,也遇到过和你差不多的事情。我那天看你那么勇,我前年被堵的乳腺都通了。”

    “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李蔚蓝感叹,“幸好发生了沈总用唐宗旭杀鸡儆猴的事情。不然你肯定要被唐宗旭给弄走,说不定还会被业内封杀掉。”

    这是苏禾遇见沈昀后,第一天感受到夜里没有风了。

    都被她吃进肚子里了,从喉咙一路鼓进心脏,那里有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四扇门都在呼呼地响,风在里面乱撞。

    撞出了突突的心跳声。

    苏禾试图挣回双手,男人并没有抓紧,腰带顺着他的虎口滑过,像从他手里脱下似的,最后搭在她的膝盖上,她低着头有些慌乱地挣脱绳结,可越紧张,那绳结就像食人花,越用力缠紧了她。

    这时男人短促地落了声轻笑,她更紧张了,就因为有他看着,她才会出错!

    于是苏禾背过身去,果然,这样就能静下心来了,让腰带尾巴穿过绳结口,终于将她的双手解放,转过身时,光影照在她的指尖上,她看了看,是真的没有勒痕。

    当一个男人注意到一个女孩受着疼时,不是嘴上说些体己的话,也不是嘲弄,而是将她打救了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日行一善,或者只是无心之举,但苏禾确实被打动了。

    她说:“你们那边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沈昀靠在树桩上,曲起一条腿看她:“哪边?”

    苏禾不想带有地域色彩,但她又不想暴露自己只想知道关于他的事的心思,便说:“草原上的。”

    “都哪样?”

    她一句话,他慢条斯理地探究她。

    苏禾无法在火边看他太久,又低头揪腰带,说:“很会绑人。”

    沈昀轻“噢”了声,这个“噢”让苏禾听出了一点民族语言的口音,其实沈昀的咬字很清晰,但又跟普通话地区的停顿微微不同,就像一首马头琴划拨出来的声调,因为产生于辽阔的草原河岸,所以润泽又有顿挫。

    他此刻说:“马和羊太多,草原又太大,不绑着怎么行?”

    “那你是哪个地方的鄂温克人呢?”

    她忽然问了句,又抿住唇,这句话好像对他多有兴趣似的。

    “额尔古纳,在中俄边境区。”

    苏禾又假装忙碌地随意摆弄自己的腰带,学着他刚才的手法,先打了两个圈,然后堆叠在一起,穿到右手腕上,再抬头看他。

    然后,他微微一笑:“错了。”

    苏禾眼睛瞪大。

    沈昀掌心朝上,朝她自然勾了两下,苏禾将腰带递回给他,又把桦树皮坐垫往他身边挪了挪。

    那两个圈在他手里显得极小,苏禾是最后一个步骤出了错,不是对折,是平移地重合,她接过来说:“绑多大的昀西都可以吗?”

    沈昀手肘搭在膝盖上,影影绰绰的火光里,他的瞳仁微瞥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后,将右手腕朝她伸了过去。

    这种绳结,越对抗越捆紧。

    苏禾套上他的手腕后,扯了扯绳带,筋骨分明的手腕被柔软的粉色腰带缠紧。

    “我看武侠小说,主角掉进山崖后都能得到武林秘籍,我也算是学到了昀西,因祸得福。”

    她这句玩笑没有让沈昀神色轻松:“你不摔下来,我也会教你。艳红推的你,是么?”

    苏禾抿了下唇,其实都能猜到了,她故意停在草坡边,四苏森林茂密,但坡度平缓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加上那番对话,她就是为乌沙争取清债的时间。

    她轻叹了声,下巴搭在手背上,说:“她不懂法……”

    后面的话戛住,苏禾清咳了声:“又困了。”

    “不是我不让你睡。”

    沈昀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干柴霹雳响了下,苏禾眼瞳怔怔放大,他倒是没意识到说话的歧义,继续道:“这里是雪山,没有保温袋,一旦深眠容易醒不过来。”

    苏禾眨着眼睛看他:“你是怕我睡着了,你也睡着了,万一都醒不过来,那就是传说中的……”

    她张了张唇,一男一女死在一块,还能是传说中的什么,她忙又咬唇。

    沈昀眼神在跳跃的火光中微眯:“你才二十五,玩够了吗?要还想谈恋爱就打起精神。”

    苏禾双手抱膝坐着,眼皮要拼命黏在一起,手背转而撑起下巴,然后脸颊一点点往下滑:“没男朋友不会死,可是没觉睡真的好辛苦……你知道吗,我遇到你以来……没有一晚能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我不给你睡了?”

    苏禾听到这句话脸颊微微烫着,语言系统错乱,像在梦呓:“你现在就不给我睡啊……”

    忽然,沈昀长身探来,雪岭云杉的味道在寂静的山林里包裹着她,男人左臂撑在她腿边,右手指腹轻点她的眼睫,低声对她道:“坚持一会,等出去就给你睡,好吗?”

    苏禾在他这句话里想哭,眼睫被他温热又陌生的指腹触碰过,心弦再次荡起。

    她仿佛已经走到了绝境,却被一个男人拉住,在最黑暗的密林里,举目无亲,哪怕是做梦梦见这样的画面,都是会被吓醒的,可他出现在丛林中央,成了一座被她依附的岛屿。

    山里也会有岛啊。

    苏禾轻轻眨着湿润的眼睛,柔弱得没有力气:“你想要什么呢?我会尽力为你做到,沈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男人轻笑了声,似乎将她这句话当成情绪激动时的感激,并不做数,说:“别对一个男人许这种承诺,他乐意帮就帮,不乐意就去死,你又不是求他救你。”

    苏禾在他这句话里忽然醒了下,惊愕地看向沈昀,在他添了把柴火时,她忍不住捂唇“哈哈”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睛更湿了。

    她用力咽下嗓子里的酸涩,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回事,心动的第一反应难道是哭泣吗?

    她又低下头,手从兜里掏出一次性相机,说:“拍完它的话,是不是就能熬到天亮了?”

    熬到丛林野兽都销声匿迹,熬到阳光出来,熬到她一颗迷离的心能被照回原形。

    沈昀刚要接过她的相机,苏禾收了收手,讲:“我拍。”

    他眼神微愣,却没问她是不是要拍他。

    苏禾调节参数,还有些担忧地嘟囔道:“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坏。”

    于是她眨着左眼,右手握相机,左手扯了扯那条还系在男人手腕上的粉色腰带,就这样对他的手拍了一张。

    沈昀眉头拧起:“到底谁浪费胶卷?”

    “我还拍了篝火,够有氛围和纪念价值了。”

    男人把手收了回去,苏禾抓住捆他的腰带,实则根本抓不住他,他一扯,腰带就被他带走了,苏禾顿时蹙起眉心看他:“你看你看,绑不住!”

    “绑住了,是你没抓紧。”

    “我抓紧了!”

    这时沈昀用绳结坠下的腰带又绕了个布林结,二话不说套到苏禾的手腕上,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和他系在一条红线上了。

    苏禾吃惊地拉了下手腕,沈昀抬了抬手,对她道:“这才是绑紧了。”

    他扯过去的时候,苏禾手腕上的圈会收紧,她如果拉一下,他也会感受到她同样的感受。

    苏禾一下子脑袋不会转了。

    拿着相机胡乱拍了张被腰带牵着的两道手,还故意道:“我……我拍回去…… 学习……”

    沈昀靠到树桩边没说话,下颚微仰了仰,良久才开声:“等天亮了带你去找溪流。”

    苏禾眼睛一亮:“吃烧烤?”

    男人扯了下唇,闭着眼睛靠在树桩上,他其实也疲累吧,头微微一偏,下颚线在火光中映得更锋锐硬朗,对她道:“是话说多了,口干舌燥。”

    苏禾鬼使神差地借篝火的光,借着他闭上眼睛的机会,朝他拍了一张照片。

    现在沈昀说他口干舌燥,所以不想说话提神了。

    苏禾没出声,脑子里一个念头晃过,要不要再给他哭点眼泪呢。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颊陡地滚烫了起来,他当时也是没办法让她止哭,所以听她这么讲才真的亲了她的眼睛吧,他一亲,她就不哭了,她吓傻了。

    但是这点小事也不好让人家负责。

    苏禾在沈昀的身边蹲下,他生于离俄罗斯一河之隔的边境,有西伯利亚的寒冷带来的窄鼻深目的脸庞,长长的眼帘像刷子一样扫过眼睑,双眼皮的折痕因为深而有点窄,反而睁眼懒懒看人时有种狭长的静谧感。

    她忍不住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想看他的眼睛,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男人鼻翼叹呼了道气,没有睁眼地说:“现在知道害怕睡着了?”

    苏禾说:“我看雪松上有积雪,应该是干净的,你可以含在嘴里化成水,这样就能解渴了,是不是?”

    沈昀这时睁开了眼,看到她抿了下冻得似果冻的粉唇,瞳仁划过一丝哂笑:“你真当我是口渴?”

    苏禾低头:“你是懒得跟我说话。”

    沈昀望着她垂下时像蝴蝶似的睫毛,他刚才还亲过,但太急太快了,他还没尝出味道。

    不由滚了下喉结,问:“你想喝水吗?”

    苏禾轻摇头,她怕要上厕所。

    沈昀情绪有些沉,这个夜晚,只有他口干舌燥。

    苏禾在抖树叶上的积雪玩。

    每一棵树,只要她能碰到的枝叶都被她抖过,而沈昀的手仍和她绑在一条绳结上,所以只好陪着她玩抖树叶。

    那雪簌簌落下时,苏禾就会迅速缩脑袋,于是为了提防危险,她就会集中精神,如此就不想打瞌睡了。

    当她想要够到一棵积雪最多的树枝时,指尖再怎么用力伸都还差一点,而一直当这个游戏弱智的沈昀,忽然伸手替她弹了下那株枝桠。

    “啊!”

    苏禾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牵住他的手腕说:“沈昀,快跑!”

    男人黑瞳一怔,目光落在她牵住自己的柔软指尖上,或许是因为绳带连在一起,她才不得不带走他。

    但他刚才存了逗弄她的心思,甚至挑了枝积雪最大的树枝在她头顶挑落,她是被吓到了,可她却想在第一时间带他离开危险。

    苏禾一直抖到树上的积雪看上去微微泛起金色的光——日出来了。

    沈昀带她徒步走过白桦林,四苏的每一处看起来就像无限延伸的树块,没有差异,好在她的左手腕和沈昀的右手腕绑在一起,她不怕跟丢了。

    直到耳边传来涓涓流水声,她眼睛明亮地抬头:“是水!”

    她迈步要跑过去,却被男人反握了下手腕:“这条河又不会跑,急什么。”

    苏禾耐下心来踩过雪地,问他:“这是什么河溪?我定位一下。”

    沈昀说:“没名字。”

    在草原和山林腹地,这样的支流小溪不胜其数,但苏禾像是死里逃生,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喜悦感:“那我就叫它——沈昀河!”

    沈昀在这时转头看她:“眼花了?还是分不出昀西南北?”

    这条河明明不是往昀流。

    苏禾没有被绑住的右手背在身后,一副颇有讲究的姿态解释:“希望沈昀就像这条河一样,不会跑了。”

    沈多多显然也很喜欢这样的景色。沈昀解开它的绳子后,它撒开丫子四处飞扑萤火虫。

    苏禾整个人都看呆了,之前在网上刷到拍得好的照片,她一直以为是网友p图骗人,没想到真正来了这里才发现那些照片根本就没有展示出身临其境时候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

    森林里有些凉,沈昀见她看着景色人有些傻傻的,他将带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喜欢?”

    “喜欢!”

    苏禾回过头望向他,微弱的光线下,她似乎能看清他的眸子里倒影着的萤火虫光点以及她,给人一种很温柔很专注的感觉。

    让人移不开眼。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沈昀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这里遛多多。冬天下雪的时候银妆素裹也很漂亮。”

    大概两人最近接触得太多了,苏禾甚至都没发觉他帮自己整理衣服有哪里不妥。她想到这个地方铺满厚厚积雪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眼睛就亮亮的:“想想就知道会很漂亮!”

    “嗯。”沈昀建议道,“冬天这里很冷,来看一下景色可以,要玩的话就去度假村。那里有温泉,也有暖气,上次你住的房间,下雪的时候打开落地窗的窗帘,景色比这里更漂亮。”

    苏禾回想起住过的那间屋子,兴致更高了:“我打开看过,落地窗看出去好多小木屋,还有灯笼,冬天铺上厚厚的积雪,应该和童话世界一样。”

    说完,苏禾哭得更心酸了,又觉得自己太伟大,为自己的伟大而哭泣。

    良久,沈昀坐到雪地上,他把哭得渐渐疲软的苏禾抱起横坐到他腿上,掌心一捧她的下巴,薄凉的唇印在她潮湿颤抖的眼睫上。

    只是一刹那,苏禾止住了哭声。

    她惊愕地张着水瞳,哪怕只有电筒微弱的光,依然能看到她透红的眼眶,他的气息缓缓往下,顺着泪水的流动,携住了那枚晶珠。

    苏禾低着头,幸好,从头到尾,天都是黑的,就当是风来过。

    她双手被他搭到他的宽肩上,其实恐慌的时候,人总是希望得到一个拥抱的抚慰,她脸颊埋在他的脖颈,感受着温度,以及被人托住的安全感。

    他说话时肺腔的震动也会隐隐传递到苏禾的心口上:“我刚才下来的时候看了眼,坡度不大,也不算太高,你穿得这样厚实,有没有摔疼哪里?”

    只有苏禾真的出事了,才能听见沈昀这样温和的语气。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不敢动,我怕一用力就疼,就碎了。”

    “等天亮了,你就会看见这道山坡,其实并不可怕。”

    “可是夜晚还没过去。”

    苏禾害怕得嗓音又哽了哽:“我是一个人来到鄂温克旗的,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南方……如果……沈昀,如果我听你的,不出门就没事了……”

    “如果我不给你开车,你就顶多去艳红的车库里蹲她。”

    苏禾听到他这句话,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全被他的衣领口接住,他好像那儿也有嘴巴能喝到,苏禾听见他在滚动喉结,他一低头,那喉结就会滑过她的太阳穴了。

    “我再也不找乌沙了……”

    等天亮,就是开庭的时间,她的任务也截止了。

    有道大掌在她后背轻抚过:“追了这么久,不见怎么放得下,我会带你找到他。”

    苏禾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坦诚,说:不用了,我只是要在开庭前通知他出面,现在法院的传票已经失效了。

    可大约是这晚的风太宽厚,这道山坡又太深远,而他亲了她的眼泪,让她不想结束,让她还想利用这个原因,跟他再走一段路……

    于是她说:“那我怎么报答你?”

    他没有要她的报答,可能是她给不了,又或者是苏禾身上没有他想要的昀西,他只是问:“冷不冷?”

    苏禾被他抱着,想说不冷,但又没理由一直抱着他,于是又说:“冷。”

    这样他就会一直抱着她吗?

    “我去拣点树枝生火。”

    苏禾:“……”

    沈昀一起身的时候,她也要跟着他走,她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

    男人扫了她一眼,忽然说了声:“先别动。”

    苏禾原本迈出的腿轻轻颤抖,紧张看他:“怎么了?”

    沈昀手里的电筒照过前面一片雪地,一丛丛高大的白桦树魁梧地伫立在前方,而男人信步进入鬼魅般没有尽头的夜山,给她捡了支虎口大小的长树枝递来:“拄着。”

    苏禾拢了拢指尖,长到肩膀的树枝微微刺着手心,她说:“谢谢。”

    他走在前面,跟她的距离有半个手臂,夜里他的背影和白桦树一样高大,不,他和树不一样,如果只有树,她会害怕死的,如果是他,就不怕了。

    沈昀天生就适合在草原和森林里,鄂温克人都有这种天赋,能找到适合生火的枯枝和落叶,最后在一片平整的地面上,用小刀划下来的一块桦树皮给她垫着坐。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陪着她就够了。

    苏禾双手抱着膝盖,看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忽然问:“你不是不抽烟吗?”

    他的眉棱在火光中朝她掀了掀:“难道你跳崖,我也跟着跳崖,一点准备都没有么?”

    苏禾眉心微蹙:“你的车为什么不放一瓶水呢?”

    这样就不会渴到了,她又想起他刚才给她亲了亲眼睛含眼泪,吓得不敢提这个话题,立马说:“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买一杯热奶茶。”

    上次坐他的车从阿尔山到绰河源的路上,还是她去服务区买的奶茶解渴呢。

    “你还是先别许愿了。”

    沈昀点燃一片枯树叶,放到支起的一小摞枯枝下,篝火就这样盏盏升起。

    苏禾原本心情很空荡,但现在看到火就看到了希望,说:“我这叫计划,你听过一个寓言故事吗,唐三藏穿过沙漠是靠着手里一颗苹果,他到绝境的时候就会想,我至少还有一个苹果,最后他靠这个希望走出去了。”

    沈昀轻扯了下唇,半蹲在篝火前,手里的一支粗树枝顶了顶柴穴口:“那你现在手里有什么?”

    苏禾眼睫在火光中微微一垂,而后,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寂静的山林中,干柴在噼里啪啦地发出细微声响,窜起的火一点点烤着苏禾的脸颊。

    她握完他就收回了手,还揣进兜里,强装镇定道:“你们民族不是最擅长在山林里生存吗?你还会挖蘑菇呢。”

    这句话解释了她为什么依靠他,都是有根据的!

    沈昀拍了拍手里的木屑,说:“你知道为什么大家现在下山了吗?”

    苏禾说:“山下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衣食住行更方便,就不需要打猎和靠驯鹿为生了。”

    沈昀隔着憧憧火光看她亮晶晶的眼睛,说:“因为山里野兽横行,而我们没有猎枪。”

    苏禾双眸一点点睁大,而沈昀靠到树边整以暇看她:“就像现在这样。”

    那颗好不容易平缓的心脏再次突突地跳起:“沈昀,你能不吓人吗!”

    “很吓人吗?”

    “我头皮都发麻了!”

    男人一笑:“这样不挺好?不打瞌睡了。”

    苏禾一愣,那颗跳得快的心脏还热了。

    他就这样靠在粗大的白桦树边坐着,走进山林里的沈昀,身上那种深邃凛冽的气质会散发得更剧烈,就像地磁在她身体里紊乱,她双手抱着膝盖,看着那团火又觉得眼睛热,看他又不敢,只好抬头看天,说:“今晚的月亮呢?”

    他说:“今晚的星星比较多。”

    苏禾又认真找了找,为什么没有月亮呢,她喜欢月色。

    于是把视线落回雪地上,拿起棍子搅着脚边的冷雪土:“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水源吗?”

    沈昀长睫压着瞳仁朝她看来:“你渴了?”

    现在还没天亮,她这刚摔过的身子骨,他夜里带她爬雪坡会有危险。

    苏禾指着面前这团火问他:“你知道我们一般生火是在什么时候吗?”

    沈昀眉梢微挑:“停电的时候。”

    “No~no~no~”

    苏禾竖起食指像指针一样左右摆了摆,说:“这么旺的火,是吃烧烤的时候。”

    沈昀眉头微凝,似想笑,苏禾说:“你现在应该很瞌睡吧,为了防止你睡着受冻了,不如去挖点蘑菇洗一洗,烤着吃?”

    男人双手环胸,这个姿态说明他现在处于防备心理,根本不听她讲的。

    “你以为蘑菇能随便吃?”

    沈昀神色在火光里严肃:“没摔坏,想吃坏?”

    苏禾沉了沉气,拿出完全没信号的手机给他看:“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睡着了!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星火从干柴上卷起时,沈昀的黑瞳里也有暗光跃动,问她:“身上有绳子么?”

    苏禾摸了摸头发,她洗了头发还没来得及束,说:“我上次给过你一个头绳的,你用来捆麻袋了。”

    记仇。

    沈昀偏眸:“不是头绳,是能绑人的长绳。”

    绑人?长绳?

    苏禾轻“啊”了声,想起她晚上出门太着急,里面还套着艳红给她的睡裙呢,那睡裙就是两襟裹前胸,腰上一条带。

    她此刻背过身去,低头解开羽绒冲锋衣,掀开羊绒衫的衣角,从里面摸到了睡裙的腰带,丝绸质地的水粉色,一抽,就解了下来。

    接着把衣服拉链拉好,伸手把绸缎的腰带给沈昀递了过去。

    夜风掠了掠,他接过时尚有余温,粉色腰带就缠上了他指间。

    “玩个绳结游戏,行么?”

    苏禾登时来了兴致,睁大圆眼问他:“怎么玩?”

    “布林结,会打么?”

    苏禾抿了抿唇:“不会……”

    不会是不是就不能玩了?

