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维搬家后本来离公司近了, 通勤时间却成倍地涨了。
第二天她比平时早起四十分钟,绕了小半个城去接乔岭。乔岭上车后却说先不去公司,他要去医院拆线。
到了医院后赵予维没下车, 他自己进去的。
十分钟后他返回车里, 手里拎着两袋豆浆。他递给赵予维一袋, 摘掉纱布的手背露出一道很深的印子,换药的护士还给那道长出新肉的伤口抹了药水,药水已干, 沉淀着半青不黄的颜色。
车开到一半实在太堵,乔岭头天就和一客户约好了今天早上在公司见面, 他看了看表,让赵予维就近找个地方把车停了,俩人改乘地铁去公司。
那个点儿的地铁人特多,他俩都不用主动往前迈步,几乎是被人堆推挤着往前走的。
赵予维险些没抗住拥挤的人潮, 眼瞅着就要被绊倒了,乔岭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把她往车上带。车上也挤, 几乎都是前脚挨着后脚,都没多余的地方站了。
乔岭抬胳膊抓住扶手,赵予维就在他面前站着。
赵予维前面是一学生,背着的黑色大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乐器。她怕挤着这乐器,也怕这大包不小心蹭着自己的脑袋, 便缩了缩脖子避开。
这姿态维持久了不舒服, 她便稍微往前怼了一下, 说了句不好意思,反过来面朝乔岭站着。俩人挨得近,她这等同于在他怀里拱了一下。
乔岭个子高, 赵予维的头刚好齐他的胸。他右手抓扶手,敞开了胸怀带动身上的大衣也敞开着,里面是件素色毛衣。
每到一站就有人上下车,来回从俩人身旁挤过,赵予维避让时为了稳住重心总是抓着他的毛衣。她拎在手里的小包总被过往的人撞来撞去,换个手拎吧,又该贴着座位上那人的脸了。
乔岭发现了,松开抓扶手的手朝她示意,她便把那包往他胳膊上挂着,他抬起挂着包的手重新抓着顶上的扶手。
又过了几站,赵予维原地动了动脚,歪头时忽然皱着眉倒抽了一口气。
乔岭问她怎么了。
“……头发……卡住项链了……”
车内没有抬手整理的空间,她竖脖子被扯得头皮发疼,只能维持着歪头的姿势。
车厢内前后左右都是人,稍一动作就撞着别人,乔岭也没办法帮她。
她歪头站着,就像靠在他怀里,下车时乔岭护着她往外走,乍一看俩人也像搂在一块儿。匆忙上下车的人都是赶时间的,他俩这姿态还得身旁的路人都避让开。
有那脾气不好的人厌烦道:“大早上的上班本来心情就不好……”
赵予维脸都红了,就差和别人说“抱歉我也不想这样了”。
索性站台上没那么拥挤,她手能够着肩颈的位置,眼睛却看不见,乔岭便帮她的忙。乔岭的手有点儿凉,一下一下地碰着她温热的脖子,他面朝她站着,呼吸匀而热。
也不知道头发和项链怎么纠缠了一番,他动作并不快,赵予维刚以为弄好了想活动脖子拉开距离,他就诶一声,叫她别动。
她越着急他越缓慢,颇有故意如此的嫌疑。
赵予维安静了一会儿:“哎?”
乔岭:“嗯?”
“你耳朵旁边有颗痣。”
“……嗯。”
赵予维:“胎记吗?”
乔岭:“不算吧,那么小一颗。”
她又安静了一会儿:“我摸摸……”
边说边抬手冲着他的耳朵。
乔岭瞬间抬高了手,连脚下也往后退了一步。赵予维抬了抬脖子,头皮只疼了一下,那纠缠不清的两者瞬间就解开了。
乔岭看着她。
她坦荡荡地回看,唇角挂着逗弄的笑:“这回是真的差点儿上手来着。”
乔岭没说话,这和他认知里的赵予维可太不像了,还是说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怎么会有人前后反差这么大,流氓么这是。
可她穿着得体,举手投足气质优雅,哪有半分流氓的影子。
她说完也不在乎他什么反应,抬腿就往电梯上走。
他跟上去,手里还拎着她的包。
公司里的杨恬正好要下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她亲眼目睹乔岭把手上的女士包递给赵予维。
赵予维很顺畅地接过,还嫌他没拿好似的虚拍了拍包面。她冲杨恬笑了笑,抬腿走出了电梯。
中午赵予维正喂缸子里的鱼。为给原来的小金鱼找伴儿,她从青岛回来后专门去市场又买了两条小金鱼。
既然带回来了,就得好好儿养着,这些都是无辜的呀。
杨恬来时也先夸小鱼:“它们相处得还挺好。”
赵予维:“都在一个缸子里,好好儿相处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恬:“乔岭也喜欢鱼,他办公室那两条鱼是他费老大劲儿才弄回来的。”
“噢我不喜欢鱼。”赵予维冲鱼缸抬抬下巴,“这是意外,养着就养着了。”
杨恬冲她笑了一下:“你和乔岭吵架了?”
“没有啊。”赵予维说,“也不会吵架,乔总想跟我吵我也不跟他吵。”
她看着杨恬,也是一笑:“饭碗在他手里呢,哪敢和他吵。”
杨恬说:“自从你从青岛回来,你们俩就有点儿怪怪的,好像吵过架一样,虽然面上看着挺和的。”
赵予维:“和乔总相处最多的人不是杨经理你吗,你有疑问应该去问乔总,我倒是没觉得他哪里怪,他怪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没那么了解他。”
杨恬沉默一会儿道:“我听云洲提起过你,连他都知道你,你和乔岭的相处应该不会少。”
赵予维:“我和高云洲认识的过程很简单,但我也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你来找我,不就是想问我和乔总的关系么?”
杨恬:“你们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吗?”
“那你还来问什么?”
“……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吗。”
赵予维轻巧道:“这你可就误会了,我是喜欢他,但那是以前的事儿了,你喜欢他你就冲着他,老盯着我干什么呀,我又不能把他许配给你。”
她本来还想提醒杨恬几句,但她已经复制了孙今桃的历程,就不必再转述同样的话了。杨恬采取什么方式,自有她的结局,也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干预的。
就算她说出来,杨恬大概也和当初她对待孙今桃的提醒一样不当回事儿吧。这可真是够奇葩的,前仆后继接力赛似的,这乔岭这么大能耐呢。
不过多大能耐她都没那么在意了,以前小心翼翼是因为太在乎,如今放开来倒不是因为本性放荡,努过力之后的放手本身就会随意待之,也是随意之后她才发现乔岭身上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他看似稳如泰山万般皆空,实则并非心无波澜,空有一张唬人的皮而已,她只是不留神的亲昵都能让他露出马脚,更别说她刻意为之。
挺有意思。她内心深处仿佛被激发出活跃的邪恶因子,甚至盘算着适时逗弄他一下,颇有点儿把当初他对自己造成的波动还给他的小邪恶。
新驻扎的小区都是老楼,楼层不高,好几幢楼顶都被利用了,老头老太太往上搬了花盆种花,也拉了绳子晾衣服。
赵予维刚搬了新家,总有很多东西要洗涮收拾,周末她洗了一大堆,屋里的晾衣绳不够用了,她便也把床单被罩送到顶楼去晾。
晾完后她回到厨房做饭。自己住比不上在家里,什么都得靠自己。她厨艺一般,但勉强对付一口还是可以的。
吃完饭没什么事儿干她就睡觉去了,这一觉睡到天擦黑。醒来的时候她东摸西摸没摸着手机,这才起床去找,找了半天才在沙发缝里找着。
掏出来的手机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了,她又去充电,刚把充电线插上,忽然有人敲门。她从猫眼往外看,看见乔岭的脸。
她打开门:“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乔岭:“微信不回,电话打死不接,再打关机,你派头越来越大了。”
赵予维:“周末啊乔总,吸血鬼也不能一次就把血吸干了吧?”
“不吸你血。”乔岭把手上的资料递给她,“你经手的,你再看看,没问题明儿就走流程了。”
赵予维没兴趣看,快而无语地从他手里接过资料,歪了下脖子请他进屋,那模样瞧着有点儿不耐烦。
乔岭进去,伫立在玄关犹疑着。
赵予维明白他的犹疑:“就这么进吧,没拖鞋。”
他于是进去往沙发上坐下了。
赵予维边往客厅走边翻看资料,越翻越快,几下就翻完了,递给他:“没问题。”
乔岭:“……你认真点儿。”
赵予维:“我很认真了,内容我都过了八百遍,我都会背了。”
“那你……”
“我不背。”她立即打断他,“无聊。”
“该走流程走吧,出了问题我负责。”她又说。
乔岭看着她:“口气不小,又不是你签字你能负什么责?”
“还没开始呢乔总,您就盼着出了事儿担责?”
乔岭没说话。
赵予维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予维开口:“事儿办完了,您不打算走么乔总?”
乔岭慢吞吞道:“搬家那天我也帮了忙,再进门连口水也不给喝?”
“我才刚睡醒,没热水,您回去喝吧。”
“回不去了。”乔岭说,“大雪封路,刚好封了来时的路。”
赵予维愣了一下,抬脚就往楼上跑。她辛辛苦苦洗的床单被罩得冻成冰块了吧。
乔岭毫不管用地“诶”了一声,她已经不见人影,他便也跟了上去。
楼顶的围墙已经覆盖了一层雪,在周围住户用灯投射来的光影下呈现亮晶晶的白。她那几样物件果然都冻得硬梆梆的,都没法掀开,是用点劲儿就会被折断的程度。
乔岭已经追上来了,他反手扒着半开的防盗门,在赵予维一连串地“诶诶诶”之下,“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赵予维的心就像一块石头沉进了潭底。乔岭一脸疑惑,问她怎么了。
赵予维说:“这下才是回不去了。”
乔岭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锁上的门,明白了。
“……”他看了看门上的锁孔,“有认识的人吗,或者给物业打个电话?”
“都有呢。”赵予维说,“但我手机在家里呢。”
乔岭彻底沉默。
片刻后俩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蹲着,赵予维和乔岭共盖着乔岭的外套。她出来得急没穿外套,脚上还是一双拖鞋,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讲究那么些了。
但她不能不责怪他:“我诶的时候就代表有问题啊,你不但不停止还就那么关门了?”
乔岭:“……你诶什么啊,你直接说别关门我不就明白了。”
“你关的门你还有理。”她简洁有力,直白且毫无感情。
“……我没理。”他声音低而沉。
赵予维没接话,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脚脖子。
乔岭不动声色往她跟前靠了靠,也不好提出这种时候就别计较了从而去揽住她的肩,那样俩人虽然能够互相取暖,但她肯定会拒绝。
以前他对她的反应还有稳操胜券的把握,现在只能把握她的拒绝。
赵予维沉浸在冰天雪地的气候:“天气预报也没说下雪啊,我看今天有好几度才洗的衣服。”
乔岭配合:“天气就是这样,一会儿一变。”
赵予维忽然想起来:“你的手机呢,你随便给谁打个电话,或者报警也行啊。”
乔岭:“我手机也在你家里放着呢。”
话音刚落,大外套兜里的手机就发出了响亮的铃声。
赵予维:“……”
乔岭:“……”
“忘了,我以为在你家放着。”他淡定地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他对着电话叫了声杨恬。
俩人挨得近,赵予维清楚听到杨恬问能不能去接她。
乔岭问她在哪儿,她说了个地址,他问她怎么跑那儿去了。
杨恬说:“咱俩谈的新合作要选址你忘了?我今天有空,想着来看一趟吧,就当提前踩点儿了,结果在楼里待了太久,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快一个小时了,我一辆车也叫不上。”
乔岭:“你那地儿离云洲不远,要不你问问他?”
杨恬:“我微信问过他了,他不在家。”顿了顿说,“你呢……你走不开吗?”
乔岭感觉到一股视线对着自己,他垂眼,看见赵予维带着点戏谑笑容的眼睛。
“嗯,我有事儿。”他道,“你在那儿等着,我给东子打个电话。”
他挂了电话。
赵予维低低道:“骗子。”
她说的快而轻,俩字儿几乎是擦着唇舌并不利落地滚过去的。
乔岭看着她,她也还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透露着难以追逐的机灵,只有陈述事实的坦诚和看好戏的旁观,毫无醋意或者欣喜之情。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逗狗
他给叶适东打了电话, 叫他去接杨恬,然后问赵予维:“骗你什么了?”
赵予维反问:“你有什么事儿啊?”
“你说呢?”
赵予维不想和他来回打马虎眼儿,道:“快叫个人来吧, 一会儿冻死了就真有事儿了。”
刚说到这儿, 那扇防盗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打开。俩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一披着件棉袄的老头儿着急忙慌冲过来。
那老头儿猛地看见他俩,“诶哟”一声:“干嘛呢这是,这大雪天的这是要干嘛?”
赵予维站起来, 刚要解释,老头儿不听解释, 一边从地上搂了花盆一边说:“这么冷的天儿屋里亲热不好吗,这冰天雪地的也不怕冻坏喽,这影响多不好啊这,现在这年轻人要疯啊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行……”
边说边抱着花盆一溜烟跑了。
赵予维:“……”
乔岭:“走吧, 门儿开了。”
这夜过去,第二天上班赵予维听说杨恬病了, 是昨天晚上被冻病的。
赵予维去看她。她头发扎起来,戴了一副眼镜,皮肤光洁五官立体,即使不化妆也是美的,只是面色稍显病态。
赵予维到时她正从桌上的纸包里抽出纸。
“昨天下雪, 在路边冻太久感冒了。”杨恬瓮声瓮气地说。
赵予维问她吃药了吗, 她说吃过了。
赵予维还想问叶适东几点去接的她, 但她肯定会反问她怎么知道的,这就牵扯出乔岭那会儿在哪儿的问题。
她本意并非想炫耀什么,但这话要是问出口必然就变了味儿, 她正犹豫着,小陈忽然来了。
小陈递给杨恬一杯水:“杨经理,姜茶,驱寒的。”
杨恬接过去,笑着和她说谢谢。
小陈问:“昨晚你在那儿等了多久啊,我看新闻说那条路因为路面结冰,好几辆车都连环追尾了。”
杨恬算了算:“前后差不多俩小时吧。”
小陈“啊”了一声。
赵予维也挺诧异。
杨恬道:“适东昨天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那儿站了有四十多分钟了,后来坐上他的车又赶上追尾,堵了老半天才通车。”
小陈:“东子哥接的你?我以为是老大接你呢。”
杨恬笑了一下:“他忙。”
“昨天不忙啊,我有事儿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家里呢。”小陈突然想起来,“但他后来问我有没有和小维姐联系,我问他什么事儿他也不说。”
小陈边说边转头看着赵予维:“我后来也给你打了,你电话关机,你昨天干嘛去了?”
