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您里边儿请!”那小厮收了银子, 招手唤了个姑娘过来带路,戚求影却道:“不必。”
他既这么说了,小厮自然会意, 摆手让那姑娘走远些, 自己为戚求影领路, 一路上到三楼:“西边的雅间已经被客人占了,还剩这边儿的位置最好,不如您挑一个?”
戚求影才进门,目光就在往来的人群中逡巡起来, 听小厮这么说, 一顿:“什么客人?”
小厮挠挠头:“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只听说是打西南来的, 和咱们楼主是旧相识。”
他说不清楚, 戚求影也不强求, 他不喝酒不听歌,只是来找段暄光的,坐哪里都无所谓, 正打算随便指一间,视线却盯上廊上的人影。
段暄光仍穿着那身显眼的鹅黄色, 身边还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引路, 三人一路说着话进了西边雅间,接着就再没出来。
他眉头慢慢皱起来。
挺着个肚子来烟花之地厮混, 还敢左右拥抱,他看段暄光是真要上天了。
他穿着斗篷,那小厮自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背后一阵飒飒冷风,吹得他后颈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戚求影沉默片刻,指了指段暄光隔壁那一间:“我要那间。”
小厮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个角落里的小间,视野不好,他心觉奇怪,但客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只好领着戚求影过去:“客人稍待,茶水和吃食即刻就上。”
戚求影又往他手心放一锭银子:“什么都不必,不准来打扰我。”
“好好好……您自便您自便!”那小厮千恩万谢,捧着银子下楼,心说这客人实在古怪,哪儿有来了青楼不喝酒不点姑娘,只要了间房自己关在里头,不像来喝花酒的,倒像来捉奸的。
但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他“嘿嘿”一笑,满面红光地下楼了。
这春梦楼内部像座塔,正中是莲池,池上有一方白玉台,台下是乐师弹唱,台上赤足舞姬姿态曼妙,而雅间的布置居高临下,上面的人可以将白玉台尽收眼底,下面的人却看不清上头的人影。
戚求影关了门,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他运起灵力,很快那热闹非凡的舞乐声就越来越远,而隔壁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却传进耳中。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
段暄光循着先前留下的踪迹,一路追到春梦楼,一推开门,果然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他皱了皱眉:“你找我?”
那人一袭深紫,双耳上缀着对银环,面貌英俊,却难掩刻薄,一见段暄光,他“啪”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还知道是我找你。”
“要不是我亲自到沧浪宫找人,你是不是还要浪到天涯海角去?”
“苗疆与沧浪宫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了你却要惹出这么些事端……”
他话音未完,身边那位青衣男子就打断他:“少相息怒,段小公子不过是贪玩些,好不容易才见面,你好好和他说就是。”
自从二十年前苗疆与沧浪宫反目之后,连同不少门派一起断了联系,这春梦楼表面上是风花雪月之地,背地里却干些暗杀夺宝,收钱捉奸的勾当,他们的楼主岑芳与如今的苗疆主人是旧相识,此次少相带着一众苗疆子弟来寻少主,一路上就是靠他打点。
岑芳一劝,那紫衣男子脸色终于缓了缓,他将段暄光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未见受伤,才道:“我这次来,是奉主上之命带你回苗疆。”
他话为完,段暄光就毫不犹豫拒绝:“我不要!”
“你不要?”紫衣男子瞬间炸了:“……你一言不合就消失了四个月,害得那么多人为你奔波,你还要胡闹多久?”
“你知不知道你爹找你都快找疯了?”
段暄光却一点不让步:“我要是回去……你们只会把我关起来!”
“如果不是你当年做那些蠢事,谁会把你关起来?”紫衣男子深吸一口气,道:“生死不是儿戏,你现在随我回苗疆。”
“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我不要!”一听要绑,段暄光却想到什么不好的记忆,他微一侧身,无晴剑应声出鞘,直直对着紫衣男子:“巫同心,小心我打你。”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岑芳眼皮子也跟着乱跳:“息怒,息怒……我这春梦楼不是比武之处,两位千万别坏了在下的生意啊……”
紫衣男子一愣,他盯着面前寒光泠泠的剑锋,却像是要气绝过去:“好…好……你居然想打我,段暄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表哥?”
“你那个破狼头面具戴坏了多少次,哪次不是我帮你缝的?你现在还想跟我动手……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他气得语无伦次,连另一边的岑芳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难以想象这位英俊刻薄的苗疆少相背地里还偷偷做女工,惊叹之余又涌起一丝同情。
可惜他同情了,段暄光却无动于衷:“我就是不回去,你们就是想带我回去和别的狼交|配……我才不要丑狼!”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喜欢的狼了,我和他已经交|配过,而且……”他话未说完,另一边的巫同心就倏然站起来,还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什么?”他骇然出声:“你们已经、已经…过了?”
他越说越像听见了鬼故事,很快这种惊惧就变成了恨意:“到底是哪只贱狼……我一定要把他扔进蛇窟。”
另一边的岑芳听着这两人说话,越听却越困惑,最后一头雾水。
什么狼?什么绑起来?什么交|配?什么蛇窟?
这都什么跟什么……还他们说的是苗疆暗语?