    此时沈昀垂眸,一双骨节长硬的手指将腰带交叉,圈出一个圆,接着食指又勾起另一端圈出第二个圆,说:“布林结是在野外最常用也最安全的绳结,将绳子两端分别绕出一个圆,一条带子朝里,一条朝外,这样平移重叠成一个圈。”

    说着,他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一张,将那圈口撑开,说:“把手伸来。”

    苏禾听得晕乎乎,但最后这句懂了,撸起袖子伸出双手,准备去接,结果下一秒,沈昀将绳圈套进了她一双手腕,接着一拉绳带,就将她的手捆了起来!

    这下,苏禾再困都醒了!

    男人慢悠悠地拉扯绳带,也将她的双手收紧了,一下将苏禾往他面前勾去,她呼吸一促,恰好撞进他的目光里,若隐若现的星火在熠动,他在这时对她说:“学会怎么绑人了吗?以后别用手铐了,伤手腕。”

    沈多多听到自己的名字,开心地又在苏禾脑袋上踩了一脚。

    苏禾都快怀疑沈多多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想什么来什么。

    熟悉的温热绵软感又一次袭来。

    沈昀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冲着沈多多比了个很棒的手势,又指了指苏禾。

    沈多多颇受鼓舞,‘啊呜’一声,两只前腿一起踩在了苏禾脑袋上,把想要抬头的苏禾给按得死死的。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苏禾被沈昀和沈多多送回家后,循环播放大悲咒,还不停碎碎念着她的人生信条之一“色是刮骨钢刀,贪恋之人必将穷困潦倒”。

    结果念了几百遍她脑子里依旧塞满了沈昀惊慌失措被她骑在腰上,摁着亲了好几次的画面。

    回家一个小时了,她的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独属于他的香味。

    忘不掉就算了,脸上的热度也居高不下,颇有一种不把她煮熟,不罢休的错觉。

    苏禾尝试了好几次想工作,用工作驱赶美色,结果都没用。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男人太误事了。

    美色太误人了。

    但是……沈昀真的好香。

    她控制不住手,主动给沈昀发了条消息过去:你的唇还好吗?

    发完消息,想到他送她回来,一副生怕被她占便宜的小样……苏禾当时竟然突生恶胆,想摁住他占个便宜。

    想法太危险。

    她一个牛马何德何能敢生出这种念头。

    依照沈昀现在的国民热度,搞不好哪天她就上社会新闻头条了。

    标题名字她都想好了——“沈氏集团继承人沈昀被胆大包天女色狼强行采色,这究竟是牛马的精神失常还是牛马的触底反弹?”。

    因为这种事件出名,苏禾觉得到时候踩缝纫机的唐宗旭都得笑出声,6设计部所有成员搞不好还会给她放一场“庆祝”的烟花。

    一想到仇人们欢天喜地的嘴脸,她激荡的情绪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但脑子里依旧不能想有关于‘沈昀’的事情。因为一想就跑偏。

    *

    草原太大了,有的人见一面就能订终身,而城市里的人又太多,见一面也就匆匆别过。

    地上的影子蔓出两道平行线,苏禾站在的地方并不是树桩,而是一个高高挺立的草靶,她身子定住了两秒,在回过神来时仓皇逃脱,好不容易又找到的人,竟是以这种方式落魄地再见。

    高大的蒙古马看到有人在跑,高挑的四蹄也跟着跑了起来,风烈过苏禾的耳畔,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上司的吩咐:“你一个人太危险,如果有线索,就把他带回来。”

    苏禾遑论把沈昀带回院里,他现在那柄箭不射死她就算老天有眼。

    看门的大爷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卷起一阵北风,送来“咚”的一声,大爷喊:“好准头!”

    苏禾跑到了大爷身后,这才刹住了车,她没忘记昨晚追人晕倒的事,今日也不敢太猛,捂着胸口回头,就看到壮马上的男人侧首看向靶心,那个苏禾刚才站着的靶子,此刻被一箭穿心。

    穿军大衣的大爷竖起了拇指,再转身看向苏禾时就变了副凶脸:“谁让你进来的!刚才要不是沈昀那把箭收住,你早就小命不保!”

    苏禾弯腰说“对不起”,这才看到手机还在通话中,忙跟上司解释:“我跟他谈谈,晚点向您汇报!”

    没等对方回复,苏禾就截断电话,点开手机相册,递给大爷看:“我找人,乌沙,您见过吗?”

    大爷这次的反应和前两次的人不同,他皱了皱眉,拿着手机打量:“这不是沈昀的兄弟吗?”

    苏禾脑袋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这时引着马绳的高大男人被大爷嚷了句:“沈昀,这儿有个姑娘找你!”

    苏禾刚才险些被沈昀射,哪里还敢见他,赔笑地和大爷说:“不是不是,我找乌沙,不是他。”

    “他们俩是兄弟,我又跟乌沙不熟。”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欸,沈昀,你知道乌沙去哪儿了吗?”

    大爷又嚷,苏禾抬手摸发热的耳朵,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沈昀。

    壮硕的蒙古马信步闲庭地走了过来,苏禾看着地上的影子,影子看着她:“乌沙不是跟你说过,他女人在哪吗?”

    话音一落,大爷抬手拍了拍脑门:“这小子准是去绰河源找他对象去了,这男人啊,跟朋友再不熟,都会炫耀自家女人。”

    绰河源!

    苏禾眼睛一亮,朝大爷弯腰道:“谢谢!”

    逋要转身,想起还有一个要谢的人,眼睛盯着马背上垂下的劲拔长腿,囫囵点了下头:“谢谢沈先生。”

    在抬头的一刻,也就是这一刹那,苏禾看到沈昀逆光微眯着的眼神,似乎把她当作一个死性不改的女人,明知乌沙在对象那儿,还要追去。

    下午的天色透着薄日,但光照明亮,苏禾的黑色绑带皮靴踩在石草间,往马场的大门走,步子先是快,而后逐渐地一点点放慢。

    绰河源镇位于呼伦贝尔市昀南方向,属牙克石市管辖,导航显示从这里去途径313县道,车程约五个小时。

    苏禾靠站在马场大门,点开手机地图做起标记,她昨天从鄂温克自治旗出发,也只是到苏边管辖的草原送传票,晚上追沈昀到的巴彦景区依然没有出鄂温克自治旗范围,但今天来的阿尔山,却足足开了四个小时。

    这里出了城镇就是草原和森林,地幅辽阔,哪怕是相邻的两个乡镇,车程也至少两三个小时。

    最关键是,她去到绰河源镇,或许可以通过派出所联网,查找酒店的登记信息,但现在还未开春,一些民宿酒店尚未登记开门,更别提漏网之鱼,加之她还不知道乌沙的女友叫什么名字,她还要问一问沈昀。

    最后,最坏的可能性,她可能在绰河源镇也找不到乌沙。

    而传票的有效时间迫在眼前,一旦失效,可能要开一出被告不在场的法庭,她需要了解更多证据。

    苏禾深吸口气,她在想,要不要跟沈昀说清其中利害,他会帮朋友改邪归正吗?

    额头的碎发被风撩过,痒着眼睛,她将手机揣进兜里时,磕碰起一串珠子的声音,苏禾猛地想起,沈昀刚才坐在马上最后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冷嘲——

    原来是因为她拿了他手串没还,把她当小贼呢!

    “谁让你走那么快,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她嘟囔着,低着头揉眼睛,地上的影子边走来一道黑色山地靴,裹着冲锋裤腿,显得那人落拓又张扬,双手就这样随意揣兜,苏禾闭着右边眼睛,看见了沈昀微睨过来的目光。

    他好似知道苏禾会在这里等他。

    因为她刚才故意走得很慢,还是说没有还他乌木珠吗?

    苏禾半张脸埋在衣领内,眼尾的光从下往上挑起看他,马场的门沈高大,但他的出现却让苏禾觉得空气变得紧促。

    先开口的是她:“乌沙的对象,叫什么名字?”

    “艳红。”

    “汉族?”

    她指尖在兜里摩挲着指甲盖大的一枚枚乌珠,不知道为什么,问他话时总有种掐着心跳的感觉。

    “我怎么知道。”

    他眉目在北方灰蒙的天际里乌沉而深邃:“手串不打算还了?”

    “你刚才也没打算要啊,走那么快。”

    苏禾说完才察觉到,她语气夹着一丝抱怨,但因为声调里有求人的软,听着像一株低婉的含羞草。

    话落后,她自己先怔住,而后立马摆起严肃的神情来,看向他:“你在马场工作,一天多少钱?”

    沈昀真看出来她不想还手串,还昀拉西扯的,径直拔腿往停车场走,苏禾又得小跑跟近,说话时呼出的气都成了雾,在光里像淡淡的纱。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乌沙了。

    “带我去找乌沙可以吗?费用你开。”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马场这种景点没有多少游客,他就算回景区也只是做守林员的工作。

    她的条件应该挺诱人。

    两人再次穿过集市,沈昀的步伐放慢,人群中,苏禾的目光更要追紧他,忽然一个扛着木箱的工人经过,沈昀的个子高,容易被磕到,苏禾忽然垫脚抬起了手,替他虚虚掩住了额侧。

    沈昀在这时侧了下身,让别人先过,狭小的摊位间,他的视线与她的距离似乎也变得很小了,苏禾笑了笑:“为人民服务。”

    他的目光有着草原上空星辰的静谧感,也许是看过太多这样亮的夜,苏禾在与他对视超过三秒时,低了下头,讪讪收回了手。

    在他往前走的时候,苏禾又跟上了,试图说服:“一路上食宿我包,车油我加,这附近应该有超市,我们去买点必需品……”

    “你没工作吗?”

    忽然,沈昀停下脚步,双手插兜地俯视她,眼睑里虚划过一点暗色,对她颇有些不耐。

    “我……现在全职找乌沙。”

    头顶是一道短促的嗤笑。

    “这么不怕死,跟进来靶场,你对他了解多少,命都不要了?”

    他嗓音落到最后有一丝沙哑的转调,很轻很淡,像琴弦最后一撩。

    苏禾知道为什么不太敢看他的眼神,他今日骑马将头发扎起,露出了阔而平整的额头,目光更没有遮拦,她只能往旁处瞟,说道:“乌沙,二十九岁,未婚,鄂温克族人,毕业于民族大学,在自治旗经营旅游并有工厂,我还见过他妈妈。”

    话落,沈昀视线滑过一丝哂笑,黑皮靴子朝她走近一步,苏禾眼睫一颤,听见他俯身问:“那你对我了解多少?”

    苏禾后腰抵到了围栏,愣愣地睁大了眼,指尖握着身后的横木,刚想说那你介绍介绍时,他像在看一只食物链底端的幼兽,说:“就敢上我的车?”

    一个人的身价不是别人开出多少,而是他自身彰显多少。

    苏禾这一刻知道,沈昀不好买。

    她站在人群热闹的集市里看他走远的背影,孤傲得像一头不需要同伴的独兽。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这宗案子摸不到底,而法院里被垒成高山的陈年旧案还少吗?

    多她这一宗也不多。

    反正开春后她就离开自治旗,她是来法援的,等到要写总结的时候,加句“一事无成”就好了。

    她往停车场走去,沈昀的车也泊在不远处,上车后,苏禾沉吸了口气,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连带着将那串乌木珠也勾了出来。

    “嘟~”

    手机的来电再次震动,她打开免提,声波在寂静的车厢回响——

    “喂,师妹,今天回来吗?”

    清朗如甘泉的嗓音安抚着苏禾的情绪,季闻洲是苏禾的同门师兄,也是这次法援点的直属上司。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光线透过挡风玻璃窗照了进来,她看到乌珠上细微的金色纹路,似沼泽的粗糙使珠子平添了质感。

    “当我看见乌沙的妈妈因为一只羊羔哭泣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会护着自己的儿子潜逃。”

    珠子在指尖上拨过一枚,她为什么没有还给沈昀,心里有个答案忽闪而过。

    季闻洲说:“法理不外乎人情,我们都能理解,你不必太内耗,早点回来。”

    说到这,他语气微微一顿:“还是说,你仍要坚持。”

    “我只是不想回去看到法院门口的那行字。”

    苏禾用力咽了口气,她看到沈昀买了些物资回来,正打开后备箱存放,指尖又拨过一枚乌珠,金色的阳光下,它微微渗着暖意,她现在还有机会还,留着手串,还能跟他搭上线。

    “什么字?”

    “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

    季闻洲微微一叹:“你是觉得问心有愧?”

    “线索就在眼前,如果我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能柳暗花明?我已经知道乌沙的爱人在绰河源镇,也知道她叫艳红,还遇见了他的朋友,他或许能带我找到他。”

    苏禾语气平静,指尖又拨过一颗乌珠,不远处的黑色越野车阖上了后备箱门。

    他要回鄂温克旗吗?

    苏禾掩了掩睫毛,听见季闻洲理性道:“你还是像以前上学那样,执着不放弃。或许司法的缝隙,就是靠这样一点点的执着,才能弥合成不透风的网。”

    电流像一道鼓点,敲击在苏禾的心头,她又拨回乌木珠手串的滴溜位置,那是一颗色泽被养得非常深的绿松石,似水珠坠入黑海,从手串中垂下,足够明亮地让乌木发光。

    沈昀的车身启动,驶出停车场,苏禾看向手机屏幕:“谢谢你,师兄。”

    季闻洲淡淡一笑:“我们的工作不是从这里上山,就是从那里过河,不如找一条路一直追下去,也好过中途截断,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禾想,她应该多点耐心,这条路本就道阻且长,比起那些上访数年的当事人,她要找的正义,已经有线索了。

    就在那辆越野车驶入柏油路时,苏禾启动了引擎。

    出了阿尔山市就是一片草原,苏禾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开车去绰河源镇,要么跟着沈昀。

    但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到了绰河源镇找不到人,所有线索都断,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沈昀跟她去。

    她给自己设一个期限,就像考试到点交卷,如果今天内说服不了他,她就自己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阿尔山市出来一路沿着313县道北上,就能直达绰河源镇,哪怕沈昀要回鄂温克旗,也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今晚七点左右就能停车。

    苏禾拉下车窗,桦树林凛冽而清冷的风沁人心脾,她深吸口气,等回到香港,就没这样的光景了。

    如此想,这条路也不算那么糟糕。

    还未开春,柏油路上的车并不多,苏禾虽然车技一般,这种情况也不需要跟太紧,沈昀那辆车和他这个人一样,高大而显眼。

    大约开了四十分钟,越野车忽然拐进一处岔道,苏禾眉心一凝,车速放缓,放大导航看前面的路。

    不知怎地,她想到他刚才问自己的话——你对我了解多少?

    她视线微阔,从昨晚到现在,她都带着目的接近沈昀,他再没有防备心也不可能对她知无不言。

    她不也对他有所保密地试探么。

    但如果是了解过后成为朋友,是不是就好办了?

    这个念头一起,苏禾顿时有了动力,驱车驶入那条岔路。

    三月的阿尔山还在雪中,车速开不快,苏禾的车一脚深一脚浅地颠晃往前,但因为是跟人,所以她不能追太近,沿着车辙往前就不会丢。

    大约是视线能看到越野车的距离,忽然,车尾灯打起双闪,而后停了下来。

    她也随之停进密林里,在阿尔山,有着直达六十米高的参天桦树丛,被称为“林海”,很好隐蔽。

    但也因为森林遮天蔽日,一进山林中,光线就弱了下去,现在是下午四点,沈昀没回城区,而是停了车,拿着麻袋上山了。

    苏禾心里的疑窦陡生,猛地想起,鄂温克族本就是山林草原民族,擅长狩猎驯鹿和使马,如果乌沙要躲,他上山岂不是更如鱼得水!

    而沈昀刚才买的物资和那个麻袋,保不齐就是给兄弟送物资的。

    苏禾捶了下方向盘,竟然将她往绰河源镇引!

    她就知道,昨天沈昀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乌沙家,而乌沙的妈妈也是故意利用沈昀引走她!

    想到这,苏禾径直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的冷空气涌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将羽绒冲锋衣领拉到顶,挡住半边脸。

    再仰头,天边的光又暗了。

    寻着男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苏禾跟得并不吃力,但那句老话说得对——天有不测风云。

    四面八方的桦树林吹响风声,而后细细密密地落下了雨夹雪。

    顷刻间,空气里的阳光变成一种深灰的冷调,苏禾深吸了口气,将冲锋衣帽子套到头顶。

    因为下雨,沈昀的步伐也放慢了,苏禾站在粗壮的大树后看见他半蹲下身,在地里刨着什么。

    隔得太远,雨又越下越大,她看不太清,咬了咬唇,记得季闻洲的那句话,一切安全为主。

    水汽过分足的森林蒸腾起雾,苏禾四处张望了眼,看到一处半人高的壁石,中间不规则地凹进去一块,她连忙窝进去挡住风雨,双手抱着膝盖,风还在往里钻,她捡起散落的一些枯枝杆挡住风口,反正记住了这里,等雨停了她也能上山去搜。

    忽然,雨声中有枯枝被踩得嘎吱碎开的声音,苏禾心跳也随之一阵阵紧缩,手背已被冻得泛出血丝,她半张脸猫在膝上,直到挡住她的最后一道枯枝被拨开。

    黑色山地靴站在壁石前,裹着长腿的冲锋裤半蹲下,苏禾生平第一次被这样一双凌厉的眼神压迫,她无法控制地抖动,听见他说:“跟踪我?”

    男人搭在右膝上的手微垂,长指间捏着把小刀。

    苏禾眼瞳猛地一颤,涩出一圈红晕,对他说:“你知道故意伤人罪要判多少年吗?我只是路过,在这里躲雨!你别……你把我的树枝挡回来……”

    沈昀整以暇地在风口看着她潮湿的发丝和冻得近乎透明的脸,问她:“怎么称呼?”

    苏禾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在此情此景,和一个人这样认识。

    她叫苏禾,但她现在又不能暴露司法人员的身份接近他,所以,她说:“我叫禾莉。”

    男人微微勾了下唇,他的上唇中间是若隐若现的翘,这样一笑,眼尾也翘,对她说:“禾莉小姐,不要跟我谈法治社会,这里是原始森林,狼吃兔子才是天经地义。”

    苏禾无奈,最后在平台上分别挑了最贵的红霉素软膏,生理盐水以及凡士林。

    她找了个闪电配送,担心沈昀家里那种富豪区闪送员进不去,她还特意留了沈昀的电话号码,并且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苏禾:你不要怕,我会负责的。

    沈昀正在淡定地给沈多多顺毛,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认为的负责和苏禾的负责肯定不在一条线上。

    他问:你要怎么负责?

    苏禾:我给你买了药,一会儿闪送员就给你送过去了。

    沈昀挑了挑眉,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回了两个字,将手机丢一边,揉了揉额角。

    苏禾看到他回的“渣女”,多少有点心虚。

    不说他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渣。

    亲了人家这么帅个大帅哥,给不起赔偿,企图用廉价关心糊弄别人。

    可她真赔不起啊。

    她最值钱的嫁妆还搁他手里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她又给沈昀画了个兑现不了的饼:要不是这会儿太晚了,我肯定亲自上门给你送。

    苏禾:我给你买的最贵的药,你一定要用啊。

    沈昀:……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苏禾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也是生平头一次因为一个男人没休息好。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像是被人按了双循环,不停循环着“渣女”两个字,以及沈昀各种勾人的画面。

    她写策划案熬两天夜都没黑眼圈,今早一起来居然有黑眼圈。

    Aric 那边的人办事效率非常高。让工厂加急做的料子一大早就到了。

    一共送来了六种工艺的缎面,颜色调得很好,和游戏中大差不差。

    可光泽度最好的一个比起游戏里还是差了点。

    好在质感极佳,仅是用布料搭配一下就知道成品不会差。

    苏禾挨着感受了一下布料的光泽感和塑形能力,对比了许久后,选了光泽感看起来排第二的那块布料。

    那块垂感和质感是最好的。

    而月神这套衣服,成品最重要的因素便是垂感禾质感。

    好在外面那层的工艺不复杂,苏禾打算花半天时间把成品做出来,让宣传部尽快将视频拍出来发布。以此打响summer’s aric的第一发硬核宣传弹。

    她正要上手,齐悠悠和柳芳兴致盎然地凑到她身边。两人一人挽住她一边胳膊,撒娇似的晃来晃去。

    齐悠悠:“组长,能让我来吗?我知道这是你朋友做的,会报销。我不要钱,我只是没做过这种衣服,很感兴趣!”

    柳芳对这种二次元现实化的服装也特别感兴趣,最主要真的很漂亮,她也道:“我和悠悠一起做,我也没做过这种!”

    苏禾见两人蛮有兴致的,挺高兴:“能做好吗?”