赵予维:“我昨天下午睡了一觉,睡醒都天黑了,手机在沙发缝里卡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我找着的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了。”
小陈追问:“那你后来给老大回电话了吗,他找你什么事儿啊?”
赵予维:“还能有什么事儿啊,都是工作的事儿。”
杨恬若有所思看着赵予维。
叶适东路过时见这儿围了俩人,他也围过来:“上班儿聊天扣工资啊。”
“尤其是你,予维。”叶适东点名她,“最近越来越懈怠了,都敢让老大亲自送资料给你过目了,不是,究竟谁是老大啊?”
小陈当然是要过问原因的。
叶适东说:“今早会上说那事儿,运转流程那个,那不是予维负责的嘛,老大为了赶进度,昨儿晚上专门去找了予维一趟,说是开始打电话了,不接,后来带着资料亲自上门找的她。”
小陈:“小维姐你现在这么牛呢!”
赵予维感觉到杨恬的目光已经能戳死一头牛了,无奈道:“都说了手机没电关机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还没那么牛。”
这场聊天怎么回想怎么都像故意为之,赵予维平时也不会主动找杨恬,好容易想表达一下同事间的关心,还整出一场戏似的。
但她也就想了一下,毕竟发生过的事情是事实,知道就知道了罢,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怎料这事儿过去三天,杨恬忽然说要请大家吃饭,原因是她因为原公司的事儿不得不回南京了。
大伙儿很纳闷,此前为了开展新项目,她可是专门和南京那边提了申请的。
饭桌上不管谁问原因,杨恬只说情况有变,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合作还会继续。”她说,“不管谁接替我,还是之后都改成线上碰面,这个任务肯定会完成的,大家放心。”
席间她点了酒,还专门和赵予维碰了几杯。
赵予维明白她为什么走,只是没料到会这么突然,和孙今桃相比,她甚至没有出招,但赵予维目测她对乔岭的兴趣也不浅,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赵予维想,之后得找个机会问问她,但随后俩人因为进出包间在饭店走廊碰到时杨恬竟主动替她解了惑。
“乔岭是很好的人。”她对赵予维说,“但我也不差,追我的人能从南京排到北京。”
她的感冒已经全好了,她又化上了全妆,说这话时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眉宇间彰显出美丽之外的自信。
“我信你。”赵予维点头。
又美又有能力的人自会有人追逐。
“我就是想试试,但一个心思始终不在我身上的男人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杨恬说,“回到南京,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
赵予维冲她笑:“你可别忘了,这边的合作还没完。”
杨恬也笑:“我说过了,一定完成任务。”
俩人虽然不至于握手交好,但也算相谈甚欢。
这顿饭赵予维莫名吃得很开心,开心得结果就是她多喝了几杯酒,多喝酒的下场就是她喝醉了。
散场时乔岭扶着她,她像千万个醉鬼一样拒绝他的搀扶,并且强调自己没醉,却在踉跄着往前走时险些被滑落的包带绊倒。
乔岭眼疾手快捞了她的包攥自己手里,好不容易才把她搀进车里。她在车里倒乖,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胡话,也不大喊大叫。
后来他搀着她进屋,把她往沙发上放倒时她大概习惯了一路攀着他的肩,倒下时也没松开手,连带着把他也搬倒。
他的脑袋几乎伏在她的肩窝,他往上抬了抬脖子,抬不起来,还被她的胳膊压着。
“赵予维。”他小声叫她。
赵予维胡乱应着。
“你松开。”乔岭又说。
她非但没松开,还使坏地把勾着他脖子的胳膊往下压了压,他灼热的呼吸已经贴着她的脖子。
她扭头,极近距离地看着他。
忽然她嘴角一抬勾出个摄人心魄的笑:“胆小鬼。”
乔岭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胆、小、鬼!”
她的笑容中带着点儿看穿后的“不过如此”,说出来的话字字清晰,并不像喝醉的样子。
乔岭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你醉了,我不和你计较。”
她毫不在意,甚至抬头去够他的脸,但他躲开了。
果然如此,赵予维心想,道:“我没醉你也不敢怎么样。”
俩人对话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松掉胳膊上的力气,乔岭轻而易举从她手下钻出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趁你清醒占你便宜?还是趁你喝醉对你图谋不轨?你希望我是这种人?”
赵予维:“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
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着他,因为酒意眼神略显涣散,倒不是无神,是风月般温柔,看上去反而媚眼如丝。
“孙今桃和杨恬都喜欢你,但离开得都很果断,她们都在你身上努力过,得不到才放弃的,我也是这样。可你呢,你连一个正面回应都不敢,我以前觉得你很有魅力,可我现在觉得你不过如此。你和她们比差远了,她们敢爱敢恨,甚至对你都没有恨,而你呢……”
她说着思考了一下:“不不……你不是胆小鬼,你就是个懦夫。”
乔岭怎么说也是被人围绕着长大的那种人,从小到大各路人为各种事儿连巴结他都来不及,他哪被人这么骂过。
“赵予维。”因此再叫她名字的时候他口气并不太好。
赵予维一点儿不惧他:“清醒着呢,不是醉话。”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就说吧,给你申诉的机会。”她又说。
他却不说话,一直看着她。
赵予维笑了一下:“编不出理由了吧。”
她后背没有靠着沙发,手腕勉强撑着脑袋,笑着时身体有点儿晃悠,便顺理成章往地上栽。
乔岭俯下身去扶她,扶了个准,她没栽倒成功,大半个身体都栽进他怀里。
她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巴道:“乔岭啊,你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这个世界上男人多得是,除了你乔岭,还有李岭张岭王岭,明天我就重新找个男人喜欢,我可不是非你不可,我找个帅的高的,会说话的,不胆小的……”
后面的话被乔岭压下来的唇堵住了。
他吻她吻得热烈,像油灯上添了一把火。
赵予维喝了酒,身上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赖在他怀里。俩人唇齿纠缠了一会儿,她的衣领被扒开得露出半块肩膀。
他滚烫的手指摸着她的脸,再顺着她的脸揩掉她嘴角的亮晶晶,他眼睛似乎冒着热气,颤抖着问她:“赵予维你确定你清醒着?”
赵予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是一笑,笑里全是勾引,极轻声地问他:“你是不是不行?”
他先是一怔,接着一笑,那笑容很轻,但挤满爆发式的占有和几分毫不在意的狠劲,接着他又不管不顾地吻下去。
便像天光穿破黑暗,似火焰融了冰山,埋藏在深处悄然流转的隐秘全部旋转跳跃着活了过来,再攀爬生长一一翻涌出来。
……
这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乔岭醒来时房间空无一人。他掀被起身去了客厅,客厅也没人。
他拿起手机打给赵予维,语音提示占线中。他便挂了,又看了看四周,四周都是很简单的陈设,和搬家那天没有太大区别。
他坐上沙发扬着脑袋缓了缓神,接着匆匆洗漱一把,穿好衣服和鞋就出去了。
他的车还在楼下停着,他上车时又给赵予维打了一电话,那头还在占线中。
等去了公司赵予维倒是没什么异常,她和无数个上班日的早晨一样出现在工位上。她穿着高领毛衣和长裤,头发扎起来,面容较好,精神抖擞。
乔岭走到她面前。
她抬头和他打招呼:“乔总早。”
乔岭:“……早。”问她,“你几点起来的?”
“不知道,五六点吧。”她手上翻着文件,“醒了就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出门吃早点,吃完早点就该上班儿了,我就来上班儿了。”
“早点呢?”
“吃了呀。”
他看着她:“没我的?”
赵予维顿了一下:“你来的路上没吃吗?”
正巧这节骨眼有人叫她,她拿起文件冲他示意:“乔总我先去忙了。”
乔岭觉得有些事儿不太对劲,于是临近中午把她叫去办公室。
她还一本正经问他怎么了。
乔岭盯着她:“你说怎么了?”
她也看着他:“你说昨晚的事?”
他没说话。
她继续道:“这种事儿不需要纠缠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我昨晚喝了点儿酒,喝酒误事,你就当我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
乔岭沉默良久:“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怎么想,和你在一起吗?”她道,“没那个必要吧,我都不纠缠你,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抬高了音量:“这种事儿你不在意?”
她倒平静:“这事儿确实不应该发生,但我们都是单身,发生了也不伤害别人,聊开了就好,对了,补救措施我也做了,你大可放心。”
乔岭捏着手上的笔:“……看不出来你这么随便,昨天是和我,要是改天喝多了和别的男人……也是聊开了就行?”
“那不会。”赵予维正经道,“养狗还得挑一挑呢。”
乔岭的眼神里已经有恼怒的成分:“你当我是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反噬
她笑笑道:“你要这么说, 以前的我不是更像吗,你高兴了逗一逗,没兴致了就扔一边, 摇尾乞怜也不搭理。”
“所以你现在在干什么, 报复?”
“报复什么, 我可没有把你扔一边啊,我也不敢,你是我上司, 我还得看你脸色吃饭呢。”
她顿了几秒又说:“不过以后也不会了,因为我快辞职了。”
她看中了一门面, 是搬家前就看中的,最近正和房东商量出租合同的事儿。
乔岭动也不动盯着她。
“别多想。”赵予维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这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不管老板是谁, 我都会辞职。”
乔岭想起她一直都挺在乎工资奖金这一块,问她:“辞职干什么去?”
“开摄影馆。”她倒也不隐瞒。
“地方找好了?”
“差不多了, 就剩下办手续了。”
乔岭不问了,他忽然很想抽支烟,但手边没烟。
直到下午和高云洲他们几个聚的时候有烟了,他才抽起来。
高云洲约了几个人玩儿牌。乔岭打了两局,因为不按规则瞎出牌被赶下桌了。
高云洲说他:“不想玩儿您就直说啊, 捣什么乱。”
他也不是成心捣乱, 就是玩儿着玩儿着注意力就分散了, 一分散就忘记什么规则。
不玩儿牌他就坐沙发上滑手机抽烟。
高云洲高高兴兴打了几圈麻将,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他走过去收了茶几上的烟盒:“我说怎么这么呛呢。”他往敞开口的烟盒里瞅了瞅, “好家伙!半包都快没了,能这么抽吗?你不是抽烟顶多半支吗?”
乔岭几乎半个身子都泡在一层薄烟里。
“少管我。”他沉声道。
“谁乐意管你,还不是看你不太正常。”高云洲说。
烟抽得多了他嗓子不太舒服,又喝了老半天茶,最后实在觉得没意思,站起来就走了。
高云洲问他干嘛去,他说回公司一趟。
公司的人大多都下班了,只有几个手上有着急活儿的人还在忙着。
小陈也在,她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听见皮鞋走动的声音才抬头看了看:“老大你怎么回来了?”
“嗯,有事儿。”他回应小陈。
十分钟后小陈桌上的座机响了,是乔岭打来的,让她去一趟他办公室。
小陈进去后他问她:“最近你跟的赵予维的项目还挺好?”
小陈:“挺好的呀,快收尾了都。”
“她跟你说过什么事儿没有?”
“……什么事儿?”
“……”他又问,“她跟你说过辞职的事儿吗?”
小陈一整个大震惊:“啊?她要辞职?小维姐要辞职?”
乔岭:“……行了,你去忙吧,忙完早点回家。”
小陈于是怀揣着震惊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乔岭又觉得没意思了,他站起来往外走,路过小陈工位时提醒她:“干不完别干了,明儿一早再来,别回家太晚。”
小陈捧着手机点点头:“好的老大。”
说完又埋头盯着手机。
乔岭看她“噼里啪啦”猛打字:“我当你加班是为了干活儿,搞了半天跟这儿闲聊呢。”
小陈抬头看着他:“不是啊老大,我刚才真挺忙的,这不你跟我说小维姐要辞职么,我都不知道这事儿,我忍不住问她来着。”
“她怎么说?”
“她说辞职不是突然的决定,是她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果然和他没关系,乔岭想。他又回忆了关于她喜欢摄影的细枝末节,这一切从一开始其实都并非没有征兆。他这会儿的心情比起中午要平静许多。
小陈又说:“她今天相亲去了,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又吃一惊。”
乔岭愣了一秒:“什么?”
他嗓音不小,引其他工位的人都抬头看过来。
小陈也被他的嗓音吓了一跳。
“你说赵予维干什么去了?”
“相、相亲啊……”小陈边说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那聊天页面上有张照片,照片里是两碗面和几个配菜,桌上的二维码贴纸印着饭馆的地址和名字,但是景象糊了,看不实在。
再往下看,赵予维说【这是我们以前读书常来的地方,没想到现在还开着】
小陈【你们是同学?】
赵予维【是呢,我爸和他爸很熟,我们两家从小就认识】
小陈【帅吗】
再往下就没有内容了。
小陈刚要收手,乔岭看见聊天框又蹦出仨字儿,是赵予维发来的【挺帅的】
乔岭头也不回往外走了。
赵予维的这位同学叫李之叙,刚从深圳调回来,且提拔了。他人长得高高大大,不是那种“一眼帅”的类型,但是耐看。
早前赵圣卿就安排过赵予维和他见面,但那会儿的赵予维拒绝了。今天的碰面不一样,李之叙是以老同学约饭的名义主动把她叫出来的。
她在手机上和小陈聊了几句辞职的事儿,小陈说想和她约个饭细聊时她才说已经在饭局中了。
她说了对方是同学,但是小陈理解为相亲。
她回复小陈【我爸之前确实想让我和他相亲来着】
这就坐实了相亲这回事儿。
赵予维和李之叙吃完饭后就开车回家了。
她刚把车停好,身后的乔岭就走来。
“吃完饭了?”他问。
赵予维转身:“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了看他的手:“又有资料要我看吗?”
但他的双手空空如也。
“跟谁吃的饭,好吃么?”他又问。
路灯下他的鼻尖有些红,看样子冻了半天了。
赵予维冲他笑:“你谁啊,管我那么多?”
“昨晚你才跟我在一起,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今天你就和别人去吃饭?小陈说你去相亲去了,是相亲么?”
赵予维重复:“你会不会管太多了?”
“我想管你。”他承认道,“给机会吗?”
赵予维看着他:“……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我自己都数不清给了多少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哪有那么多机会。”她又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休息了,你走吧。”
她便利落走了。
回到家后她简单收拾了家,又卸了妆洗漱,后来都换好衣服了,突然有人来敲门。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透过猫眼往外看,证实了猜测。
她在里面不开门,乔岭便在屋外一直敲门。
她问他:“你到底要干嘛?”
