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屏幕中弹出一条信息:
「警局上层正与松之庭协商最后的事宜,我估计最多两小时,特警队“赛博精神病特型镇压小组”就会出动。如果你们还有办法救小双,请尽快动手!我会持续跟进特警队的情报。」
“花子的情报大家都看到了,”戴安娜快速瞄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五点之前没有将治愈芯片植入李双大脑,她就会被特警队清除。眼下……我就直说了,我们根本是一群老弱病残,连松之庭都不是李双的对手,更何况是我们。”
没来得及装新腿的巴德瘫在轮椅里,表情鲜有的愁眉苦脸。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给‘机械’来做,”戴安娜将组装了双腿的雯特尔推到众人面前,“托马斯已调试好雯特尔的参数,芯片也已安置就位,随时可以出动。那么就剩最后一件事,我们需要‘驾驶员’。”
“这个驾驶员,不仅要直面变成赛博疯子的小双,还要想办法将芯片植入;更重要的是,在无法确定小双的意识侵蚀率数字的情况下,驾驶员必须要与她进行短暂的意识链接,以便后续芯片正常植入。”
“说实话,”戴安娜笑得无比凄苦,“这任务难度太高了,我本来不抱任何希望。可命运就是如此多变,总在打一个巴掌后递来一颗糖,就看我们敢不敢伸手去拿。”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下切换键,投影信息的界面变成了无菌诊室的摄像。雪白的诊室中心伫立着圆柱型的玻璃培养皿,漂在三分之一处的大脑插满了连接线,既像蛛网中的蝴蝶,又像深海的水母。
这一幕倒映在众人瞳孔,大家的表情都很复杂。
“天呐!”露比难捱地捂住嘴,“这真的是程理哥么?”
“如假包换,”戴安娜递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眼神,“该说他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他的肉身虽然无力回天,但头盔替他抵挡了大部分爆炸的冲击波,保存下了完整的大脑。”
“那他现在还活着么?”露比身旁的老太太问。
戴安娜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美洛蒂丝的伪装躯壳:“不能说死了,因为他仍然拥有脑电波;也不能说活着,因为他的脑电波异常微弱,对仪器的呼唤也没有反应;简而言之,他也必须进行脑移植手术,否则永远无法醒来。”
“可他也是当下最合适的‘驾驶员’。”戴安娜从脚下取出低温冰箱:“按照白星人的理论,脑移植者,和使用过衔尾蛇药剂的人,都可以提取出对应血清;只要人数够多,就可以叠加出成功率无限接近100%,且无副作用的衔尾蛇血清。”
打开冰箱盖,争先恐后的水蒸气中,静静躺着两支浅绿色的血清。
戴安娜取出标有编号1的血清:“这支是根据露比和美洛蒂丝制作的,而2号血清,则加入了从小双大脑提取的细胞。”
“李双现在能算脑移植者么?”巴德拧着眉问。
“非常遗憾,我无法回答你。小双的情况太特殊了,她的苏醒究竟是出自血清起效,还是赛博精神病,我不得而知,我只能暂定她成功扛过了手术。”
“不过,”戴安娜话锋一转,“倘若2号血清有效,我们就有了新的筹码!同样来自白星人的理论,使用同类血清的人,意识链接的成功率会增加!”
巴德扶住额头:“30%变成31%是增加,30%变成90%也是增加。”
坐在他身旁的女鹤低声说:“科学就是这样,如此美丽,又如此令人难以揣摩。”
“请仔细听好我们当前的两个选项,”戴安娜用力合掌,“第一——放弃。放弃让程理使用成功率未知的血清,靠着培养皿,他的大脑可以存活多年,等未来某天制作出高成功率的药
剂,他就可以轻松回归人生。”
“代价是……小双死去。”女鹤接着说。
“是的,倘若程理无法成为‘驾驶员’,小双就会被特警队清除!选项二——注射。万一血清起效,程理不仅可以驾驶雯特尔接近小双,还可以依靠血清与她进行拥有一定成功的意识链接。”
“程理单人存活;他和李双一起存活;或者两人共同赴死。是这三个可能性么?”托马斯问。
“你的总结非常到位。按道理说,我们是没有资格决定程理生死的,但他的直系亲属都去世,远方亲戚无法联系,小双的问题又迫在眉睫,种种因素叠加,才有了这个投票。”
“巴德、翠丝、我、托马斯、露比、美洛蒂丝,以及女鹤。露比和美洛蒂丝是细胞捐献者,理应参与投票,其余五人都是小双程理生命中重要的伙伴。我们七人将投票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也……决定程理的生死。”
戴安娜幽幽盯着大家,“程理存活,那当然皆大欢喜,他死去,我们将共同承担‘杀死’他的责任。”
“投票仅有一次机会,不可弃权,不可临时变卦。时间不等人,直接口述答案,请各位三思而后行。作为主治医生,我第一个来。我投——”
“放弃。”
“为什么?”露比噌地起身。
“无关任何,仅仅因为我是个医生,”戴安娜颤抖着举起桌前的马克杯,“我的职业是治病救人,而不是杀人。小双对我来说就像第二个女儿,如果可以,我真想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程理是无辜的,我尊重他生存的权利。生命不该有轻重缓急之分,哪怕出发点是爱。”
“原谅我,这次我又要和您唱反调了!”新长出的短发挂在露比坚毅的侧脸,“我认为,既然都是如此糟糕的情况了,我们更不该放弃向前看!我没有盲目的乐观,注射的成功率既不为100%,也不为0!”
戴安娜弯了弯嘴角:“好,现在1:1打平。”
“2:1,”巴德淡淡地开口,“我也投放弃。”
“什么?”露比着急地问,“巴德先生!你不是小双姐的老师么?难道你要放任她被特警队清除?”