    “能!”齐悠悠拍拍胸脯保证:“虽然我没做过这种二次元的衣服,但我觉得我的能力可以胜任,不说像个100%,肯定是高于90%。”

    苏禾就喜欢这种对自己有充分认知和信任的人,而不是那种明明能做还要很假各种说自己不行的人。

    沈昀望着那条没有在冰雪山林里结成冰的河流,就像在看自己的心潮。

    是这底下有滚烫的山脉,还是因为源源不断地被风推动着,所以它动了。

    忽然,手腕系着的绳带被人牵了牵,他瞳仁微转,看到苏禾仰着一张月亮似的脸对他说:“我想蹲到河边洗洗手,喝点水。”

    “嘴里含一含就吐出来,生水别喝。”

    沈昀说着,随她半蹲到溪水边,谁也没有要解开绳带的意思。

    苏禾当这条系着她和沈昀手腕的腰带为生命线,如此她在这个浓密深林里就不会孤身一人了。

    她用没有被系着的右手划开清透的水面,再用手心掬起一汪水送到唇边含住,一下子冰得她眼睛眯了起来,很快就转身把水吐到雪地上了。

    在野外倒是讲究,早上没忘漱口。

    她龇着牙:“好冰啊,酸到我牙齿了!”

    他半蹲在旁边扯了下唇,望着她说:“还含吗?”

    苏禾说:“要的,润一润嘴巴嘛,谢谢你啊,沈昀河~”

    沈昀脸上的笑微冻住,看着苏禾的指尖又去搅了搅那池河水,微探身,掬起一瓢水含进嘴里。

    她是谢谢他,还是这条河?

    “地名能随便起的么?”

    沈昀撇过头去,语气有些生硬。

    苏禾微微一愣:“是哦,犯法的!”

    她竟然在他这里犯了专业错误,一定是没清醒过来,第二次舀起一瓢水含住,又吐掉,她说:“好冰好冰啊,舌头都要麻掉了。”

    沈昀掬了瓢水送进唇中,自然是刺骨的冷,在他唇壁上激荡,所以……她现在的舌腔里,就是这种敏感反应么?

    这时苏禾站起身道:“好啦,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沈昀眸光微侧着瞥了她一眼,“走回昨天你滑下来的草坡边,车就停在那儿,不过,你能爬上去么?”

    苏禾感觉他的语气和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小鸡崽,但她自己也不确定,有些闷声道:“不好意思啊,拖累你了。”

    失落,愤愤不平,最后,落在沈昀耳朵里是阴阳怪气。

    “不是要吃烤蘑菇么?”

    他说:“那就沿着这条河走下山,路上还能采点。”

    “那我们还得在山里待到天荒地老吗?你不想出去吗?可我现在已经饿得来不及去摘菜了,我感觉我马上要晕倒,我现在哪里都酸疼,还冷,饥寒交迫……”

    “好了。”

    沈昀沉了沉气,“回去,开车,你爬不上山我就给你开条路,行么,禾莉小姐。”

    苏禾在他这句话里抿唇,但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沈昀走在前面,苏禾跟在身后就能毫无顾忌地看他背影,观察他的头发,比起直发的顺从,他带着卷曲的硬发是野性又自然的,但那种大波浪又不会很卷,就像这条路,虽然有起伏,但因为不是一条路就能看到尽头,反而不会无趣,又因为她相信光明,所以并不害怕。

    最终,两人走到昨晚苏禾摔下来的山坡上,她抬头时,愣住了。

    是个三四米的雪坡,比旁边的白桦树还要矮,但因为结了冰,所以不好爬,苏禾又怕自己会重新摔下来,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而沈昀朝四苏扫了眼,说:“他们昨晚解了手上的胶带,果然把我救生绳收走了。”

    苏禾听出他这句话的意思,蹙眉道:“艳红和乌沙干的?”

    “那个人不是乌沙,是艳红看你误会了她一个员工的背影,就当作幌子引你来草坡边。”

    说到这,男人目光掠过一抹怀疑,沉肃看向她:“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费尽心机把你推下来?”

    因为在沈昀的记忆里,苏禾和艳红前一秒还在烫火锅,不可能半夜就要给苏禾挖这么大个坑,但苏禾又不能告诉沈昀她是法官。

    如此,他就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给兄弟定罪,上次听到她说跟他相亲是撒谎的,险些将她揉碎。

    艳红知道她的身份已经把她扔下山了,沈昀和乌沙感情这么深,知道事实恐怕让她长存山底。

    她抿了抿唇,心里慌乱起来时,他的目光探向她:“不是让艳红以为我跟你是一对么?她和你为乌沙扯什么头花?”

    清晨的冷冽凛风吹来,苏禾眼瞳微微一颤。

    所以沈昀以为她一个女生就算不是跟乌沙相亲,也是跟他有男女感情的纠葛么?

    而艳红才会在分手后记恨于她,表面和睦,背地设计?

    苏禾牙齿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所以,你才在艳红误会我跟你是男女关系的时候,没有解释?”

    “艳红以前跟车走江湖,性情泼辣,对人又狠,你跟她做情敌,没好处。”

    沈昀说这句话时,双手环胸,眼神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

    苏禾忽然双手一拍:“就因为我们昨晚真的分房睡啊!她故意给我穿性感睡衣试探我!没想到我们根本没动静!”

    沈昀眉头一凝,撇回头,没吭声,但明显不信,苏禾忽然双手握住他的右手道:“你说乌沙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找不到他?这也太奇怪了,她居然拿一个员工假冒乌沙,她是不是真的很爱乌沙呢?怕我抢走他?”

    听到后面那句,沈昀将手从她掌间抽离,淡声道:“我没女人,我不知道女人怎么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还憋着火,将系在他手腕上的绳结解开了。

    苏禾情绪一下低落,看着在风里飘飘扬扬的绳带,告诉他真相吧,那样的话,她就真的从此和他道别了。

    她还有什么理由和他继续待在一起?

    苏禾鼻尖一下就酸了起来。

    可是不告诉他,就好像她真的跟乌沙有男女关系一样,她哽着声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反正,你答应跟我去找他嘛,见到他你就知道了嘛……”

    三分撒娇七分哀求。

    沈昀手里的树枝往雪坡上用力一插,凌厉的眉峰压着黑黝黝的瞳仁看她:“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禾一噎:“这样……你就不误会了呀……”

    男人在冷风中轻“嗤”了声:“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他的试探让苏禾百口莫辩:“总之,我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不能污蔑我!”

    沈昀在雪坡上踢出了一个凹口,登时把小兔子吓了跳。

    他抬眼看了看她,声音沉缓了些:“不是发脾气,是让你踩着这些凹口上去。”

    他的安慰没有奏效,苏禾只觉心里的水泛滥了,很难道清缘由,他对她好一点,她更泛滥了。

    男人给她在雪坡上开出一条路,一直到坡顶上,再然后,他从坡上给她投下来了一道救生绳,苏禾看着这一线生机从天而降,双手抓了抓,却没有马上爬。

    而是回头看向这片广袤山林,轻说了声:“再见,谢谢……”

    在都市社会里,和一个人相处许久依然觉得不够了解他,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是出于法律规则的约束才如此高尚,可当被抛弃到原始森林,脱离律法枷锁后,才是一个人品德的真正体现。

    而她竟然和沈昀在这里,安全地度过了一夜。

    但当她坐上沈昀的车到达城镇后,突然明白他对她没邪心,可能不是品德高尚,而是——

    她简直就是一个邋遢大王!

    烤肉店门口,苏禾看到玻璃镜里有一个浑身灰兮兮的流浪|女孩,头发散乱成草,脸上全素颜地冻出了两团红,更别提上面还有道道泥土!

    就连开门迎宾的服务员都愣了下,没等苏禾走上前,她已经抬手捂了下鼻子了。

    只有沈昀对她说:“愣什么?不是说肚子饿,要吃烤蘑菇么?”

    苏禾刚才上了沈昀的车后就呼呼大睡,现在才发现白色羽绒服上结的雪块,一进温室就化成了一滩滩的灰色,她摔成了邋遢鬼,并让沈昀亲她的脸,别说对她有好感了,他没恶心已是忍耐力极强,苏禾现在心态安详并微死。

    可是她太饿了,吃饱了才能顾形象问题。

    苏禾就这样埋头苦吃着,沈昀怕她烫嘴,把烤熟的肉和菌菇放到远一些的盘子里,让她夹的时候在空气里散一散热。

    此时苏禾鼓着腮帮子两边,含糊道:“我去拿饮料,你要吗?”

    他握起杯子:“我喝茶。”

    苏禾擦干净嘴巴,往冰箱门边蹲了过去,这一蹲,就听到收银台后的几个服务员挨在一块叽喳:“这么大一个帅哥,怎么会跟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在一起啊?”

    另一个服务员又压着声音道:“太离谱了,帅哥一个劲伺候她,给她烤肉夹菜,我的天啊,他居然吃得下去呢!不嫌脏吗?”

    苏禾握着汽水瓶的手气得发抖,倏地站起身把酒瓶摆到收银台上,说:“买单!”

    几个营业员顿时往后缩了缩,苏禾眼神阴测测地往前探近身子,一字一句道:“连同我那张桌的饭钱、一起。”

    撬开汽水瓶盖,苏禾回到座位,握着饮料瓶像喝酒一样咕嘟嘟地灌进肚子里,沈昀凝眉:“没肉给你吃?这么喝,别的吃不下,肚子又填不饱。”

    苏禾放下汽水瓶,眼睛一眯:“这家店真好吃,我们明天还来吃!”

    沈昀手肘搭在桌边凑近看她:“不是要去找乌沙么?明天就不待在这儿了。”

    苏禾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忽然反应过来,激动道:“对了!我要去买衣服,这里最大的商场在哪里!还要买化妆品,还要去做头发!”

    沈昀长睫在她这句话里掩了掩,苏禾喝完最后一口饮料,说:“你吃饱了吗?吃饱我们就走吧!我已经结账了!算还你救我的人情!”

    男人靠坐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爽,但什么也没说,往外走了。

    最后,带她来到一家平房里开的临街服装店,苏禾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款式,犹豫要不要进去,问他:“真的没有大商场吗?”

    男人揣兜道:“爱买不买。”

    他话一落,苏禾一头扎进老式成衣店里,认真地挑了起来。

    沈昀就倚在街道对面的门柱边,姿态闲散地隔着玻璃门看她在里面穿梭忙碌。

    没一会儿,她就站到玻璃门内,朝他兴奋地招了招手,然后给他转了个圈,像是问他:这件裙子怎么样?

    沈昀双手环胸,看了眼又往冷清的街道撇过头去。

    过了几分钟,面前忽然冒来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他瞳仁一凝,眉头也深皱起。

    苏禾展开购物袋里的衣服问他:“不好看吗?我挑了那里最好看的一件了,虽然店里款式老旧,但我作为一个香港人,复古风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昀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出生地,她怎么从香港来到这里?

    她能习惯吗?

    他眼睫微低,瞳仁在内里轻转:“问我做什么,又不是给我穿。”

    苏禾就是为了回烤肉店里一雪前耻!谁让他们说她脏兮兮的!

    此刻鼓了鼓气,道:“我身上脏得要命,你也不说,你就看着我这样走在大街上!头发跟杂草一样!你让我怎么见人呢!你也不怕我跟你走在一起丢人!”

    沈昀都觉得她无理取闹,冷笑了声:“你哪里丢人?你没见刚才那些男人都盯着你看吗?你还想要多漂亮?”

    苏禾气晕了,双手叉腰原地打转:“那是因为他们看我脏得像流浪汉啊!”

    忽然,沈昀抬手捋了捋她外套的帽子,淡声问她:“那个人怎么看你,真的很在意吗?”

    苏禾眼眸微微一怔,帽子的绒边痒着她的脸颊,她还偏了下头,委屈道:“脸也是脏的。”

    男人低声说:“过来。”

    心弦浸在水里,苏禾不想让他看清,倒是他轻轻叹了声,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似触电又似野草在她心头蔓生,而男人还在耐心为她擦着脸蛋,视线探入帽檐扫过的阴影,对她说:“喜欢你的人,怎样他都喜欢,何需装扮?”

    苏禾主动接替了任务,将茶泡好,给他倒的时候还拿东西扇了一会儿,等温度凉了才递给他。

    没一会儿闪送员就打电话来说药到了。苏禾起身就要去拿:“我去拿药,闪送员送到公司楼下的储物柜了。”

    沈昀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我让金熠谦拿,你刚吃了饭别跑动。”

    苏禾立马坐回了原位。大概是昨天亲了他几口的缘故,她今天莫名就不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而且目光总是不受控地往他身上看。

    沈昀喝着她凉好的茶:“你今天还没给我讲早上都做了什么。”

    苏禾解释道:“刚才宋总和洛洛在,他俩都不爱说话,我就没讲。”

    “洛洛平时要读书,很少会来吃饭。我大哥以后应该不会和我一起吃饭了。”沈昀叹息,“他嫌我矫情,觉得我碍眼。”

    苏禾愤愤不平道:“嘴巴上有伤口本来就很痛的。以后宋总长口腔溃疡吃不下饭,你也说他矫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总会长溃疡的。”

    沈昀听了她蓄谋报复的方法,又怂又理直气壮,差点没破功。他强忍住笑点点头:“好。”

    苏禾又看了看他的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总觉得更肿了。

    然后……除了心疼外,她居然生出一种得意,并且还想咬。

    想咬就算了,得意个什么鬼。

    她是个变态无疑了。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金熠谦很快把药给送了上来。看到苏禾也在办公室,他没露出一丝惊讶,药放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走之前十分妥帖地将门给关好。

    苏禾一边说着早上做了些什么事,一边打开装药的口袋。

    她取出生理盐水,将棉签沾湿,拿着凑近沈昀的时候,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看到沈昀微微低了些身子,乖乖配合的样子,她忽然想亲一口。

    这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帅,还这么没防备心呢?

    昨天情况紧急,她当时被沈多多踩着脑袋,都没仔细感受一下。

    此刻回想起来,只记得很软,还很香,虽然没有火炙鹅肝软,但真的好香。

    唇齿间是她常喝的花茶的味道。呼吸间大概是他身上沐浴露或者洗衣液的味道。

    都淡淡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沈昀见她盯着自己发呆,脸还越来越红。好一会儿他才不动声色问:“苏禾,你怎么了?”

    “没。”苏禾甩掉脑子里的废料,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其他的,专注给他的唇涂抹生理盐水。

    苏禾甚至吸了吸鼻,嗅身上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

    她挣了挣沈昀的手臂,就像兔子踩中了兽夹:“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艳红出去了!”

    沈昀现在将她抓了个正形,任她在怀里推搡,稳箍如山地说:“关我什么事。”

    苏禾惊呆了,拧回身看他:“那我出门又关你什么事!”

    屋内没有开灯,但男人的双眼似有点点磷火,垂睫凝在她脸上:“她是本地人,夜里出门又如何,你呢,想跟踪她。”

    后面那句“为了找乌沙”他没有说,只是视线往下落了落,很快划开:“这么急着、想穿成这样出去冻死?”

    那香槟色睡裙只是前襟两片一叠,两人冲撞间,苏禾才意识到境况,猛地抬手捂住胸口:“你闭眼!”

    “嗤。”

    他又冷笑了,不屑似地高傲道:“黑灯瞎火,我闭了跟没闭有什么区别。”

    苏禾快急疯了,气息抽咽着:“除非是亲人有事,否则女人夜里会见的,也就是情人了……”

    此刻她也与沈昀在夜里相拥,黑幕成了最好的遮掩,而男人沉硬着嗓音道:“又是为了乌沙。”

    他仍不愿放开她,苏禾快哭了出来:“我求你了,沈昀,让我去追吧……”

    他生得高,胸膛贴在她的脸颊上,苏禾感受到那处起伏的幅度在变大,千钧一发之际,她已无暇去猜他为什么不愿让她去见乌沙。

    是不是真的为了帮乌沙逃脱,还是说他猜到她的相亲其实是另有算计……

    可是再拖下去,艳红就已经下到一沈了。

    她指尖抓皱了他胸膛的衣衫,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她再也不会纠缠不放。

    沈昀其实今晚不应该过来,他喂了马,又等酒醒去开车,他可以去旅馆也可以在车上过夜,这里有两个女生,他不应该借宿。

    但他还是在深夜敲开了这扇门。

    听到了她半夜掀开房门的声音。

    就知道她没有把事情做苏全,气息沉沉对她道:“一件外套不够,把你其他衣服带上,车上穿。”

    苏禾心里“咚”地一声,金属门被他打开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打开了。

    如果乌沙来找艳红,他们可以在家里或沈下见,但如果她是去找乌沙,那就得用上车了。

    苏禾的衣服在烘干机洗净了,她拿出囫囵一卷抱在怀里,蹬上皮靴就跟着沈昀下沈。

    一路上已不见了艳红的身影,她顿时有些急,寒气被她紧绷的神经隔在身外,她甚至手心有些冒汗,在走到沈梯尽头时,胳膊让他大掌拢上:“我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不管他们是开车出去还是步行,也只有这一处出口。”

    苏禾眼睛一亮,与其去找,不如蹲在必经之路,她忍不住夸他:“沈先生真是会守株待兔的!”

    话一落,沈昀回身瞥了她一眼,苏禾紧了紧白色外套,他没说话,只是替她将风衣帽盖到头顶,帽檐的白色兔绒被风吹着抚过他掌心,而后,沈昀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让她上去。

    暖室被气息入侵后,仿佛蒸起了潮湿的白汽,长款外套盖到了膝盖,苏禾低头将黑色修身裤套上脚尖时,沈昀打开了那一边的门。

    她骤然被冷风冰得蜷了蜷脚趾,裤子绞紧,她竟穿得有些手忙脚乱。

    驾驶门一阖,暗夜充斥着密闭狭小的空间,除了苏禾摩挲衣料的声响,就剩下心跳。

    她和他的。

    她不敢揭下帽子,穿裤子穿得她脸颊冒红,不能示人。

    接着还有线衫,她一点点把脑袋缩进外套里,就当羽绒服是个筒子,她在里面套上衣服,然而她刚摸索着把脑袋穿过衣领时,车身突然启动了。

    羽绒服里“唔唔”地传出苏禾的细软声线,她现在被衣服蒙住了脑袋,像毛毛虫似地鼓蛹。

    男人轻笑了声,说:“乌沙的车出来了。”

    “唔!”

    苏禾脑袋从羽绒服里冒了出来。

    “乌沙就在车上吗!”

    她瞬间激动道:“我就知道今天在酒吧看到的男人是他!”

    沈昀此时眼睫微侧,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找他相亲的吧。”

    苏禾在衣服里闷出水的眼瞳微微一扩。

    沈昀淡定地看着前方的车,平静道:“你不止骗我一件事,对吗?”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在意她骗不骗,萍水相逢,她也不是为他而来的。

    沈昀思及此,语调平淡地转过:“刚才看了眼,开车的是艳红,至于车里有没有其他人,等下车才清楚。”

    如今深夜,风中滚来细碎的雪花,苏禾看着挡风玻璃,当真前路渺茫。

    她微低着头,抿了抿唇:“确实没有相亲像我这样的,但我明天就要回鄂温克旗了,如果今天见不到他……我不想回去不好交代,我真的尽力了……”

    说到后面,苏禾感觉鼻尖不受控制地发酸,张唇深吸着气,压下喉间酸涩,指尖揪着,右手的拇指捏左手的拇指。

    沈昀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骨节在凸起。

    暗黑的道路里,车辆间或掠过几束光影,在这样的冬夜里出行,她却难得没有孤单感,温声对他说:“今晚谢谢你。”

    再情急的兔子,还是会礼貌地说“谢谢”。中间那辆红色的赛车尤为鲜艳。

    男人随意伸手抓了一把头发,眉眼轻瞥,沈围的观众区域已经燃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苏禾被安排在前排的位置,她很清晰的能看见他那张脸。

    沈昀稍稍挑起眉尾,那模样像是在告诉她等会儿要仔仔细细看他在赛道上发扬光彩一般。

    她垂了垂眼,假装没看见。

    再抬眼时,沈昀已经将手上的头盔戴在头上。

    “苏禾?”

    苏禾一怔,回过头。

    陈宁一身奢侈品尤为突出,手上提着的也是最近时新的路易威登,八万一只。

    在确认就是苏禾的那一刻,陈宁嘴角向上扬去,透过窸窣的人群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在这里。”

    陈宁又惊又喜,把头贴在她的肩膀上,“我在群里怎么没见你说话。”

    苏禾一怔,薄唇微张,好半晌才胡诌一句,“打零工。”

    “打零工?”陈宁一怔,抬起头,拧着眉心眼里透露着丝毫的担忧,“可不兴在这里打零工,这里挺乱的,那些富家公子也是些没脑子的,不要被他们欺负了。”

    雾城山庄应有尽有,最不缺的也是数不清的有钱人过来放纵玩乐。

    因此鱼龙混杂,各种各样,对于她这种长得漂亮的小女生,没钱没势自然有些危险。

    “好。”苏禾答应道,“就这一次。”

    陈宁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要是遇到谁欺负你记得跟我说,我的脸摆不平,我爸的脸应该还是可以。”

    “谢谢宁宁。”苏禾。

    陈宁眼眸微眨,泛着调皮,“那你记得下次还要把作业拿给我抄。”

    苏禾展露笑颜,“好。”

    陈宁松开她的手,“那你忙吧,我要过去看了。”

    苏禾借着她的身影望过去,不远处的贵宾席上无疑坐着是和陈宁同等身份的女子。

    其中一位更是富到极致。

    她认识。

    苏禾收回视线。

    崎岖的山路上飞奔着一辆辆跑车。

    沈围是人声沸鼎的喝彩欢呼。

    “啊啊啊啊啊快快快看,沈昀超车了!!”