“不行,我不准你动他一根手指,”段暄光冷着脸警告巫同心,“你们敢动他,我就一辈子不回苗疆。”
“你敢——”巫同心怒完,又顿时泄了气,好不容易才找到段暄光的踪迹,没想到这人已经和别人双修过……还一意孤行,怎么都不肯回家。
段暄光当然敢:“还有,你们不准上沧浪宫找麻烦。”
听见“沧浪宫”三字,巫同心才慢慢捡回丁点儿智,随即另一种不祥的预感重新爬了上来:“好,我不逼你回家,但你起码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和你交|配的那个人是谁?”
不逼他回家,段暄光态度也软和下来,迎着巫同心急切的眼神,还有岑芳八卦的余光,他有些迟疑道:“他不喜欢我,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巫同心又是两眼一黑,他们少主这回不光离家出走,还被骗身骗心。
他有些崩溃地捂住半张脸,有一瞬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是很快又收敛心绪:“好……我不强迫你回家,也可以答应你不侵害沧浪宫,明天就启程回苗疆。”
段暄光脸色终于好起来,他收了剑走到桌边,顺便问:“爹爹他们好吗?”
“除了每天都在担心你,其他都很好,”巫同心边说着,边拿起手边的酒壶:“刚才是我说话重了些,但明天我们就要回苗疆,这一杯就当给我送行吧。”
他将就被推过来,段暄光却摇头:“我不能喝酒。”
巫同心一心只打着鬼算盘,却未听出个中古怪,他只使了个眼色,岑芳立马会意,轻轻拍了拍手,门外两个千娇百媚姑娘就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笑着为段暄光斟满。
“喝吧,”巫同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段暄光都有些毛骨悚然,他似有所觉,脖颈间的金铃动了动,一条小指粗长的赤蛇跳出来,绕着茶水嗅了两圈,确定里头无毒无蛊,才慢悠悠地退了回去。
巫同心早知他会有这么一招,举杯将自己的酒水饮尽:“放心吧,有小乖跟着你,我怎么会蠢到在你的茶水里下毒。”
段暄光这才放下心来,他今天劳累奔波,实在口干舌燥,见茶水无毒,这才放开猛灌几大口。
喝完他擦擦嘴角,了衣服站起来:“天色不早了,他还在家等我,我要赶紧回去。”
巫同心眉头又跟着跳了跳,嘴上却道:“你去吧。”
“我走了,”段暄光提着剑走到门边,正要推门,脚下却晃了晃。
他甩了甩头,转过头去,却见桌边两个人已经出现了重影,霎时反应过来:“……你们给我下毒了?”
什么毒竟连小乖都嗅不出来?
岑芳笑着喝了口酒:“那倒不是,我春梦楼何德何能敢跟苗疆比毒术,只不过是些寻常的蒙|汗|药,无色无味也无毒,不易被察觉。”
段暄光出身苗疆,自然精通毒,却难逃过这些民间小手段。
“卑鄙!”段暄光下意识要拔剑,手脚却没了力气。
巫同心站起来:“你好好睡上一觉,醒过来我们就到苗疆了。”
“我不要——”他好不容易才从苗疆逃出来,等回到苗疆,等待他的又是无止尽的禁足。
他转过身推门,却不想大门已经被反锁,巫同心是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去,刚才说了那么多吵了那么多全是废话。
“我不能留你在中原险恶之地,”巫同心说着就要来卸他的剑,段暄光却只觉一股恐慌传来,情急之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开巫同心,一剑劈开了紧逼的大门,正埋头往外冲,下一刻却被钳住手腕,动弹不得。
“放开我——”他仰头去看,却只看见漆黑斗篷遮住来人半张面容,刚要挣扎,却在些阵阵暖香中嗅到一丝熟悉的檀香味。
他一愣:“……戚求影?”
段暄光迟疑着开口,后者却像不高兴似的:“段暄光,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逛青楼……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他话音才落,就见雅间里走出个脸色阴沉的紫衣男子:“你想打断谁的腿?”
戚求影刚才在隔壁,早已将此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段暄光这位表哥管得也未免太宽,还敢给段暄光下药,他手上微微一用力,就将段暄光整个人拽进自己怀里:“与你何干?”
此举看的巫同心眉头都紧皱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给我放开他!”
戚求影非但不放,反而微微倾下身,单手就将段暄光托抱起来,另一手持剑,十足挑衅。
“我若不放,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说:当娘家人找上门:
小段:你们走吧,我已经要离家出走了,我已经找到喜欢的狼了,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是……(我们已经有了一一只小狼。)
崩溃的表哥:(抢声打断)天杀的我要摇来全苗疆的人把这个渣狼剁了喂狗。
小戚同志:表哥?什么表哥对你这么暧|昧?你到底背着我有多少个好表哥?
小段:?
更新!!!终于写到娘家人了嘿嘿
第42章 心软
巫同心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黑袍人将段暄光抱起来, 沉默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是你……就是你骗了他。”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手心一翻就祭出把弯刀:“我要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再拿去喂狗。”
戚求影才不受威胁, 冷声道:“凭你也配?”