在听到“老师”二字时,巴德表情僵了一瞬,又慢慢放松:“或许是曾经的职业病吧,我的理由和戴安娜相同,我拒绝以‘爱’为理由,掠夺无辜者的性命。”
气氛一时骤降,大家都难捱地沉默着,就在戴安娜即将催促投票时,美洛蒂丝冷不丁开口:
“我投注射。”
她垂着头,揉搓手指带来的触感疼痛又真实:“我的理由很简单,李双救过我,所以我要救她,除此以外的事,我不在乎。”
“我也投注射,”翠丝的声音飘荡在房间,“感谢戴安娜医生让我参与投票,我是个无能的AI,只能用这种方法拯救主人。”
“2:3了。”
投完票的众人齐齐向仅剩的二人看去,女鹤蜷缩在椅子里,声音闷闷的:“拜托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清楚的……”
“我先来吧。”托马斯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座椅上起身,“我投放弃。”
戴安娜诧异地扬眉:“真意外,我还以为……”
托马斯缓缓取出手机,展示他和李双的聊天记录:“你们去赫尔墨斯军工的前两天,她晚上突然找到我,中心思想就一句话——她要是没有下手术台,不要让程理寻短见。”
托马斯划拉着屏幕,眼泪滴滴砸下,模糊了李双萌萌的虎鲸表情包。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她和我说了许多关于程理的事,他的出身、他的兴趣、他因她而做出的改变,还有她们的回忆。她还说程理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爱上的人,她想尽力让他获得幸福,哪怕他的幸福里……李双不存在。”
露比听得眼泪汪汪,美洛蒂丝温柔地搂住她。
“我投这一票,”流泪满面的托马斯不甘地挥舞拳头,“不是因为李双小姐不重要!恰恰是她对我太重要了!她拯救过我,拯救过雯特尔的灵魂,我愿意像个蠢骑士一样坚守与她的约定!她要程理获得幸福,我就帮助他获得幸福;她要程理活着,那么我也选择让程理活着!”
“见鬼!”巴德单手捂住脸,“真XX的见鬼……”
“3:3。”美洛蒂丝说。
“轮到我了。”女鹤把手肘架在膝盖上,交叉的双手焦虑地摩挲着。
“毫无疑问,李双是我最好朋友,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被她帮助过吧?嘴那么硬,心却比棉花糖还软。多亏了她,我终于可以不用在夜店卖笑,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回归正常生活。”
女鹤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忍住笑了起来。
“至于程理,我原本是有些看不上他的,一个抱大腿的三无黑户,可他偏偏人还不错,怂是挺怂的,遇到事也是真上。我嘴上嫌弃他嫌弃得要死,心底却也把他当成朋友了……这场投票真的好残忍,我的两位朋友被摆在天平两端,好像我选择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万劫不复。”
女鹤抹掉眼泪,继续说:“正在我一筹莫展时,我回忆起了程理的话,他说他不怕死,更不怕死于李双之手。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虽说是在决定程理的生死,但没有人想到,为了李双,他可能压根就不在乎生死!可恶——”
女鹤目光灼灼地注视托马斯:
“托马斯,你因由李双的决心投出了那一票,可你没有见识过程理的决心!那家伙不仅是个十足的‘恋爱脑’,还是世间罕见的天选系男主!まったく!(真是的)人不怎么样,爱倒是很拿得出手!”
女鹤在笑,却也泪眼朦胧。
“我都31岁了,还相信爱啊、奇迹什么的挺可笑的,可这世界太灰暗了!我决定学着李双贪心一把!我要把赌注压在程理身上!就赌他的爱足够强大!连对抗命运也不在话下!”
女鹤起身,高举的食指直插天际!
“我投注射!这一票既不完全属于李双,也不完全属于程理,它属于——”
“她们同时存在的未来!”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再见了,琥珀色眼眸的……
作为私人领域,松之庭的天空不存在物流船,也没有土鳖的投影广告;奢侈的阳光尽数洒在整座山头,只要仰首,广袤的蓝天便一览无余。
如此灿烂的景色,却不被李双所知晓。她的意识侵蚀率达到了惊人的99%,大脑早已无
法理解一切;五彩缤纷的世界在她眼中褪成了深邃的黑,偶有幽灵在她视野内晃动;她尝试过与之对话,只能得到破碎的、无法辨析的音节。
李双是迷失的旅人,身处永不迎来白昼的永夜,冰凉缥缈的风吹过,将她来时的脚印尽数埋葬。
「正在识别——识别成功!识别结果为“程理”。」
熟悉又陌生的琥珀色出现,李双崩坏的大脑强行将程理的脸投影在了视网膜前,孤独的旅人小心地捧着它,瞳孔中的猩红更加高亢地亮起。
双目流下黑色的机油,李双自以为说的是:
「程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实际发出的声音却是:“我。程——*鬼。”
绷着脸抽出扎在胸口的刀,鬼头莲对清水低声说:“我稳住她,你快逃!”
不等对方回答,他将清水推到旁边,讨好地望向女孩:“李双,我很想念你。”
李双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不住地重复:“*冖,*冖……”
「太好了,太好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本就无法把握尺度的李双更是激动到发狂!堪比铁钳的臂弯寸寸绞紧,被按在发烫机械表面的鬼头莲,毛骨悚然地感到了窒息,但已经来不及了,任凭他怎么挣扎,李双都没有松手,远超人类的力量卡车般碾了过来!
咔嚓。
肱骨断裂,鬼头莲整条右臂无力地下垂。
“XX!”鬼头莲痛得狂抽冷气,胸口的洞淌血淌得更加汹涌。
“少主!”身上还插着刀的清水对李双怒目而视。
“别管我!让你走你聋了吗?”鬼头莲抄起一把石子丢向她。
“娥、一*?”
「你在和谁说话?」
李双疑惑地松开怀抱,又提着他的衣领细细观察他的眼珠,眼神不像在看心上人,倒像收藏家打量新买的夜明珠。
“放开他!”清水在战栗中握住刀柄,不顾鬼头莲惊恐的目光,决绝地将刀拔了出来,朵朵红梅在雪白的砂石中怒放!
无法识别任何语言的李双忽然皱起眉:
“唔——丝!*醴!窝*摩!山!山!”
「你的义眼颜色变得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它一定是沾到灰了!我帮你擦干净!我帮你擦干净!」
她将大拇指摁进鬼头莲真实的左眼!不由分说地下压!
深红的血泪顺着裂开的眼眶流下,巨痛顷刻沿着神经蹿了上来!哪怕是自诩铁骨铮铮的鬼头莲也忍不住大叫。他用机械外甲仅剩的动能玩命地推挤李双手腕,可她已非人身,又全无痛觉,他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浮空船开过来!”双目通红的清水在通讯频道甩下这句话,对着李双提刀就砍!
李双愣愣地望着红窟窿:“咦、程理,不嘶?”
「一半程理……不见了?」
铛!
压切长谷部的刀刃砍在女孩肩头,徒留微不可见的划痕。戴安娜为李双制作的身体,从头皮到足尖,用的皆是顶级材料,不畏高低温,不惧刀枪炮。一把老刀而已,连躲避的价值都没有。
被擒住的鬼头莲动弹不得,气喘吁吁的清水挥舞无意义的刀,而受击的李双巍然不动。三人身后的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宅邸,整个画面滑稽又诡异。
李双握住鬼头莲的手,仅剩半边的眉毛心疼地皱起:“乇*——嘶、你,*剃。”
「那个时候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痛、屈辱,还半句也听不懂的鬼头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还要被迫当别的男人的替身。按照上世纪黑/帮的老观念,他已经可以开始物色切腹刀了。
见他一言不发,李双急急地搂住他,这次没有再折断任何一根骨头:“你纽湃以?我、泼严、**么?不嘶——**!”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又开始害怕我了么?不要害怕,我还是我。我的存在是真实的,记忆是真实的,所以爱也是真实的!」
鬼头莲靠在她怀里,觉得一切都无比可笑,他爱她的时候,她从来不愿倾吐真心话,可他不爱她的时候,她却抱着自己喋喋不休。
原来你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你是有心的,只不过你的心只属于一个人,他死了,所以你心碎了。傻不傻啊,就不说我了,世界上男人不多的是么?他究竟何德何能,能让你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他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么?重要到你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全部,来追逐一个幻影?