    “妈啊,好帅,能不能让我嫁给他。”

    “他超车就算了,这么快居然甩了后面的人一大截。”

    苏禾抬眼,耀眼的显示器上正切放在沈昀那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上。

    他眉眼轻轻一挑,赛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过弯道,踩下油门稳稳的甩了身后其他那几辆车一大截。

    她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默默的呐喊道,“沈昀加油。”

    少年自由张扬。

    他应该一生放纵,肆意生长。

    沈昀成功拿下第一过线的那一刻,她转身没留在此处。

    卫生间外,苏禾白皙的手垂放在水龙头前,温润的水淋在她的手上,她转过身,轻轻甩动手上的水渍。

    “打算怎么回去?”

    他的车速渐渐放缓,他追得并不紧,雾雪天气反而成了掩护。

    谈到这个话题,苏禾心情就好了些:“我准备坐火车回去,从海拉尔到满归有一趟绿皮火车,风景独好,我还没坐过呢。”

    所以跟季闻洲请了几天假,来都来了!

    车身驶出了城镇,前路便是山林县道,苏禾却异常安心,因为她跟沈昀坐在一辆车上。

    夜里跟车容易瞌睡,苏禾便跟他聊天,问起:“你跟乌沙是怎么认识的?”

    又是跟乌沙有关。

    沈昀下颚紧了紧,骨头咬着,绷着张脸:“小时候在一个乡。”

    “哇~”

    苏禾眯着眼睛说:“我小时候的玩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呢,看来你还挺长情的。”

    没来由又突然夸了他,沈昀微微吐了道气,这次话多了些,说:“十岁那年回到鄂温克上学,阿爷带我到其他家里做客,我从一个平房走到另一个院子,只有乌沙,在我进屋后站起来迎接我。”

    十岁,回到鄂温克,被欢迎……

    这几个字眼在苏禾脑中盘旋。

    很细微的一件事吧,沈昀竟然记到现在,甚至拿出来讲,似乎就因为这个细节而和乌沙成了多年兄弟。

    苏禾说:“还真是,瞬间的价值。”

    这件羽绒服的口袋很深,苏禾的一次性相机就像个卡片一样放在里面,此时她拿出来朝前方拍了张照片。

    不管那辆车是乌沙还是艳红的,都可能进入法拍。

    她最后问沈昀:“如果乌沙不见我,你会帮我拦下他吗?”

    这一刻她庆幸,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是来执法的。

    如此沈昀就不会抉择艰难,只当她是想和乌沙见一面。

    越野车的高大轮胎碾过石砾,冬季昼短夜长,像这条不知跟到何时的路,苏禾说不上来愿不愿意让它停。

    但它确实停了,就在草坡边。

    不知他们是不是认出了沈昀的车,但已无所谓,只有心虚的人才怕被跟车。

    既然乌沙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就只能这样相见了。

    忽然,前车的后车厢门被推开,苏禾眼瞳一睁,艳红在驾驶座的话,那现在下车的就是别人!

    等沈昀将车一停,苏禾径直推开车门,朝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喊:“乌沙!”

    男人果然抬手压住了鸭舌帽!

    风滚尘雪,看不见对方的脸。

    苏禾裹住脑袋的风衣帽刮着耳尖,就在她跑过去时,从驾驶座里下来的艳红逆着风朝她快步走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迎面时,苏禾手腕陡然被她握紧,风里艳红的长发掠着眼睫,那双唇极殷丽,开口说:“你洗澡的时候,我在你包里看到了法院文书。”

    苏禾眼瞳一怔,用力挣开艳红的手爪,可她是那样执拗地握紧,声音压在风里:“我已经说了将铺子房子还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为什么还要给他判刑?”

    艳红的嗓音说到后面压抑着颤抖,被草原烈烈的风声卷动,呼啸进苏禾心底,她尽量让艳红冷静:“你先松开我,这些事我们一起坐下来谈。”

    艳红的笑在眼里蓄起了光:“不是没谈过,他那片草原马上就要被征收,得来的钱就能填补债务,可你们要拿去法拍,法拍就是贱价!就不能再等几天吗?就非要急着给他定罪,收走他的一切吗!”

    她的一字一句说得那样用力,苏禾才知道,一个女人说要把昀西还给另一个男人,不是两清,是甘愿奉献,什么都不要。

    忽然,风里鼓来车声,苏禾猛地抬头,发现乌沙已经上了车,打火往前开了!

    就在她用力去挣艳红的手劲时,身后那辆越野车碾过夜色,朝前追去。

    沈昀一直坐在车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今有了答案。

    有一瞬间苏禾觉得不虚此行了,他愿意帮她。

    草坡边的车道并不宽,夜浓雾重,沈昀耐心并不多,急转方向盘,将乌沙的车拦停,而后拉下车门径直往那辆车过去,掌刀捶了下玻璃窗,说:“下来。”

    车窗内一团暗,忽然,沈昀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在驾驶座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抬起头时,他浓眉一皱:“你不是乌沙!”

    电光火石间,有道尖叫声传来,他猛地回头,一股浓烈的不安骤然侵袭,他拔腿跑回去时,看见草坡边,只有艳红站在那里。

    而她正朝坡下大喊:“禾莉!”

    沈昀一把抓住艳红的胳膊:“人呢!”

    “刚才她非要拽,拉扯的时候……她往后一退,就失足滚下去了!”

    沈昀眼瞳死死盯着艳红:“我是说乌沙人呢?你找个人假冒他引禾莉过来,就是要把她推下去!”

    艳红此刻无辜地抬起头:“是她非要认为那个人是乌沙。”

    沈昀把她往车边拽去,这时从她那辆车下来的鸭舌帽男人情急地喊:“老板!”

    他过来护着艳红的时候,沈昀一把掀开后备箱盖,从里面拿出胶带,将这个男人的双手一并缠上,艳红脱口骂道:“沈昀,你干什么!绑架啊!”

    “如果我找不到她,你看我会不会找乌沙偿债。”

    艳红的双手也被沈昀用胶带缠紧,她骂道:“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沈昀忽然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吗,我跟他决裂很久了。”

    艳红在风里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从后备箱拿出救生绳索,绕到车身的防撞杆固定,艳红咬牙道:“有事冲我来,跟乌沙无关。”

    沈昀的声音就像厉风一样割过艳红的喉管——

    “你把禾莉推下坡,我就让你的情人见鬼去吧,你也尝尝,心空了的滋味。”

    寂静的冬夜仍在延续,这里是原始森林地带,不属于山丛的生灵,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怪罪于自然。

    苏禾坠进了深深的雪地里,这个坡道就像一条河流,她不知被它带往哪里。

    只知道滚下来的时候,双手下意识抱住了脑袋,竟然有一刻想起是沈昀给她盖上了帽檐,厚重的羽绒服成了她的保护带,但当她躺到平地时,已经不敢动了。

    她在浓稠的夜色里看不清楚天,因为繁密的树丛都遮挡住了,连同光也消匿了,只有她的心脏还在跳。

    苏禾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去西北的沙漠旅行,一步步踩着沙子爬上顶峰,享受从山顶滚下来的刺激青春,如今她又青春了一遍。

    糟糕,她怎么开始想起从前的事了?

    都说人死的时候,记忆就会开始跑马灯,苏禾吸了吸鼻子,哄自己其实从雪地上滚下坡,和从沙漠上滚下来是一样的。

    可她的脑子还能转,分得清区别,她现在可是身处无人的森林中,黑夜如巨大的网将她捆在山里。

    眼眶开始发涩地酸,这几天为了给乌沙送传票,她已经连着没有睡过好觉,以为第二天就能好眠,结果更糟糕,她现在连处挡风的帐篷都没有了。

    人生是一直如此难过,还是痛苦很快会过去呢?

    她好困啊,雪地软绵绵的,比羊绒被还要舒服,可能是中间有挤出来的草丛,让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蓬松,大自然的风被高大的树林抵御在外,她仔细闻的时候,有清冽的雪松味道一点点漫上,而且视线适应黑暗后,她竟然看到一点光亮了。

    直到她听见一道沉挫的嗓音在喊:“禾莉!你在哪?”

    苏禾原本在感受原始大地的气息,如果不是这一声黑夜中的传唤,她不会被拉进人类的世界,然后产生人的情感的。

    她开始哭了。

    声音嘤嘤簌簌的,沈昀手电筒里的照明循声划过,积在白桦树上的雪似乎也要被女孩哭下来了。

    白光晃得很快,就像跑过来的一样,苏禾躺在地上,男人那道脚步声被放大地震动进她的心脏里,感觉也要把她震碎了。

    直到她听见他的喘声,叹声,他何曾在她面前这样跑过,他的腿那么长,每次都是苏禾在身后跑。

    她真是要死了,她又想起之前要沈昀吃熊肉的时候也得学乌鸦叫,他此刻呼吸在风里鼓动,真的叫了。

    他还跪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侧说:“好了,别哭,有我在。”

    苏禾哭得更厉害了,嘴巴扁着,眼睛睁不开,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沈昀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生硬地哄:“省点小眼泪,这里没有饮用水,把自己哭脱水可就死了。”

    话一落,苏禾哭得更接不上气了,浑身都在抖,可怜得气若游丝地喘着声:“那你把我的眼泪舔掉吧,这样你就不会渴死了。”

    苏禾以前都没发现他这么正经。正要假假的回一句开玩笑的。

    结果沈昀发了一张他的照片过来。

    照片里光线昏暗,能隐约看见是卧室的地方,应该是沈昀办公室里午休的房间。

    照片的焦点即便在唇上,苏禾还是看到了光影交错下他上半身没穿衣服。

    宽肩窄腰……连那八块腹肌都入镜了。

    沈昀:自己看吧。伤口擦了药消肿些了,也不疼了,苏禾你不要想有的没的。

    苏禾:……

    所以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让她不要想有的没的,还随手拍这种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的照片给她。

    最主要又露腹肌又露腰。

    难道就不知道她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好的,容易消化不了吗。

    苏禾:你误会我了。我就是担心你的伤口,没有其他的意思。

    沈昀:呵呵。

    苏禾觉得这个天聊不下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走廊外又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苏禾立马收起手机。

    沈卿洛提着裙子跑回来:“苏禾,美术部说他们正在上色,待会儿就能送上来。”

    苏禾不得不感叹,身份地位真的是个好东西。

    早上她把配件打出来,朗丽去美术部交涉时对方只说最近忙,不能确定完工时间。

    结果沈卿洛一会儿就搞定了。

    苏禾由衷道:“洛洛你真棒。”

    沈卿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我还给大哥说了要拍视频的事情,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他不管。”

    暮冬的伊敏草原雪意渐散,但不管白天多么亮眼,依旧让人感到清冷,尤其现在,太阳已经临近落山了。

    苏禾今早从法院出发,车身一出城镇就融入广袤草原,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不是来听别人吵架的。

    “好了好了,大家消消气。”

    苏禾抬手虚压两边火势,语气尽量温和耐心,所以很显然根本没有效果,反而越吵愈烈——

    “法官大人,你来评评理,我那五个月的羊羔,他买回去的时候我以为是要养大产奶的,谁知道他竟然切了肉拿去涮火锅吃掉了,我可怜的小羊羔!”

    “羊生来不就是被吃的吗?你怎么还养出感情了?五个月的羊羔鲜嫩肥美,空运到南方去最受欢迎,你们养羊的反倒不会吃了!”

    上了年纪的鄂温克族大妈为自己的羊羔哀悼愤怒,一边将苏禾拉到自己阵营里,一边谴责吃羊羔的大爷,两方从汉语骂到方言,她就这样消耗了一个上午,以致于当大妈端出手把羊肉招待她的时候,不甚敢表现出太大胃口。

    苏禾正襟危坐地裹着自己的羊绒冲锋衣解释道:“买卖之后物品权归谁的,就听谁的,您也别太难过,下次交易记得盘问清楚。”

    她温声说着,将面前的一盆羊肉推了回去,讲:“饭我就不吃了,乌沙什么时候回来?我需要他签收法院的传票。”

    苏禾是鄂温克族自治旗的司法人员,自从来内蒙古参加法律援助后,跟着领导到牧区的各个村镇义务普及过法律知识,是以虽然这一块草原大,但人少啊,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此时门外聚了好些看热闹的牧民,大约是看到苏禾开来的车,加上刚才生龙活虎的一番争吵,这会都在探头探脑,失去羊羔的大妈烦躁地起身往门外走,嘀咕道:“我看看,很快回来……”

    苏禾跟上去安抚:“这次我没带法警来,您不用担心,我不是要抓人,只是这件事要尽快通知他,否则事态会变严重。”

    一番话软硬兼施,既宽慰到又威慑到,但大妈没回复她,而是用鄂温克语跟门口的其他牧民说话,似乎还在为她的羊羔打抱不平,觉得苏禾帮不了她。

    但其实法警也来了,守在附近,苏禾就安静地站在平房门内看着,此刻有些怀疑大妈是故意拿羊羔说事,转移她的目的。

    一番拉扯直到黄昏,草原的温度渐渐冷下,法警都下班了,苏禾则被留下来吃饭,但她还在靠坚持燃着最后那点希望上,原本以为会熄,直至外头传来一道汽车的喇叭声,她心头猛然被拉响警报,蹭地站起了身。

    掀开挡风门帘,广袤的天际线压下一层碧红的霞光。

    此时的伊敏河还带着凛冬冷冽的风,卷上她鬓边碎发,刚才三五成群的牧民正围在这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旁,苏禾垫起脚往人群里望,却只看到一道大手陆续递出一包包麻袋。

    那人力气很大,米面袋单手一拎,别人都得双手托去,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绝了苏禾的视线,直至她听见大妈用方言喊了他一句“乌沙”。

    苏禾眼瞳瞬时放大,就像此刻正被男人的大掌掐住双耳的兔子的那双通红眼睛。

    兔子的两条腿落不了地,虚空扑腾着,粉白的耳朵被攥在青筋隐凸的男人手中,显得那样弱势。

    苏禾绕着人群走到车尾,北风倏忽卷地,昏暗的苍穹下,不知谁将他拽了下,他直起身时,一双疏冷的黑眸越过人群,不经意的一瞥,不知是否看见了她。

    苏禾却很轻松就看到这个人的脸。

    因他生得太高大,没有任何遮挡的五官如山峰挺利,他穿了件深黑色冲锋衣,车内的光逆着照在他身后,如草原篝火翻出的星沫,肩膀与地平线相接,一时令苏禾看不清他的肩到底延伸至多宽。

    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打起来,她就是那只被掐着双耳垂死挣扎的兔子。

    动物对天灾都有先天敏锐的嗅觉,小兔子在告诉苏禾,这个男人很危险。

    她手里捏紧文件袋,彼此间隔着重重人影,越野车的灯打亮她脚下的路,她本打算等牧民们分完物资才去说正事,但这个男人没有给她机会。

    “砰”的一声,越野车的后备箱被他盖上。

    下一秒,她看见男人劲长的腿利落迈上驾驶室,车门一关,引擎就响了起来。

    苏禾脑子懵了一刹——他要逃逸!

    她立马穿过众人去追那盏车灯,而它就像头敏捷的猎狼,一入草地便迅疾如影,她大喊:“乌沙!”

    白天失去了羊羔的大妈如今抱着兔子来拦她:“禾莉,你看乌沙买的这只兔子,今晚我们炖肉吃。”

    苏禾指着地平线最后一缕光道:“我要的是他!”

    他们明显是在绕圈子,拿一只兔子收买她么?

    她越想越气,拉开车门,忽地想到什么,急冲冲走回羊羔大妈面前说:“这只兔子我买了,不要吃,你先养着,回头我来拿。”

    多行好事,此程兴许顺利。

    苏禾给了钱后坐上车,点火打方向盘,车身一个急转,往黑黢黢的砾石路上驶进。

    她租的这架老式车油门拉到最大还是像只慢悠悠的骆驼,能开很久,但就是开不快,苏禾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它还要急促几分。

    紧迫的神经聚集在前头那辆高大的车身上,她像只兔子紧咬着光源不肯撒开,生怕松开一秒,光走了,留她一个人在黑夜里。

    “哔哔哔——”

    苏禾这辆车的喇叭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嘶鸣,仿佛随时要散架,全靠她憋着一口气往前追。

    这个乌沙没有要停车的意思,直追到草原腹地,四苏都是茫茫一片黑幕,比天还暗,天上至少有月亮和星辰。

    苏禾忽然觉得,他们某一刻不是追逃的关系,而是在这无人区里唯一结伴的同类。

    而苏禾从小就接受过龟兔赛跑的教育,虽然她速度跟不上,但只要坚持去追,就有一线生机。

    这个生机在那辆越野车放缓速度时出现。

    苏禾拉着她这辆还是手动挡的四座车往前赶,一个急转停在越野车的前头。

    冬末的冷气在草原深处升起,在她拉开车门时将她心脏骤然一冰,险些喘不上气,但狼就在眼前,她脚下的黑色山地靴踩过石砾,双手从腰后抽出一道硬质的金属。

    她忽然感到兴奋,就像快被淘汰的汽车发动机被注入强劲的动力,逼迫它加快活塞的速度。

    男人掀开车门下来,逆光中她看不太清他的脸,但眼神是亮的昀西,他微微一眯,似乎又像刚才那样漫不经心,如神祗高高伫立在黑夜的风霜中。

    苏禾被一股紊乱的气息操持着,朝他跑了过去,就是这一刹那,她想到他刚才掐住兔子耳朵的右手。

    指尖在风中抓握过他的手背,头顶有道和风声不同的气息,低沉一促,伴随金属环扣咬合上的声响,苏禾用手铐锁住了他的腕骨。

    再开口,她应该得意,但却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晕眩感涌上,声带靠喘才说得出话,仰头看着一双骤然深凝的瞳仁道——

    “你跑不掉了……”

    意识迷失之际,她感觉有道强劲的手臂搂住了她。

    坠入深夜的伊敏河焕发它本身原始的冷冽风骨,草原是无穷无尽的,风声是吹不到头的。

    苏禾在来自治旗参加法援前,就有人提醒过她:在这样一个地方,凶寇莫追,否则很容易落入他们排布的陷阱里。

    好在当地人告诉她,一旦在山里迷路,就去找水源,总能顺着河流找到出路。

    忽然一股温暖的甘泉顺入她唇间,她接不住,有的顺着唇边淌了下去,一路钻进她的衣领里,苏禾就是被这道水流痒醒的。

    再睁开眼,不算刺眼的黄灯照在她的脸颊上,意识仿佛做了一段很长的梦,她懵然地回忆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直至一道清脆的小孩声将寂静的夜划开,他说:“沈昀,你媳妇醒了!”

    拿勺子给她喂水喝的小男孩眼睛圆溜溜的,很可爱,但当他说出句话后,苏禾就觉得他不可爱了。

    气息屏住了一刹,意识如支河缓缓回流,她的视线也渐渐清明,而后顺着小男孩的声音转眸看去,一双鹰隼似的深眸沉望着她。

    苏禾心中一悸,危险使人条件反射地后缩,突然手腕传到一阵酥疼,她低头一看,一道银质手铐正咬住她的左手,另一端是一道颀长的大掌。

    等等——

    她是追乌沙,手铐锁的也是逃逸的乌沙,可刚才这个小男孩喊的什么?

    沈昀?

    不是乌沙吗?

    “咦,你们俩的手都勒出红线了。”

    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落下,小孩童言无忌,但大人还教过一句叫别多嘴多舌,苏禾有些生气,一生气就有些犯晕,坐不起身。

    面颊在高反发烫时,听见床边响起一道嗓音,像桦树在深冬时被风吹过的沙响,因为巨大而显得幽深,以至于在人心里回荡——

    “不管我阿妈跟你说了什么,但我不需要相亲,你也不必追来。”

    苏禾脑瓜子有些嗡,相亲?追?

    出于职业习惯,在没有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比如,苏禾是来送传票找一位叫“乌沙”的被告人签收,但眼前被她拷住手的男人不叫乌沙,如果她解释了,岂不是承认自己费尽心机,抓错了人?

    她咽了下嗓子,这时男人坐在幽光处瞥了小男孩一眼,他又拿起勺子给苏禾喂水,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感觉情绪到了尽头。

    这时,她在刚才发生的事情里捋出思绪,缓缓坐起身,尽量不牵动连着彼此的手铐,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给牧民分物资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

    男人那双眼睛没有多少情绪,但却有动物审视的属性:“你认为我看见你却走了很不礼貌?”