要看战势一触即发, 岑芳慌地额头都渗出细汗来,边示意手下疏散客人边劝和:“三位有什么事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砰——”巫同心迎着戚求影的面门一掌送出,顷刻就打倒一大片栏杆,岑芳尖叫一声:“不要啊——”
他话音才落, 戚求影又一道剑气, 顿时将他们身后房间绞成废墟, 岑芳脚下一软, 又被手下及时扶住, 眼见楼上楼下的宾客都慌乱起来, 为免误伤,戚求影只好揽着人,轻点两步就退到楼下:“滚出来打!”
巫同心也被挑起了杀心, 翻身跃下:“怕你不成?”
二人转瞬掠到无人之处,堪堪走过几招, 都互相有了定夺, 戚求影抱着段暄光,巫同心担心误伤, 只道:“放开他。”
“不、必,”戚求影一字一顿:“他绝不会受伤,我用一只手取你的命,足矣。”
敢和惊鸿君叫板的人全修真界都举世罕有,更何况只是一个全无分寸的表哥森*晚*整*。
“你找死——”巫同心刀锋寒光一闪, 下一刻就朝戚求影迎头劈来,那弯刀竟似有生命一般,绞缠着春秋冷,像一条伺机取命的毒蛇,缭乱的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戚求影横剑一震,巫同心后退两步,下一刻又毫不犹豫地朝戚求影双眼刺来。
戚求影也半点情分不留,运起灵力,直取他心口,谁知刀剑还未交兵,怀中却一空,紧接着一声脆响,一把长剑陡然杀入,终止了这场战势。
段暄光恶狠狠地插在二人中间,戚求影一愣:“……你帮他?”
巫同心弯刀也一松:“段暄光,你要是敢帮他,我这辈子不给你缝小狼面具。”
戚求影接话:“我会缝。”
段暄光却掐断了他们的争执,道:“我谁也不帮。”
二人一愣,却听段暄光怒道:“我要两个一起打!”
他说打就打,半点不留情,两个人的战斗变成三个人,戚求影反而左右支绌起来,另一边的巫同心也是越打越收敛,唯独段暄光越打越放肆。
他左一剑右一剑,像是打上了瘾,半点不顾念亲情还是爱情,眼见他果真要杀兄弑父,戚求影和巫同心只能手忙脚乱地收手自卫,那举剑的身影却微一踉跄。
这人刚喝了加料的茶,肚子里还有小狼,根本不能乱来,戚求影再顾不得其他,直直迎上无晴剑,段暄光见他连命都不要,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拦剑锋,好容易收住剑势,左手却被划得鲜血淋漓。
戚求影和巫同心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段暄光——”
戚求影抢先一步把人抱住:“笨狼……捅我一剑又不会死。”
巫同心扑了个空,但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手,一边急一边替他止血:“祖宗……你不想回苗疆就不回,为什么弄伤自己?”
段暄光体内药性正盛,其实不怎么能感受得到疼,反而数落起他们来。
他先骂巫同心:“你是苗疆少相,这样凶神恶煞,别人会不会都以为我们苗疆人蛮不讲?”
巫同心服软道:“是是是,是我蛮不讲。”
又骂戚求影:“你是正道仙君,怎么可以随便拆人家的房子?”
戚求影默了默:“……我会赔钱。”
段暄光这才满意,他制止了一场旷世大战,只觉得疲惫,眼皮也跟着打架,但还是和巫同心讲条件:“我现在还不想回苗疆……”
他可怜巴巴,巫同心一愣,终于妥协道:“可以……但我要把情况告诉你爹。”
段暄光就不说话了,只偏头往戚求影怀里埋了埋。
巫同心在他手心涂了伤药,又撕了片衣服给他包好手,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段暄光对黑袍人信任又依恋的模样,再想到段暄光说自己是单相思,他一口气要提不提,一口血要吐不吐,好半晌他才道:“小子,我可以不带他走,但是你骗了他,苗疆不会放过你……我要知道你的姓名。”
戚求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当,闻言他也不犹豫,反手将斗篷掀开,露出一张孤高超然,薄情薄幸的脸:“沧浪宫,戚求影。”
巫同心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面色古怪起来:“又是你……”
他目光落在段暄光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悲哀,半晌才恶狠狠道:“又是你!”
戚求影一愣。
如果刚才姑且还是怒,现在巫同心几乎算得上恨:“……你们这些该死的仙门正道!”
“他既离不开你,我不会强行带他走……但如果他出了事,苗疆必定血洗沧浪宫,”巫同心说着,“咔哒”一声将短刀送回腰间,丝毫不像玩笑:“我是苗疆少相,掌半副兵权,一定说到做到。”
语罢转身就走。
戚求影辨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和恨意从何而来,但看着巫同心离开的背影,竟也凭空生出一段悲凉来。
他只轻轻把怀里的人翻过来,却见段暄光已经蹙着眉昏睡过去。
这人清醒时总是直气壮,不管高兴还是难过都十分生动,一睡着却总有不安,总是蜷起来,埋起来,像只孤零零,难以合群的小狼。
他轻轻把人抱起来,带着人回春梦楼赔钱,谁知才到门口,那小厮就笑眯眯地迎上来,说修缮房屋的钱已经有人付过,让他别再带着有伤之人来这烟花之地,又送了两包药,一包是秘制金疮药贴,另一包是蒙|汗|药的解药,让他兑水喂给段暄光。
回沧浪宫还要些时间,戚求影打算就地找间客栈的对付一晚,谁知他才带着段暄光进客栈,那昏睡中的人又似有所觉地醒过来。
他神态迷蒙,眼底疲惫,和戚求影说话都迷迷糊糊:“到无上殿了吗?”