从前鬼头莲觉得李双是捉摸不透的蝴蝶,轻盈、自由、不为任何人停留;现在他意识到,李双只是扑火的飞蛾,狼狈、愚蠢,还执迷不悟。
正当他思考如何脱困时,他发现:李双的机械瞳孔会随着他的视线移动。鬼头莲还在大脑风暴,李双猛然回头,面无表情地握住清水下落的刀尖。
“西*嘶——茘?”
「谁在插嘴?」
印有紫罗兰家纹的浮空船出现在庭院上空,所有人都浸泡在灰色的阴影中。李双利落地抢回刀,重新走向“程理”。
长长的绳梯垂在鬼头莲眼前,在地狱般的大火中,比蛛丝还要透明。
“别任性了!快走!”
鬼头莲呆呆地望着嘶吼的清水,那个总是体面又雷令风行的女人此刻难堪地跪在石子里,死死抱着李双的小腿。她的妆早就花了,总是冷静自持的脸庞无所顾忌地扭曲着,精心保养的黑发沾满污泥,昂贵的真丝衬衫变成了带血的破布,脚踝的仿真皮肤尽数裂开,露出难看的机械。
鬼头莲想起来,她上次这么“不体面”,还是他10岁那年看剧,里面的女演员制作了非常精致的家庭便当,尝过万种珍馐却没吃过便当的他,将此事随口告诉了清水。谁知第二天,从没迟到的清水竟然迟到了两分钟,为了遮掩黑眼圈打了极厚的粉底,腕表的皮带还沾着面粉。
“属下为您制作了便当,请品尝。”把哆啦A梦造型的便当盒塞进他怀里时,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鬼头莲今年都19岁了,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便当里是爱心型的玉子烧,底下垫着秋葵和四季豆,白米饭被捏成三角形,再用海苔装饰成熊猫;肉菜是奶酪鸡块,以及经典的章鱼香肠。
那顿饭他吃得比平常慢三倍。放学后,清水主动问他味道如何,得到夸赞后,只有在自己考试拿满分时才会扬唇的清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鬼头莲想。
牵着他的手,把他从孩子变成男孩,再雕琢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高中毕业的假期,他俩在北冰洋看极光,鬼头莲接过清水递来的啤酒,没忍住问她,以后会不会转岗干别的,或者结婚生子隐退,得到的答案都是斩钉截铁的不可能。
鬼头莲不擅长在她面前隐藏真实想法,他直接傻傻地问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清水将啤酒一饮而尽。
“对啊。”她这么笑着回答。
该死!原来不止李双是飞蛾!
鬼头连跪带爬地起身。
感到阻力的李双在原地停下,左右环顾后,视线在清水身上定格,她举起刀,平静地下劈。
在清水眼中,这一秒快如闪电,又漫长如山河变迁。
“住手!”
下落的刀卡在鬼头莲右肩,他半跪挡在清水身前,失去动力的左手死死掐着刀刃,脸上的表情不戴修罗面,也可堪称金刚怒目!
“小莲……”清水的眼泪滚滚而下。
“混账——”鲜血与痛楚在肩头蜿蜒,鬼头莲咬着牙,玩命地向上抬膝盖,以血肉之躯与李双对抗。
“不准伤害我妈妈!”
妈妈?
清水怔住了,而李双的机械瞳孔骤然收缩,她的大脑不停地解析着这个词,手中的力道缓缓褪去。
“可恶啊!”鬼头莲趁热打铁,咔嚓一声响!承载了无数历史的名刀,被他生生掰断。
「正在解析“妈妈”——解析失败。」
握着断刀的李双,无措地站在原地。
什么是妈妈?
妈妈很重要么?我有没有?
「解析失败!解析失败!解析失败!」
失败的红色窗格不停地弹在李双面前,循环往复的报错下,她的脑皮层也开始沸腾。明明没有痛觉,李双此刻却头痛欲裂!
趁着她抱头蜷缩的功夫,鬼头莲架着清水逃向绳梯,刚往上攀了几步,就被人抓住了脚踝。
仰头的李双目眦欲裂:“呢**吗!”
「你要背叛我吗!」
半秒的纠结后,鬼头莲用破釜沉舟的气势摘下了自己右边的义眼,藏在手心。
这一招果然有效,李双的表情从震怒转为迷茫:“程?在**?”
「程理,你在哪里?」
鬼头莲向她展示义眼,又张开手。
琥珀色的义眼,以及飞扑的李双,都随着重力坠进了地面。
浮空船用最快的速度上升,在清水的帮助下,鬼头莲勉强爬进船舱。
“小莲,不……少主,船上还有火炮,是否要攻击?”
目不能视的鬼头莲靠在舱门边,带着热气的风吹拂他的刘海,也为他的鼻腔带来松林在火焰中燃尽的焦味。
沉默良久后,他叹息着回答:“走吧。”
祝愿我们下辈子都不当飞蛾。
さようなら。(永别了)
“好。”清水向驾驶员比了个手势,在他身旁坐下,替他眺望远处的海。
“喝啤酒么?”清水问。
“就医前喝酒不好吧?”
“喝,还是不喝?”
“……喝。”
浮空船消失在天际,李双跪坐在地,并没有发现倒扣的义眼就在脚边。
我在寻找什么来着?
“那不重要。”心底的声音如是说。
接下来我要去做什么?
“去斩杀最后一只恶鬼。”
最后一只恶鬼在哪里?
“来这边。”
李双爬向声音源头,又在中庭的水池停下。倒映火光的池水中,被扯下的修罗面与她静静对视,而她的面孔正好与它重叠。
李双摇摇晃晃起身,笔直地穿过大火漫天的房屋。烈焰寄生在她仅剩的仿真皮肤,又点燃了后山的紫罗兰,开始只有一小簇,很快就漫山遍野地燃烧了起来。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电饭煲高达,出击!……
露比把脸贴在无菌诊室外的玻璃墙上,第一百次发问:
“血清还没起效果么?”