他说:“找你有事儿,出去一趟,不进你家。”
她想了想,他历来不是失控的人,也做不出什么失控的事儿,便把门打开了。
他果然不进家,只上下看了看她道:“外面冷,换身厚衣服。”
她拒绝:“不能明天再去吗,这都几点了?”
他道:“你还没辞职呢。”
赵予维无奈,只好换了身衣服和他出去。
路上俩人也没说话,他开着车,一直开去了杨家胡同。
那个点儿的老金面馆还开着门,他进去要了一碗面,问她:“你吃么?”
赵予维摇头:“我吃过了。”
他笑了一下:“哦对,你也吃的面。”
赵予维:“……”
他往桌边自顾自坐下了,招呼她:“坐啊。”
“你大老远来就为了吃面?”
“嗯,饿了一天,想这口了。”
她说:“你自己是找不着来这儿的路么?”
“怎么会,这条路我可太熟了。”
“那你非得叫上我?”
他扭头冲她笑了笑,也不说话,手里剥着一颗蒜。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这地儿从小到大就我自己来过,小时候没人陪,后来的朋友同学也有喜欢吃面的,但不像我非得逮着一家吃。”
赵予维没搭理他。
他也不在乎,闷头很快吃完一碗面。
再开车往回返时赵予维都困了。他送她回家,下车时她连招呼都不想打,解了安全带就往下走。
再回到屋里她也懒得重新洗脸,一头就扎进被窝里。但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时,手机又忽然响了。
她看了看屏幕,没什么耐心地接通电话:“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正经事儿,我明天就辞职。”
乔岭没有立即说话,过了几秒才低声道:“要是辞职当天就走的话,是要给公司赔偿的。”
“……我不可能再出门。”赵予维说,“也不会再给你开门。”
“挂了电话我就关机了,你如果一直敲门,邻居会报警的,你好自为之。”她又说。
“赵予维。”他道,“我胃疼。”
“挂了。”她毫不留情。
“我真胃疼,我还在你家楼下。”
“……”
五分钟后赵予维还是再次下楼了,她没换睡衣,披着件厚外套,从车窗递给他一板装药。
“我记得你车里有水,自己吃吧。”她说完就要走。
乔岭还半趴在方向盘上,赵予维借路灯看了看,看见他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你没事儿吧?”她问他。
他含糊着应了一声。
“把药吃了。”她又说。
他拧开水吞了药,再撂了水瓶,重新趴在方向盘时磕中了车喇叭。
脆而长的喇叭声响彻整个小区。
赵予维被吓了一跳,“喂喂”地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反应。
她推了推他的头:“醒醒。”
他才又抬起头,喇叭声戛然而止。
赵予维松了口气:“你这样也开不了车,上楼吧。”
他于是跟着她上楼。
她给他安排在沙发上睡觉。乔岭确实胃疼,拢了拢被子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他醒来,屋里依旧只剩他一人。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上班,赵予维却不在公司。
中午他约了客户在附近的饭店吃饭,却又意外看见了她。她穿着简单合身的衣服,戴了成套的配饰,一边用调羹搅着杯子里的饮品,一边浅浅笑着说些什么。
她桌子对面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长着一副耐看的五官。
赵予维约李之叙,是因为他认识搞装潢的朋友,赵予维托他搭线,想给店铺装潢搞个优惠价格。
客户正说着话,突然发现乔岭有些走神,便轻声叫他。
他立即回神:“您继续。”
饭后赵予维为买单的事儿和李之叙争了半天,店员却告诉她单已经买过了。
赵予维诧异,问谁买的。
店员说:“他说他姓乔。”
赵予维了然,回公司后去了乔岭办公室。
乔岭正用他那只带着疤痕的手喂水缸里的鱼。
“谢谢啊。”赵予维冲他道。
“客气了。”他说,“谢谢你昨晚陪我吃面给我药还收留我。”
“……辞职信我下礼拜交,我会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再和接替我的人交接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她想了一下:“还真有,我最近忙着装修店里,可能会老请假。”
乔岭:“请假和人吃饭?”
赵予维看着他笑了一下。
他也看着她,但是没笑:“假不是不能批,写清楚理由。”
“会的。”她也不多作解释。
因为前期有着良好沟通,赵予维正经走的那天公司的人反而没什么伤感情绪,又因为都知道她新的落脚点,反而都挺开心的。
她还大大方方和乔岭道了别,乔岭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她说了句一切顺利。
到如今这个结局,只有李思璐夸她牛。
她说:“牛什么啊,工作辞了,钱也快花光了。”
李思璐说:“这是你的梦想啊,你已经实现梦想了,极品男人你也睡过了,睡完就甩,这还不牛?这简直是当代女性之楷模啊。”
赵予维:“……”
李思璐问她是不是这就和乔岭分道扬镳了。
她说:“是呗,以后就没交集了。”
却不知那个以后就没交集的男人正在家里抽烟。
赵予维正式离职的当天乔岭因为父母的召唤回了趟家。他家永远有不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在他妈给他介绍那位叫顾望苏的女孩儿时,他只是像任何一个需要他礼貌应对的客人一样,礼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以忙工作的理由躲去书房抽烟去了。
高云洲推门而入的时候又发出一声惊叹:“你就不怕把房子给点着了?”
他看他闷不吭声坐在椅子上:“你最近相当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他往易拉罐的开口处灭了烟,问高云洲:“肖媛儿折磨过你吗?”
肖媛是高云洲老婆。
高云洲似没听清:“啊?”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皮相之下(一)
他不想再重复地问, 便不重复。
高云洲去开窗,问他:“你刚说什么?”
他说没什么。
高云洲抬手挥了挥屋里的烟:“这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
他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进垃圾桶, 也抬胳膊挥了挥手, 这才觉得呛的样子。
那天之后乔岭有一阵没见到赵予维。
赵予维的摄影馆是在年底开业的, 开业当天正好赶上圣诞节。
李之叙为庆祝她开业要请她吃饭。李之叙那天特忙,他白天没空去她店里,只和她约好了晚上吃饭的地方。
下班后他赶去饭店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那会儿的乔岭也在路上, 顾望苏在副驾驶拍她新做的美甲,拍完后发给朋友闲聊。
前方红灯, 乔岭缓缓踩下了刹车,他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瞥见了旁边车里的人。
这人他见过一面,不久前他还替他买过单。
他还没顾上看第二眼,绿灯已亮, 旁边的车开了出去。乔岭踩下油门,汽车猛地往前冲时带动顾望苏险些磕在仪表台上。
顾望苏不解, 却不敢问,只感受到先前还平稳的汽车突然加速向前。
另一辆车里坐在副驾驶的李之叙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紧追而来的黑色汽车。
他问司机:“车牌认识?”
司机说不认识,问李之叙:“甩掉吗?”
李之叙:“甩吧,跟有病似的。”
司机便提速了。
乔岭察觉到他们加速,更加紧追不放, 连超了好几辆车, 左一下右一下在雨里疾行, 引擎轰鸣在冬雨的衬托下显得声音巨大。
他把着方向盘,追得快速而自在,甚至还能腾出手点支烟。
他拿出烟时问顾望苏:“介意吗?”
却并不看她。
顾望苏看他已经作势扣动打火机, 哪是真的在乎她介意不介意的样子。
“没事儿。”她的回答几乎同步他点燃烟的时刻。
他降下驾驶座的半扇窗户驱散烟雾,又说:“捂着点儿,别吹感冒了。”
顾望苏便紧了紧衣领。
他油门踩到底,继续左一下右一下地超车,速度快到顾望苏想吐。
从辅路追上高架,再从高架下到辅路,前面右转是一单行道。
李之叙的司机开进去了,乔岭也追上去了。
司机瞅了一眼后视镜说:“好像真是冲您来的。”
李之叙想了想:“我刚回来不久,没得罪人啊。”
圣诞节路堵,单行道尤其堵。
俩车一前一后挨着,前者走一步,后者跟上一步半。这种情况想快也快不了,但就这慢悠悠地前行之路他也能追出一种压迫感。多半步追尾了,少半步落下了,就得正正好的一步半。
李之叙的司机又瞅了一眼后视镜:“这车不是一般人开的啊,您确定不认识,有没有可能是小时候同学什么的?”
李之叙说:“这地儿不一般的人太多了,有胆儿就冲着我来,最烦这不清不楚让人猜的,他不明示就甭搭理。”
司机:“……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目标可够明确的,不搭理能行么?”
李之叙:“走着吧。”
这条路堵了很久,路的尽头连着大道。
司机把着方向盘转弯,刚一出了路口,后面的车头一斜,车胎往前翻滚,极快的速度几乎擦着前面的车身而过,至此,后者终于越过前者冒出了头。
司机猛踩刹车,一声锐响划破夜空。撞车的危险和刺耳的响动把路过的车都逼停了下来。
夜雨不小,在车前的灯柱下变成无尽坠落的线段。
乔岭从车上下来。他没戴眼镜,穿着件夹克。他走到李之叙车前时拿掉了嘴里咬着的烟。
他抬手敲了敲车窗,李之叙慢悠悠降下半扇窗户,烟草味儿混着雨水的湿润飘进了车厢。
李之叙打量他,长挺高,模样挺好,但李之叙的脑海翻遍了所有人脉都没找着一个类似的,他确定不认识他。
乔岭已透过车窗扫尽车里,确认车内没有第三个人。
“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他说,说完就走。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车喇叭。
乔岭扭头看了一眼按喇叭的司机,再看着李之叙:“有事儿?”
“你追了我一路。”李之叙朝俩车头挨着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差点儿撞着,一句认错人就完了?”
乔岭:“对不住了,我以为是我一熟人。”
李之叙说:“这动静,熟人还仇人?”
乔岭想了一下道:“债主。”
驾驶座上的司机笑:“牛逼啊,欠人债还这么横。”
乔岭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他没搭腔,扭头走了。
李之叙又叫住他:“就走了?”
乔岭又扭头:“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
李之叙抬起胳膊展露手腕上的表:“我赶时间呢,你这一下耽误我事儿了。”
“那怎么办?”乔岭的肩头已被雨淋湿,他并不在乎。
他从衣兜里掏出钱夹,从钱夹里掏出现金。
李之叙“诶”了一声:“不是这么解决问题的。”
乔岭没什么耐性道:“要不然报警吧。”
李之叙:“报什么警啊,那不更耽误时间么。”
乔岭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李之叙:“这话不该我问你吗?”
“我说了,认错人了。”乔岭淡淡道,“一没打劫,二没蹭你车,三我向你道歉了,赔你钱你不乐意,找警察你也不乐意,你想干什么呀。”
最后一句的挑衅已经像锅里溢出的开水,历来的涵养兜不住饱胀的情绪,是碰一下都会烫伤的程度。
李之叙玩世不恭笑了一下,冲司机略抬了下头。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车身向前,俩车“砰”地一下撞上了。
李之叙的挑衅爬进眼睛里,嘴里嗔怪司机:“轻点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么贵的车,把你卖了也不够你赔的。”
司机浮夸道:“哟,那对不住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李之叙盯着乔岭,重复:“对不住了啊,他笨,开车容易紧张,一不小心就把油门当刹车使了。”
乔岭看着李之叙,挑衅的情绪反而下去了。
他挺淡然地笑了一下:“合着是为报警找个正经理由,还挺周到,行吧,你想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说完招呼从副驾驶下来的顾望苏叫了个网约车。
李之叙:“还走啊?”
乔岭抬了下胳膊展露手表:“我赶时间呢,你这一下耽误我事儿了,你待着吧,一会儿有人来和你对接。”
李之叙觉得可笑:“我待着?”
“待不待随你。”乔岭很随意地指了指俩车相撞的位置,“但你要是走了就是肇事逃逸。”
先前的香烟已经被雨浇灭,他重新摸出一支新的,点燃的火光照亮他手指间湿漉漉的水。
他吸着烟朝李之叙维持着淡笑:“会被拘留的哥们儿。”
坐上网约车之后,他把点燃的烟又掐了。他手里捏着两支灭掉的烟,一支半干一支湿透了。他头发也是湿的,发尾蓄起的潮润几乎能往下滴出水,穿夹克的肩膀因为淋雨显出的颜色比原本更深。
他在雨里点第二支烟时顾望苏就想替他拿着那支已经湿透的,但她不敢。没错,是不敢。
他们都说乔岭脾气好,是个好相处的人。顾望苏也觉得他挺好相处,他细心有礼貌,说话不急不躁,但顾望苏始终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距离。
那距离像被雾笼罩着,尽头处却是一扇门。
她试图敲过门,回应她的是他冰一样的眼神,那眼神提醒她越界了,又像烙印一般挑起她的小心翼翼。
“没冻着吧,后备箱有伞,刚忘了拿。”乔岭忽然说。
“没事儿。”顾望苏回神,“倒是你,都淋湿了。”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摸到一手的水,他却不说这个,抬头冲着司机说了顾望苏的住址。
顾望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司机调侃:“过节赶上这么大雨,约会都泡汤了。”
乔岭问:“过什么节?”
“不是吧。”司机拔高了音量,“都和对象一块儿出来了,还不知道今天过什么节?”
他想起了今天几号,便记起来了,说:“过不来那个,她也不是我对象,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司机笑着重复,“您怎么不说是您下属呢,你俩一块儿冒雨谈业务来着。”
那一刻乔岭觉得似乎有人往他太阳穴捶了一拳,记忆还没死去呢,就派代表攻击过来。
“我真不是他对象。”顾望苏说,“也不是他女朋友。”
乔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那笑容并非感激,也没有别的情愫,甚至不见得温柔,只是一种无所谓的坦然。
他这一阵一直这样,礼貌客气尚在,却不像曾经那样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现在的他更像一片结冰的湖,说话办事挺正常,但冰面之下涌动着一条没什么耐性的暗流,给人一种“有话就立即说、有事就赶紧办”的紧迫感。
倘若谁脚底下打滑摔了一跤,或者冰面裂开没留神栽进水里了,就自己承担后果吧,爱谁谁。那不管不顾的狂野劲儿就像刚才追车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难以捉摸和难以接近。
那会儿的赵予维正在从饭店赶回家的路上。
五分钟前李之叙打来电话说车子追尾不能和她一块儿吃饭了,她也没自己吃,开上车就回家了。
从租房到装修到今天开业,这一阵她没少操心。中午和店里的员工以及小陈、叶适东他们几个朋友切完蛋糕吃完饭,她就想着晚上能早点儿休息,后来李之叙又和她约晚饭,前期装潢的事儿李之叙没少帮忙,她正有意感谢他,想着不如就晚上请他了,结果临了出了这事儿。
她回家后开了洗衣机洗衣服,洗到一半忽然想起原本打算带回来整理的内存卡还在店里放着,于是穿上衣服又去了店里。
她租的店在一人/流量并不大的临街二层门面房,招牌勉强惹眼,主打线上营销。这已经是她花光所有积蓄还差那么点儿的结果了,差的那一点儿她没跟赵圣卿和梁小洁提过,是向梁俞枫借的。
那个点儿的主楼已经关了大门,建筑侧面有老式步梯,她收了伞从楼梯上去。
还未及二层,上面传来声音:“忘东西了?”