戚求影垂下眼:“……还没有。”
段暄光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喜欢偏室床的枕头,上面有我的味道。”
戚求影“嗯”了一声。
听他语意纵容,段暄光才说出心里话:“我不想回苗疆……你别扔下我。”
戚求影上楼的脚步一顿,好半晌才道:“好,不回苗疆……我现在带你回无上殿。”
他转身往客栈外走。
他用斗篷盖住段暄光,又施了结界,一路御剑带着人回到无上殿,把人抱进偏室。
段暄光已经睡熟,额头却因为药性渗出一层细汗,左手绷带也洇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戚求影看进眼里,只觉格外刺目,只能给他喂了解药,又脱去他的外袍和鞋袜,打来热水替他擦洗手脚。
直到重新将受伤的左手裹上雪白的绷带,段暄光被照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戚求影才松了口气。
他替段暄光重新盖好被子,俯身时目光却落在那微微异样的腰腹,段暄光总是活蹦乱跳,白日一点都看不出怀孕的模样,可算算时间,马上就四个月。
再过六个月,他心心念念的小狼就会出生。
戚求影盯着他的腰腹良久,最后慢慢伸出手,抚上了那一团弧度。
或许是男女怀孕有所区别,段暄光的肚子长得很缓慢,他轻轻抚着,却觉得如今的大小与温泉相见时变化不大,几乎给人一种只是吃多了肚子才滚圆起来的错觉,这个孩子不过是自欺欺人,子虚乌有的骗局。
他轻手轻脚,榻上的人却很敏感,感受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肚子,他几乎是瞬间惊醒,抓着戚求影的手把人推开,不高兴地皱起眉:“……不要碰我的小狼。”
戚求影一愣,用被子将他好好盖住:“我也不能碰吗?”
段暄光眨了眨眼,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他又放松了警惕,把肚子往戚求影手里递了递:“你可以碰。”
戚求影只觉得有人在自己心尖上揉了一把,于是轻轻俯下身,与段暄光同榻而眠。
殿外晴空朗月,并没有下雨。
他却顾不上那么多,只与段暄光面对面,低声问道:“为什么我可以碰?”
段暄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没说话。
戚求影却在暗中期待某个答案,非要刨根问底:“为什么我可以碰?”
这份毫无缘由的信任和殊荣,为什么偏偏给了他戚求影?
还是说所有人修无情道的人,都要经受这样难捱的考验?即便他吸取前辈们的教训,遣散门徒,远离剑侍,避让尘嚣,屏退七情……也还是会有天降意外没礼没貌地撞进来。
他仍不死心地问:“……为什么我可以碰?”
为什么一定是他?
段暄光张了张嘴,他好像想说那两个字,两个曾经对着戚求影也能没羞没臊,轻易宣之于口的字,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委屈地垂下眼,最后慢慢地凑过来,把脸埋进了戚求影的肩窝。
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响起,段暄光又打算睡过去,戚求影听着声音,却后者后觉出什么——段暄光已经无声无息地收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两个字。
或许有一天连碰一碰小狼这样的权力也会被收回,他没来由升起一阵恐慌,心跳如擂鼓,连埋在他身上的段暄光都察觉到了异样,微微仰起头来:“你在害怕吗?”
戚求影:“……没有。”
段暄光狐疑地皱起眉。
“那你的心为什么在撞我?”——
作者有话说:关于一些拉扯:
小段同志:为了爱情高速竞走99步,只剩一步的时候发现没带结婚证,于是原地掉头往回走。
小戚同志:站在终点看着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家伙大喊着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猛冲过来,刚开始还在摆手说不行不行,结果那个人走到99步时突然一脸惊恐地折头就跑,于是他终于试探着主动迈出步伐。
来晚了!!!昨晚本来要准时更新的,结果吵了三个小时架,害得海藻十二点才能开始写,不过没人能阻挡海藻码字的步伐,所以海藻还是熬夜写出来[愤怒][愤怒]
第43章 动摇
那震耳的心跳声也传进戚求影耳朵, 他找了个不明不白的由:“因为你离我太近……它才撞你。”
段暄光不疑有他,反而抱怨道:“那你的心一点都不听话,我的心就不会乱撞。”
他说完又往身后退了退, 远离了那片鼓动的胸膛。
“是么, ”戚求影侧身看着段暄光从怀里钻出去, 不知道想到什么,只伸手将人重新揽回怀中,察觉到对方又想钻出去,他才妥协道:“不撞你了, 快睡。”
二人紧贴着, 段暄光果然没多久就睡过去, 他这回睡的很安稳, 没再从梦中惊醒, 也没皱眉头, 直到清脆的鸟叫声从殿外传来,晨光洒落满地,他才慢慢睁开眼, 揉揉眼睛坐起来。
今天是初一,又是无上殿开, 惊鸿君要抚顶授香的时候, 戚求影早早就沐浴熏香完到正殿等待,接下来一整日都要忙碌。
桌上已经摆上了早点, 段暄光不能打扰戚求影,吃完东西就拎着剑去找自己的狼小弟玩,他这边轻松惬意,另一边的戚求影就没那么好过。
他还是和平时一样,心无旁骛, 为求愿者授香,他的面容隐现在烟雾缭绕之中,轻轻抚过信徒的头顶时,那殿门口的大钟却总是卡壳似的,良久才迟疑地响一声。
他试着静心,可一闭眼,段暄光的脸却倏然闯进他的脑海,对方双眼通红,眼泪欲坠不坠,委屈巴巴地说“我又没有让你去死”。
他猛地睁眼,对上信徒虔诚又担忧的目光,难捱的负罪感又将他心猿意马的混乱思绪压下。
“咚——”古钟又艰难地响过一声。
这场授香抚顶,却像是一场摇摆不定的凌迟,每当他想起段暄光的通红的眼尾,又会被人世的苦难和祈求拉回来。
等到日落西山,信徒们一个个下山去,他挺直的肩背才有所松动,后背的贴身衣物不知不觉也湿透。
这次是蒙混过关了,那下一次授香抚顶又该怎么办?