仪器捕捉到的脑电波节律依旧一潭死水,戴安娜只好回答没有。
为程理打入血清已是15分钟前的事,好消息是他的大脑没有嘎巴一下萎缩;坏消息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他要是晚上才醒,七天后正好可以参加李双的葬礼。
“拜托!”巴德捶打身下的轮椅,“樱桃小子,你可以的!”
“会不会他早就醒了,只是无法和我们对话?”穿着无菌服的托马斯来回踱着步,“要不我再进去检查一下?”
“冷静点大块头!你都进去三回了。”女鹤拍拍他的肩,指着挂在培养皿外的听声芯片与摄像头,“那里的灯都亮着红光呢,证明外接设备没问题,是连接失败了。”
老太太版的美洛蒂丝紧握银十字架:“为你祈祷
,程理先生。”
很久不礼拜的巴德默默将十字架从衬衣最里面抽了出来。
焦灼的等待又过去五分钟,垂头丧气的戴安娜决定去泡杯咖啡提神。
滴滴。
如此普通的提示音,在投票七人组听来却犹如天籁。她们不约而同蹿到仪器前,六张双目放光的脸尴尬又紧密地贴在一起。在大家的屏息凝神中,程理脑电波的节律越来越密,越来越陡峭,与刚刚的规律大相径庭!
“这小子是不是醒了?”女鹤激动地问。
“200%醒了!”眉梢带喜的戴安娜差点将马克杯捏碎,“只不过深度休眠多日,他的大脑一定很混乱,需要一定时间整理。”
“妈!妈!”露比狂拍戴安娜的背,“摄像头亮绿灯了!等等……听声芯片也亮了!”
“反应还真快!”戴安娜按住麦克风,颤抖着说:“程理,你能看见我们吗?如果可以,试着‘眨眨眼’。”
几秒钟后,摄像头的感应灯闪烁了两下。
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屏幕显示的脑电波节律肉眼可见得狂躁起来!连带着感应灯也频闪不止!
“怎么回事?”巴德的脸垮了下来,“不会诱发了……”
“天呐!千万不要!”美洛蒂丝更加用力地攥紧十字架。
“都别急!”戴安娜重重放下马克杯,“仪器没有扫描到脑部病变。大家保持安静,让我继续和他对话,只要他能按照我说的做,就说明他没有得赛博精神病。”
“程理,安装发声装置比较复杂,所以暂时你只有视觉和听觉。摄像头除了红灯和绿灯,还有蓝/灯,你试着操纵它亮起。”
杂乱的节律稍稍恢复正常,灯的颜色却没有变。
正当众人的心跌进谷底时,感应灯骤然从绿色跳成了蓝色。
那么小,那么脆弱,却湛蓝如海洋。
诊室中爆发惊天的欢呼,托马斯自来熟地熊抱了每个人,女鹤笑嘻嘻地按住麦克风:“是不是看不到小双很着急?是就亮两下。”
蓝/灯命很苦地闪了两下。
“真有你的!”巴德眼角含泪,笑着摇头。
“晚点有的是时间插科打诨,”戴安娜眼中盛着希望的火光,“让我们赶紧进行下一步吧!”
按照常规准则,戴安娜是不会和就剩个大脑的患者对话的,一方面是要尽可能降低对方的恐惧,一方面是对方思维混沌,沟通难度较高。但解决李双的问题迫在眉睫,她只能硬着头皮,将程理本人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驾驶员计划”同步给了他。
“程理。你愿意当驾驶员么?愿意就亮绿灯,不愿意就亮蓝/灯。”
蓝/灯熄灭,而绿灯高亢地亮起。
“我必须要说清楚,成为驾驶员是件无比危险的事,你脆弱的大脑会被我们安装进雯特尔,然后直面无法正常对话的李双。”
绿灯亮。
“她可能会杀死你,你也可能因为磕碰在中途死去。”
绿灯亮。
“即便她没有杀死你,你也成功就位,但与她意识链接时,你仍有概率死亡。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九死一生的旅途。”
绿灯永恒得亮着。
“你感到害怕,想退缩,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戴安娜有些哽咽,“还是说,你已经为她死了一次,仍然愿意死第二次?”
“他愿意的。”
极光般的绿色中,翠丝没有起伏的声音柳枝般飘荡,“如果是程理,他一定永远都愿意。”
巴德苦笑:“我们三个投反对票的还真是低估了这个情种。”
“可恶!”女鹤粗鲁地抹眼泪,“这门亲事我同意啦!”
“事不宜迟!”戴安娜撸起袖子,“干活!”
帮不上忙的巴德被美洛蒂丝推着离开,托马斯摸了摸雯特尔的头,领着它走进手术室;翠丝为雯特尔高速传输行动预案;换好无菌服的露比与女鹤一左一右踏入手术间,向等待多时的约书亚点头致意。
十分钟后,漂浮大脑的玻璃皿被摆上手术台。
戴安娜锐利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沉着地开口:
“程理的及时苏醒是计划漂亮的开门红,诸位,让我们齐心协力,拿下第二场胜利吧!现在开始,进行‘特型低连接脑移植手术’!”
女鹤非常有仪式感地大喊:“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请多指教)
紧锣密鼓的四十分钟后,程理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中的手术室与人影还算清晰,就是高度不太对劲。以往程理都是仰视托马斯,现在变成了托马斯仰视他。
程理垂眸,看见了自己细长的、由机械与金属线组成的黑色手掌。
我、我不需要呼吸了么?也没有心跳?
天呐!
程理克制不住感到惊恐,虽然他刚刚就知道了自己的“死亡”,但亲历的感觉可比干巴巴的话语有冲击力多了!
露比紧张地看向仪器,“意识激活成功,脑电波波形出现轻度紊乱。”
这话经由听声芯片完整传入了程理大脑,他告诫自己要冷静,戴安娜未来会为他制作新的身体;现在只要能把小双带回家,哪怕要他以火星异种的形态出击,他也无所畏惧!
“紊乱程度降低,节律恢复正常。”
“继续保持冷静,程理。”戴安娜轻拍他的肩膀,“现在试试看操纵雯特尔活动。”
正当程理试图理解“操纵”是什么意思时,细微的齿轮咬合音响起,他的手竟然轻松地抬了起来;他又试着去思考“抬腿”,0.01秒后,他真的看到了自己伸长的机械下肢!