赵予维抬头,看见乔岭站在楼梯拐角处。
赵予维问:“你在这儿干嘛?”
他朝她伸出拿着个纸盒的手,那纸盒方方正正,画着绿色的树和穿红衣的小人,中间的透明纸展露出苹果的样子。
“圣诞节,听说吃这个寓意好。”他道。
赵予维已走上楼梯,她往门锁上按了指纹,不接他的苹果。
“还挺有情调。”她说,“你多吃几个,寓意爆棚。”
乔岭跟随她走进店里:“今儿为庆祝你开业我还代表公司送花篮了,你一个信儿也没有。”
“谢谢乔总。”她走去机器前取出内存卡,“今天太忙了没空,明儿我再写封感谢信好好儿感谢感谢您。”
她把卡放在桌上,一扭头看见灯光下的男人半湿着头发,身上的夹克也沾着未干透的水汽。
她想起他刚才在楼梯那儿站着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但那个位置不至于淋这么多雨。
“……又是苹果又是淋雨的,跑这儿演苦情戏来了?”她带着点笑道。
“不至于。”乔岭说,“你来的时候我刚打算走的,准备上你家找你去,但是你突然就来了。”
“……还是有缘分。”他也带着点笑。
赵予维感觉他变了,又说不上哪儿变了。
她准备关掉桌上的台灯就撤了,嘴里说着:“那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话音刚落,乔岭抬手一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桌上的内存卡。
赵予维看着他:“什么意思?”
“过节要吃饭的。”他往兜里揣了卡,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吃完饭还你。”
赵予维:“我吃过了。”
他头也不回,已经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还是留给她背影:“陪我吃。”
呵,是变了,变成无赖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皮相之下(二)
他还是带她去了老金家面馆。
落座时赵予维说:“你是不是除了这面就不会吃别的了?”
他道:“没吃上大餐还看不上这面条?”
他多要了一碗她以前常喝的汤, 也没管她,慢条斯理剥着蒜,捞起一筷子面嚼上半天, 中途再回个信息或者接个电话, 吃得相当慢。
吃完了面他靠着椅子, 一条胳膊横在她的椅背上,看见她跟前的面还剩下小半碗,她还埋头吃着, 脖子白皙手纤长,吃得很专注。
老半天就这么看着, 赵予维扭头,那一瞬间他又滑着手机回起了信息。
赵予维放下筷子的时候乔岭抬眼看了看,她的面碗已见底,他于是买了单送她回家。
第二天中午赵予维的店里进来一位顾客。
聪聪热情地说了欢迎光临后接待他,问他有什么需求。
他穿着件冲锋衣问:“你们这儿提供跟拍么?”
“提供啊。”聪聪看了看他, 试探道,“您是旅拍?还是婚礼?”
昨天来得太晚, 也没顾上仔细看,他这会儿仔细看了看店里的布局,挺有风格。
“不是,我就想随便拍拍生活照什么的。”他又问,“听说你们老板很会拍照?”
聪聪“啊”了一声:“我们老板很会拍照, 但她有很多事儿要处理, 她太忙了, 我们这儿有两个专门的摄影师,他们都很专业,您放心吧。”
“可以指定吗?”
“可以啊。”聪聪拿出摄影师简介给他介绍。
他也不听, 指着赵予维的照片:“就她吧。”
聪聪为难:“她是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呢?”
“出去办事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那我等一会儿。”又冲她笑,“劳驾您帮我泡杯茶吧。”
聪聪于是泡了杯茶给他。
半小时后赵予维回来,聪聪提前在门口接到她,和她说了几句新来的客人,指指墙边道:“赖着不走呢,就是他。”
赵予维看过去,看见乔岭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翻着画册,手边一杯热茶,悠闲得就像来喝下午茶一样。
赵予维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儿?”
乔岭抬头:“回来了。”又说,“找你拍照,拍么?”
赵予维边往里走边道:“聪聪说你想拍生活照,我们这儿有布景,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你挑地方,我们的人会跟着去。”
他看着她懒懒道:“什么地方都行?”
赵予维骑电动车出去办事儿的,手里还拿着安全帽,她把帽子往桌上放着。
“悬崖峭壁深山老林之类的地方恐怕不行。”她说,“我们店小,就两个摄影师,其中一个还是兼职,要是派出一个出趟远门,店里就转不开了。”
他听她说到转不开了,道了一句:“生意不错啊。”
赵予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所以,您想好在哪儿拍了吗?”
“没呢。”他张口就来,“老板有什么建议么?”
“我建议您就在棚里拍,我们这地儿虽然不大,但您想要的风格基本都能满足。”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风格?”
“不是生活照么?”她接得很快。
乔岭站起来:“那带我看看吧。”
赵予维叫聪聪,聪聪立即道:“好的老大。”
乔岭听见了,嘴边浮出个笑,曾经跟在他身后叫他老大的人,如今摇身一变自己当上老大了。这个赵予维,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没拒绝她的安排,跟着聪聪进棚了,片刻之后再出来,他说没一个喜欢的。
“要不然这样吧,我明儿要去一趟马场,你来跟拍,经费全包。”他又道。
搞了半天在这儿等着。赵予维公事公办地说:“行,我安排人去。”
“我不要别人,就你。”
赵予维看着他。
他说:“你们这儿不能指定摄影师么?”
她很想说不能,但一瞬间房租水电工资运维等等方面的开销像走马灯一样走过她的脑子。
“能,明天几点什么地方,您说,我去。”
她可没那么不懂事儿。这活儿不但要接,还能把价格再往上抬一抬。
乔岭:“明早八点,在你家楼下等着吧,我去接你。”
行吧,还能省点儿油费,赵予维欣然接受。
聪聪十分好奇,乔岭刚走她就问赵予维:“老大这人谁啊,还知道你家住哪儿?”
“我以前的老板,但他现在就是一顾客。”赵予维说,“明儿你跟我一块儿去,把大小的设备都带全了,狠狠挣上一笔,晚上请你们吃饭。”
第二天一早,高云洲看到出现在马场的赵予维时还感到很意外。
他和赵予维打招呼:“这不我家小汤圆儿的漂亮姐姐么,你怎么在这儿,老乔带你来的?”
赵予维举起手中的设备:“干活儿来的。”
高云洲“噢”地应着,明白了,过了两秒又觉得自己没明白:“来这儿干什么活儿?”
“拍照啊。”她举起相机瞄准着远处开始调试镜头,“乔总想拍些生活照。”
“生活照?”高云洲讶异,“没病吧他。”
不远处的入口出现个已经换好衣服的姑娘。
高云洲瞥见了,又“噢”了一声:“我明白了,我说呢,好好儿的拍什么生活照。”
他指指不远处的姑娘对赵予维道:“多半儿是请你来给那姑娘拍照片儿的。”
赵予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姑娘穿着白衣黑裤,腿上一双长靴,头上扎了个低马尾,戴了顶帽子。
她问高云洲:“她是谁啊?”
高云洲说:“老乔家里介绍的,你懂的。”
赵予维又看了看那姑娘,抬脚走近她。
顾望苏看见她的时候挺茫然。
“走吧。”赵予维指指马场内部,“那边景好。”
她说完率先往里走去:“你喜欢什么类型,静态好说,动态要么,要短片儿么?”说着扭头,“你会骑马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顾望苏不明白前面的,只答最后一个:“会骑。”
赵予维点点头,想了一下,叫来聪聪:“你一会儿把大疆架起来,多拍点儿动态的,回去好剪。”
聪聪应着好。
她把设备塞给聪聪:“我还是先去给马场的人打个招呼吧,私人场所,别一会儿设备飞起来不让拍就麻烦了。”
顾望苏在她走前追问她是来干嘛的。
她冲顾望苏笑了一下:“乔岭让我来给你拍照。”
顾望苏更茫然了,茫然之后又有窃喜。
赵予维返回工作间,连敲了两扇门都没人应。她听见屋后面的方向有说话的声音,便顺着声音绕过房屋往后走。
那屋后是一幢房梁挑得很高的木质建筑,建筑往里是条水泥地过道,过道两旁是装了木门的小隔间。
“赌什么呀?”忽然有人说话,是高云洲的声音。
“不赌,赌博犯法。”这人是乔岭。
高云洲笑了一声:“快拉倒吧你,你就是玩儿不起了,上回我把酒都给了你了,你的马呢,一个字儿不提了。”
“马在马厩里啊,一会儿你去骑不就完了。”
“你那马不好骑,除了你谁的话也不听,哎你说它是马还是驴啊。”
乔岭笑着打开了门:“豹子吧可能是。”
他和站在走廊的赵予维对视时,嘴边的笑容还没完全消散,但下一秒就消散了,再下一秒他胳膊一伸,把人拽进了隔间。
“那你可牛逼坏了,骑马不够骑豹子……”高云洲也打开了门,“人呢,刚听你说话不是出来了嘛。”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高云洲走近,敲响了木门。
门里的赵予维眼睛瞪得老大,但她说不出话,因为乔岭捂着她的嘴巴。
“这人属鸟的吗,飞这么快。”高云洲边抱怨边往马场走了去。
过了一会儿,乔岭沉声道:“男更衣室,你来干嘛?”
赵予维往他胳膊上拍了一掌他才松开手。
“我找人。”她理了下衣领往外走,“你有病吧。”
他一伸腿把门挡住,身子也横过去,赵予维被动往后退了两步。空间狭小,她这两步也就到了头。
“你找谁?找我?”他唇边浮着点笑。
赵予维冷静点评:“病得不轻。”
“不找我的话,找这儿的老板吗?”
赵予维没说话。
乔岭说:“忘了告诉你,这儿的老板也是我。”
赵予维:“……”
她想出去,他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赵予维:“待久了不怕女朋友着急么?”
他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你怎么判断的是我女朋友?”
“有目标了就好好儿对人家,把其他女孩儿关更衣室里……”她伸出手指一下下点着他的胸口,魅惑中带着十足的警告,“传出去影响乔总声誉。”
乔岭饶有兴致看了看她敲点自己的手:“……又是女朋友又是目标的,这么在意?”
赵予维唇边也浮起点儿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是你的人生目标?”
他没接话,用一种“我知道你在激我”的眼神看着她。
赵予维懒得再看他:“我要出去干活儿了,请让开。”
他不让。
她道:“再待下去真得让人误会了。”
乔岭:“误会什么,你忘了我们什么关系?”
赵予维:“我们有关系么?”
“没关系么?”他看着她,一步步逼近她,“睡过同一张床,躺过同一个枕头,这种关系你能忘了?”
她无处可退,后仰了腰躲避他靠过来的脑袋。
眼瞧着他的嘴巴就要贴过来,赵予维伸出手去挡:“我警告你,别乱来。”
怕她站不稳,他的胳膊揽着她的肩,脸也贴得很近,声音极低:“我要是乱来呢?”
动作间她有一缕头发散了,贴着脸颊,他伸出手指替她拨开,又说:“你别忘了,先乱来的人可是你。”
这档口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乔岭衣兜里的手机铃声。俩人先前都沉声低语,铃声乍一响,像突然拉响警报器似的吓人一跳。
顾望苏听见手机铃声了,没敢打到他接。她挂了,站在走廊出口那儿等着。
铃声断了,乔岭也没拿出手机来看,他盯着赵予维,脑袋又低下去。
赵予维双手推着他的脖子,用眼神再度警告他。
他在这个艰难别扭的姿态下点了下头,示意她不会乱来。
她用眼神再次向他确认,他再次点头示意。
赵予维这才渐渐松了手。
他倒真的站直了身体,还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象征性地用动作询问她要不要先出去。
赵予维用眼神骂他是不是疯了。
他笑了一下,扭头就走,走到门边忽然转身,捧着她的脑袋往她嘴上亲了一口。
赵予维躲开得晚了一步,轻声啐他:“流氓。”
他得逞的笑容又镀上一层得意,抬手浅擦了一下她嘴上被晕开的口红,转身终于出去了。
赵予维站那儿等外面的俩人走远,越等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在这儿干嘛,偷情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乔岭,他到底怎么了,他骨子里难道是个变态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皮相之下(三)
再出去时聪聪已架好设备, 问她:“和老板说好了吗?”
她点了下头。
聪聪:“老板同意吗?”
“嗯,他说随便拍,把马场的草全薅了都没关系。”
聪聪:“啊?”
赵予维没说话了, 带着设备追着顾望苏满场跑。顾望苏又追着乔岭满场跑, 贪吃蛇似的, 有点儿滑稽。
互相追了两个来回,乔岭忽然拉了缰绳将马调了个头,那马扬起前蹄踹翻了草皮, 停在了离赵予维很近的位置。
赵予维站那儿只稍微往后躲了躲,一点儿也不怕。
“会骑么?”他问她。
赵予维摇头。
“那你满场跑什么?”
“干活儿呀。”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干活儿你不跟着我?一张照片没有我可不付费啊。”
赵予维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 又才追着他拍了几张。
高云洲骑着马从不远处悠悠飘来,对赵予维道:“给我也来两张吧,要帅的啊。”
赵予维说好,抬起手中的相机就对准高云洲,他就势驭着马来回走了几步。
赵予维教他摆了几组造型。乔岭的马也慢悠悠走着, 走到高云洲身旁,他随手抬起手中的缰绳往他□□的马屁股不轻不重抽了一下, 马儿扬蹄前去,空气中回荡着高云洲的骂声。
赵予维愣了一下,看着乔岭。
“歇会儿吧。”乔岭冲前面的遮阳棚抬抬下巴。
几人于是过去。乔岭下马后泡起了茶,顾望苏在旁边帮忙,赵予维和聪聪去拍补充素材。
乔岭的茶泡好的时候高云洲也回来了, 他往旁边放了马, 给马儿喝上水, 自己喘得跟什么似的。
他说乔岭:“老乔你忒不是人了,我这一来回赶上一个半马了。”
乔岭:“马儿跑又不是你跑,你累什么啊。”
高云洲:“那开车也是车跑你不跑, 你开车不累啊?”