可他却顾不上其他,段暄光一整天都没在他眼皮底下晃荡,不知是不是生气自己没陪他,要不要哄一哄。
他将无上殿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没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要离殿去找,却见一人被五只狼簇拥着上殿来。
许久不见主人,五狼欣喜若狂,围着段暄光不停打转,段暄光抱着半篮子熏香肠,笑眯眯地上殿来,才到门口,就见戚求影一言不发立在殿前,神色莫名。
他拎着香肠问:“你的活干完了吗?”
戚求影却答非所问:“你去哪儿了?”
段暄光道:“我去沧浪宫的弟子膳堂给小弟们买口粮了……这段时间我不在,它们都很想我。”
“膳堂的师兄人真好,还送了我这么多熏香肠。”
戚求影看着那几只油光水滑,巴不得蹭在段暄光身上舔几口的狼小弟们,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升起来,一开口却怪里怪气:“想你的人还真多。”
到哪儿都招人喜欢,苗疆的表哥千里迢迢来找他,回了无上殿有一群狼想着念着,买东西还有大方的师兄送熏香肠。
段暄光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反而沾沾自喜:“那当然,不然我怎么有资格当大王呢?”
他说完又绕过戚求影,找了个角落坐下,戚求影看着他用剑切了香肠分给众狼,又和小弟们玩闹了一会儿,耳听着送膳的弟子提着食盒上来,他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我刚刚在膳堂已经吃过,今晚不陪你吃了。”
戚求影堪堪将碗碟布好,闻言微微皱起眉,但还是没说什么:“好。”
段暄光不吃饭,他只能食不知味地用完晚膳,等收拾完碗筷,就见那几只吃了熏香肠的小弟们受不住咸,一个个喝水喝得肚子滚圆,像几只饼一样摊在殿外,连路都走不动。
他关上正殿大门往后走,正好碰到段暄光抱着团衣服出门,下意识将人拦下:“要去哪儿?”
段暄光答:“沐浴。”
戚求影一顿:“侧殿就有浴池,引了殿后的温泉水,半个时辰换一次新水,是不够你洗,还是洗腻了?”
段暄光却道:“膳堂的师兄说,沧浪宫也有弟子浴池,药师在浴池里放了很多小红鱼,可以清洁皮肤。”
戚求影却道:“不行,你要小鱼,我明天去找药师帮你要。”
段暄光却道:“那会不会太麻烦了?我只去一次,看看小鱼就回来。”
戚求影却斩钉截铁:“不行。”
段暄光不明白:“为什么不行?”
他只是去看看小鱼,又不是要离家出走,为什么戚求影非要阻拦他?
戚求影道:“第一,弟子浴池虽大,但人也很多,在他人面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第二,你腹中有小狼,磕了碰了怎么办?到时候脱了衣服,所有人都会盯着你,你难道想让人发现你大着肚子往男浴池跑?”
段暄光道:“可现在天已经黑了,大家都在水里,什么也看不清。”
“那也不行,”一股无名的烦躁也跟着升起来,戚求影却还是强忍着好言好语:“今天没陪你是我的错……你若是生气,也别用这种办法来气我。”
段暄光更是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要气你,我只是想去看小鱼。”他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戚求影了。
见他坚持,戚求影只能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段暄光瞪大眼睛:“你不能这么霸道!”
戚求影没辩解,只道:“我去帮你准备沐浴的东西。”
段暄光看着他转头就走,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气得眉毛都皱起来:“戚求影,你一点都不尊重我,你只是想把我关起来给你生孩子!”
戚求影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见段暄光耳根都气红了,解释道:“我没想把你关起来。”
段暄光却道:“你就是想!”
“你们都是这样,都说是为了我好,他们想把我关在苗疆,你想把我关在无上殿……你不想让我和别人说话,和别人玩,只有我听话的时候,没有忤逆你的时候你才同意带我出门……你只是把我当做你的宠物,想把我困在这里!”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掌控我?”
他越说越生气:“我真担心小狼生下来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口是心非,一样霸道……以后我一定要找一只性格温柔的狼来教导它。”
戚求影只觉怒气上涌:“你敢?”
“它是我生的小狼……我为什么不敢?”