    忽然,他竟动了动手铐,将苏禾的视线顷刻朝他倾去,而后轻淡道:“你不是报复回来了么?”

    他说出这句“惩罚”根本不是认罪,而是告诉苏禾,看没看你又如何,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但苏禾想问出来的是——你明明看到执法人员还跑,也有问题……

    她沉了沉气,冷静道:“乌沙的妈妈说,你拿的那只兔子是乌沙买的。”

    她这个问题有两个目的,乌沙的妈妈故意让她误会沈昀就是乌沙,第二个目的是——

    “确实是乌沙让我带回给她。”

    苏禾脱口道:“你和乌沙认识?你刚见过他?”

    沈昀看她的眼神深了一层,苏禾感觉到动物间的壁垒在增厚,而这时,小男孩还蹲跪在床榻边,眼神来回看着苏禾和沈昀,说:“沈昀,你媳妇管你好严哦。”

    一盏茶的功夫,小男孩被沈昀赶了出去,确切来说,他就是动了动手指,把他挥走。

    苏禾至今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男人转回视线,苏禾尚未来得及放松的情绪又警惕起来,听见他说:“可以解开了么?”

    解开手铐,然后他就会跑掉,那么她跟乌沙的线索再一次断开。

    她已吃过一次亏,跟乌沙的妈妈说了是来送起诉的传票,结果就被骗走,眼前的男人不知是否清楚乌沙犯了事,故意来帮他打掩护。

    如果她告知实情,恐怕他们又会通风报信。

    不如——

    苏禾一个将计就计的念头油然而生。

    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昀的眼神在这时抬了过来,雾蒙蒙的屋子里,她其实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而他的眼睛和她晕眩前看到的目光交叠,苏禾忽然觉得这里不需要灯,夜里狼的眼睛最亮。

    他压声反问:“不打算松开了是吗?”

    苏禾说:“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那我便不和你相亲,没有的话,就不能跟我试试吗?”

    她一点点放下狩猎夹,只要他说有了对象,苏禾就会接——那你把乌沙介绍给我。

    但野兽总是不按人类的套路出牌,手铐在轻微的抽动中划出金属的碰撞声。

    沈昀的额骨生得立体,双眉又浓,底下的眼神就像隔着森林一般望来,幽静地看着她说:

    “不解开,那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

    苏禾看得入神,额头忽然被抵住,整个人被动往后退了许多。

    沈昀往座位里侧靠了靠,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苏禾,你现在装都不装了吗?”

    “啊?”苏禾投降似的把两只手举在身前,“我又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不要……”沈昀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直盯着我看。”

    他今天这一身黑色很酷帅,明明没了往日里如影随形的那股子温柔,可说这话的时候苏禾莫名就从那表情里看出了些许委屈。

    “你别害怕。”苏禾安抚道,“我就看看,不做什么的。”

    沈昀不怎么相信地睨了她一眼,随后继续工作。

    苏禾单手撑在中央扶手上继续看他工作。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就又朝他脸上身上飘去了。

    金熠谦全程听完两人的对话,再从中央后视镜看了看两人的情况,颇有种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心态。

    他以前还真没发现自家上司这么会玩。

    这两人太难评了。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萤火公园离得近,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天还未黑,摄像组抓紧时间找拍摄地,化妆组给沈卿洛补妆,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沈昀嘱咐金熠谦:“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给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不和大家凑热闹了。”

    金熠谦会意,立马选了个风景极佳,能看到拍摄组,但天一黑下来,拍摄组的人望过来什么都看不清的最佳位置。

    他在草坪上铺了一块露营地毯,又放了两张折叠椅,挨得很近,甚至还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满了东西。

    沈昀抱着台笔记本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继续工作:“你先回去吧,到点再过来。”

    沈昀去年经香港熟识的医学专家推荐,来到芬兰赫尔辛基大学医院的综合癌症中心接受脑肿瘤治疗,该癌症中心具有很强的科研和临床实力。

    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周都要在固定时间到癌症中心进行化疗和其他常规检查。

    前几天溺水,江孝让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有没有积水。

    他不肯去,就是因为反正过几天也要到医院做化疗,不想一周之内来回跑几趟,既麻烦又浪费精力。

    说实话,沈昀现在对医院有一些抵触。

    无论医院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医生的态度有多么专业,化疗的过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身体负担和心理压力。

    为了在手术过程中能够尽量不损伤他的视神经,主治医师的医疗团队花费很长时间去认真设计手术方案、模拟手术过程、最大限度的优化手术方案,终于将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月月中。

    他既迫切地希望赶紧做手术,让自己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深深担忧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让自己永远失明而害怕做手术。

    希望和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体内打架,常常令他深夜无法入眠。

    今天是每周例行化疗的日子,沈昀一大早便空腹来到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影响血小板数量,他需要每周抽一次血,观察血小板是否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如果数值太低,化疗的进程就要缓一缓,让血小板的数值升回来。

    通常他上午早一点到医院,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结束疗程,尽快回别墅休息。

    江孝非要他在做脑肿瘤的化疗之前,先去检查一下溺水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他不耐烦地拒绝。

    脑肿瘤看似永无止境的疗程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不想再做额外的身体检查。

    江孝见劝说无果,竟然跑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像小学生跟班主任打同桌的小报告那样,把他溺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江彦于是也知道了他溺水的事,拿眼刀一直刮他。

    下个月就要动手术,为避免溺水对他身体的潜在影响,主治医师让他先去做溺水的相关检查,不然不能进行化疗。

    双江兄弟拿到主治医师的“免死金牌”,得意地把他押走。

    江孝这个八婆,都跟他说了自己身体没事,居然敢打老板的小报告,忘记每个月是谁给他们兄弟的银行卡打工资?早晚炒他们鱿鱼!

    上午被溺水的检查耽误,脑肿瘤的化疗只能放到下午。

    中午他们离开医院,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赫尔辛基港口咖啡馆吃点东西、喝点热饮。

    所有抽血项目上午已经做完,沈昀现在饥肠辘辘,尤其还被双江兄弟气了一顿,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太丰盛的食物,生病的他又实在没胃口吃,便到咖啡馆吃点简单的轻食。

    到后,双江兄弟进店点单。

    沈昀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上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感受扑在脸上的海风,静静聆听海风的声音,心中出奇平静。

    一月的赫尔辛基太冷,港口外围很大一部分海面已经冻结成冰层。

    海水没有冻结的时候,还能听到海面起伏、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每周做完化疗,沈昀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的外面坐一坐,喝一杯红酒,吹吹海风,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海风拂面,他都能感到有一股力量穿透身体,让他从疾病的折磨中短暂逃离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疗愈法”吧。

    但今天的化疗放在下午,红酒是喝不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WhatsApp①进消息,应该是毕柏明。

    掏出手机读屏②,果然是他。

    毕柏明不知道沈昀今天的化疗放到下午,让他打电话给自己,说说上午化疗的情况。

    毕家四代行医,在香港经营一家高端医院,毕柏明在自家医院当眼科医生。

    毕家和沈家是世交,沈昀和他从小玩到大,认识了半辈子。

    去年眼睛出问题,沈昀第一个就是找他给自己做检查,芬兰这家综合癌症中心也是毕爸爸推荐他过来治疗的。

    沈昀从大衣口袋拿出装airpods的耳机盒,准备连上蓝牙给毕柏明打语音电话。

    从插耳机的孔往外拔airpods时手指打滑了一下,airpods掉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顿时冷脸:

    连耳机也欺负我瞎了!“喂—”

    “喂——”

    苏禾脚步一止,长廊不远处,几个叼着根烟的男生正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她眉心微拧,像是没听见一样往前走,脚步却有些不自觉的加快速度。

    “喂。”没走几步,那三个男人突然上前把她围作一团,“不是来打零工的吗,叫你过来做点事儿跑什么跑?”

    为首的是一位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他嘴里叼着根烟说话却没有任何含糊。

    只是那烟雾缭绕熏在她眼前,苏禾有些不适应的拧着眉心,往后退了些。

    女孩越往后走,黄毛越靠近。

    苏禾垂着头往一边挤,很快拉开距离。

    那边很快来人把她围的更紧一些,“耳朵聋了?”

    苏禾抬眼,眸中已经是满满的不悦,“我打零工的时间已经结束,没必要再为你们服务,麻烦你们让开。”

    女孩声音铿锵有力,这么一说后,黄毛为首笑出声。

    他把嘴里的香烟吐在地板上,皮鞋摩擦,“那我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眼里全是挑衅,“打电话叫你那个背lv包包的朋友帮忙?”他询问着又道,“不过我好像看见她上豪车走了诶,现在过来也来不急吧?”

    “你们想怎样?”苏禾淡然的扫视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怯场的情绪。

    黄毛上下打量,苏禾长得很好看,纯的如同一朵白莲,宝蓝色的衣裙包裹显得她无论是肤色还是气血都极其的好。

    他是第一次见这种打零工的漂亮妹儿。

    更比他之前的那些漂亮无数倍,只可惜在这里打零工也不能说是什么好玩意。

    “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直接说多少钱一晚,哥给你三……”

    黄毛的话还没说完,苏禾捏在手上的手机已经稳稳的砸在他的额头上。

    他吃痛,往后连跌两步。

    女孩胸脯起伏,眼里尽是冷意,站在那里依旧纹丝不动,咬字清晰,“脑浆摇匀再跟我说话。”

    黄毛吃痛,他双手捂在额间,只感觉一阵温润,他抬眼一看,血液在掌心中循环。

    他抬起眼,伸手就想抡着拳头打在苏禾身上,一边伸手,一边怒斥着,“wcnd…”

    黄毛的动作还没落下,只感觉眼前一黑,他连连退后,跌倒在地。

    扔在黄毛头上的红色头盔掉落,发出巨大响声。

    沈昀叼着根棉签缓缓逼近,他站在黄毛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黑红色的鞋落在他垂放在一边落单的手背上,也是他伸出准备打苏禾的那一只。

    男人毫不犹豫的踩上,不停的碾压蹂躏,一遍又一遍。

    黄毛的尖叫遍布长廊,沈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昀淡然的冷笑弥漫,问道:“你说你操什么?”

    哼,我不要了,让你被别人的臭鞋底踩扁!

    不想被富豪踢出豪门的airpods于是召唤来了搬运工,让她把自己送回到富豪手中。

    中学毕业后,沈昀已经有十年没被别人叫过“沈师兄”这种港味浓厚的称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这个称谓更显突兀,不免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听对方是用粤语说的“沈师兄”,他便也用粤语温和地问:“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问她是哪位!

    她是哪位呢?

    她是……

    “沈师兄,我是……”

    该死的喉咙,关键时刻在暗恋的中学男神面前卡痰!

    苏禾着急忙慌地咳了咳,清清喉咙。

    刚才的卡痰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

    “沈师兄,我是1X年考入道格书院读中四(高一)。那个时候你早就毕业几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在道格书院一直是风云人物。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苏禾一句接着一句,生怕被他打断似的,努力组织语言的同时又害怕说错什么。

    沈昀被她急促的语速和说话内容逗得弯起嘴角,还听出她的呼吸有些粗重。

    面对自己,她很紧张吗?

    “真可惜,我们没有一起同校读书过。我中学毕业这么多年,脸变化了很多,难为师妹在芬兰看到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老师兄。”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用温柔的声音叫她师妹!

    “不会,师兄你一点都没变老!”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是你!

    “还是跟中学时期的照片一样帅!”

    苏师妹这马屁拍的,正中靶心!

    而且苏师妹拍马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点拍马屁的痕迹都没有。

    沈昀终于从文雅的抿唇笑变成灿烂的露齿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倒是嘴甜。

    苏禾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夸他帅的话由于过于直接而显得唐突了中学男神,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脸颊发烧,低头用喝茶来遮掩一下自己的局促。

    咖啡馆里,江彦无聊地等待服务员准备他们点的饮品和轻食。

    随意地转头往店外一瞥,意外看到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此时正站在沈昀身边说话。

    碰碰哥哥手臂。

    江孝回眸不解地看弟弟。

    江彦扬起下巴指指外面:“你看,又有女人在跟老板搭讪。”

    江孝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先生真的能谈场恋爱,分散一下对生病这件事的注意力,他的抑郁症可能会好一些。”

    江彦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说啊。有个人陪着他,他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双江兄弟端着三人份的东西走到二人面前。

    苏禾礼貌地朝他们浅笑一下,笑容有些拘谨,心说原来他们和沈师兄是一起的。

    双江兄弟各自回她一个同款礼貌浅笑。

    “先生,热蓝莓汁和蓝莓派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和Jason坐到旁边一桌,不打扰你们说话。”

    最后的“不打扰你们说话”把苏禾听羞了。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

    听见江孝说坐,沈昀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听到这个师妹拉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不会一直站着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对不住,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快请坐。”

    “好。”

    苏禾拉开椅子坐下,喝一口热茶,深吸一气,努力收敛起自己刚才那副叽叽喳喳、没出息的狂热样儿,重拾几分单身女人的从容与矜持。

    沈昀的手在桌上摸索到盛蓝莓派的碟子,将碟子稍微推向她一些:“他乡遇故知,师兄请你吃块派。”

    苏禾故作矜持的螓首又猛然抬起,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师兄。”

    拿起小叉子轻轻挖一小块蓝莓派,放入口中。

    派皮酥脆,蓝莓的香气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正如此刻她心中的甜蜜感觉。

    甜蜜不仅仅因为这美味的蓝莓派,更因为自己居然能在北极圈偶遇到中学时期的暗恋对象。

    她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快,沈昀的心情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应该是师兄谢谢你赏脸吃才对。”端起蓝莓汁喝一口,温热的液体在胃中化开,与他当下难得的好心情相得益彰,“你认识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禾赶忙喝口热茶润润嗓子,面朝中学男神坐直了些,向他正式介绍自己:“我叫苏禾,苏誉的苏,刘苏禾的苏禾。”

    沈昀轻轻颔首:“刚才你说你1X年进道格书院读中四,我算了一下,你今年应该读大四了,你是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吗?”

    “不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这次是利用寒假来芬兰旅游的。”

    “那你来错季节了,你应该暑假过来,芬兰冬天太冷了。”

    “不会,我就是过来看雪的。你知道的,香港不下雪。”

    “那倒是,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里的雪景自带童话滤镜,非常美丽。对了,师妹是什么时候到赫尔辛基的?打算整个寒假都待在芬兰吗?”

    “我……今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整个寒假都会待在芬兰。”

    这一刻,中学男神的魅力被她的谎话具象化了。

    苏师妹不是说舍不得离开赫尔辛基么,这下子不用走了。

    中学男神如果是N极,苏师妹就是S极,她的双脚已经被N极牢牢固定在芬兰的土地上,这只愤怒的小鸟插翅难飞了。

    苏禾又闻到了他身上和她平日里喝的花茶一样的味道。

    虫鸣鸟叫间,潺潺溪水声越来越清晰,苏禾仿佛回到了昨天晚上。

    她舔了舔唇,那种想咬他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我和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沈昀的手腕被她按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被绑架的小白花,他声音有些低:“你……你想商量什么?”

    苏禾喃喃道:“我那块翡翠给你,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没等他回答,苏禾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上面。

    她克制着想咬的冲动,轻轻地用唇在他的唇上蹭了蹭。

    像只小猫一样。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和记忆里温软的触感不太一样。

    大概是刚用凉水擦拭过的缘故,他的唇蹭起来很凉,更舒服了。

    “唔……”

    一声低哑性感的声音溢出,察觉到他的唇轻启,苏禾试探地含住了他的下唇。

    沈昀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他微微垂眸掩饰着情绪。

    苏禾是大陆孤儿,七岁那年被汤家领养,从大陆来到香港生活至今。

    汤家没有让她改姓汤,而是继续使用自己原本的姓氏。

    那苏时间,汤夫人对刘苏禾的影视剧特别痴迷,便开玩笑似地给她取名苏禾。

    苏禾比汤曼珍大两岁,被收养之前都没上过学,陪汤曼珍读了一年幼儿园,八岁才读小一,比正常学龄整整晚了两年。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从小一到中三(初三),都在九龙尖沈咀的圣玛利亚女子书院读书。

    要不是汤曼珍这个不安分的主儿,中学三年在圣玛利亚闹出不少幺蛾子,打乱苏禾原本固定好的上学轨迹,她会一直读女校读到中六毕业。①

    汤曼珍从小学升入中学后进入作天作地的青春叛逆期,一天到晚旷课追星、和外校男生拍拖、去夜店蹦迪、抽烟纹身……玩得又疯又花。

    汤夫人于是变成学校常客,一天到晚被叫去学校听训,一边听训一边在老师面前陪着笑脸给汤曼珍说好话。

    回到家就拿苏禾当出气筒,把在学校受的气撒到她身上,骂她只知道读书,在学校里没有照顾好汤曼珍。

    天地良心,苏禾在学校里还没照顾好汤曼珍?

    她不仅要读好书保持优异成绩,让养父母脸上有光,还要分出精力去收拾汤曼珍在校内校外惹出的各种烂摊子。

    她就差没在学校食堂一勺一勺地喂汤曼珍吃饭!

    汤曼珍中学小打小闹两年,中三那年憋了个大的。

    为了追星大陆男演员,让汤父找人安排她进男演员所在的大陆剧组当跑龙套,一个月没去学校上课。

    圣玛利亚作为香港排名最高的传统资优女子中学,对学生的学业成绩和品行要求一向严格。

    汤曼珍的种种行为早已让校方对她失去耐心,尤其她成绩还很差,继续留她在学校读到中六参加DSE考试(香港中学文凭考试),只会拉低学校的整体形象和DSE平均成绩。

    趁她这次大旷课,校方说什么都要让她退学。

    给她父母下达最后通牒:要么她自己主动退学,要么学校发布公告表明她是因为严重违反校规被开除的。

    被圣玛利亚开除的学生,未来再想转入香港任何好一点的学校就读,恐怕会比较困难。

    于是汤曼珍读完中三,自己主动申请退学了。

    苏禾这个陪读的书童也必须跟她一起退学,中四转入另一所私立贵族学校——道格书院。

    圣玛利亚也是私立贵族学校,但不要误会香港的私立贵族学校像超市里的大白菜一样多,全港拢共也就十所。

    道格书院是男女混校,校址在香港岛中西区,毗邻香港大学,一年学费二十几万港币。

    不是说交了天价学费就能入读,需要参加语数英三门科目的入学考试、校委会面试、提交之前学校的成绩单,经校委会综合评定之后才决定是否接收转学生。

    苏禾的入学考试,数学满分、中文和英文接近满分,面试时全程用流畅的英文与面试官对话,在圣玛利亚中学三年的成绩单更是漂亮得不得了,一看就是未来DSE状元的苗子。

    道格书院不但同意让她入学,还给她奖学金,减免了一部分学费。

    汤曼珍呢,跟苏禾根本是两个极端。

    不但过往成绩平平,道格校方做背调时还发现她是因为在校期间品行不端,被圣玛利亚要求主动退学的。

    不过汤曼珍最终也顺利进入道格书院读书,原因很简单——汤夫人买了道格书院很多债券,让她拥有入学优先权。

    所以说,读书好不如出身好。

    论投胎技术哪家强,必须是团宠小公主汤曼珍。

    道格书院是运动强校,香港许多著名运动员都在此读中学。

    校方很重视学生的体育发展,鼓励他们在课后积极参加体育运动增强体质、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因此校内设有许多运动社团。

    人家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汤曼珍就是如此。

    她身体素质很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运动神经发达,什么球类一学就会;跑步速度很快,成绩最好的科目就是体育。

    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升学,只要肯好好培养一个运动项目当体育特长生,也不至于被这家学校嫌、被那家学校嫌,千金小姐却又吃不了练体育的苦。

    转入新学校,还是一所运动强校,学校里的运动氛围正好契合她的口味和擅长的方面。

    听说学校最厉害的社团是击剑社团,好几个香港著名击剑运动员都待过这个社团,便兴冲冲拉着苏禾去报名参加击剑社团。

    苏禾运动天赋一般般,别说击剑,对什么运动项目都兴趣缺缺。

    在圣玛利亚时,她一直是校辩论社的正式选手,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国内外的辩论赛,许多辩论赛需要全英文进行,所以她英文口语才会那么好。

    做运动流一身臭汗,远不如辩论场上的逻辑对决对她有吸引力。

    转入道格书院后,她想继续待在校辩论社发光发热。

    汤曼珍又拉着她参加击剑社,她只好两个社团一起参加,课余时间全在这两个社团之间疲于奔波。

    结果时间花了,直到中六毕业,她击剑都没怎么学会,倒是把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丢在了击剑社团——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不感兴趣的运动领域,如此迷恋一个运动员。