我嘞个去!程理的恐惧一扫而空,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这不就是开高达吗!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戴安娜欣慰地看着动来动去的程理:“你适应得不错,托马斯,可以放他下来了。”
随着雯特尔关节处的固定机关被解除,高2米,重100公斤的“机械骷髅”程理落地并成功站稳。在五束期待的目光里,他一边绕着手术室行走,一边活动各个关节。
“嘿!”手术室外的巴德笑着叩了叩玻璃墙。
听到动静的程理朝他走去,于玻璃反光中凝望自己的“脸”。
白色的金属外壳,作为双目的灯带幽幽散发金光,面颊的线条科技感满满,甚至有做旧涂漆。程理对这张酷炫的新面孔非常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下巴略圆润,削弱了整体的硬派
风格。
嗯?额头上的标志是……
程理不存在的眉头一皱,机械瞳孔自动放大聚焦点。
松下……电器????
什么做旧涂漆,这XX是个用了好多年的电饭煲!
这群坑爹货把我的脑袋塞进一个电饭煲里?怎么不放砂锅里呢?薄荷人脑,现做现吃!
程理抱住头,感应到他的崩溃,托马斯蹿到他面前,严肃地解释:“你的脑部外甲确实取材自电饭煲,但是你放心!它是诊所自用款,我们用超声波洗得可干净了!焊接也绝对没有问题!”
这是重点么?
他刚准备比个中指,就震惊地发现,他身上所有的关节都可以360°旋转。伸出的中指就像直升机的主旋翼似的,转得根本停不下来!
戴安娜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这具身体是根据你的思维行动的,你在想什么,它就会跟着做什么。忍住你的胡思乱想,能做到么?”
……
程理心说完了。
这世间最难控制的,除了括约肌,就是人胡思乱想的心。
戴安娜嫌弃地后仰:“你在扭屁股么?”
对不起。没有泪腺的程理好想哭。
我控不住我自己啊!
女鹤气势汹汹地杀近,一巴掌打在他钢铁铸造的臀部:“别耍宝了!接下来的行动有你耗费脑细胞的时候!”
巴德焦急的声音从外扩喇叭传来:“花子的新情报:特警队和武装直升机刚刚出发了!”
翠丝将地图投进程理意识海,红色的坐标赫然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主人的坐标在歌城铁塔,且保持了半小时没有移动。此处距离铁塔较远,当前是下午4点40分,下班高峰即将来临,我们必须尽快动身。”
女鹤用大拇指豪横地指着自己:“坐我的车,保证甩得特警队看不到车尾灯!”
“程理先上车,我远程教你该怎么应对李双。”戴安娜大手一挥,“露比和约书亚留下来准备新手术室,其余人坐托马斯的房车!都动起来!”
程理火速比了个OK,当他看到女鹤坐在摩托上冲他招手时,还是感到了淡淡的眩晕。
亲娘嘞,我以为劳斯O斯呢,怎么是摩托车啊!
眼下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程理心一横,一屁股坐了上去。女鹤旋即扭动油门,六个气缸的雪夜叉离弦之箭般射出!雯特尔自动覆盖她的上半身,程理现在就像个书包似的,被风压死死扣在女鹤脊背。
“程理,”戴安娜将他当前的身体构造同步过去,“能看到投影么?可以就亮绿灯。”
他立即照做。
“电饭……咳,你的大脑下两寸安装了白星的治愈芯片。待会你只要想办法从身后接近小双,雯特尔会自动包裹并植入。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做一件事,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
程理将手剥离女鹤,又摊开手掌。
“五根指头同时触碰掌心。”
手指下压的瞬间,手掌中央弹出一截细长的圆柱体金属,阳光下银光闪闪的。
这什么?袖箭?程理傻了。
“这是意识连接端口,”戴安娜说,“白星人的使用守则中说明了,治愈芯片正常植入赛博精神病患者的前提,需要用意识链接创造新的精神窗格。时间不需太长,3秒足矣,3秒后端口会自动弹出。李双的端口也在手心,你要想方设法和她握手。”
“最后梳理一遍计划,先握手,再背后接近。听懂了么?听懂闪灯!”
程理狂闪绿灯。
“好孩子!”戴安娜热泪盈眶,“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接下来就看你了!”
保证把她带回家!无法回应的程理只能死死握紧拳头。
火红的索亚大桥之上,印着白梅的雪夜叉行云流水地超车,仅用5分钟就穿过了拥堵的车流,冲进了前往铁塔的公路。
女鹤把马力加到最大,伴着发动机不屈的轰鸣,她的眼泪无声地砸进骑行头盔深处。
三分钟后,雪夜叉在荒无人烟的塔底停下。二人同时仰头,最顶端的瞭望台边缘,垂下一对失去仿真皮肤的双足。
程理与女鹤对视,后者点了点头,而前者义无反顾地向塔顶爬去!
去吧。女鹤想。
100%胜率的天选系男主角,去阻断死神的冈格尼尔,把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带回人间吧!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在日落中重逢
时光燃烧的余烬,以晚霞的名义在整个世界延展。塔顶的乌鸦嘶声力竭环绕,生锈的风向标无序旋转;没有头发,没有外肤的李双坐在瞭望台边缘,任由云层的阴影细细剪裁她的身体。
夕阳将李双的瞳孔染成琥珀色,她下巴微抬:“好*。”
「好黑啊。」
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着?
不记得了。
这里……是哪里?
不记得了。
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杀死最后一个恶鬼。
李双慢慢伸出手,一只手捧住下巴,另只手按住后颈的机关。咔哒一声后,她成功将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十多根金属线不甘地拉扯脖颈,既像摇摇欲坠的风筝,又像死去的灯塔水母。
把脑袋摆在大腿中央,李双再次望向流血的天空,群鸦倒映在她眼眸。
这次她无法说话,只能开合嘴巴。
「不是说换个角度看世界,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么?为什么我的世界依旧如此漆黑?」
想不明白,不想了。
李双扬起拳,砸向头颅的姿态像是敲打骨头的猿猴般平静。有意思的是,拳头与头颅每碰撞一次,就有一颗带着色彩的子弹射进她的大脑。
第一下,她看到翼龙蛋在漫天的陨石中开裂。
第二下,她看到爆开的阖家义体广告牌。
第三下,她看到海月水母被螺旋桨搅得粉碎。
第四下,她的手腕被牢牢扯住。
李双迷茫地转动义眼,没有“人”,也没有“幽灵”,抓住她的是一座会动的“山”。
她立刻抽回手,双腿蹬地起跳,擦着对方的头顶前空翻,足尖落于扶手的一秒,头颅也回归原位。
李双猫科动物般下蹲,而变成机械生命体的程理转过身,二人浸泡在焦红的落日里,静静地对望。
从女孩空洞的眼眸,到没有脸的脸,再到浑身上下坑坑洼洼的弹孔、交错的刀痕,程理的视线逐渐战栗,不存在的心脏碎成上万片,扎得他血流不止。
小双,你不是最爱面子么?怎么衣服不穿,头也不梳就出门了……
程理向她伸出手,而李双警惕地后撤,歪头打量的模样显然没识别出他的身份。
“程理动作快!”巴德急切地催促,“特警队还有三公里到达!”