“我——”戚求影的话语被噎在喉咙里,半晌终于退步:“对,是我不敢……我不敢。”
段暄光说的对,谁生孩子谁做主,他没资格决定那么多。
他习惯在无上殿独修,又抽不出时间陪段暄光,只能留他和几只不会说话的狼玩儿。
寻常人都难以忍受这孤殿中的寂寥,更何况是段暄光?
他的确是想让段暄光安安分分待在无上殿,最好一个人都别认识,一个人都别接触,他会照顾他吃喝,陪他说话,陪他睡觉。
可明明是段暄光先招惹自己,现在他怎么敢挺着肚子处处留情?还要让那么多人看见他赤|身|裸|体的模样?
戚求影一边想着,眼神却变得古怪起来,他朝段暄光走过去,微微倾身,后者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抱着衣服后退两步,后背却抵在门上,霎时手脚都慌乱起来:“你要干什么?”
戚求影几乎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牢牢将他罩住,就像罩住了一只不安分的,早已踏入陷阱的猎物。
戚求影用指腹蹭了蹭段暄光的脸颊,蹭出一片痒意,后者刚要放下防备,那只手就毫无预兆地往后,握住了脆弱的后颈。
戚求影记得雪境那一夜,他只要轻轻按住段暄光的后颈,对方就会哭得很厉害。
段暄光后背果然僵住,他现在对情|事带着天然的恐惧,戚求影见他冷静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这才低声道:“别害怕,我不欺负你……我带你去看小鱼,好不好?”
段暄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带我去?”戚求影会这么好心?
戚求影看起来像是认真反思过,认识到错误了:“嗯,一直把你关在无上殿,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段暄光见他主动认错,说完又找补道:“不过你知错能改……我可以原谅你。”
戚求影早就知道段暄光心软,尤其是对自己的时候。
“谢谢大王原谅,”他说着又把段暄光手里的衣物一一接过:“我会带你沐浴,带你看小鱼,再带你到处玩,你想离开无上殿,我也会陪你。”
段暄光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快,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要是找一只温柔的狼照顾小狼呢?”
戚求影神情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知道段暄光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害怕什么。
他伸手抚住了段暄光的腰腹,激得后者抖了一下:“你再找一只温柔的狼……就不怕他也把你的肚子搞大吗?”
段暄光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立马就红了。
“他要是知道你给我生了一只小狼,不会不甘心吗?”
段暄光没想通其中的关联,虚心反问:“为什么会不甘心?”
“因为我进过你的这里,留了很多在里面,害你怀上了小狼……”他手轻轻向下,学着段暄光的口气,提示着,引导着,让他想起雪境那一夜自己是怎么哭的,“他要是知道你厚此薄彼,一定会不甘心,然后哄着你,再留很多在里面,你怀一只小狼已经很辛苦了对不对?”
段暄光已经被他绕进去了:“对……可是如果他很温柔呢?”
“那也不能信,温柔只是表面的,坏是永恒的,”他盯着段暄光已然通红的耳根,出口的话却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外面那么多坏人,你要小心。”
段暄光立马被他唬住,也不敢再说找别狼这种话了,只小心翼翼道:“那你会吗?”
戚求影一顿,那些微妙又带着恶意的占有欲被悄然打散,最后智又占据上风,他学着段暄光以前做过的,倾身和他贴了贴面颊,惹得后者都顿住:“……不会。”
“你不信我,也不信我的无情道吗?”——
作者有话说:一些两级反转:
刚开始的小戚:无上殿多了一个人,烦人烦人烦人,再过半年我就要把他赶出去[愤怒][愤怒]
现在的小戚:你要信我,不能信其他狼,你不信我,还不信我的无情道吗?(久违上了一天班,下班发现老婆不在于是开始脑补老婆没人陪不高兴,在发现小段和狼玩,和打饭的师兄玩,还要一个人去找鱼玩,生活相当之丰富快乐,完全没有在意老公时开始了洗|脑大法——除了我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逼你生小狼)
嘿嘿我们小戚同志正在缓慢变态中,无上殿的大钟准备停工ing[摊手][摊手]
第44章 温泉
戚求影早就看透了段暄光这个人, 吃软不吃硬,你若硬碰硬,他一定会和你碰到底, 你若温声细语, 以退为进, 他反而会心软。
他听不出弯弯绕绕的言外之意,却能察觉出好意还是恶意,像兽类的直觉。
戚求影低声和他商量:“别生气,我现在带你去看小鱼。”
段暄光愣了愣:“你真的要去?我以为你这么冰清玉洁, 不会和我一起洗澡。”
“怎么会, ”戚求影了他额间的发丝, 露出一点纵容的笑意:“以后不管你想去哪, 只要告诉我, 我都会陪你, 好不好?”
戚求影很少笑,更少笑得这么好看,段暄光盯着那双沉沉如古井的眼, 某一瞬间连脑子都不动了,很快就陷进刻意编织出的温柔之中, 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好。”
戚求影“嗯”了一声, 赞许道:“乖大王。”
段暄光耳根更红了。
沧浪宫依山而建,山中又不少温冷泉, 弟子浴池是最大的一方活水温泉,后来扩建时被一分为二,沧浪弟子们平日里修行习武累了,都会来这里泡一泡放松一下,故而此地还有个外号叫“得道汤”。
而今日这得道汤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惊鸿君?”