他说完到桌前抽了张椅子坐下,又看着赵予维:“刚才怎么不让你那无人机拍我呢,跑起来那镜头多帅。”
“忘了。”赵予维抱歉道,“要不然你再跑一趟?”
高云洲险些被一口茶水呛着,连连摆了下手,连话也不想说了。
乔岭唇边浮起个笑。
大家喝着茶,顾望苏和赵予维凑近平板挑照片。
乔岭问:“这茶怎么样?”
高云洲说不错,顾望苏说好喝,聪聪说不懂茶,但也觉得好喝。
轮到赵予维:“噢,我刚才口渴,光顾着解渴了,没品出味儿来。”
乔岭顺势又给她倒了一杯。
赵予维看着跟前的小瓷杯,刚想说烫,等晾晾再喝,乔岭就开口道:“不烫,温度正好,你再尝尝。”
赵予维顿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口,保持微笑:“我喝着就是一口茶。”
她实在说不出漂亮话,说完就把杯子放回去了。
高云洲看了一眼赵予维,又看了看乔岭,觉得有趣:“以前没发现予维这么实诚啊,一句场面话也不给。”
顾望苏端着茶杯:“以前?你们以前认识?”
高云洲:“嗯,予维就在乔岭公司干着呢。”
“我辞职了。”赵予维朝旁边的一堆设备抬抬下巴,“现在单干。”
高云洲“嚯”了一声:“老乔你经营不善啊,留不住人。”
“不是我留不住人,人有自己想干的事儿,早晚得走。”乔岭说。
高云洲想了想,问赵予维:“你什么时候离职的?”
赵予维说:“这个月月初。”
高云洲又想了想:“那天是不是刮大风来着?”
赵予维:“这我不记得了。”
顾望苏问:“那天怎么了吗?”
高云洲看了一眼乔岭,想起月初他躲在书房猛抽烟的那天,那天大降温,大风还刮折了他们家大门口的一棵小树苗,所以他印象很深。
他又想起夏天时那个下暴雨的夜晚,本来他们几个朋友约好了一块儿吃饭,他因为顺路就去乔岭公司捎上他,后来都走到一半了,乔岭突然让他改道开去荒郊野岭接人。
当时他只知道是解救被困的员工,如今看来这员工也许大概可能不太一般啊。
“没怎么。”高云洲回答顾望苏,“月初大降温,一场风刮得我都重感冒了,跟床上躺了一礼拜才起来,后怕了都。”
他边说边又看向乔岭,乔岭不看他,跷着二郎腿专心致志怼着赵予维的腿。
赵予维穿着长裤,把腿往后挪了一下,下一刻他的脚又跟过来。
赵予维也跷起二郎腿,两只腿的距离一下被拉开,但也只是几秒钟,他那只脚又跟过来贴着她的鞋。
她烦他,猛一下收了跷起来的腿,膝盖顶住桌子,震动茶杯里的水都漾出来。
乔岭的手并未枕在桌上,但他杯里的水很满,溅出来的茶色打湿了浅色上衣。
高云洲“哎唷”一声。
聪聪收拾桌子。
顾望苏抽出纸巾替乔岭擦衣服。
赵予维瞟了一眼乔岭,眼里也露出厌烦:“不好意思啊。”
她口气倒正常。
高云洲嘴里说着没事儿,眼睛却瞅向乔岭。乔岭没说话,也没让顾望苏替他擦衣服,他劫了顾望苏手里的纸巾,不紧不慢掸着身上的茶水,那茶渍不仅没处理干净,反而随着他的动作在衣服上晕染开。他眉宇间挂着点笑,依旧擦拭着身上的水,却一点儿不在乎擦干净了没。
顾望苏盯着他衣服上的茶渍发愁:“这能洗掉吗?”
他转头问赵予维:“能洗掉吗?”
赵予维:“不知道。”
“洗不掉怎么办?”他又问。
赵予维抬眼看着他,一副“无声胜有声”的模样:“乔总差这一件儿衣服?”
“那也不能这么浪费啊。”他假模假样又掸了掸衣服,“这还没穿过两回呢。”
赵予维:“您的意思不会是让我赔吧?”
“赔不至于。”他说,“总得洗干净吧,这还是你弄的呢。”
他边说边看她,眉目间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赵予维面上不好施展,桌子底下的脚却踹了过去,这一脚不多不少踹了个正着。乔岭没防备,脚尖磕得他胫骨生疼,他轻抽着气皱了下眉。
顾望苏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怎么:“蚊子咬的。”
顾望苏愣了一下:“这么冷的天哪儿来的蚊子?”
赵予维:“乔总不是一般人,大冬天也招蚊子。”
她说得轻巧,口气却带着点儿讽刺。
聪聪以为是热油碰上明火了,圆场道:“不好意思啊乔总,我们老大也不是故意的,您放心,衣服我们会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乔岭轻笑了一下,说不用,他只是开个玩笑。
顾望苏不是糊涂人,她虽然不知道赵予维的来历,但她清楚感受到乔岭在面对她时不同的变化,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人。
至此,高云洲也算解惑了,以致于后半场乔岭邀请赵予维骑马时他一个劲儿地装瞎。
倒不是因为俩人的行径有多亲昵,而是乔岭在试图说服赵予维时,她别无他法地向他求救,而他选择了无视。
那之前赵予维和乔岭正为骑不骑马的事儿一来一回地打嘴仗。
乔岭把她往马上赶:“来都来了,不骑马溜一圈儿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上去吧,我带着你,一点儿不危险。”
她前面已经推了几个回合,不想再费口舌,转头冲着高云洲:“高总不是想拍照吗,我再给你拍几张照吧,你骑马跑起来,再拍几张帅的?”
高云洲端着杯子冲她挥挥手:“骑马啊,哎,骑马好啊,好好儿玩儿去吧啊……”
边说边转了个身背朝着他们。
叶适东替乔岭给摄影工作室结钱时还是有点儿小惊讶的,他把明细展示给乔岭看:“这是不是有点儿离谱了?”
乔岭扫了一眼:“不了解行情,很贵么?”
叶适东:“很贵了,予维也不是这种人啊,怎么对待你像对待仇家似的,喝人血呢。”
乔岭笑了一下:“结吧,不差这点儿。”
叶适东:“……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怕什么。”乔岭说,“从我账/户上划,又不走公司的账。”
叶适东说好,过了会儿又说:“可能缺钱吧,租房装修还雇人什么的,前儿和小陈聊起来,小陈说她前一阵儿午饭吃的都是泡面。”
乔岭翻着文件:“还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叶适东又想起来,“噢,陈儿说有一男人老往她店里跑,像是追她来着。”
乔岭没接话,说别的:“都是同事,有什么活儿照顾着点儿。”
叶适东:“那当然,上礼拜老刘还介绍侄女去她那儿拍写真呢。”
就没说这个话题了。
到了中午,乔岭开车去了一趟工作室。那个点儿工作室没人,聪聪和另外一人出去吃饭去了,赵予维还在电脑前工作,手边果然放着一碗泡面。
乔岭敲了敲玻璃门,抬脚走了进去。
赵予维抬头看见是他:“成片还没出来,你要着急我晚上加加班儿,明天给你发过去。”
“不着急。”他走近挨着她坐下,“你中午就吃这?”
赵予维从电脑屏幕撤了视线,扭头看了一眼泡面:“嗯,忙。”
他没说话,掏出手机滑了一会儿。
“成片出来我会和东子联系的,回去忙去吧乔总,慢走不送。”赵予维又扭头看向电脑。
“怎么还有赶客人走的?”他不滑手机了,悠闲坐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门送来外卖。
他拆外卖时赵予维捧起了面盒。
他从她手里端走面盒,像撤走没用的废品一样那么自然。
赵予维也没和他争。
外卖吃到一半,门口忽然又进来一人。
这人边往里走边说:“这天儿太冷了,让你换个地儿再开业,又不用你出房租,你吧,非和我犟,那边多好啊,热闹,你这地儿还是偏。”
李之叙说着已经走到电脑桌前。桌后坐着赵予维和乔岭,桌上摆着外卖,乔岭已经吃完了饭,懒懒散散靠着椅背,像坐在自家客厅。
李之叙认出他来,想了一下,明白了。
“我就说没有无厘头的事儿。”他笑着朝他伸出手道,“李之叙,贵姓?”
乔岭站起来回握他的手:“乔岭。”
李之叙撤了手,又脱了外套,熟门熟路往立式衣挂上挂好了衣服,转头问赵予维:“前天落你这儿的钥匙还在?”
赵予维点头:“我拿给你。”
她进屋拿钥匙去了。
李之叙还站那儿,乔岭已经坐回去,他想抽烟,看了下环境,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
李之叙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吃糖。”
乔岭也笑:“吃糖不是小孩儿的专利,跟她一块儿,我就喜欢吃口糖。”
李之叙毫不客气打量着他,还没说话,赵予维出来了,还带来一杯热水。
“天凉,喝点儿热的吧。”她对李之叙道。
李之叙欣然接受:“我还真就需要一口热的。”
他喝完了水,看着乔岭:“乔先生不喝吗?”
“你这叫法太有腔调了,可能是你的习惯,但我不太习惯。”他纠正他,“乔岭。”
李之叙抬了抬眉,也不再重新叫他。
他看了看狼藉的桌面,转而对赵予维道:“中午就吃外卖啊,我还说今儿有空带你出去吃个饭。”
赵予维说:“今天太忙了,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吃。”
李之叙笑着点点头,看一眼乔岭,进一步问:“你们是朋友?”
“不算。”赵予维道,“以前是老板和员工的雇佣关系,现在是老板和消费者的客户关系。”
乔岭先前是脸色淡下去,现在连眼睛里的神色也淡下去。
李之叙觉得可乐:“就一客户啊。”
又说:“需要什么服务就提吧,认识一场,还能给你打个折。”
“不用,你又不是老板,就不牢你费心了。”乔岭捻着手中的糖纸,“赵予维,成片劳烦用点儿心,最好和报价相符,不然还得重拍。”
赵予维想起先前毫不手软的超高报价,头皮有些发懵,没说话。
乔岭站起来准备走了,走前笑笑道:“紧着我勒索还不是仗着我宠你。”
她要说话,他抢话道:“但是没关系,只要你高兴,我乐意。”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皮相之下(四)
乔岭公司又多了几家新的合作意向, 叶适东把公司背景列给他看,他随手滑了滑平板,滑到一家叫鼎兴的公司, 滑过去了, 又返回去,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法人代表:李之叙。
乔岭的手指和目光都停留在那一页:“他想合作什么?”
叶适东也看了一眼电子屏,道:“电竞IP和城市IP联合,主推特产和周边, 也想卖卖票拉拉旅游业什么的,估计和文旅局也有合作, 他们初步报来的是七个直播点。”
乔岭问:“哪个城市IP,北京啊?”
“不是。”叶适东说,“尔滨,哈尔滨。”
乔岭又问:“直播点呢?”
叶适东把平板翻到鼎兴的附页,展示出七个城市名。
乔岭:“接吧。”
叶适东:“接吗, 我以为你会考虑前面那个,那个明显效益更大啊。”
“那就两个都接。”乔岭说。
他都敢舞到跟前来, 哪有不接的道理。
双方前期都是派的代表接洽,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按部就班进行得还是挺顺利。
后来到了最后的直播,为期三天,变卦出现在直播的第二天。
那天叶适东是跑着进公司的, 他向乔岭汇报鼎兴资金被监管调查时乔岭正在喝茶。
他倒不急:“签了合同的, 怕什么。”
叶适东:“你就不怕一回头他们报个破产什么的, 追不回来了?”
乔岭:“哪儿那么容易就报破产,再说监管调查也很常见,不代表他们的资金就不合法。”
他这么稳, 叶适东倒也不急了。
又过了几天,收益回笼的时候乔岭却拖着鼎兴的账务不结。
叶适东旁敲侧击提过两回,但审批在他手里卡着,他不给过,只说再等等。
这天开会的时候临近尾声,大家都收拾东西准备撤了。
“对了。”他突然点到法务,“拟一份起诉,告鼎兴欺诈。”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
鼎兴的资金确实有点儿问题,但于他们顶多是合作信誉的层面,涉及得也不多。
硬要告也不是不行,但……
“欺诈?”法务迟疑。
乔岭点了下头:“你们费心找找角度,需要报警找公安就找,尽快给我结果。”
后来李之叙收到法院传票的那天正和几个朋友在长乐会馆聚着,是下属给他发的图片,他点开看了看,“砰”地把手机撂桌上。
先前还谈笑风生的几个人顿时不说话了。
他问:“万隅的乔岭谁认识?”
没人说话,都不认识。
李之叙笑了一下:“我当什么来历呢。”
有人问他怎么了。
他问另一人:“顺义那车场还开着?”
那人道:“开着呢,小打小闹,你要想玩儿野的肯定不过瘾。”
他说:“那就给我找个过瘾的地方。”
那人于是拿起手机打起了电话约地方。
当天晚上李之叙打给乔岭时他还在办公室加班。
叶适东拿着手机进办公室,说明了来由,问他接不接。
他抬了抬手示意叶适东打开手机外放。
李之叙在手机里叫他乔总:“尾款不付还倒打一耙,厉害呀。”
乔岭笑了一下:“这不都是为了适应你。”
李之叙冷笑一声,道:“上次我领教过乔总的车技,没猜错的话也是爱车的人,有兴趣和我玩玩儿么?”
乔岭很爽快:“行啊,什么地儿,你说。”
李之叙说了地点:“今儿晚上有空么?”
乔岭:“这节骨眼儿李总都能挪出时间来玩儿,我怎么能没空呢。”
挂了电话后乔岭准备下班。
叶适东问:“来者不善,你还真去啊?”