电饭煲高达驾驶员忍住悲伤,大步向李双走去。100公斤的雯特尔行动起来,踩得本就年久失修的瞭望台更是咯吱作响。
摇晃的塔顶,程理前进,李双就后退。好不容易将她被逼进角落,李双穿过他臂间的缝隙,背后灵般立在他身后的扶手,灵活得仿佛一阵风。
有雯特尔的帮助,程理的反应已远超常人,但李双的反应比他还快!一捉一逃的猫鼠游戏进行了十几个来回,汗流浃背的程理愤愤地叉起腰,没好气地想:
李双!你简直比田里的泥鳅还难抓!
“冖**?”李双问。
「你是谁?」
程理微微后仰,他确实看到李双张“嘴”了,但他什么也没听懂。
听声芯片出现问题了么?程理傻傻地拍了拍头。
见对方不回答,李双矫健地扑了过去,她攀在程理肩头,用折断无数骨头的手握住电饭煲底部,反向一扭!
咯吱。
电饭煲,或者说程理的头180°旋转,金色的摄像灯熄灭。李双跳回地面,冷漠地注视高大的机械骨架用膝盖跪地,再俯身倒下。
李双头也不回地离开,刚打算重新坐进边缘,就识别到后方传来机械的动静。
她回头,倒下的程理徐徐爬起,摄像灯闪了两下,恢复了运作。
你还真下死手啊!程理委屈地想。这算不算谋杀亲……呃
,男友?
李双翻身踩回扶手,瞳孔森森地瞪着他,蓄势待发的模样堪比眼镜王蛇。
眼下没时间再玩猫捉老鼠了!程理快速扫视四周,猛地握住扶手,使劲向上拔!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李双立刻发起攻击,被固若金汤的雯特尔轻松挡下,任她怎么踢打都决不松手。
在大力的拉扯下,用于固定的铁钉崩得到处都是,整条环形扶手无可奈何地脱离地板,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树。
咣铛!
扶手从389米的空中砸进地面,扬起的灰尘足足有五米。
甜甜圈形状的瞭望台只剩下铁格栅制成的地板,踩在上面的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所幸直径两端是对垒的机械生命体,纵然狂风也不能撼动她们分毫。
程理率先出击,一个大跳跃进李双“领地”,这次她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勇猛地迎上!
比对方矮了30公分的她,使用刻入灵魂的战斗技巧猛踹程理小腿,妄图凭借过肩摔将他丢下塔。
好在程理现在既不会痛,又深得李双本人真传;经历过超越360小时的格斗课的他,死死擒住了李双的肩膀,并成功扫倒了她的小腿!
又是咣铛一声响!缠斗的二人双双摔进铁格栅,压在上面的李双反手就是一拳,这一击直接打爆了电饭煲右侧的摄像灯!视野骤然减半的程理逼着自己冷静,用掌心紧紧裹住了李双第二次落下的拳头。
艰难的角力正式开始,李双的瞳孔亮得像火,腾腾的杀气好像要把程理撕碎。
“握手”的目标近在咫尺,正当程理玩命地思考该怎么让她摊开手掌时,李双的脊椎爆发出惊人的蓝色光芒,整个人拉弓般后仰,连带着拳头也抽离了程理掌心。
面无表情的女孩高举拳头,程理想当然地以为她又要捶自己,双手本能地护住仅剩的摄像头。毕竟要是他变瞎子,计划就彻底宣告失败了。
程理的预判完全错误,属于李双的重锤落在了身下的铁格栅,毛骨悚然的震动中,金属断裂的声音在400米高空中响彻,瞭望台无可奈何地下陷,二人也被重力拉扯着向边缘滑去。
直视她没有表情的脸,程理的掌心紧贴铁格栅,同样耀眼的蓝光在他指间汇聚——
轰隆!
手心炮生生将铁格栅中轰开了一道口,失去支撑的二人同时下坠!
碎开的铁片犹如红色的雪,在钢筋交错的巨塔中曼妙又危险地飞舞;暴雪中心是一上一下的两道黑影,早有准备的程理用下肢抱住钢筋,并顺势搂住毫无防备的李双。二人倒挂在半空的模样,简直像两只巨型蝙蝠。
被强行按进胸口李双喉头溢出杂乱的音节,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不知如何是好的程理只能更加努力地抱紧她,可发怒的李双宛如吕布在世,张牙舞爪间,一拳砸进了电饭煲中央的商标!
眩晕的程理顿时无法动弹,李双趁机往外钻,即将掉下去的刹那,程理及时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识好歹”的李双再次对他举起拳头,铃声版的生日歌猝不及防,又磕磕绊绊响了起来。
清脆、俏皮,又满怀祝福。
两人都愣住了,程理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音乐电饭煲,改造并未去除它的音乐模块,还恰好被李双敲启动了。
「小双,生日快乐。」
「谢谢你爱我。」
这些话是谁说的呢?李双想。
在半空中摇摆的李双默默放下拳,呆呆地望着绝不会松手的程理,落日的余晖轻柔地投在这对恋人身侧;一块又一块的残片擦过她们的身体坠地,掀起的烟尘为塔底染上了迷雾般的灰。
直升机的震动越来越近。程理小心地、一点点松手,李双终于没再和他对着干,任由自己的手滑进他的掌心。
两只手终于交握,程理心中默念祝我们好运,义无反顾地将意识端口与她相连!
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海,他差一点就要松手了。
明明没有肺,却感到了窒息;明明没有皮肤,却感到了凉意;程理的意识跌进了一条冰冷幽深的河流,寂静、虚无,又永无止境。
对不起。程理难过地想。
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
河流中央卷起金色的漩涡,程理明白那就是“精神窗格”,于是奋力朝着它游去,在无限的挤压与涌动中,意识海拟态出的程理降落在孤零零的李双身旁。
“程理?”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不是……”
“小双!”程理抱住她,“我是来——”
程理的话只说到这里,眨眼间,面前的景象重新变成了风中飘荡的李双。
该死!三秒到了!
李双保持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是否是程理的错觉,她眼中的猩红似乎黯淡了一点。
“精神窗格创建成功!”戴安娜大吼,“可以植入治愈芯片了!程理,我们在塔底的房车等你!”
“见鬼!特警队到了!”女鹤的声音唐突地挤进听声芯片,“我去拖延时间,程理动作快!”
远处的公园白鸽起飞,程理放松下肢,牵着李双的手跳进日落,彩霞与铁架的影子不断在她们脸庞交替。过去的记忆胶卷般浮现,面对可怖的机械面庞,程理却好像看到了李双不可一世的笑颜。
距离塔底越来越近,心神不定的程理忽然就不害怕了。不过是拥抱而已,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么?