不知是谁眼尖, 先发觉了异样。
“这么晚惊鸿君来干什么?我们只是泡个温泉,没犯事啊!”
天色已晚,得道汤里还有不少人,一见来人,刚刚还凑在一起互相帮着搓澡的弟子连忙撤了手,在水里站成一排,一言不发,精神饱满,昂首挺胸地搓起来。
段暄光和戚求影带着五头狼进男浴的时候,就见这一排排诡异的场景,忍不住停下脚步。
中原人好奇怪,连洗澡都这么奇怪。
一见戚求影,众弟子也顾不上头上身上的泡沫,齐刷刷拱手行礼:“惊鸿君!”
戚求影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没了下文,见段暄光迟迟不下水,他才提醒:“不是要看小鱼吗?”
段暄光刚才是想着小鱼,可现在那么多弟子盯着,他反而有些不在,下意识就想掏出小狼面具戴上却摸了个空。
自从住进无上殿之后,他就没再戴过面具,因为戚求影说过他的脸没那么丑,且马上就是夏天,捂住脸热得慌。
众弟子手上不停,眼睛却打着转往门口看,他们早就听说惊鸿君破例让那位如梦似幻的苗疆剑者住进了无上殿,虽不知详细缘故,但必然是情谊深厚,互为知己好友。
段暄光先使唤五狼下水,喜欢的弟子一见有宠物,立刻兴奋地嘬嘬嘬起来,害怕的弟子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哇哇叫,眼见这些弟子出声,举止也没那么诡异,段暄光才松了口气,转身解起腰带,等脱到最后一件衣服,戚求影却按住了他:“好了。”
段暄光不明所以,洗澡不脱光还叫什么洗澡?
戚求影却道:“小狼。”
段暄光立刻心领神会,这里这么多弟子,多穿一件衣服免得小狼暴露,他找了个隐蔽无人的角落下水,谁知刚坐下,另一道人影也跟着下了水。
戚求影脱衣奇快,繁复的玄衣褪去,能看清他无遮无拦的上半身,他坐在段暄光对面,巧妙地遮住了段暄光的身影。
温泉里的弟子又开始悄声聊天:
“原来惊鸿君是来沐浴,不是来逮人的啊?吓我一跳!”
“奇怪,惊鸿君以前从来不泡得道汤,而且无上殿也有温泉,他为什么跑来跟我们挤?”
五圣之中,弟子们或多或少能在得道汤遇到其他几位,尤其是偃师,三天两头就往女浴跑,可遇上惊鸿君还是头一次。
“管他为什么,说不定惊鸿君只是心血来潮洗一次,咱们碰到就是赚到,看一眼就少一眼。”
言谈之中,忽有一个幽幽叹道:“原来惊鸿君身材这么好……”
众人一愣,纷纷转头看向出声那个身形瘦弱,细皮白肉的弟子,却听对方又艳羡道:“他能一拳把我打死吧?”
众人:“?”
另一边的二人全然不知道这边鬼鬼祟祟的动静,段暄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求影,好半晌才泄气似的移开目光,连水里那些游来游去亲人的红鱼都觉得没意思了。
戚求影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段暄光心说他还敢问怎么了,忽然不服气道:“你凭什么?”
他二人身高差距不大,修为也有来有回,段暄光自认他和戚求影平起平坐,谁也不让着谁,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修长清瘦,超然孤高的惊鸿君,褪去衣物后身形竟比段暄光大了整整一圈,即便常年修行,他身上的线条也不夸张,反而很漂亮。
在雪境时还没看清楚,现在孰强孰弱已经一目了然,要不是段暄光要来看鱼,他和沧浪宫弟子恐怕这辈子都看不到惊鸿君赤着身子是什么模样。
戚求影不明所以:“什么凭什么?”
段暄光伸手搔了搔手边的红鱼,听着那些年轻弟子对戚求影的恭维,暗暗发誓:“身材好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肯定比你更厉害。”
戚求影看着他嫉妒又不甘的神情,心下了然,非但不安慰,还反问:“你确定?”
段暄光觉得自己被看轻了:“那当然。”
戚求影默了默,反而品出一点别的意味:“那你现在也觉得我比较厉害?”
段暄光一愣,没想到居然被绕了进去,违心道:“……还是比我差一点点。”
虽然戚求影身材好,但在大王面前永远逊色半分。
“是么,”戚求影也不戳破他的谎话,只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差在哪一点?”
段暄光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好半天都没找出差在哪一点,只能随便找了个由:“你不能生小狼。”
戚求影一愣,眼底慢慢浮上一层笑意:“……这个确实。”
他们两难得这样心平气和说话,段暄光占了上风,很快就神气起来,大着胆子数落起戚求影来:“而且你定力也很差,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温柔。”
翻遍沧浪宫也找不出第二个定力比惊鸿君还好的人,戚求影觉得这是污蔑:“比如?”