乔岭穿上外套:“怎么不善,还能弄死我啊。”
他这么说话,叶适东就不放心了,非要跟着一块儿去,乔岭也没阻拦他。
俩车在半山上绕行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响彻了半个夜空。李之叙好车,本来在机动车道开车就野,这会儿没了限制,开得更野。
俩人比赛,别车也就别车罢,也并非毫无规则,还是讲究个我进你退,你攻我守。但这李之叙不一样,他别了之后毫不退让,还一个劲儿横过去,像蝗虫吃粮,前一块地皮还没咽下去,脚上已经迈向下一块地。
乔岭再往右就是悬崖了,这不讲规则的玩儿法都不是逼他减速,而是逼得他生停了两回。
他调整了速度再追,追上了,超过去,再被李之叙反超后这人依旧一副要撵他下悬崖的架势。
乔岭挺稳,但疯起来也野,这之后便懒得再和他讲什么规则,油门一路踩到底,就是个狂飙。
后来到顶了,李之叙眼瞅着快追上了,乔岭打了方向盘,车身一挡,李之叙闪避,险些撞着路边的树,他这一下速度就慢了。
但前后几乎也就隔了一秒钟,李之叙追上来且超过了乔岭,但是没用,乔岭的车已经先一步过了终点线。
俩车停在山顶的平台,跟发射成功的火箭似的冒着尾气和轰鸣的余音。
李之叙下车,“砰”地甩了车门。
他已然暴怒,隔着驾驶座玻璃指着乔岭:“你他妈使诈!”
乔岭没下车,降下窗户慢悠悠道:“使诈的不是你吗?”
山顶候着几个人,都是李之叙的朋友,这会儿都围了过去。
有人弓着腰吊儿郎当敲敲乔岭的车窗:“哥们儿,有种下来说话。”
乔岭没动,从扶手箱的烟盒里摸出支烟点燃。
另一人笑着踹了踹车门:“原来是一孬种。”
叶适东就是这会儿来的,他不会飙什么车,已经是极近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开上来的。
他关车门的动静甚过李之叙,伴随一声“嘛呢”,引得众人回头。
这里边竟有认识他的,还朝他叫了一声“东哥”,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叶适东走近乔岭的车,往里瞅了一眼,再抬眼冲这人道:“哥你妹!”他抬胳膊挥了挥手,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快撤了!”
那人“啊”了一声。
李之叙:“指挥谁呢?”
叶适东看了一眼李之叙,有点儿苦恼地摸了一把后颈:“王文焕是你舅舅吧?”
李之叙看着叶适东愣了一下,笑:“调查做得不错,但这会儿提我舅也没用,既然都到这儿了,谁也别想就这么走了。”
叶适东还摸着后颈,眼睛看着李之叙,心里骂他傻逼。
他刚要说话,却见乔岭冷着脸重新启动了车子。
他内心感到不妙,冲驾驶座叫了声哥,乔岭像没听见似的。
叶适东脚下已经跑起来,追着车:“哥,诶……”
完全来不及了。
乔岭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头撞得李之叙的车头歪了个儿,一声刺耳的响动轰炸了每个人的耳朵。
极短暂的安静后,李之叙气极反笑:“你撞我?”
乔岭又是一脚油门,二度相撞比先前更狠,撞得李之叙的车滑出去好几米。
乔岭胳膊枕着车窗,很淡定地看着他:“撞你怎么了?”
他还不罢休,踩下油门追击第三下时,一旁的叶适东不止眉头,连头皮都皱紧了。
这一回撞击,看得旁观的人已经泄气般的冷静。
巨大的碰撞声结束后乔岭还看着李之叙:“能走了么?”
架就是这么茬起来的。
一个小时后,乔岭因为叶适东打的一通电话,被张聚山亲自带了回去,张聚山是他爸身边的人。
张聚山护他,让他在自己家住了一晚,这事儿也没往外说。
但是第二天下午乔岭接到他妈萧颂的一通电话,叫他回去一趟。
虽然头天李之叙被打得挺惨,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张聚山还用熟鸡蛋给他散颧骨上的淤青了,也没散干净,进家门时脸上还顶着块青。
萧颂头一眼先打量他,见他并无大碍,松下口气道:“你多大人了,跟人打架?你从小到大都没跟人打过架。”
又说:“还有王文焕他家那事儿,你搞你那什么公司就正经搞就行了,使那些绊子干嘛,王文焕一早就打来电话,还托聚山说了半天的情。”
乔岭:“我以为他多大能耐,出了事儿找家长,小学生吧。”
萧颂:“你搞那些不干净的小动作,还怨起别人来了。”
乔岭说:“他造假数据从银/行拿了贷/款,联合几个地头蛇骗了文旅一大项目,面儿上说的是找我合作,其实是为了从我这儿套现,合作还没完呢,监管就查去了,我还结什么尾款呐,告他一个诈骗不为民除害么。”
萧颂冷静地听他说完,问:“那这王文焕的外甥是怎么找上你的?”
“不知道。”他说,“可能我业务干得好,慕名而来。”
萧颂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探究,他觉得乔岭变了,他以前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说别人是小学生,你跑山上和人飙车打架,能比小学生好到哪儿去?这事儿你爸要是知道了,有你受的。”萧颂顿了顿又道,“我再提醒你一下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家里不限制你交朋友,但你得有个分辨,别什么人都交,到头来影响了你自己。”
乔岭也顿了顿,觉得她话里有话。
下一刻萧颂又说:“老大不小的人了,事业得干,个人的事儿该上心也得上心,长城旗下有一公司成立十周年了,明儿宴请,我没空,你和望苏一块儿替我去一趟。”
同一天下午,李之叙找到赵予维时,说的是请她帮个忙。
赵予维看了看邀请卡上的内容说:“这种宴请不让拍照的吧,我去能帮什么忙?”
李之叙:“都带伴儿的,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难看。你也不用干什么,负责吃吃喝喝就完了。”
李之叙又说:“这地儿旁边是一美术展馆,没兴趣瞅瞅吗,万一对拍照片儿什么的有帮助。”
这就给赵予维说服了。
第二天她自己开车去的,比李之叙晚到几分钟。
李之叙穿着西装站在停车点等她,她下车时居然穿着一件长款外套和牛仔裤,裤料软而有型,倒衬得双腿直而长。
但是牛仔裤……
赵予维接收到李之叙的眼神:“我平时没有这种场合,就没有合适的衣服,要不然我去美术馆溜达一圈儿,一会儿门口再见?”
“别了。”李之叙说,“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俩人于是进去了。
她出门前把头发捯饬了一下,进场后脱了外套,里面的搭配反而和长裤相配,显得身材十分好。
场内的人都低声细语说着话。
赵予维对这种氛围不感兴趣,以前跟着乔岭时,他带她参加过几次类似的宴请,那会儿基本都是应酬了。
今天不同,今天是纯粹来玩儿的。
甜品台上的食物精巧可爱,有几个在光影下细闪着碎钻般的光。她仔细看着,正寻思怎么拍才能拍出这层光。
身后忽然有人道:“你在干嘛?”
她一扭头,看见乔岭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乔岭又问。
赵予维:“这地儿也是你开的?”
乔岭说不是。
她道:“那你管我怎么来。”
乔岭抬眼扫了一圈,扫见了站在不远处和人说话的李之叙。
“你成心的吧。”他看了一眼她的打扮,“都陪人来了,就这么来的,来了就像没来。”
赵予维不屑他:“你大海来的?管这么宽。”
乔岭随手拿了一杯喝的递给她:“给你提个醒啊,李之叙这人不行。”
赵予维喝着东西带着点儿笑:“你背后这样说别人,也不见得有多行啊。”
他眼里蕴着情愫,不动声色看着她,唇齿边滚出个笑:“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赵予维瞪了他一眼,放缓了语速:“以前的你知道现在的你会这么不要脸么?”
乔岭佯装思考:“你现在怼起人来也不见得嘴软啊。”
他边说边端着酒杯靠近她。
赵予维拿杯子挡在他的胸前:“诶,不要脸也得有个底线,你这样不怕你对象看见?”
他从她手里摘走了杯子,凑得更近了,声音也更低:“还是这么在意对象的事儿,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他凑得过近,已经有人看过来。
赵予维:“乔岭。”
“嗯?”
她看着他。
他从她的眼睛看见致命的诱惑,像吸铁石一样被吸引过去,俩人之间越来越近……
赵予维轻巧抬腿,一脚下去正中他的脚背。她穿着高跟鞋,重心前倾不带脚软的。
乔岭吃痛地皱了下眉,赵予维得逞,眉目隐笑撤回了脚,但撤回的时候没站稳,往旁边歪了一下。
乔岭伸手去扶她,人是扶稳了,胳膊撞向旁边的餐台,近三米的酒塔“叮当”一响,哗啦一声轰然倒塌。
霎时,满场的人都看过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决堤
乔岭虚拍了拍西装, 有些尴尬。
顾望苏和李之叙闻声而来。
李之叙再看见乔岭,削减了狂妄,但傲气不减。
“乔总这么不小心啊。”他冲他道。
乔岭拿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着手, 看也没看他。
有人过来收拾一地狼藉, 赵予维挨着碎玻璃站着, 就往后挪了一下,李之叙顺势拉了她一把。
顾望苏看见了,叫她的名字和她打招呼:“你也在这儿啊。”又看了看李之叙, “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赵予维冲她笑了笑:“又见面了,还真是巧。”
顾望苏说既然碰到就是缘分, 她邀请大家一起吃晚饭。
往外走的时候顾望苏和乔岭走在前面,李之叙和赵予维稍落后。
李之叙对赵予维说:“这个乔岭你得小心着点儿。”
赵予维问他怎么了。
他道:“有女朋友了还总来烦你,没安什么好心。”
赵予维看了看前面俩人的背影:“你知道是他女朋友?”
“圣诞节那天我不是追尾了么,追的就是他的车,当时他车里有一姑娘。”李之叙冲顾望苏的背影抬抬下巴, “就这姑娘。”
赵予维没接话。
吃饭的时候李之叙给赵予维夹菜,顾望苏夸他真体贴。
李之叙看了一眼乔岭:“这意思乔总不体贴啊?”
乔岭对一桌子菜没什么兴趣, 手里捏着喝水的小瓷杯。
顾望苏也扭头看他一眼,不敢说体贴不体贴的事儿,道:“我今天本来有别的事儿,是萧阿姨,就是他妈妈, 太忙了来不了, 才让我帮忙应酬的。”
“噢。”李之叙道, “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乔岭笑了一下:“家长不是随便见的,但有些人是例外,芝麻大小的事儿也得见个家长汇报一下, 就像没断奶的孩子,也挺搞笑的。”
李之叙脸色稍变。
赵予维拨着菜,忽然扭头问李之叙:“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李之叙摸了摸脸:“这啊,被有些表里不一的人打的呗。”
顾望苏:“表里不一?”
“嗯,就那种面儿上瞧着温柔脾气好,实际上很暴力的人。”李之叙笑着说,“顾小姐可要擦亮眼睛啊,小心被这种人骗了。”
顾望苏应付地笑笑,欲言又止看了看乔岭的脸。
乔岭不问自答:“狗咬的。”
李之叙顿了一下,往桌上放了水杯,他几乎是撂上去的,力度不算大,但杯子里的水也颇有起伏地荡了荡。
赵予维留意到了那来回荡漾的水,也留意到了乔岭脸上淡淡的青印。
期间服务员上了一盘新菜,顾望苏招呼乔岭尝上点儿。
他拒绝了,说菜里有花生。
顾望苏恍然大悟:“不喜欢花生我替你挑出来。”
乔岭说不是不喜欢:“我花生过敏。”
赵予维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菜:“都见过家长了,不知道花生过敏吗?”
顾望苏抬眼看着她。
乔岭也看过来:“赖我,没和她说。”
他这样说话,顾望苏就笑了:“我们一起吃饭好像还真没遇到过放花生的情况,不过这下我知道了。”她问乔岭,“不晚吧?”
乔岭说:“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
顾望苏得到鼓励,顺手就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饭后本来各走各的,李之叙提出来要坐赵予维的车:“懒得开了,想去你那儿坐坐。”
赵予维说好,便叫了代驾后和他一起上了车。
乔岭载着顾望苏,顾望苏随口聊了几句晚上的饭菜,他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顾望苏转了话锋:“赵予维和李之叙还挺合适的。”
乔岭开着车,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说?”
“一动一静,我瞧着挺有默契,赵予维说他俩是同学,双方父母也都认识,挺好的一段缘分。”
乔岭没搭腔。
顾望苏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认,又说:“除了花生你还对别的东西过敏吗?”
乔岭倒爽快:“酒。”
顾望苏点头:“我记住了。”
“不用记这。”他道,过了会儿又问,“前几天和我妈一块儿吃饭了?”
顾望苏说:“见了一面聊了聊天,饭没吃上,她太忙了,话还没聊完就走了。”
“聊什么了?”
“没什么重点,都是闲聊。”
乔岭:“她老人家可没什么工夫闲聊啊。”
顾望苏顿了顿:“她问了问马场的事儿。”
乔岭没接话,给她留白。
她又说:“问咱们一共去了几个人,好不好玩儿……”
乔岭问她:“好玩儿吗?”
“……还行。”
“就说了这?”
顾望苏不搭话了,内心作了一番挣扎道:“……其实很多工具人也知道自己是工具人……没说出来,只是因为愿意配合而已……”
乔岭笑了一下:“你觉得你是工具人?”
顾望苏愣了愣:“不是吗?”
“不是吧。”他把着方向盘顺着路口转弯,“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往外说的人,怎么甘愿当工具人。”
顾望苏陷入良久的沉默。
“没事儿。”乔岭又说,“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在我这儿不好使,没准儿换个人就成了优点了。”
顾望苏更挣扎了,脸也红了,老半天过去,她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乔岭认真回她:“言重了。”
赵予维接了个外地的活儿,她把店留给聪聪照看,带上行囊和设备出发了。
李之叙打来电话时她还在高铁上坐着。
李之叙说已经和隔壁房东谈好了,就等她的意见。她现租的这套房子没做好防水,接待室顶上有一角落始终潮潮的,那一块墙皮在常年的湿润下都已经软掉了,皱皱巴巴攒在一块儿,跟泡皱了的纸似的。
其实除了美观,并不影响什么,又不是摄影棚里。所谓的接待室也只是美名而已,总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划分出一块儿专门做接待室只是为了提升顾客体验感,只要不抬头细看也看不出什么。
为了和工作室内容相匹配,赵予维考虑过贴墙纸,但是贴一块就得动所有,不然内容又不匹配了。她正考虑呢,李之叙知道了这事儿,提出在隔壁租个单间。
赵予维说再说吧,他就和房东谈去了。
赵予维还没决定呢,他就已经谈好了,再问她时又说等她的意见,这哪里还需要她的意见。
她在电话里拒绝,说暂不考虑再租房。
李之叙说租下来也不影响什么:“就放那儿呗,什么时候想用了再用。”
赵予维笑笑:“那可就真放那儿了啊。”
李之叙说:“行啊,听你的,就这么定了。”
这才挂了电话。
到头来还是成了听她的……赵予维看了看车窗上的倒影,收了手机假寐去了。
乔岭是赶下班的点儿去的工作室,工作室里就聪聪一人。
聪聪已经对他熟悉:“乔总,您是过来取成片的吗,我们老大前几天已经发给您公司啦。”
乔岭说不是,他是来找赵予维的。
聪聪道:“老大出差了。”
“出差?”