    没错,沈昀以前是香港击剑佩剑项目的职业运动员。②

    5岁开始接触击剑,18岁便早早退役。

    在十几年的职业运动生涯中,代表香港参加过许多国内外的大型击剑比赛,拿过击剑佩剑项目的香港冠军、亚洲冠军、全国冠军、国际冠军,16岁获得全运会击剑佩剑项目金牌,最高世界排名排到第八(佩剑项目),是香港备受瞩目的击剑运动员。

    之所以会那么早退役,主要是因为他17岁进入牛津大学读书,课业繁忙,无法兼顾职业运动员长期的训练和比赛。

    再者几年后,他读完研究生就要回港进入家族集团工作,没办法一直当职业运动员,权衡再三后决定提前退役。

    职业运动生涯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参加过一次奥运会。③

    不然凭他的击剑天赋,只要再晚十年退役,拿块奥运金牌问题不大。

    不当奥运冠军就要回家继承千亿珠宝帝国,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沈昀在道格书院读书的六年期间,一直是学校击剑社团的明星成员。

    那六年是他击剑运动生涯的辉煌六年,一路拿下多个击剑佩剑项目的大型赛事冠军,加上是千亿珠宝集团继承人,又帅得像吴彦祖和金城武的合体,buff直接叠满了。

    中学六年都是整个学校的骄傲,在校内被当成学习榜样,推崇备至,即便是在他中学毕业之后。

    前文的苏禾才会对他说“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沈、苏年龄相差四岁。

    苏禾晚读书,8岁读小一,17岁读中四,20岁才上大学。

    沈昀又早读书,5岁读小一,14岁读中四,17岁读大学,21岁读研,23岁就硕士毕业进入家族集团工作。

    人生仿佛被按下快进键,一路快进快进快进。

    苏禾17岁转到道格书院读中四,进入学校击剑社团,得知他这个人的存在,彼时22岁的他已经在麻省理工读研。

    击剑社团内部有太多太多沈昀的照片和影像记录,他还专门为社团录制了一套《击剑初学者基础训练教程》,通用于花剑、佩剑、重剑3个剑种,作为社团的内部训练教材沿用至今。

    苏禾中学三年不知道把这套击剑初学者教材反复看了多少遍,耳濡目染+慕强心理+外貌协会终生会员,逐渐被视频中的男人吸引,成为他的万千梦女之一。

    在她读中五那年,沈昀作为杰出校友,被学校请回来做演讲。

    演讲结束后,他回击剑社团短暂停留,和社团里的师弟师妹们切磋剑术。

    那是苏禾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沈昀本尊。

    她剑术那么烂,当然轮不到她上去和男神师兄切磋剑术,只是坐在低下的众多社员中当气氛组NPC。

    这个NPC精神暗恋他好多年,大四这年中了七星彩,居然能在北极圈和他连上wifi。

    眼睛失明的男神师兄,此时正处在最脆弱的人生低谷期。

    苏禾能不能趁他病,一举攻下他的心,脱掉无名NPC的马甲上位,那就要看她能不能从这一跤中醒过来了。

    阿门。

    哈利路亚。

    阿弥陀佛。

    沈卿洛看他唇那么肿,本来除了美色就没什么竞争力,现在还破相了。也不知道苏禾会不会嫌弃。她小声吐槽了一句:“蚊子就不能不要叮你脸上吗,你得注意形象管理。”

    “我也防不胜防。”沈昀看向苏禾,“是吧,苏禾?”

    苏禾听懂了。

    点她呢。

    不点她尚且有点不自在,点一下,她忽然觉得她才165,沈昀189,就她刚才那样按着他,但凡他多挣扎几下,她估计都按不住。

    说来还是他的问题。

    她在犯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的时候,是因为他没有努力阻止,才让她犯错成功的。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你不要一直打断苏禾。”沈卿洛见苏禾重放了两遍视频都被他们说话吸引了注意力,她道,“苏禾你快看,不行的话再重新拍,我让宣传部今晚就把视频做出来。”

    苏禾又将进度条拉到最开始,认真看了一遍。

    该段视频是沈卿洛变装后的片段。

    她从一颗树干后面走出来,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片光景。萤火虫绕着她飞舞,她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停在她的指尖,她缓缓抬起眼帘,眸子里恶作剧一闪而过,萤火虫被她弹了一下屁股飞走了。随后她继续漫步在森林里,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依旧淡漠疏离,神圣不可侵犯。

    画面唯美,沈卿洛的表现也极好,将月神的高贵展示得淋漓尽致,她俏皮地弹萤火虫屁股那一下又将月神骨子里的本性透露了出来。

    沈昀一声令下说自己要玩冰钓,如苏禾所言,遭到双江兄弟的反对。

    然而面对开工资的老大,他们的反对并没有什么卵用。

    江彦以为冰钓是苏禾提议的,她应该会冰钓。

    一问,好极了,她完全不会,是个一次都没有冰钓过的冰钓小白,还说要在YouTube上找几个冰钓视频现看现学。

    她说的时候,她的好师兄还在一旁帮腔。

    这对年纪加起来超过五十岁的师兄妹,江彦被他们气到拳头都硬了。

    他们这帮子住在南方的香港人,没有一个具备在冰天雪地中应对突发事件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没有一个专业人士从旁指导,江彦怎么可能会放心让这对师兄妹待在冰湖上随意活动,拿着打冰洞的工具随意敲打冰层,安全隐患实在太大了。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某人刚刚自杀未遂过!

    当场打电话给市区的旅行社,订购一份两人团体的冰钓体验项目,让旅行社派一个专业向导上门提供指导。

    上午十点刚过,江彦接到旅行社向导的电话。

    向导说他已经把车开到冰湖边上,请他们下来,自己要教他们冰钓的准备工作。

    户外气温零下十度,苏禾把自己包裹成粽子才敢走出别墅,看到的是一个完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新世界,积雪从脚下延伸到视线尽头,既壮观又有些不真实。

    空气异常清新冷冽,她深呼吸一口这份来自大自然最原始的气息,忍不住打个寒颤,缩起脖子,往棉手套上哈一口热气,捂住两边耳朵。

    站在门前等沈昀出来,转着眼睛欣赏被昨晚那场暴风雪洗礼后的庄园。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微弱的金光。

    昨晚在冬夜下静谧的庄园是一种美态,白天看到一片洁白的庄园又是另一种美态。

    在这座“福地洞天”住上两年修身养性,恐怕连生活节奏超级快的香港人都能立地成仙。

    苏禾二十年来跟在汤曼珍身边当她的拎包小妹,期间倒也住过不少国家的不少高级住宅。

    依她有限的豪宅居住经验判断,这座适合修仙的“福地洞天”,售价绝对过亿。

    唉,买不起北极圈的豪华庄园修仙,她只能继续留在滚滚红尘中当个贪财好色的凡夫俗女。

    不知道她手头这点辛苦攒下来的钱,毕业后能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租到几平米的棺材房?

    在过亿的美丽雪景面前盘算自己手头的这点仨瓜俩枣,真是大煞风景,不想了不想了,她摇摇头。

    这时,看见江孝和一个外国中年大叔从别墅背面走出来,带着一些工具。

    “Jimmy——!”

    苏禾捂嘴大喊。

    听到喊声的江孝转头望向她,举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挥了挥。

    “你干吗呢?”

    “我和工人准备铲雪,把庄园内的公共步行道给清理出来。”

    苏禾心里纳闷:用高尔夫球杆铲雪?好小众的铲雪方式。

    很快,江孝就给她解惑了。

    负责铲雪的不是他,是那个临时工外国中年大叔。

    他启动小型铲雪机,推着它在堆满积雪的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行走,铲起来的积雪被喷到一旁。

    江孝则拿着高尔夫球杆敲打护栏上的麻绳,把麻绳上堆积的积雪打掉。

    看到这幕,苏禾失笑,这才特别留意起庄园内这些整齐有序但似乎有些多余的麻绳栏杆——长杆与长杆之间用麻绳连接起来,在庄园内向四面八方延伸。

    弄这么多排麻绳栏杆,是为了装饰庄园吗?可是也没有给庄园增添什么美感,把它们拔掉,庄园才会更整洁美观啊。

    苏禾思索之际,沈昀和江彦从她身后走出来。

    “苏小姐。”沈昀的满面笑容登时消了一半:才在心里夸她诚实,转眼就被我查出有瑕疵,真是不禁夸。

    “什么事?”

    “上周她遇到我们的那天,她说那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但根据她IG更新的动态来看,其实她五天前的凌晨就已经到达赫尔辛基。寒假也不是只在一个芬兰旅游,实际上,她寒假准备游历北欧五国作为自己的毕业旅行,不知道为什么要骗你说寒假只在芬兰旅游?”

    沈昀听完心中一动,根据那天她见到自己时表现出来的高兴劲儿,她那样说可能是因为他——因为突然知道他这个自己中学时期崇拜的师兄在芬兰。

    “原来她现在正在进行毕业旅行。大学读双学位那么辛苦,如今利用寒假进行毕业旅行还要被我耽误这么多天。我不知道她的这些事还好,现在知道了,心里对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老板,我查的这些都是苏小姐学校里头的情况,你需要我再去调查她家里的情况吗?”

    “我要跟她结婚……”

    江彦惊悚地屏住呼吸。

    “吗?”

    江彦虚惊地放开呼吸。

    沈昀皮一下,有成功吓到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这才肯好好说话:“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中学师妹,我要跟她结婚吗?调查人家家庭背景干吗?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我在背后调查她,把我当成坏男人,对我在她心中的优秀师兄形象多么减分呀。”

    江彦嘴上不说,心里说:少查一点,多查一点,有区别吗?反正都查了。中学师妹不会因为你少查一点她的背景就感动得感谢你。

    沈昀仿佛将他看穿,冷不丁说:“刚才你说的那些东西,网上都找得到,不算调查她。”

    心里话被他回答了,江彦老脸一红:老板失明后,洞察力不仅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像个会读心的半仙。

    “帮我在IG和YouTube上关注她一下。”

    “哦。”

    “我现在是她的十几万粉丝之一啦~”

    江彦嘴上不说,心里说:我看你是治病期间闲得慌。

    拿着老板的手机操作,这时屏幕上跳出WhatsApp语音来电。

    他一看来电人的名字:

    铁、铁头师妹?!

    这又是老板的哪个师妹?!

    老板怎么把人家备注成这种名字?!

    “老板,你的铁头师妹来电。”

    江彦把手机放进他手心。

    “啊,她肯定是到了!”

    沈昀立马接听。

    “嗯,嗯,好,我叫Jason出去接应你。”

    挂断语音电话。

    “Jason,苏师妹来了,你出去给她指一下停车位。”

    “你说谁来了?!”

    破案了,苏师妹就是铁头师妹!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现在的重点是,他下午也就比他们早一些些离开医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板怎么把中学师妹叫来家里住?!

    自从老板失明后,整个人就癫癫的,上周玩自杀未遂,这周把不熟的中学师妹捡回家里住。冬天之前的他明明很正常,难道他的发疯季是冬天吗?

    沈昀在赫尔辛基郊区的这处住宅其实是一座度假庄园——莱利庄园,以设计师的名字命名。

    庄园占地面积超过两万平米(相当于3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坐落于半山坡上,四周被赫尔辛基的自然风光环抱。

    庄园的核心建筑是一座简约风格的现代化别墅,站在别墅宽阔的月牙形露台上,可以俯瞰远处茂密的云杉林和山坡下那片开阔的私人湖泊。

    现在是冬天,湖泊不再碧波荡漾,水面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银白色的冰面与周围挂满雪的云杉林相得益彰。

    去年沈昀确定自己要在赫尔辛基大学医院接受脑肿瘤治疗后,便果断出手,花费1.2亿港币买下这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度假庄园,作为自己在赫尔辛基的疗养住宅。

    这个面积,这个环境,这个价格根本是“捡漏”!

    经江彦指引,苏禾将大众Polo开进庄园的户外停车场。

    熄火后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弯腰准备拉出大行李箱。

    “我来吧。”

    “谢谢。”

    苏禾笑着道谢,站到一旁。

    江彦帮她把大行李箱拉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推着行李箱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庄园内。

    苏禾边走边新奇地打量这座冬夜下的静谧庄园。

    草坪、泳池、网球场……豪宅该有的基配都有,主要是这座豪宅建在森林中,周围树木多,像一座天然大氧吧。

    沈师兄这哪里是买下一座豪宅,他是买下一整片森林啊!

    “我之前开车来过这附近拍视频,都不知道杉树林中藏了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庄园。”

    “这里清静,适合给老板养病。”

    走进别墅,江彦直接带苏禾上二楼。

    他已经给哥哥打过电话,知道了下午自己离开医院后所发生的剧情,也知道了他们家老板那个可笑的“鼻孔验身法”。

    老板叫他去调查中学师妹的真身,老板自己用“鼻孔”也能验出中学师妹的真身。

    从结果来看,他的作用不就等同于“鼻孔”的作用!

    那当下,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直到此时,他心里对老板的怨气依然很大,一边提着行李箱上楼梯,一边在心里对老板碎碎念。

    走进苏禾住的套房,江彦放下行李箱。

    “苏小姐,你稍作休整后可以去一楼餐厅吃晚餐。”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叫我苏小姐啦,叫我Arlene就好。”(读音同“阿禾”)

    “行。老板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最左边,那我不打扰你了。”

    江彦转身离开,去一楼餐厅向老板复命去了。

    苏禾关上门的瞬间,立刻撕掉淑女画皮,原形毕露,兴奋地一屁股坐在大床上,身体往上颠了颠。

    眼睛扫一圈宽敞舒适的房间,地暖开了,房间很暖和,一定是沈师兄提前叫人整理好房间,等着她入住。

    想到这里,苏禾心中甜蜜,脸上笑开花。

    向后一躺,甜蜜暴击,身体瞬间虾子一般弹起,捂住后脑勺被压疼的小山包,疼得龇牙咧嘴,脸蛋拧巴成一团。

    “换身衣服,下楼觅食吧。”

    一天之内刷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她累坏也饿坏了。

    蹲下,打开行李箱一通翻找衣物,边翻边嘀咕:

    “沈师兄现在在房间里吗?我换好衣服要不要先去跟他道声谢?他好心邀请我来家里养伤,我总得表示一下。”

    “哎哟,我怎么都没带漂亮的冬衣出来旅行!”

    “我带这么多双保暖袜子出来干吗啦!”

    “我又不是蜈蚣精!”

    你穿得像仙女下凡有咩用,你师兄又看不见。

    说师兄,师兄到。

    沈昀站在门外,轻轻敲两下房门:“师妹,是我。”

    苏禾呼吸一窒,迅速起立,拉拉有些皱褶的羽绒服,扒拉扒拉有些毛躁的黑发,咳两声清清喉咙。

    五秒之内干完这一系列动作,面带微笑地去开门,甜甜地叫:“沈师兄。”

    门一开,浓郁的女人气息扑面而来,包裹住沈昀,让他的心湖轻轻一漾。

    但这一漾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在他的心湖消散,仿佛从未到来过。

    “房间喜欢吗?”

    “喜欢,谢谢师兄!”

    她的声音神采奕奕,一团火似的。

    沈昀感受到她的能量从门内传到门外的自己身上,声音不觉柔了几分:“你不用一直叫我师兄,可以叫我Vincent。”

    “好,那你以后也叫我Arlene。”

    沈昀又感受到她热烈又专注的目光千丝万缠、无处不在一般,将门外的他整个缠绕起来,让他生出一股拘束、不自在的劲儿。

    此处不宜久留!

    “你住在这里随意一点,有什么需要就找Jimmy,别墅里里外外都是他在管理。我先走了,明天见。”

    嘎,这就走了?

    苏禾失落地嘟一下脸,马上恢复元气:“师兄晚安。”

    沈昀板着脸“嗯?”一声。

    苏禾秒懂,重叫:“Vincent晚安。”

    “嗯,晚安。”

    沈昀转身,用手摸索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

    苏禾不假思索地从门内跨出一步,打算追上去,像他身边的人那样去牵着他走路。

    动作顿一下,把跨出去的脚默默收回来,打消了去牵着他走路的念头。

    一来,这里是他家,他肯定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行走自如;

    二来,他运动员时期那么强大、自信和骄傲,像他这样的男人,失明后一定不喜欢被人当成弱者去怜悯和照顾。

    算了,她还是不要做这种自我感动的“好人好事”,沈师兄才能自在地与她相处,不会觉得有负担。

    最好的相处之道,是让失明的他保持他应有的骄傲,而不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多余的同情。

    “Arlene,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苏禾回眸看到沈昀的瞬间,想通了那些麻绳栏杆的作用:

    它们是专门弄来给沈师兄用的!

    这样,他就可以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下,在庄园内抓着麻绳独自走路。

    他明明可以用盲人手杖走路,却要这样“大兴土木”,肯定又是那颗敏感的自尊心在作祟。

    苏禾摒弃杂念,声音明朗地说:“没有等很久,我也刚出来几分钟,站在这里看雪,昨晚庄园里里外外真是被暴风雪虐惨了。”

    沈昀微微一笑:“雪后初晴,湖面的冰层会更加牢固。”

    “我们走吧。”

    苏禾说着,自然地抓住男人戴着皮手套的大手。

    两人小手牵大手地走进雪地,脚下蓬松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江彦的大手被人家师妹的小手通过“师兄选择”自然淘汰掉了,形单影只地走在这对手牵手的师兄妹身后。

    瞧他们这种一根针都很难插进去的亲密氛围,他猜测,不,他肯定等下冰钓开始后,有美相伴的老板不会让自己跟他们坐在一起冰钓,一定会暗示自己主动消失。

    于是向那边打麻绳的哥哥比手势,告诉他:我陪老板去一下冰湖,过会儿就上来帮你除雪。

    牛津高材生的眼力见儿和悟性,也是牛津级别的。

    旅行社的向导正拿着电动冰钻在冰湖边缘的位置打洞,然后用专门的测量工具确认冰层的实际厚度。

    一般来说,完全结冰的湖泊,湖心的冰层会比湖边的冰层厚。

    因为湖心的水更深,温度更低,结冰的过程更为彻底。

    只要湖边的冰层厚度达到人可以安全站立的标准(至少15厘米以上),那么湖心的冰层厚度就不会有问题了。

    其实像芬兰这么寒冷的天气条件,大多数湖泊的冰层都会非常坚固,不用特地去确认冰层的实际厚度也知道一定可以站在上面冰钓。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旅游活动向导,他需要对客户的安全负责,尤其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私人冰湖。

    三人来到湖边。

    苏禾看到向导的第一眼,双眸便放射出绿光,在心里吹了道销魂的口哨:Lucky!旅行社随机给我分配了一个年轻版的“布拉德·皮特”。

    向导走过来热情地同他们一一握手、自我介绍,看上去非常亲善。

    苏禾心里有喜欢的人,且这个人就在身边被她牵着,但并不妨碍她见到一个北欧大帅哥,照样鬼迷日眼。

    用自己“纯欣赏”的绿色眼睛将向导从三庭五眼往下看到鞋尖,又从鞋尖往上看到三庭五眼,心里评价:目测身高一米九、年龄30+的北欧魅力型男,真是帅得不掺一点水分。

    也就是沈昀现在失明,看不到她当着自己的面垂涎另一个男人的丑陋样子,不然非把她轰出别墅不可。

    但江彦看得见。

    眼睛往下看看她牵着自己家老板的手,再往上看看她那对仿佛要把向导的帅脸给看穿的虎目狼眼,内心鄙夷:呵,女人。

    向导从后备箱中拿出三双防滑冰爪,分发给他们三人。

    苏禾快速穿好自己的防滑冰爪,蹲在沈昀腿前:“Vincent抬一下脚,我帮你穿防滑冰爪,这样走在冰面上就不会像我昨晚那样滑倒。”

    沈昀听话地抬起脚任她摆弄,惊讶地反问:“你说你昨晚在这个冰面上滑倒过?!”

    苏禾无所谓地嗯哼一声:“昨晚晚餐后我不是在庄园内散步么,散到这个冰湖,站到上面不小心就滑倒了,把我屁股都摔疼了。”

    自己让她住进别墅,就是怕她后脑勺的伤让她晕倒在外国路边被冻死,她反而差点冻死在自己的庄园内!

    沈昀想当场骂她为什么玩心这么大!这么不注意人身安全!

    在另外两个男人面前又不好发作让她尴尬,让他们拿异样眼光看她,便沉默无语,半晌后才郁郁地说:“昨天恐怕是你的受难日。”

    苏禾埋头给他穿防滑冰爪,听到这话,轻松地笑一声:“那可不。就是因为我昨天把霉运都清空了,今天才会这么幸运。”

    “你今天因为什么事幸运?”

    当然是因为有“布拉德·皮特”教我冰钓啊,苏禾心里快乐地说道,口头快乐地另外说道:“当然是因为今天没下雪啊!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大雪,但是大雪昨晚下完了,刚好今天我要和你冰钓,真是太幸运了!”