于是他温柔地伸出手,在夜色彻底吞没李双前,用力地抱住了她,一如过去的上千次相拥。
检测到宿主的雯特尔旋即将她包裹,治愈芯片利落地植入。李双的义眼最后一次亮起红光,半秒后彻底消失不见。
合二为一的黑影落入塔底扬起的灰雾,不远处的女鹤以“老娘就要在这里拍短视频”的理由,气势汹汹地和特警队对骂。程理趁机往反方向逃,一溜烟钻进了大门敞开的房车。
油门踩到底的房车绝尘而去,惊魂未定的程理瘫坐,戴安娜颤抖着开口:“快让我看看她。”
程理敞开怀抱,飘着冰淇淋甜味的房车里,回到人间的女主角睡得无比恬静。
“你做到了,”戴安娜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膝盖,“你把小双带回来了。”
夜幕彻底降临,车窗外是华灯初上的歌莉娅,两个世纪前的歌姬在投影中吟唱缥缈的歌。矗立的赤色巨塔消失在地平线,程理低下头,机械的手指与李双十指相扣,手臂交叠着拢住她,最后用电饭煲亲昵地
蹭了蹭。
小双,我们回家啦。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杰克在现实的彼端等待……
李双睁开眼,她身处一间巴洛克风格的酒红色卧室,墙根竖着古铜色钟摆,秒针的步伐如同心跳。茶几摆着带露珠的黄玫瑰,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曼妙飘浮。李双的头发闲闲散着,身上裹着白绸长裙,她正躺在青色的布艺沙发中央,面前是半人高的素描画架。
“睡得好香呀。”程理笑着从画架后探出头。
“程理?”李双弹起身,赤着脚朝他跑去。
金橘色的灯影下,李双捧着程理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湿漉漉的眼睛在他完好无损的身躯扫来扫去。
“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般来说,”程理无奈地任她揉圆搓扁,“确认是不是做梦,应该要掐自己吧?”
“说得也是。”掐自己的李双脸色微变,直接跳转话题:“你怎么穿了条这么土的背带裤,等等!结合我的裙子,这里难不成是……”
“没错,我们在泰坦尼克号上,”程理打了个响指,“你是柔丝双,我是杰克理。”
李双瘪了瘪嘴,心说这设定也太草率了。她盯着程理,脸微微一红:“咳……那、那现在是不是到了人体素描的环节?”
“啊,你说那个,”程理把画板转向她,笑容自豪又坦然,“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画好了!”
李双满怀期待地定睛,该说不说这小子画技不错,抓形准确,明暗处理完美,笔触颇有达芬奇神韵。除了沙发上躺的不是她,而是一条既像海豚又像虎鲸的大白鱼以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察觉到她三分怨念七分恼火的目光,程理赶紧解释:“还记得那个都市传说么?发光的巨鱼会指引迷途的船只回家。对我来说,你就是那条巨鱼,也是一直守护我的守护神。”
“油嘴滑舌,”生气又开心的李双哼了声,“这次勉强放过你。”
程理嘿嘿一笑,起身牵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船头!”
李双弯起眼睛,用力回握,程理推开门,阵阵涛声中,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而来,将二人的头发齐齐向后吹去。李双瞪大眼,天空湛蓝如洗,而海洋竟然是琥珀色的!蜂蜜般的波涛翻滚,溅起的碎末打湿了她的裙角。
人来人往的走廊中,李双与程理手牵着手奔跑,阳光为她们的身影镀上免费又珍贵的金边。
身着燕尾服的钢琴家正在弹奏《春之歌》,气氛典雅的露天餐厅中冲出两个不速之客。李双一边冲围观群众比中指,一边从侍应生托盘中抢了两块蒜香面包;而程理虽然满脸歉意,抢香槟的手倒是一点没软。
乘着肆意的风,她们终于到达了无人的船头,两人一正一反靠着围栏喘气,对视一秒后,同时大笑起来。
“你刚刚的模样太蠢了!”李双笑得满脸通红,“而且我们有两个人,你怎么只抢一杯酒!”
程理用香槟杯擦掉眼角的泪珠,扬了扬与她相握的手:“一只手当然只能抢一杯酒了。”
“松开我不就好了。”李双想把手抽出来,对方先是执拗地收紧,又徐徐放开。
“舍不得嘛。”阳光下的程理温柔地望着她,帮她把不听话的头发拢回耳后。
被温热的指尖触碰耳垂,李双害羞地往他嘴里塞进一块面包:“快吃吧。”
广阔的天地之间,两人吃着面包,同饮一杯香槟。海风中,李双与程理天南海北闲聊,话题从“月亮为什么不是三角形”,到“最想要的超能力是什么”,再到“如果能穿越过去,最想和哪个古人对话”。
直到最后一滴酒下肚,李双满足地舒出一口长气,将玻璃杯丢进蜜色的海浪。
李双激动地搓着手:“是不是该到‘Youjump,ijump‘的环节了?”
程理微笑着侧开身体,李双凑上去又亲了一口,然后利落地爬上栏杆,程理跟在她身后,环着她的腰,把下巴挂在她肩头。
海风从正前方吹来,发丝与衣裙自由地起舞。李双长长地舒展手臂,漫天都是雪白的信天翁,距离最近的一只翼展比李双的臂展还宽。
“小双,看那边。”
李双顺着程理手指的方向望去,悠远的鲸鸣在辽阔的大海响彻。粉色座头鲸以漂亮的弧度跃出海面,又舒服地倒下,掀起的浪花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彩虹。
“哇!”李双恨不得跳下去和它同游,程理拍拍她,示意她往下看。
金色的海浪中,上百只粉色海豚追逐着轮船乘风破浪,它们接连不断地跃出水面,尾鳍翻起的浪花似乎能绵延千里。最年轻一头海豚,还表演了超高难度的水上转体七周半,船上的游客纷纷为它喝彩。
李双眯着眼,眺望波光粼粼的海:“程理,那时候你是来做什么的,想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你觉得呢?”
李双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腕:“我觉得你想跟我分手。”
“噗,”程理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死了而已,又不是不爱你了。”
李双的眉尾难过地下垂,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嘴角。
程理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小双,喜欢这个世界吗?”
“喜欢。”李双认真点头,“这个世界很壮美。”
“那去现实里享受它,好不好?”
李双垂下手:“可现实里没有你。”
程理重新将她的手展开:“现实里有阳光,你的朋友,还有更壮美的景色。”
“可现实里没有你。”李双又重复了一遍。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
悲伤的沉默中,游鱼与飞鸟不知何时尽数消失,空荡的大海骤然浮现出巍峨的香草冰淇淋山,顶端还遍布着类似可可粉的棕色。
“不是吧?”李双嘴角抽搐,火速拉着程理逃跑,“这剧情也太赶了!还没、还没出现起雾的车窗呢……”
程理坏笑着反问:“原来你还期待那种情节啊?”