“嗯,去廊坊了。”
他问去几天,聪聪说去三天。
赶巧晚上和高云洲他们吃饭,席间顾望苏说她有个发小明儿过生日,她得去一趟廊坊。
肖媛还不知道他和赵予维的那些个经历,以为顾望苏是萧颂介绍的,乔岭又愿意和她相处,应该是有那个打算的,顺势就说:“廊坊这么近,让乔岭送你啊。”
高云洲看乔岭一副活人微死的样子,道:“不上班儿啦?”
肖媛:“他又不用跟谁请假,还不是说走就走?这点儿距离,去一趟再回来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是吧小苏?”
顾望苏都没看乔岭,朝肖媛应付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乔岭没说话。
高云洲:“明儿下大雪了吧,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儿有大雪。”
肖媛用胳膊肘挤他:“你这人,不会说话别说话。”
高云洲正要解释,乔岭道:“明儿一道走吧,我去廊坊正好有事儿要办。”
高云洲茫然,顾望苏也有点儿茫然,只有肖媛在窃喜。
第二天一早,他载上顾望苏出发了,把顾望苏送到她朋友那儿他就去了聪聪说的拍摄地点。
那一片是外景地,就一个出入口,他也没给赵予维打电话,就在口上等着。
临近中午赵予维拿着大炮出来了,她看见他时还怔了一下。
“忙呢,没工夫陪你玩儿。”赵予维越过他自顾自往外走。
乔岭:“谁说是来找你玩儿的。”
“那你找我干嘛,拍照?”
“拍吗?”他跟着她,“价格你定。”
赵予维没理他。
“我说真的,真有活儿找你。”他的车就停在路边,他走到车前开了门,“上来聊吧,正好送你一程。”
上车之后他却迟迟不说拍照的事儿,赵予维也懒得问,歪在副驾驶空洞地看着车窗外。
红灯的时候乔岭回了一条微信,那之后改了道儿。赵予维不熟悉路,也不知道他半途改道了,后来当车停在路边的顾望苏面前时,她才知道路线不对。
顾望苏透过车玻璃也看见赵予维,她心上意外,瞬间又不意外了。
上车后乔岭问她:“和你朋友约好了?”
顾望苏:“嗯。”
赵予维在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乔总在前面路口停一下吧,我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了。”
“……什么事儿该吃饭也得吃饭啊。”乔岭听见了,但不照做,到了前面的路口直接开了过去。
赵予维:“……”
顾望苏:“……我朋友今天过生日,正好人多热闹,中午就一起吃个饭吧?”
赵予维不好驳顾望苏的面子,顿了顿道:“那就打扰了。”
车还没到饭店呢,赵予维手机响了,是李之叙打来的。李之叙说他到廊坊开会,和隔壁房东约好的合同改在明天签了。
赵予维抓重点:“你在廊坊?”
李之叙:“嗯,刚到。”
“你吃饭了吗?”
“没呢,你吃了么?”
赵予维扭头问顾望苏:“你朋友介意再多一个人吗?”
顾望苏说当然不介意。
赵予维便把李之叙也给叫来了。
大伙儿在饭店门口互相介绍的时候,顾望苏说乔岭是她朋友,她另外几个朋友没说什么,却不约而同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乔岭没在意顾望苏那几个朋友的表情,他眼睛看着赵予维,赵予维看着别处,但被他目光干扰,她便收回视线虚盯了他一眼,他唇边浮出个极浅的笑。
饭店一进门是大厅,正对面是道通往二层的楼梯,大理石阶梯很光滑。赵予维穿着板鞋往上走,没留神险些滑倒,李之叙伸手扶她,她顺势把手搭上他的胳膊,一路走进包间才放开。
进去包间坐下,再抬头和乔岭一对视,这男人先前在门口的笑容没了,目光变得挺深沉。
吃饭的时候大伙儿东聊西聊,聊到天气预报说的今日大雪。
有人冲顾望苏道:“今儿下雪就别回了吧。”
顾望苏看了看乔岭,摸不准他的意思,也不好问他,说:“再看吧,不是还没下么。”
桌子那头李之叙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转头问赵予维:“今儿回么?”
赵予维:“回不了,活儿得干到明天才能结束。”
李之叙点点头,又问:“住哪儿呢?”
赵予维说了酒店名。
李之叙随即拿起手机滑了滑。
赵予维吃着菜:“下大雪的话你也别回了吧,路上不安全。”
李之叙笑:“不回了,明儿和你一块儿回。”
饭后赵予维还得换个外景地儿继续忙,李之叙因为处理着急事儿没法儿送她,她本来都叫好车了,结果在路边又等来了乔岭。
顺风车么,怎么搭不是搭,赵予维也没和他你来我往地拉扯,开了车门坐上去了。
“再给你提个醒啊,李之叙不是什么善茬儿。”车都走了一会儿,乔岭才忽然道。
赵予维笑了一下:“你又是什么好人。”
“我怎么你了?”
“你大老远的来,就为了找我和你女朋友一块儿吃饭?”
乔岭也笑:“你不也大老远的叫来人和我一块儿吃饭么。”
赵予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今天他刚巧打来电话,也刚巧在这儿,就算是路边一碗面条,我也会叫上他一起吃。”
乔岭没说话了,送完她之后在车里抽了支烟。
赵予维收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那会儿的雪已经积出一层厚度,加上路堵,她回到酒店已经更晚。
乔岭在车里坐了很久,天冷,他开了暖气,邮箱指示表已经告急。
看见赵予维进酒店后他过了一会儿才下车,然后乘电梯上楼。1205的房间门他连敲了三遍,中间停顿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终于他敲第四遍时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穿着睡袍的李之叙。
李之叙看见是他,笑了一下,问他有事儿吗。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更别提说话。
“没事儿早点儿休息吧乔总。”李之叙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酒店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鸣响,那阵响带动半个脑袋都是麻的,已经引起耳鸣。
片刻后的乔岭掏出手机疯狂打电话,他没有耐性等到电话里的等待提示音自动消灭,每响几声就挂了,然后又重打。
接着还敲门,一刻空间不留,不停地敲,敲到隔壁的人探出头来看,看见他那不正常的状态,又把头缩了回去关上自己的门。
跟前的门终于又打开了,还是李之叙开的。
李之叙还没说话,他往前用身体挡着门,脚也跟过去,堵死了关门的路。
“赵予维你出来。”他冲里面道。
他很想冲进去,但是他不敢。没错,是不敢,比起不敢想象她的穿着,他更不敢亲眼目睹,从未如此害怕想象变真相。
没一会儿赵予维就出来了,她穿着正常。
他松了口气,接着就拽起她的胳膊往外走。
李之叙拦,他抬手指着他威胁:“你要敢跟来,王文焕在天津的项目就玩完儿了。”
李之叙果然止步。
他也没有方向,死命拽着人去了楼道尽头。
赵予维从他手里挣脱时腕骨已经阵阵发疼。
“赵予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质问。
赵予维很淡定:“我想干什么管你什么事儿,咱俩什么关系,管得着嘛你。”
“你不能和李之叙……你怎么是这种人?和谁都行是吧?”
“先管好你自己吧,有了对象还朝三暮四,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幸好没和你在一起,要不然肠子都悔青了。”
她不想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他又一把拽住她。
她胳膊被掐得生疼,皱了皱眉道:“我才是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喜欢了又不敢认,远离了又跟过来,你到底想干嘛?你是变态吗?就喜欢玩儿这种东西?我告诉你,我不奉陪了,你爱找谁玩儿找谁玩儿去,从今以后你别再来找我……”
“我喜欢你!”他猩红着眼睛不放手,“我喜欢你!要不然我死皮白赖围着你转什么?大老远的跟过来图什么?”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决定
赵予维愣了一下, 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
几个月前她还盼着有这一天,后来又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正当她把心逐渐收起来的时候, 这一幕却轻而易举实现了。
她挺平静地对乔岭道:“你先放手。”
乔岭没放手, 但松了力道。
她轻轻一挣,从他手里挣脱了。
她问他:“之前不是不喜欢么,怎么现在又喜欢了?”
乔岭:“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
赵予维正要说什么。
李之叙从另一头走来, 他眼睛没看着乔岭,问赵予维:“需要报警么?”
“不用。”赵予维捏了捏手腕抬脚往回走。
乔岭叫住她, 再开口时放低了声音:“你们又没在一起,大晚上的一个屋待着,你就不怕对你影响不好?”
“我的事儿我心里有数。”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李之叙冷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也转头跟着赵予维进了房间。
他看着那扇门重新闭住,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埋了下头,然后抬腿用脚尖踹了踹面前的墙。
墙上一扇窗, 窗外飘着雪。他先前在车里待得久了,觉得这会儿的酒店楼道里并不暖和。他的手背泛着被冻过得红,他用那只冰冷的手摸出烟盒,想起来此处禁烟,又把烟放了回去, 从衣兜里摸出颗糖出来吃着。
他在那儿站了很久, 直到酒店经理过来询问, 简单交涉后他也没有离开,仍在那儿守着。
冬风从窗户缝儿钻进来,贴着他的脸, 钻进他的皮肤。空气很冷,但他的心是血热的,沸腾的。
他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也没有人敢这么待他。赵予维不同于那种外表强悍但内心脆弱的女孩儿,她是温柔的,但也是辛辣无法掌控的。
有些话没说出口时总会不自觉地将其放在不可触摸的位置,可说出去的契机却也只是个平凡的时刻,而当说出口之后反而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触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清醒。这种清醒让他头脑中的脉络异常清晰,就像白雪的覆盖将世界划分出明朗的线条。
那个夜晚的后来,李之叙终是从赵予维的房间出来了。他出来时还穿着那身睡袍,看见守在走廊的乔岭时脸上的鄙夷更甚,连走路的姿态都洋溢着得意。
那会儿的乔岭已经十分平静,毫不介意李之叙的表露,他的表露越嚣张越印证了赵予维的“心里有数”。
他没再打扰她,也在酒店开了间房住下了。
隔天上午赵予维去做收尾工作。外面的雪估计从后半夜就停了,往高处是白茫茫一片,低处的马路上全是融化之后的泥点。
她在酒店吃了口简餐,从进电梯到打上车四周都很安静,后来不到中午忙完了,收拾了设备离开时也都很顺利。
再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李之叙发来微信,说他得忙到晚上了,让她多待半天,等着他晚上一块儿回。
她是没什么着急事儿,但也不愿意再待半天,就觉得挺累的,想回去休息,于是就先回去了。
期间,头天晚上在房间门口失控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赵予维想想觉得可笑,惊雷一现又消失了,还真是不出所料。
其实乔岭在这天早上天刚亮就走了,他回公司处理了几件着急事儿,临近中午时叶适东照例过来安排午饭。
他给拒了,叫叶适东挑个适合家宴的地方安排一桌饭。
叶适东:“家宴?你爸回来了?”
乔岭:“嗯。”
头天晚上让他一通电话给拽回来的。
叶适东:“按惯例,头顿饭不得在家吃么?”
乔岭:“还有别人,得说些事儿,外面正式点儿。”
叶适东好奇了:“什么事儿还得你爸亲自出面啊?”
乔岭没说话。
叶适东:“和顾家的事儿?”
乔岭还是没说话。
“好事将近啊。”叶适东乐呵呵道,“我是不是得准备红包了啊,咱俩这么久了,你给打个折行不行?”
乔岭想了想:“你觉得我表现出来的是喜欢顾望苏?”
“不喜欢吗?”叶适东反问,想了想又说,“好像是没怎么喜欢,但这东西要怎么表现?你俩的事儿差不多都落定了,就慢慢儿处呗,还要怎么表现?”
乔岭问他:“你觉得赵予维怎么样?”
“予维吗,美女啊,温柔大方好说话。”
乔岭听在心里,温柔大方?倒还行。好说话?好吧……那点子脾气的确都冲他使了……
“要不是这么久处下来只处出了兄弟情,我都想追她了。”叶适东又说。
乔岭:“……谁也追,蚊子变的?”
“嘿,怎么说话呢,好好儿的又骂人,我发现你最近变了不少,以前你可不这样儿啊。”
“以前什么样儿?”
叶适东:“你以前多有素质啊,现在人也骂开了,烟也抽开了,素质越来越低。”
乔岭笑了一下,没反驳。
叶适东坐在小茶桌后面的沙发上打电话安排饭呢,挂了电话后忽然听乔岭道:“赵予维你就别想了。”
“嗯?”
“保持住你的兄弟情,别越界。”
叶适东才反应过来他还在继续前面的话题,就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要追她。”
叶适东懵了,乍一下联系起他俩之间的种种,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有内容的话,半天只吐出一句“卧槽”。
乔岭没觉得跌面儿,叶适东的反应反而让他感到暗爽。他又笑起来,随手掏出支烟,但想了一下,破天荒地放了回去。
他这会儿突然又才意识到了烟抽多了不好。
中午的饭局人都齐了。
乔国巍有一阵儿没见到乔岭,知道他安排这个饭局时还夸他懂事儿。
乔岭在落座前还送了顾望苏一个镯子,顾望苏妈妈为此十分高兴。顾望苏对此是有点儿不理解的,同不理解的还有萧颂。按先前顾望苏和她说的那些事儿,她觉得乔岭应该是不会把两家人叫在一块儿吃饭的,至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会。
果然,饭局刚开始没一会儿他就提出他和顾望苏不合适的话来,这一句把饭桌上的人都震住了。
双方都是场面上的人,谁也没有为此争论什么,愉快不愉快都是点到为止,但这顿饭总是吃得不上不下,不怎么痛快。
萧颂为圆场,一说两个人的事儿得讲究缘分,二说乔岭配不上顾望苏,最后说两家还是照常来往,不能因为这事儿产生嫌隙。
她面上照顾周到,转头进了家门就开始数落乔岭,说他太不懂事儿了,问他这种事儿怎么能自己决定。
乔岭不以为然:“怎么是自己决定,不是把您二位都叫上了吗?”
萧颂:“叫我们来干什么的?你都安排好了,这么大主意还不叫自己决定?”
乔岭:“反正我不喜欢她,不喜欢还在一块儿那不是渣男么。”
萧颂边往客厅走边回头看他一眼:“我告你啊,结了婚过日子,和谁都一样,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打断她:“日子怎么可能和谁过都一样呢。”他走到沙发跟前坐下,“不可能一样。”
“那你想怎么着啊?”