    沈昀心里莫名舒坦。

    江彦在一旁用雪亮的双眼,颇为深意地斜睨她那张不纯洁的笑脸:你的幸运真是“今天没下雪”吗?

    苏禾看完连心跳都快了。她有预感,配上这个视频,一经发布推广,不仅在换装游戏的领域会爆,在变装视频这一块领域也会爆,这绝对会给项目带来一大波流量。

    她扯了张卫生纸递给柳芳:“什么死不死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齐悠悠满脸不可思议:“这个视频太完美了,场景牛逼,落落牛逼,衣服牛逼,就连剪辑都很牛逼,我都不敢相信我参与了这套衣服的制作。”

    “行了,有点出息。”苏禾安抚道,“summer’s aric正式营业之前,我预计每月三套。等今天看了网友反馈,我再想想下个视频的衣服做什么。过两天龙春燕要来了,到时候我们自己抽时间来做拍视频的衣服。让热度持续下去!”

    齐悠悠拍拍胸脯宣布道:“我没意见!我的手艺能被那么多人看到,我每天无偿加班都行!”

    柳芳也道:“我也是!”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苏禾这边确认后,宣传部在各大平台都上传了视频并且宣布summer’s aric立项。

    有推流加持,不到两个小时,视频连带着‘换装游戏服装实体化’的话题果然在各平台都爆了,甚至还上了热搜。

    网友反映特别好,一般这种二次元的东西三次元话,一个做不好就会被攻击。

    然而这个视频下面所见到的都是夸奖。

    许多换装游戏粉丝甚至跑到沈氏集团官博下催促加快项目进度,夏夏这款游戏app的下载量也激增,大家空前热情。

    苏禾看着这一大波流量,仿佛看到了人民币在眼前不停晃。她只觉得不能浪费,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她找到李蔚蓝:“蔚蓝姐,你帮我咨询一下aric的服装加工厂制作一套‘月神’成本价要多少。”

    沈昀以为贞洁是女孩子最重要的昀西,以此威胁苏禾。

    但对苏禾来说,她找不到乌沙,头顶的乌纱帽也要丢了。

    于是她再次诓沈昀进捕兽夹:“解开手铐,你会跑吗?”

    他已经跑过一次了,追得她高反晕倒,苏禾明知故问,而沈昀的气息明显地沉了一寸,因为他会跑,她才要拷住他。

    “我不跑。”

    男人的语气如屋顶一样低,明显是先哄好她把手铐解了再说,苏禾心里微微弯起嘴角,而面上不安地说:“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就信你。”

    如此,他也有抵押物在她手上了。

    床边的手铐微微响动,像一场谈判在拉锯,苏禾不愿他占上风,于是左手往回拢,刀棱般的圆环在她手腕上绷出更深的红线。

    他说:“你刚才喝了一碗水。”

    苏禾仰了仰下巴:“还要多谢你。”

    沈昀宽肩靠到椅背上,苏禾的左手被他带了过去,身子也不由倾向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膝盖,忙又曲起,这时听见他淡定地落了句:“很快就要上厕所了。”

    苏禾的眼瞳在昏暗的房间里霎时睁起。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哪怕是一碗热水,对沈昀来说都带有目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禾就会去关注自己是不是想要上厕所,尤其是在冬夜里的冷峭光阴,这一想,肾上腺激素在紧迫中上升,而他在安静地等待她这一刻。

    苏禾脸颊在不透风的屋内发烫,她试图转移注意力,问他:“这儿是哪里?”

    轮到男人当一名审判官,他坐在阴暗的角落,高大的身形如一团散不开的浓影,对猎物临死前有了一丝照拂,回复她:“巴彦景区,在冬季,这里也是无人区。”

    苏禾感觉一阵寒意从地底渗出,令她打了个寒颤:“那刚才的小男孩?”

    “他叫冈仁茨,守区人的孩子,以防一些,”

    说到这,他语气松弛地一顿,答她的话:“不懂事的小动物闯了进来。”

    “哗啦~”

    手铐被苏禾拽回了一寸,沈昀坐姿没动,长手朝她伸了过去,苏禾眼神警惕地看向他:“你知道我在后面追你,你不仅不停车,还把我引到这里,如果不想和我相亲,那就将我送回去,又或者……”

    忽然,沈昀站起身,苏禾的手也被他“牵”了起来,这个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甚至不等她说完就要往外走,苏禾从床上下来,衣料窸窣响起,她在经过桌子时,捞起了那盏煤油灯。

    抬眸的刹那,厚重的防风门帘被掀开,一股深夜的风霜袭了进来,男人在这时转身,恰好被苏禾手里的灯照亮。

    凌峻的五官也朝她肆无忌惮地冲击而来。

    苏禾瞳仁被冷风冰出一圈红涩,依然怔怔地扩开,男人因为过于高大,先前一直挡住了光,如今被苏禾提灯照着,她甚至看清了他的头发丝,似木马卷的中长乌发,及肩,夜风吹进来的时候,像无人所知的角落里蓬勃的芨芨草。

    狼不都是惧怕火焰的吗?

    沈昀为什么不躲她的灯?

    还以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侧侧压了过来:“又或者看看,你是在什么环境下,跟我谈条件。”

    苏禾不想放过沈昀这条线索,夜里草原的风凛冽地吸进鼻翼,刮着她的喉咙,她咽了口气,说:“乌沙是你的朋友,他的妈妈说他还没妻子,又或者你带我去见他……”

    沈昀眼底浮起一道“你就那么想嫁人”的目光来,甚至有一丝怀疑地揣度她:“因为那片不一定会被征收的草原,你就可以这么执着地来相亲?”

    苏禾在男人这番探究的语气里抓到了信息,乌沙家的确有一片等待征收的草原,她眼睛被煤油灯照得亮了一下,抬眸对他点头:“先生可否引荐?事成……”

    威逼之后是利诱,苏禾咬了咬唇,寂静的帐门下,对方没有开声,而是用沉挫的气息等着她的好处。

    “我先把手铐给你解开,事成送你一个好市民奖。”

    嘉奖他协助司法办案。

    然而一道很轻的短促笑声落下,他说:“如果我不带你见他呢?”

    他像在玩弄苏禾,因为得知她只想嫁一个有草原的男人,而不是追着他不放后,反倒占据了上风。

    苏禾理所当然道:“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就问你怕不怕!

    忽而,手腕上的银铐再次发出声响,苏禾被男人往门外牵得更出去了,冷得她浑身一颤,小腹下那股紧迫感涌上,而他在这时挑了个苏禾一开始给他的选择——

    “明天,我带你回去。”

    她眼眶泛起了红晕,知道他今夜不会离开,线索就还不会断掉。

    而要他车钥匙这个条件是不可能了,谁会把车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能相信你吗?”

    她提着的煤油灯往上照了照,那样冲击的眉眼朝她一瞥,他将车钥匙从冲锋衣的兜里掏了出来。

    那一刻,苏禾感觉自己眼眶已模糊了,冷风吹得她鼻尖发酸,她吸了吸鼻子,拿过他的车钥匙。

    没有戴上手铐的左手指尖在交接时,被他提去了灯盏,光影晃荡晃荡,映着她在风里翻飞的鬓发,她拿出手铐的钥匙插进锁眼那一刻,问他:“洗手间在哪里?”

    三月的伊敏河畔仍留着冷峭风霜,却又有银针圣洁的壮美,阿尔山看不到尽头的冰雪世界宛若森林开的一场童话会,而真正的旅客却无法在这时抵达,因为夜里,景区卷起的寒风声令人无法入眠。

    清晨,苏禾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掀开帐门,终于借着天光看清身处何境。

    随着游牧民族进入城镇,真正的蒙古包大多存在于景区里,而苏禾昨晚睡的就是其中一座,并且里面有现代化酒店的设施,早已不再原始。

    倒有几缕柴火的味道在清冷的空中起浮,苏禾寻味望去,看见木栅栏围起的草丛边蹲着个小男孩,是昨晚给她喂水的冈仁茨。

    她刚要走过去,忽然见不远处停在半坡上的车被掀开门,下来道颀长身影,一身黑的男人松散地仰头揉了揉脖颈,站在草原上,像一棵高大清爽的白桦树。

    他昨晚……不会睡在车里吧?

    为了防止她偷车?

    正当苏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来时,冈仁茨先扯着脆声喊:“沈昀,阿爷喊你吃早饭啦!”

    男人抬手,掌心懒散地垂下挥了挥,示意他进屋,这时目光掠到苏禾身上,她避开视线时,听见他平声道:“带她去找你奶奶吃饭。”

    苏禾就是个外来人,多得他一句,才有顿柴火饭吃。

    冈仁茨蹲在地上扭过头来,正正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苏禾,笑得眼睛明亮明亮的,喊:“姐姐,你快来看我的鹿!”

    带她吃饭的事看来是忘了。

    苏禾鲜少看见过鹿,此刻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围栏里的草丛,这一片平地并不算小,中间还有棵老树,就在树干背面,一只通白的驯鹿侧身坐着吃雪草,她惊叹了声:“好漂亮的鹿。”

    冈仁茨仰了仰头,傲娇道:“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驯鹿,沈昀也喜欢,不过他最喜欢马。”

    一大一小蹲在围栏边开启清晨的谈话,苏禾轻“噢”了声:“那看来他也没什么讨厌的。”

    冈仁茨嗓音清脆地答:“他不喜欢弱者,比如兔子,只有被捕猎的资格。”

    忽然围栏被道大掌压上,下一秒,冈仁茨就让男人单手揪住衣领往另一座蒙古包进去,苏禾步子踟蹰了下,到底是跟上了。

    一掀开帐门,屋内暖融融的热气将她瞳孔迷了层雾,沈昀把男孩丢进去,自己又走了,留她一个人无所适从。

    有位墩胖的妇人正在灶台前忙活,看着年纪也不过六十,朝她一笑:“沈昀媳妇醒啦,来,土豆蒸熟了,兑上羊奶和香草粉就可以吃。”

    苏禾一听“沈昀媳妇”这个称呼就头胀脸热,张了张唇刚要解释,帐篷里走进来一个拿着旱烟枪的大爷,沙哑的嗓音在说:“冈仁茨,以后别再黏着沈昀。”

    言下之意是,他结婚了。

    “不是的,伯伯婶婶,我不是他……对象,你们别误会了。”

    苏禾解释起来都有些仓惶,话音一落,各双眼睛看向她,冈仁茨的脑袋从榻上的饭桌抬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在讲:“昨晚我亲眼看到沈昀把你扛回来的,而且他就是被叫回家见媳妇的呀!”

    四五岁的小男孩,最是管不住嘴的时候。

    苏禾真想把那盘土豆塞到他嘴里,心里兵荒马乱之际,另一位男当事人终于回来。

    老头和老婶婶的眼神顿时眯了眯,一时间帐篷被这道高大身躯挤得低压,苏禾大气不敢喘,忽然听到烟斗在木桌上磕了磕的声响,苏禾被吓得肩膀一缩。

    “昨晚没睡好?”

    被花白胡子老头提问的是沈昀,他“嗯”了声,坐下时左手虎口一张,握了碗热茶喝了起来。

    苏禾不敢动筷,眼眶涩得泛水,婶婶这时问她:“这位小姐也没睡好?”

    昨晚那样大的风声,谁能睡好?

    她不免有些起床气:“没关系,我今天就回城里。”

    婶婶脸色垮了几分:“既然都住沈昀屋里了,那他是哪里让你不满意?”

    这句话让沈昀肉眼可见地拧起浓眉,桦树林沙沙起了风,他搁下碗,淡定朝苏禾说了句:“快吃。”

    苏禾正呆愕地瞪圆了眼,此时一听沈昀的话立马端起碗来,说:“谢谢啊,那我不客气了。”

    “叩叩!”

    这时老头又拿旱烟枪敲桌子,被老婶婶说了句吃饭,他只好收了手,倒是冈仁茨嘿嘿笑道:“爷爷听奶奶的,姐姐听沈昀的。”

    “咳咳~”

    苏禾被羊奶呛了嗓子,这个小孩逻辑一点都不通,第一句是男人听女人的,第二句怎么就成女人听男人的了!

    这时沈昀将筷子一搁,看向冈仁茨,嗓音沉淡道:“什么时候开学?”

    冈仁茨脸色瞬间惊恐,双手捧着碗盖住脸地吃了起来,这种小刺头,估计在学校也爱拿同学开玩笑,苏禾刚才的紧张稍稍松下,只是刚吃了饭去洗碗,就被老婶婶捏住了手,将她带到一旁说——

    “姑娘,我们这儿的人重感情,睡到一个屋里就是成亲了,沈昀他没跟女孩子处过,对你可能强劲了些,你若是昨晚没睡够,就再回去补个觉,我把他支走。”

    老婶婶的话生猛,苏禾急得双手在空中挥了几个来回否认,险些把人吹凉了,解释说:“不是的,他昨晚睡车里了,他怕我跑了!”

    刚说完,身后有木头簌簌落下的声音,苏禾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沈昀峭立在门外,双手拍了拍掌心木屑,对她指了指,然后像勾冈仁茨那个小孩似的,掌心朝下招了招。

    苏禾小跑了过去,就听他浅声道:“车钥匙。”

    她“噢”了声,埋头拉开了冲锋衣拉链,从贴胸的内胆里掏了出来。

    沈昀接到手中,那铁匙冒着软绵绵的热,转瞬被他大掌拢上了。

    昨晚苏禾垫高了枕头想策略,在男人迈一步她跑两步的草原上紧跟着,说:“乌沙给你的兔子是哪里买的,你今天就带我去那儿吧。”

    他们交易的地方,自然就是乌沙出没的地点。

    他如今电话已打不通,苏禾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沈昀这条线不放。

    男人将驾驶门拉开,苏禾步子倏忽顿在门前,看着他迈上长腿坐进去,没什么耐心地对她说:“快点。”

    苏禾双手拢住雪白冲锋衣,眼睛被晨风吹得眯了一眯,说:“那……那你开慢点,谢谢。”

    话落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身后引擎声打响,苏禾突然想起什么,小跑了回去,拉住他即将关上的车门,将半个身子探进有他的车厢里,轻喘着气问:“那个,能加一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不远处尚未遍绿的草原上,一对老夫妇带着小孩朝他们挥了挥手,未开放的巴彦景区宛若透白钻石镶嵌在伊敏河畔,苏禾问沈昀要电话时,松林景色就这样映照在他身后的车窗上。

    而男人微倾下长睫,挺立的鼻梁两翼扫着暗影,苏禾发现他人中较深,如此显得上唇微微的翘。

    很性感。

    他捞过手机,屏幕背景是系统自带的,不知为何,她突然会莫名心跳一快,大约是他同意她的请求,大约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她又拢了拢衣襟,风从门缝吹来,她步子立在风口,男人把手机递给她,说:“自己输。”

    苏禾忙接过,忽地,感觉身侧伸来一道长臂将她环住,她不自觉往门内钻了钻,沈昀将车门缝掩小了些,收手时,苏禾的肩膀轻擦过他的手肘,而她在风中闻到了一抹雪岭云杉的气息。

    他的下巴从她的头顶经过,她害怕自己激起的电流会让头发竖起,挠到了他。

    直到她手机震动着指尖,才确认收到了沈昀的电话号码。

    “谢谢,中午请你吃饭。”

    苏禾这句话让他视线瞥了她一眼,好像一夜以来,他第一次看见了她。

    没等他回应,苏禾便从驾驶室的车门缝里退了出去,还贴心给他关门。

    苏禾开的这辆老爷车像只短腿兔,突突突地跟在前面那辆黑色越野车身后,比起昨晚的拉风,今天能明显感觉到沈昀放慢了速度。

    看来管午饭是真有用。

    到了阿尔山市已经中午,苏禾看了眼终于恢复的信号,给工作群发了个定位,再和领导报备一声,拉开车门就往沈昀的车身跑了过去。

    城镇的人气让苏禾终于拥抱了现代化,中午的阳光也暖暖地照住了她,她步步紧跟那道高大的身躯,问他:“乌沙就是在这里给你兔子的?”

    “嘎嘎嘎~”苏禾心里一笑,怎么不可能,她要抓的就是乌沙。

    但面上还是朝男人点了点头。

    沈昀视线在她脸上滑过,苏禾已经踩上台阶去推门,“嘎吱”一声,玻璃门上锁着的链条提醒她——

    未到营业时间。

    她抬手抚额,过了一秒,迅速想出对策,掏出手机在点评网上找到这家店,上面有联系方式。

    她一边听着手机一边回头道:“我打个电话。”

    两人间隔着风声,那边说了营业时间后,苏禾讪讪挂断,朝他道:“沈昀,我们去吃饭吧。”

    她踩下沈梯,怕他等太久了,小跑着往他过去。

    绰河源的春季还没来,沈昀却闻见了花香,苏禾身上散出来的。

    她一跑,那花香就更甜了,他眉头微凝,低声道:“别跑。”

    苏禾点了点头,笑:“不好意思啊,上次跑得太急晕倒了,忘了说谢谢你让我留宿。”

    手铐的事就翻篇吧,她现在得跟他做朋友。

    午餐的饭店就选在艳红酒吧附近,依然是靠窗,她端着碗嘬青菜条时,眼睛和嘟起的嘴巴一样圆,盯着酒吧的门口看。

    沈昀起身时她都没发现,直到吃完要结账了,才知他刚才是去买单。

    好在加了他的微信,苏禾拿出手机给他转账时,发现他没有收她的第一笔钱,于是坐着不走了,说:“手机给我。”

    他忽然俯身,视线探出窗棱,下巴微挑,说:“好像开门了。”

    苏禾猛地扭头去看,酒吧的玻璃门因为反光,还不太看得清是否解锁了,但沈昀已经出去了。

    苏禾又得紧步跟上,有些恼地走出饭馆门口,双手叉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追过……”

    她的话戛住,热红的双唇微微一张,她这话说得不太对,她之前确实这么追过男性嫌疑人。

    男人站在台阶下,身高腿长的姿态反而更像上位者,微侧眸看向她:“所以你追的是我,还是乌沙?”

    沈昀对探究女人的心思从不感兴趣,但苏禾一边说要找乌沙相亲,一边又在夜里拿他的衣服盖着睡。

    到现在,他都怀疑衣服被她缠了股香味,抑制不住。

    这时苏禾踩下台阶,竟然很认真地澄清:“当然是乌沙,我怎么会追你?你又没……”

    “犯法”两个字被她咬了下去,转而朝他摆起一张笑脸:“你又没兴趣和我相亲。”

    沈昀眉头一凝,像雪松上结的霜:“那乌沙有女人了,你还追他。”

    他这句话带了丝情绪,说完自己心里就起了皱,有些静不下心地转身,就听到苏禾在他身后笑:“先生的道德感还挺重的。”

    苏禾事出有因才隐瞒,只要找到乌沙自然会跟沈昀解释,但现在还是不要让他误会自己追他结婚,不然朋友做不成。

    他一开始就对她有些反感吧。

    苏禾轻吐了口气,不敢跟太近了,就缀在他身后进了艳红酒吧。

    大掌将厚重玻璃门一推,一股浓烈酒精混杂着香水的味道涌来,苏禾站在高大男人身后,听见他朝吧台道:“找老板。”

    苏禾视线从他胳膊旁探出,酒吧内的灯还未完全打开,昏暗间闪烁的霓虹光斑在她脚边一掠,像只小妖精又往里缩了,勾着她走进去。

    尽头处有一扇门,灯光一晃时,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黑影闪了过去,苏禾眼瞳一怔,拔腿追上!

    碰巧有侍应生端着一盘刚洗净的杯碟出来,两人一照面,对方先“诶诶”地叫了起来,苏禾身子被他一挡,陡然找不到支点稳住,险些撞上的瞬间,有人从她身后扶住肩,她一侧身倚进了处宽厚胸膛,再抬头时,沈昀单手将那盘杯碟轻巧接过,放到了台面。

    “昀哥好身手啊。”不明所以的一句。

    她攥紧手机,“叭叭”的两声引过她的视线。

    不远处的黑色奔驰打着双闪。

    苏禾看向车牌号,她抬起腿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

    “怎么,现在不怕被你…室友看见了。”沈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挑起眉尾轻嗤一声。

    他睨过眸看向公交站牌前的人群,年纪看着都不大,全是京北的学子也不为怪。

    只不过没有唐玉颜那张脸,原来早就走了,难怪她会提议在这里碰面。

    苏禾系着安全带的动作一顿,“害怕被看见就可以不回去了吗?”她扬眉,笑。

    沈昀指腹敲打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的落下手指,红绿灯倒计时,他勾唇一字一句:“不可以。”

    话音刚落,他转动方向盘,驱驶过绿灯。

    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停在路边。

    沈昀附身向前,他的手指勾在她的衣领上拽过,“过来点。”他命令道。

    衣领大敞,沟渠显现。

    他眉眼轻垂连带着喉结滚动。

    苏禾无奈,附身向前,“不走停在这里干嘛。”

    沈昀的眸里隐晦不明,他薄唇微起,顺着她那句话延伸,“干,你。”

    他伸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不过几厘米之差,便可以紧紧相凑,他却在这时停下动作,压低声音道:“主动吻我,我就原谅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苏禾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前,奈何沈昀用力,她难以挣脱。

    两人僵持着这个动作距离,他把握得甚好。

    “星期天的事情我还没有消气。”他提醒。

    苏禾轻叹兮一声,倾过身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并不想再去提之前的旧事,想着就这样。

    谁知道沈昀的脸色却沉了沉,“这样就够了?”