“干、干什么!”李双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食色性也懂不懂!”
二人再次在泰坦尼克号上狂奔,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游轮此刻空无一人,本该装载救生船的船舱也空无一物。
冰淇淋的香气愈渐浓郁,无计可施的李双只能拖着不紧不慢的程理抱紧立柱。
随着船头撞进冰山,巨响与船身的轰鸣震得李双几近失聪,她死死搂着程理的腰,而程理平静地吻了吻她额头:“别怕,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恶。”李双别开脸,“为什么偏偏是这部电影……”
巨轮无可奈何地下沉,她们也跟着落进了琥珀色的海面。程理很快就找到了半截雕着百合的木门,把李双推了上去。
李双趴在门边,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唯恐他也消失在海底,“现在不是晚上,水温也很暖和,我们能等到救援的!你不会死的!你绝对不会死的!”
接近五万吨的巨轮以恐怖的90°垂直于海面,玻璃、家具、行李,各种物品在半空中砸进水中,掀起层层骇浪,如同一场残暴的流星雨。
背后是遮天蔽日的巨轮,阴影中的程理决绝地开口:
“小双,不会出现救援的。”
“胡说!”李双红着眼睛吼他,“会有的!”
程理的身体在海浪中摇摇晃晃,唯独与李双相握的手巍然不动。
“小双,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闭嘴!不准说台词!”羞愧的李双想捂住脸却没有空手,落进海面的泪水急如骤雨,“幸运个鬼啊!我都把你害死了!要不是我,你肯定还好好活着呢……”
“或许吧,”程理用面颊蹭了蹭她的掌心,“可是没有你,我到死那天也不会获得幸福。”
李双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泰坦尼克号彻底沉入深海,一如李双的心。
天边吹来一阵风,原本还算平静的大海突然泛起了异样的波涛。程理快速朝远处看了眼,严肃地对李双说:
“小双,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Everynightinmydreams」
(每晚的梦境中)
「Iseeyou,Ifeelyou」*
(我遥望你,我理解你)
李双直起身,看见漂浮着泡沫的水面立着一架钢琴,透明的音乐家正在弹奏它,借着海风哼唱如泣如诉的歌。
女孩心中升腾起恐怖的决心,她推开门板,纵身跳入大海,接着不管不顾抱住程理。
“我的选择是和你一起呆在这里!除此以外的事,都让它见鬼去吧!”
程理沉默半晌,轻柔地拍打女孩挺得笔直的背脊。
“还记得你生日那晚么?你希望我永远记住与你一起欣赏花雨的三秒,我的回答是‘我不仅要记住你三秒,还要记住你一辈子’。现在这个问题抛回给你,李双,你愿意记住我一辈子么?”
“我当然愿——”
“不对,你不愿意。”程理与她额头相接,他的眼眸中倒映着李双哀伤的脸,“只有活人拥有‘怀念’的权利,如果你想记住我,就必须活下去!”
“我明白这个道理……”李双心碎地闭上眼睛,“但是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你的痛苦会化为你前进的燃料,推着你去更加遥远的地方。”
“我不想一个人去……”
“说什么呢?”程理掐了掐她的苦瓜脸,“你一个人走到了现在,我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与你并肩又离开,接下来你还会继续走下去,遇见新的人,见识新的景。李双,你会度过一段很长、很有趣的人生。”
「LovewaswhenI
lovedyou」
(爱就是当我爱着你时的感觉)
「onetruetimeIholdto」
(我会把握属于我的真实)
李双恍然回忆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程理的话声声入耳,他用血涂抹她灰暗的心,如果她现在放弃,程理的死亡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要活着,赋予你的死亡意义!
“该死的!我、我明白了!”
哭哭啼啼的李双在程理的帮助下爬回木板,她回过身,捧住恋人的下巴,最后一次亲吻他的嘴唇。她的泪水砸进他面颊又滑落,与琥珀色的海水融为一体。
“程理,我也爱你。”李双恋恋不舍地说。
“早就知道啦。”程理温柔地回答。
耳畔传来庞大的心跳,门板震颤不止。李双惊讶地低头,整片大海都在发光,身下的门板竟然开始上升!
强大的升力下,李双不甘地抓着程理的手,像是随时会消失的风筝。程理的脸上既无恐惧亦无不舍,唯有对她的祝福,李双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泪水再次决堤,顺着海风飘下。
“我会记住你的!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未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去上学!去旅游!在正午的沙滩晒太阳!我要拥抱这个世界!”
“或许我会结交新的朋友,爱上另一个你……见鬼!这件事我做不到,除了你我的人生根本容不下别人!”
程理静静地听着,脸上是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升力已攀至顶峰,泪流满面的李双眼睁睁地看着程理的手指逐渐脱离自己掌心。
杀千刀的时间!就不能走得再慢一点吗?
“程理!”李双大声问,“我们还能见面么?”
“当然了。”程理笃定地点头,“在现实的彼岸,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现在——”
“飞吧!”
他主动抽出手,姿态不像与恋人分别,倒像是水手为船长扬帆起航。
「We'llstay,foreverthisway」
(我们永远相携而行)
「Andmyheartwillgoonandon」
(我心属于你,而爱无止境)
二人彼此挥着手,李双努力将程理的脸刻进灵魂,门板将她带离海面,义无反顾地朝着苍穹飞去,她眼中的程理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
直到李双飞出大气层,她才看意识到,整片大海,乃至整颗星球都不存在,静谧的宇宙之中,飘浮着一只正在闭合的琥珀色眼睛。
睡吧。亲爱的。睡吧。
门板不断上升,李双流下最后一滴眼泪,与它挥手告别。
穿过浩渺的星群、无边的黑洞、以及一个又一个星球,头顶出现了一扇朴素的木门,上升停止。李双知道,她已经到达了一切的终点。
她小心地站起,又踮起脚,真空的宇宙中,仅有她轻叩木门的脆响。
木门咯吱一声打开,6岁的李双和13岁的李双并排站着,笑盈盈地与她对望。
门内的光洒在李双仰起的脸上,她听到自己轻声问:
“李双,我还能获得幸福吗?”
门内的李双向门外的李双伸出手,异口同声回答:
“只要你愿意抓住我们的手。”
盯着面前的两只手,李双思考了几秒,最后小心地、珍重地握住了它们。
触碰她们的刹那,23岁的李双感到身体无比轻盈,她微微弯曲膝盖,鲸鱼般跃入门扉。
门缓缓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