“至少得有意思吧。”
萧颂不轻不重地往桌上放了包:“什么有意思,谁有意思,赵予维有意思?”
乔岭抬眉看着她,露出个明晃晃的笑:“啊。”
这声“啊”虽短暂,但是上扬调,透露出莫名的憨劲儿。
他就觉得赵予维挺有意思的,玩儿他都快赶上玩儿狗了。
萧颂看他那劲儿说不上来什么感受:“瞅瞅你现在,什么样儿了都,都接触点儿什么人,好的影响没有,坏毛病一个个全出来了。”
她说他的时候他脑袋后仰靠着沙发,眼睛也闭着,胳膊腿儿都懒懒得瘫在那儿,没个正行。
萧颂更看不得了:“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啊,你喜欢谁和谁交往我不干涉,但以后要娶回家的姑娘必须经过我同意。”
他没说话,靠在那儿呼吸渐沉,跟睡着了似的。
萧颂催他:“听见没?跟你说话呢,基本礼貌都没了?”
“听见了……”他还闭着眼睛,懒懒地说,“您想得真多,还必须经过您同意,您同意了人还不一定乐意嫁呢……”
这倒让萧颂意外,她顿了一下,还想问他什么,却见他沉沉闭着眼睛,已然一副睡着的样子。
“还说着话呢。”萧颂盯着他,“你这爱答不理的态度都从哪儿学来的,跟她学的?”
乔岭不动弹,呼吸却越来越沉。
萧颂察觉他脸色不对,伸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烫得吓人。
一场大雪加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居然给这少爷整病了。
隔天上午在医院,高云洲去看望他时一直嘴角含笑。
他把体温计递给护士,问高云洲:“有完没完,看笑话来的?”
高云洲敞亮地应着:“是啊,这多好笑啊,多大岁数了还玩儿这一出。”
他不想理他:“谁跟你玩儿。”
叶适东剥开一只香蕉:“不玩儿就吃吧,吃香蕉么老大,我给你剥。”
他也不想搭理叶适东。
高云洲对叶适东道:“你不是和赵予维熟么。”他边说边冲病床上的乔岭抬了抬下巴,“放点儿信号过去啊,这不挺好一时机么。”
叶适东说:“放了,一早我就给她发微信说乔总病了。”
“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会看病,让咱们找医生。”
高云洲又笑了起来:“有意思。”他用一副很有意思的表情看着乔岭,“你这是铁树不开花,一开开铁树上了。”
叶适东也笑:“你说你,可真能憋,早知道你有这心思,说什么我也会助攻的。”
高云洲抬抬胳膊虚指着乔岭:“赶紧助,现在也不晚。”
“难。”叶适东说,“以前不好说,现在人对他好像没那心思了,而且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气派了,撒钱,狂撒,房子不用也租下来给她备用。”
高云洲:“这么气派,乔岭你也上啊,他撒钱你就撒双倍,他租房你就租两间,把那幢楼都搞下来,这还不简单?”
乔岭生病了,没什么力气和俩人胡扯,只好一一咽下他们的揶揄。
第30章 第三十章 吸引力法则(一)
赵予维是在吃聪聪买的早午餐时收到叶适东微信的。
叶适东说乔岭头天在廊坊不知道怎么冻了一场, 病倒的时候是半晕过去的。
叶适东问她【予维你不来看看吗,怎么说乔总也曾是你老板啊】
她叫叶适东代她问好,并不打算去看望。
她还有很多事儿要忙, 一转眼就在店里忙碌了大半天。李之叙来时给店里的人都带了一份礼物, 也给她带了一束花儿。
聪聪“哇”了一声, 赞美道:“这花儿真好看!”
李之叙笑着敲了敲桌子,提醒赵予维:“走吧,签合同去。”
赵予维有点儿纳闷:“我没打算租呀, 昨晚不是聊过了。”
李之叙指指屋顶的角落:“你看看这,租是迟早, 你就挪过去用呗,就一沙发一盆栽,又不费劲儿,你要嫌麻烦,我给你搬。”
赵予维收着桌上的照片:“不用了, 就这样先用着吧,也没什么影响。”
李之叙看了看她, 嘴边浮出个不好形容的笑:“还挺犟。今天早上也是,我都让你等等我晚上一块儿回了,你非要自己先走,不嫌麻烦啊。”
赵予维:“我回来还有事儿,再说车票是一早就订好的, 按点儿走按点儿到, 没什么麻烦的。”
李之叙又问她:“真不租啊?”
“真不租了。”
“行吧。”他说, 过了会儿又道,“看着温温柔柔,主意还挺大。”
她确实有更好的主意, 她隔天就从隔壁借来个梯子,自己爬上去捣墙皮去了。
乔岭来时她正用小铲子铲皱起来的墙皮,被铲飞的碎屑“唰唰”往地上掉,乔岭往后避让,躲开了兜脑袋的袭击,再抬头看着她,她眼睛往下也看见他了。
乔岭:“改行了?”
赵予维:“不是都晕过去了么,这么快就病好了?”
他摸了摸鼻子:“没呢,没好利索。”
赶巧有顾客上门,赵予维从梯子上下来,到外面招呼客人去了。
那客人是位孕妇,嫌成片效果不好,和她谈了半天,最后她还是以让价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本来她为此是有点儿烦躁的,但看那孕妇离开时脚步蹒跚,她又示意聪聪去扶着,这才把人送了出去。
聪聪再回来时也挺不痛快:“三天之内第三个了,一天一个,他们不是成心用这种方式砍价来的吧?”
赵予维:“什么客人都有,赶巧儿了吧。”
聪聪看了看她:“没事儿老大,这都是小客户,等咱赶上个大的,一单就挣回来了。”
说起大客户,赵予维探头往接待室看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乔岭。他已经不在地上站着了,他爬梯子上糊墙去了。
废掉的墙皮已经被他铲出干净,他正拿了小刷子沾了桶里的防水涂料往墙上抹。
赵予维:“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乔岭:“我也没看出来你能自己搞这个啊。”他边干活边问,“我一来就忙着干活,你中午管饭么?”
“管呀。”聪聪道,“管一顿饭比请一天工人划算,是吧老大?”
赵予维没搭腔,到了中午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份饭。
吃饭时他和先前来的时候一样,跟她并排坐在电脑桌后面。
赵予维边吃饭边回信息,还不时地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
饭吃到一半,乔岭忽然道:“公司要拍周年庆的片子,接么?”
赵予维看他一眼。
他淡淡道:“不会为了我拒绝这一单吧?”
赵予维:“那不会,找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乔岭笑了一下:“你可得好好儿干,我要是不满意,也是会来找你砍价的。”
赵予维再回万隅的那天给小陈激动坏了,她说要不是经费有限,她都想在门口拉个横幅欢迎她。
赵予维笑:“你要那样搞我还不敢进来了。”
叶适东说:“有什么不敢来的,你想来随时来,在公司横着走都不叫个事儿。”
小陈还和他闹:“又不是你的公司,你倒会放话。”
叶适东洋洋得意:“你知道什么啊,吃你的零食去吧你。”
拍摄是从乔岭办公室开始的。
他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左边一茶桌,右边一鱼缸,鱼缸里还是那两条鱼。
赵予维拍了几个镜头就打算去外面的大办公区了。
乔岭发问:“够吗,你不是还得剪辑什么的,不多拍几个镜头备用?”
赵予维:“是拍周年庆的宣传,不是个人纪录片。”
乔岭:“……这主意不错啊,要不再给我拍一套个人纪录片吧。”
赵予维:“……干一件事儿得有一件事儿的主题,乔总管理这么大一公司,连这个都不明白么?你要想拍个人的,再约下一单吧。”
乔岭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那你接了我这一件,完事儿之前就别接其他的活儿了,专心把一个主题做精做好,标价高点儿也没什么,或许市场会更大呢。”
赵予维顿了顿,扭头看着他。
他也看她一眼,淡淡笑着把杯子搁回桌子上放着。
赵予维又把头扭回去,出去了。
大办公区还是那么大,人员似乎比以前多了些。叶适东和小陈正依聪聪的安排,井井有条地组织大伙儿入镜。
赵予维本来计划拍一拍内景,弄几个特写,然后加点儿素材附上公司文化背景之类的,后期再渲染丰富点儿就行了,像若干个类似的题材一样。
但是从乔岭办公室出来后她忽然又决定要去拍外景。
地点选在和她有过合作的取景点,那地儿有块大草坪,专门承接party和婚礼。
她和叶适东沟通时建议出镜的员工都穿上公司制服。
叶适东笑:“你这进步太超前了,公司还真没考虑过制服的事儿,你说你要是没辞职该多好啊,咱现在多半儿也是有制服穿的员工了。”
赵予维:“……”
叶适东还笑着:“真没有,要不然现买?”
赵予维说:“现买几件儿还行,大批量的,还是不同尺寸,不得给人时间备货啊,我认识一租衣服的,先租吧,就几个镜头,租几件同款卫衣管够了。”
叶适东点头:“都听赵老板的。”
赵予维忍不了了:“你今天怎么了,瞧着不太正常。”
“高兴啊。”叶适东说,“看见你高兴。”
一旁的乔岭冷不丁道:“这么高兴呢?”
叶适东话里有话地强调:“予维是我兄弟,兄弟来了能不高兴嘛。”
赵予维无语:“谁是你兄弟。”
叶适东改口:“姐妹,姐妹总行了吧?”
赵予维来了兴趣:“那你说清楚了,谁是姐谁是妹?”
“……兄妹!”他在乔岭的笑意中又改了口,“我是兄你是妹!”
他们用租来的衣服拍好了视频,中场休息时赵予维不时地回放俯拍的片段。
乔岭问她怎么了,她说收音不好。
乔岭提议再来一遍。
她看了看裹紧衣服的员工说:“风太大了,再来一遍也是这效果,后期再补吧。”
“那你看着办吧,我是不懂这。”乔岭说话时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赵予维整理设备时头发被大风刮得扬起来,她的外套无领,也没系个围巾,冷风钻进脖子里冻得她直打颤,松松的裤腿儿也被大风灌得鼓囊囊的。
这地儿四周敞开,也没个避风的地方,只有几棵光秃秃的大树下摆了两组集装箱改过的小屋。
乔岭也不知道那屋是干什么用的,指指那边道:“去那儿待会儿吧,冻够呛。”
赵予维也不知道那屋是干什么用的,就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哑成那样,听着也难受,便和他一块儿去了。
那小屋是用来试衣服的,左边镶了一面落地镜,右边是一两人坐的沙发。
乔岭坐下了,赵予维和他隔开了一点儿距离也坐下了。
乔岭看她一眼:“怕我传染啊?”
说完自己先笑了一下,感冒好像确实容易传染。
在小屋待了一会儿,她被冻过的白皙的手背逐渐恢复正常血色。
乔岭看了看她的手:“你说你,我和你表白了你也没个反应。”
“……你要什么反应?”赵予维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我……”
“不着急。”他打断她,“没想好的事儿就再想想,决定不了的事儿就先放放,慢慢儿来吧。”
“对了,我和顾望苏摊牌了。我俩的父母有意撮合,但我怎么想的你最清楚,该说的话该表的态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他又说。
“……你看你,又没反应。”
赵予维:“……怎么反应,恭喜你还是谢谢你?”
“都不用。”他笑着说,“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知道了就行。”
他说完转头轻咳了一声。
赵予维觉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刚想说先出去吧,那扇刷了翠绿油漆的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这天儿,要冻死人啊这天儿!”叶适东边开门边道。
他紧紧抱着两条胳膊,收紧了本来就拉拢的外套,哆哆嗦嗦一抬头,看见屋里的俩人时愣了好几秒。
然后他扭头就走。
赵予维叫住他:“东子,一块儿走。”
“不了不了。”叶适东连连拒绝,“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先走。”
赵予维茫然:“你看见什么了?”
他重复:“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予维:“不是,本来就没什么,你能看见什么?”
他还重复:“我不说了我什么都没看见嘛。”
他像兔子一样溜得很快,溜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把手里的奶茶塞给赵予维:“小陈儿买的,就剩这一杯了,你俩喝吧。”
他说完就继续溜了,还“砰”地一下带上了门。
赵予维拿着奶茶,扭头看着乔岭。
乔岭:“我不喝这,你喝吧。”
后来收工的时候天已经变暗了。
赵予维载着聪聪和另一个员工回了店里,还不到店里,隔着好几条街的距离,他们就闻到了烧焦味儿,以及目之所及处弥漫着的半空烟雾。
耳边的消防警报声越来越大,聪聪遗憾道:“这天儿太干了,多半是刮风刮的。”
另一个员工说:“刮风能刮出火来?”
聪聪:“你可别小瞧风,天干物燥,但凡有点儿火引子,大风刮过,小火苗都能蹿出好几米高呢,这就是煽风点火你知道么?”
俩人你来我往交谈着,一点儿不知道这火烧的是自己家店。
赵予维往楼下停车时心里是很慌的,这火烧的哪是什么物件,烧的全是她的心血。
店面房东是个老大爷,早站在消防车前心急如焚了。
看见赵予维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闺女儿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看看这烧的,怎么能烧成这样儿呢!”
围观的邻居中有人道:“线路老化啦,我早就跟您说过,让您换了线路再租给别人,您就不听我的。”
老爷子不觉得是线路的问题:“你胡说!我租之前专门找人看过了,线路是老了点儿,但性能方面没有一点儿问题,要是有问题我哪敢租给别人,这烧的是别人的店,不也是我自己的房子么!”
聪聪焦虑极了,问赵予维:“这可怎么办啊老大?”
赵予维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抬头望着迷雾似的浓烟,觉得那些黑的、青的、弥漫的,有整个天空那么大。
李之叙看见她回来了,从街对面的屋檐下匆匆跑来。
他怀里抱着俩设备,灰头土脸对她道:“太晚了,我来的时候已经烧起来了,我不知道哪些是最重要的,只能能带走哪个就带哪个了。”
赵予维感觉心脏是停掉的,她眼睛里已浮不出焦灼。
李之叙说设备,她就想起车里的那些设备,唯一庆幸的应该就是今天带着一堆设备出外景了吧,可如果今天不出外景,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火灾。
自从辞职单干,她觉得自己还是挺能抗压的一个人,原本为维持工作室的正常运营就够她烦恼的了,今天这一单意外给了她一些新的启发,她正打算回头再好好儿规划一下。
这下可好,这一天还没过完,一切就都归为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