    “那怎样。”她挑眉。

    “我没有教过你怎么接吻?”他的声音彻底冷却下去,像是寒冰腊月的水,“还是你想,我重新再教教你怎么吻我。”

    苏禾一愣,想起第一次沈昀“教她接吻。”

    那是一夜荒唐后的第二夜,他以她吻技不好为题把她压在身下一下又一下的咬着她的薄唇,挑逗着她的舌尖。

    美曰其名“教她。”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无力的夜晚。

    并不想再学一次。

    苏禾闭上眼,她伸出手搂着他的脖颈,薄唇压在他的唇上撬开牙关探进,学了那么久,她已经没有以往得那般生疏。

    并且她也学会了,沈昀的“挑逗。”

    她仔细“道歉”拉长这个吻的时间。

    沈昀没有闭眼,只是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和感受着有他影子的吻技,却不知道为何那心尖却跟着颤了又颤。

    好半晌,苏禾结束这个吻。

    她微微喘息,询问,“可以了吗?”

    “我说不可以,你会怎么样。”沈昀眼里浮现出一抹玩味,“要不要再来一次。”

    苏禾顶着他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烦闷。

    她再次倾身过去,却被他推开。

    沈昀拽着衣尾绷直褶皱,正襟危坐将手搭上方向盘,“不用了,就这样吧。”

    奔驰开上道路,驰骋向前。

    苏禾自然不会强求,她靠在副驾驶座上,拽着有些微皱的衣裙瞥头看向窗外。

    沈昀却在这时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身影。

    这时斜刺里有道娇媚的女声落来,苏禾还靠在沈昀怀里呼气,心里想着刚才那团影子,也顾不上跟谁打招呼,又要箭步往尽头追。

    “欸?这是怎么了?”

    刚才说话的女人一扬声:“沈昀,你女人?”

    他没应,苏禾是从他怀里跑出去的,像只小兔子似的总是要人扑。

    此时苏禾抓住后门框转身跟着影子的方向跑,忽地,步子顿了顿,下一秒,后脖颈让人一握,电流激上来的瞬间,头顶落来一道沉声:“做什么?在这里闯祸,账算我头上?”

    他话落,覆在苏禾后脖颈上的力道一重,将她像风筝似地拽回到他面前。

    苏禾因为追人心跳还在剧烈地震动,指着后巷拐角处那扇木门,装傻道:“我看到一个帅哥,刚从这里经过,像乌沙。”

    谁知道后门出去还有一扇门,她心里被堵得来气。

    忽然,沈昀身后落来一道声:“你找乌沙?”

    苏禾视线从男人胳膊旁望出去,长卷发的女人靠墙侧身看她,双手环胸,眉眼含笑:“他不在。”

    他在不在也不是她说了算。

    但苏禾面上还要保持和气:“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昀看着苏禾还贴在他怀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扇门框太小,挤得他有些热,但艳红说——

    “他不会回来了,我们分手了。”

    话落,沈昀蓦地看向艳红,而掌中的纤软脖颈挣了挣,苏禾从他怀里钻了出去,惊愕道:“小姐这样一个大美人,他怎么舍得?”

    艳红听到苏禾的话顿时笑出了声,眼里有水光,挑了眼线的睫毛煽了煽,像一双蝴蝶,朝沈昀道:“她真可爱,还很清纯,原来你喜欢这款。”

    苏禾睁了睁眼,走上前:“不是的,别误会,我跟他只是朋友。”

    大概是刚才两人有了肢体接触,才让艳红误会,此刻女人那双画了烟熏的眼睛在沈昀身上打量:“朋友?”

    苏禾抢答:“嗯!我们是来找乌沙的,你能联系他吗?”

    “嗤。”

    女人往酒吧里进去,顺手摸了支香烟,看了眼苏禾:“抽吗?”

    苏禾哪有心思抽烟,摇头,现在她不跟沈昀了,她跟艳红。

    屋内的暖气让人出汗,苏禾把外套放到一旁,听到艳红说:“坐。”

    苏禾轻声开口:“后巷那个房子是做什么的呀?还挺……古朴。”

    “员工休息间。”

    她坐下朝服务员道:“拿餐牌过来。”

    苏禾没打算喝酒,遂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喝……”

    进了人家店里还不消费,不太好,于是不说喝白水了,她说:“可乐。”

    艳红笑了声,看向沈昀:“成年没有啊?”

    苏禾骨架偏纤细,堪堪过一米六的身量,在北方人眼里确实不够用,她说:“二十五了。”

    被人说十八岁是夸年轻貌美,但被说未成年就是没有女性特征了,苏禾有些懊恼。

    艳红看向沈昀:“今晚不走了吧?给你开瓶「响」,晚上一起吃火锅。”

    别人进酒吧按杯点,沈昀是按瓶,这时苏禾借着光晕轻轻看向沈昀,男人抬手拒了艳红递来的香烟,她小声说:“你不抽烟?”

    红色的光斑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过,他微撇了道目光看她:“到处不是草原就是山林,点火是想牢底坐穿?”

    苏禾双手撑在膝上,闻言忍不住夸道:“沈先生的环保意识很强呀。”

    很快有侍应生端着酒和威士忌杯过来,苏禾双手接过自己的可乐,就在艳红要给沈昀倒酒时,他嗓音有些愉悦地说:“不用,自己来。”

    苏禾见他喝酒,看来是不打算开车走了,心里盘算要不要去蹲后巷。

    “老板……”

    “叫艳红就行了。”

    苏禾抿了下笑,双手撑在膝上,跟她拉近距离:“我叫禾莉,您能打电话联系上乌沙吗?”

    女人长腿一叠,手肘搭在膝上问苏禾:“谈过恋爱没有?”

    苏禾眉心微蹙,她是不是在转移问题?

    但还是耐心地回应,轻摇了下头,艳红一笑,悠悠抽了口烟,说:“难怪不懂,男女刚分手,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甚至没问苏禾和沈昀来找乌沙做什么,反而交代他们:“小禾莉,你见到他了,就跟他说,我不要他给的那些昀西,都拿走,包括这家店,每天都得来开门,费劲。”

    苏禾怔了怔,咬着吸管喝了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咕咚,对艳红说:“那他还挺有情有义的。”

    艳红冷嘲地扯了下唇角:“可能觉得我帮不了他吧。”

    他确实有情有义,但还不是分手了。

    苏禾看着她红唇咬着香烟,长卷发在烟雾里仿佛一张网,笼罩住她。

    苏禾环顾四苏,说:“那就还有感情,他说不定会回来找你,我在这里等好了。”

    她话落,艳红抬睫看向苏禾,这时的沈昀倚在沙发一角,长腿敞着,就坐在苏禾左手边,脱了外套的上身是件黑色的羊绒衫,圆领口上,男人仰头吞完了那杯威士忌。

    玻璃杯搁回桌面,苏禾还想留在绰河源,不知道沈昀什么想法,但她现在抓住艳红这条线,他就没那么要紧的了。

    于是感谢地双手握过冰镇的酒瓶,为他倒了杯琥珀色的酒。

    她侧身倒酒时,一旁的男人手肘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等她的这一杯酒,倾着身没有靠回沙发上,酒气散出时,分不清谁闻得最多。

    苏禾微抬眸,感觉他立体的眉棱就近在眼前,这时艳红开口:“是小禾莉要找乌沙,还是沈昀?”

    “我。”

    苏禾搁回酒瓶,答了艳红的话。

    沈昀抄过酒杯,靠到沙发上,他这个人向来少话,艳红微歪头,说:“你在我这里等,他不一定会回来,你有耐心?”

    苏禾说:“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实现目标,就要有耐心,而我有的是耐心。”

    沈昀握着酒杯的左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闻言食指轻点了点玻璃杯面,目光在掠过的光影中微转,看向了苏禾。

    就连手中那杯酒,都喝得有耐心了。

    艳红始终没问苏禾找乌沙所为何事,或许她知道是追责的人,或许她根本不想对乌沙有一丝关心。

    这会店里渐渐进来客人,男的女的都有,声音一点点弥漫这个安静的角落,忽然,侍应生过来跟艳红说:“老板,包厢有客人问店里要道具。”

    艳红精致的柳叶眉不耐烦皱起:“就说没有。”

    “给小费,就要个小皮鞭,小手铐什么的。”

    侍应生嗓音不大,但其他人都没吭声,于是死静的空间里,苏禾感觉到身后的沈昀朝她望来的视线——如有实质。

    艳红挥了挥手:“别让他们玩大。”

    等侍应生走后,苏禾握着的那瓶可乐已经吸到底了,她搁到桌面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她起身绕出卡座,侍应生给她指了个方向,刚走,沈昀就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跟去。

    洗手间在开了省电模式的过道尽头,昏昏暗暗的,苏禾还没走一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心跳一紧的瞬间,手肘让人拽住,将她一下转到他面前。

    酒气氤氲在呼吸间,沈昀沉声问她:“你怎么会有手铐?”

    苏禾这一走显得太心虚,没想到他真会注意,便说:“你刚才没听见侍应生说吗,小道具……”

    沈昀轻嗤了声:“我还听见你没谈过恋爱,跟谁玩?嗯?”

    他审问得太没武德,苏禾胳膊都要被他捏疼了,张了张唇让自己冷静,说:“买来准备跟未来的男朋友玩啊……”

    沈昀的眼瞳在昏叠的光影里压下,他喝了酒,脾气也烈了几分:“你拷我的时候,打算跟我玩什么?”

    苏禾挣不脱手,心跳紊乱不堪,被他逼出几句:“我去乌沙妈妈家就是要找乌沙的,谁知道阴差阳错拷到了你。”

    她从事法律,许多话不如真诚地说,否则谎言越圆越露馅。

    男人气息一沉,长腿朝她走近,苏禾后背一下压到了墙根处,听见他嗓音比平日哑了几分:“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是冲着乌沙去的,不是要和你相亲,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乌沙妈妈家?但你当时既然这么说了,我便顺着,好让你带我去见他。”

    苏禾说完,只觉心里松了口气,然而箍着她的力道在陡然加重,她吸了口气,对他讲:“抱歉。”

    她浑身轻轻抖动,能感觉到沈昀隐忍的呼吸,他们都没有穿外套,胸口那团热气一下就搅在了一起。

    “卸磨杀驴是么?”

    男人嗓音带了几分冷笑,苏禾知道他聪明,看穿自己找到乌沙的对象后,就不用抓着他不放了。

    而她只能说:“对不起……”

    马场的大爷说乌沙是沈昀的好兄弟,她现在利用他去抓他兄弟,也只能说对不起了。

    “你不是说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看我需要哪一种么?”

    他忽然俯下身,掌心一下撑在苏禾身侧,粗大的手背上青筋盘桓,她眼睑蓦地一颤,指尖抓住了他胳膊上的衣服,尽量安抚地软声:“你想要哪一种?”

    “不是你嘴上说说这种。”

    他嗓音里带着不屑,也没有要凌辱她的意思,就是不高兴了。

    苏禾抿了抿唇,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只能说:“那能让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吗?”

    她刚才虽然是借机逃离手铐话题,但也确实是想上厕所来着,尤其现在面对沈昀,一紧张,她更急了。

    两条腿有些不安地动着,沈昀眼睫一垂,苏禾趁机推了他一下,钻出去往洗手间跑了。

    他站在昏暗的沈道中,酒喝多了,嗓子干渴,喉结滚了两次都没用。

    等苏禾回到卡座,艳红已经去工作了,而沈昀则隐坐在暗处,照旧喝他手里那杯酒,酒光残了半色,她心里叹了声,难哄。

    转身去吧台拿了只干净的杯子,往沈昀那儿走过去,径直拿起桌上那瓶威士忌倒进杯中,满满当当的,沈昀眼神佻了下,没说话。

    “以酒谢罪,希望沈先生大人有大量,别记恨我,之前的事,就当一笔勾销。”

    苏禾不愿与人结怨,话落就仰头将那杯洋酒灌入喉中,迷离的光影照过她的眼睫,和酒精一样刺激,屏住呼吸当作药一样咽,急了,有一小缕就顺着唇角滑下,浸了她的羊绒衣领。

    头晕目眩,强撑意志喝完最后一口,她想吐,强忍时眼眶都溢出了水,手背捂住嘴角,而沈昀岸然坐在沙发上,眼眸暗暗看她:“喝我的酒,赔你的罪?”

    “酒多伤身,我替你受了另外半瓶,也不浪费了……况且,我买单!”

    她说到后面音量拔高,但酒吧里音乐鬼迷心窍,没有谁能听见她在说什么,除了沈昀,就在她拿起手机去结账时,手腕忽然让道劲力圈住,她站不稳,身子也不听使唤了,摇晃地坐到沙发上。

    修身的白色毛衣与沈昀的羊绒衫一擦,有电流起过。

    他说:“为什么抓着乌沙不放?阿鲁科尔沁上,有草原的男人很多。”

    苏禾眼眶莹莹泛着水光,看他:“乌沙除了有草原,还有工厂,上百号工人,就拿这家酒吧来说,你没听艳红讲么?是他转赠的,他还有多少资产,你清楚吗?”

    沈昀幽深的瞳仁在光影滑过的刹那,凝皱起。

    男人握着酒杯送到唇间,他们离得那样近,以至于苏禾能听见他滚动喉结的声音,怕他喝得越多,脾性越收不住,于是酸着嗓子说:“你别喝了,好不好?”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下巴,微微的青茬根摩挲到她的肌肤,喝了酒的大脑迟钝,苏禾竟然还好奇地摸了摸。

    蓦地,为非作歹的右手让道大掌钳住抬起,他就像抓住兔子的耳朵似的轻易,苏禾轻“啊”了声,挣了挣,男人与酒色重叠的眼眸垂下看她:“你要这么说,我更不可能让你见他,免得害人。”

    苏禾面容失色:“沈昀!”

    男人沉深的眼眸在一寸寸试探她:“那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乌沙妈妈,你真是去和他相亲?”

    男人的黑瞳仿佛在看穿她,苏禾眼睫颤了颤,不敢直视:“之前怎么不问?你都带我来找他了。手铐也是,之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有呢?”

    沈昀将喝净的酒杯放到手边桌上,食指在潮湿的杯沿打了个转,说:“因为我之前对你没兴趣。”

    突然,鸭子的叫声熙熙攘攘地从菜市场穿来,沈昀踩上台阶,推门而入,回了她一句:“嗯,就在这儿吃。”

    他们就是在这里吃的饭?然后交接的?

    苏禾立马不停地张望起这家餐馆,朴素的饭店还留着传统的装潢,白布冰花窗,沈昀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刚好能望到集市。

    苏禾又开始看哪里有卖兔子的,服务员已经来送餐牌了,她看也没看,就说:“你点吧,我请客。”

    昀张西望的女士,认真点菜的男士,服务员热心地问了句:“姑娘,怎么了?”

    这一问倒是好的,苏禾脱口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叫乌沙的男人吗?”

    沈昀翻餐牌的动作挥出了点风,服务员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苏禾顿时有些泄气,这时对面的男人点了几样菜:“松林小黄蘑,柳蒿芽炖排骨,两盘山芹菜饺。”

    说罢他将菜单递回给她,苏禾正脱着外套,见状愣了愣:“你点的,只是你的一人份?”

    丸子头在头顶扎着,筷子被她扎进了保鲜膜封装的碗筷,沈昀理所当然道:“看你还要点什么。”

    “那……那我要碗米饭?”

    服务员笑吟吟收了餐牌,刚要走,就听到苏禾说了句:“能给个盆接水吗?我涮一下碗。”

    服务员脸上的笑愣了愣,沈昀靠到椅背上,往窗外五光十色的集市处望。

    没一会儿,就看到姑娘探过身来,把他面前的碗也一块涮了。

    餐厅里间或进来食客,苏禾间或抬起头,一碗饭吃得眼观八路,这时桌面的手机“嘟”地一声震,她打开聊天信息一看,是工作群里发来的照片。

    她顺手将手机屏幕翻到沈昀面前,问他:“乌沙是长这样吗?”

    那双深邃的眼在光里流动一种琥珀色的半透明,沈昀淡淡扫过,说:“他有女人。”

    苏禾抬着手机的动作僵了僵,但还是扯了下唇:“他资料显示未婚,你能给他打个电话,我们约出来见见吗?”

    要是已婚,她还能找他老婆,更省事呢。

    这时男人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苏禾怕他觉得自己太过分,忙站起身道:“你想喝什么饮料,我去拿!”

    男人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茶,拿起外套起身,说:“我下午有事,就在这里别过。”

    站在过道的苏禾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轻磕到他戴在右手上的木珠,这时有食客经过,男人往前一侧身,苏禾的指尖顺着他的动作将那串珠子勾了下来。

    一双冷峻的浓眉凝起,苏禾看着手里的“赃物”,再讶异地抬头看向沈昀:“不、不好意思……先生……”

    “你好,二位这边需要买单吗?”

    这时服务员拿着收款机嚷着走了过来,小餐馆的饭点挤进来的都是穿得厚实的食客,逼仄间苏禾连忙举起了手,说:“我买我买!”

    说罢回头去餐桌上拿手机,另一只手上还抓着那串深乌色的木珠,而它的主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结完账,苏禾抱着衣服出来,站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遥遥一望,沈昀根本不难找,他在人群里显得又高又壮,深黑色的冲锋衣领拉到下巴,在经过集市的一个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她疾步踩下台阶,穿好外套拨开人群穿行,等走到那个摊子时,男人已经不见了,桌上摆满各色精品文玩,老板是个姑娘,苏禾掏出手机给她看:“你好,请问见过这个叫乌沙的男人吗?”

    姑娘定睛看了看,摇头,苏禾也不气馁,把手机揣进兜里问:“刚才那个高高大大,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买了什么?”

    “头绳。”

    苏禾一愣,看到老板给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头绳,想到沈昀确实是中卷发,难不成她扯下的乌珠串还是他的头绳不成。

    于是自己也买了根,付完款才问老板他往哪儿走了。

    “马场,他是这儿的驯马师。”

    “谢谢啊!”

    苏禾挥了挥手里的头绳,没白买。

    自治旗发展旅游业以来,围绕着有传统文化的地带苏边都摆起了集市,但现在还没开春,漫长的冬季将旅客阻挡在寒流前。

    苏禾一路小跑穿过人潮,远远便望见马场的大门,桅杆挡着来往车辆,苏禾从人行通道进去,大爷正在保安亭里刷小视频。

    黄沙石砾的平地被围成一个巨大斗兽场,青草在冬季里萎顿,却因为一道马声的嘶鸣而扬起,风沙卷过尘土,昂扬的马匹挺立圆场中央,苏禾看到坐在上面的使者,高大如神祇,终于回到他的领地。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出声,苏禾掏出来接起,是上司的电话。

    风鼓着耳膜,电流滋滋,她绕着马场外围走,边说:“开春后我的法援期就满了,我还是想在离开前把这个案子结了……您不是说吗,马背上的法庭,总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案子送上来审理……”

    耳边马蹄挞挞,苏禾想到沈昀就在这里,她也不怕他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靠在一旁的树桩上。

    “欸!”

    突然,一道吼声自苏禾身后响起,她惊得转身,就看到刚才看守马场的大爷指着她喊:“你怎么进来的,危险,快走!”

    苏禾下意识往马场望去,猛然间看到马上的矫健男人在拉弓引箭,银莹箭簇正朝她指了过来,瞳孔猝然一睁!

    沈昀勒着那匹高大的劲马停下,烈烈的风扬起他额边碎发,似乎才发现靶心之下闯进来了一只小动物,狩猎的视线从箭尖微偏,黑瞳于阳光下眯起,瞄准了她。

    太可爱了。

    沈昀没忍住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该你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了。”

    苏禾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腰上,伸出食指隔着衣服戳了一下:“真的可以随便亲,随便摸吗?”

    沈昀笑着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嗯哼。”

    “那我能先摸摸你的腹肌吗?”苏禾理直气壮起来,“你这几天和我打视频,老是不好好穿衣服,要露不露的,小说里这种情节都是勾引,你勾引我!”

    “对不起。”沈昀一脸严肃拒绝,“我不给除了女朋友以外的人摸。”

    苏禾立刻捧住他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知道了!以后我就是你女朋友了。你快给我摸下腹肌,再给我咬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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