“比如……”段暄光脸色古怪地回忆着什么,开始翻旧账:“比如我都说不要的时候,你还不停下来,一直特别凶。”
虽然不是青天白日,但好歹也是大庭广众,戚求影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脸色瞬间古怪起来:“孟浪之语,不许说。”
段暄光撇了撇嘴,不说了。
那些弟子见惊鸿君和段暄光下了水就面对面坐着,在角落里也不人,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半点激情,渐渐地注意力就被几只大狼吸引,等到段暄光想起来时,几只小弟已经被按着洗得干干净净,毛发都是清新的皂角香。
咚——咚——两道小钟声响起,宵禁时间将至,弟子们抓紧时间洗完狼,礼貌拜别了惊鸿君,稀稀拉拉穿了衣服往住处跑,很快这一方热闹的温泉里就只剩戚、段二人。
段暄光泡了好半天,只觉骨头都酥了,戚求影眼看天色不早,问:“现在看过小鱼了,感觉如何?”
段暄光认真道:“还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你的无上殿。”
戚求影心说废话,历代执掌春秋冷的剑主衣食住行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所居之地也是三大殿里最好的,即便是掌门师兄都要与药师共掌哀鸿殿,他却能一人独占无上殿。
不过段暄光小孩心性,别人一说什么好他都要试试,若是以后孩子生下来也和他一样难伺候,戚求影才更要头疼:“既洗好了,就穿上衣服同我回去。”
段暄光却想到什么,学着水里的小红鱼翻了个面,背对着戚求影,还颐指气使:“惊鸿君,来给大王搓搓背。”
刚才那些弟子就是这么使唤同伴的。
戚求影眉头跳了跳:“段暄光,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段暄光见他不来,眼珠打了个转,很快又想到好主意:“主人,请给奴隶搓搓背。”
“……”戚求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要被点燃:“你给我闭嘴!”
“不准再说话,”他取过岸边的澡巾,冷着脸走过去:“躺好。”
段暄光“噢”了一声,把下巴枕在胳膊上等伺候,戚求影把澡巾沾湿,看着他身上碍事的里衣:“把衣服脱了。”
段暄光却道森*晚*整*:“可是小狼……”
戚求影:“现在没人看得见。”
段暄光不疑有他,直身褪掉衣袍,那白玉似的肩背就出现在眼前,这一个月来戚求影终于给他养出点肉来,没有初见时那般瘦了。
漂亮的线条顺着脊背往下延伸,最后落进了水里,戚求影隐约只能透过水面看见两团浑|圆,喉结滚了滚,最后只能将目光强行收回到肩背处。
他将沾了水的澡巾按上段暄光的后背,胡乱搓了搓,那片皮肤就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大片,好不可怜,他一愣,终于忍不住抱怨:“麻烦精。”
段暄光没听清:“什么精?”
戚求影却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道:“你这么娇气,连洗澡都要人伺候,那在苗疆的时候是谁这么伺候你?是不是你那个好心的表哥?”
段暄光:“在苗疆我才不让人伺候,我只要你伺候。”
戚求影一时不知是欣慰还是命苦:“为什么?”
段暄光却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当我的主人吗?主人就是要伺候奴隶的,如果我饿死病死了,你哪里还有奴隶呢?”
“……诡辩,”戚求影被他无懈可击的土匪道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道:“低头。”
段暄光乖乖把头低下,戚求影又把他肩颈洗完,这才松了口气:“洗完了,你满意了吗?”
“当然,”段暄光相当满意,他翻了个面,这下二人几乎赤诚相对,戚求影目光落在他胸前,半晌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转身要上岸,段暄光却忽然贴过来。
“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作者有话说:真正的主人:作业做完了吗?方案改完了吗?这个月的kpi完成了吗?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你嫌太高了是吗?
虚假的主人:伺候奴隶养胎,伺候奴隶吃饭,伺候奴隶喝水,洗澡,打架[摊手][摊手]
真正的奴隶:我不要上学,我不要上班,我要翻身做主人,我要打倒所有周扒皮[愤怒][愤怒]
虚假的奴隶:我饿了,我渴了,我心情不好要看小鱼游泳,我大晚上洗澡后背够不着,亲爱的主人你千万要把我照顾好[可怜][可怜]
第45章 隐秘
戚求影脚下才动, 一双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浑身一僵,强自镇定道:“松手。”
段暄光不松, 还言之凿凿:“你洗完我, 现在轮到我洗你。”
又不是小猫小狗, 何必洗来洗去,戚求影将他的手扒拉下去,咬牙切齿道:“不、必。”
“就要洗,”段暄光却充耳不闻, 已经自顾自去岸边拿了皂角, 他在手心搓了一堆泡沫, 认认真真涂到戚求影背上, 认认真真伺候起来, 洗到后腰时, 却突然摸到一块奇怪的旧伤。
他一碰,戚求影浑身紧绷了一瞬。
段暄光还在摸那道伤:“什么时候伤到的?”
戚求影:“二十年前。”
这是他身上最深的伤口,从后背贯穿到腰腹, 鲜血几乎流尽,命悬一线, 后来捡回一条命, 又在无上殿休养了两三年才恢复。
段暄光小心翼翼轻轻抚过那些伤疤:“疼吗?”
戚求影安慰他:“这么多年,早就不疼了。”
段暄光却道:“我是问受伤的时候, 疼吗?”
戚求影一愣,半晌才道:“忘了。”
这是实话,人总会遗忘痛苦,铭记甜蜜,可戚求影这样无悲无欢的人, 自然什么都不会记得。
段暄光就不说话了,沉默着给他冲背,耳边唯余细碎的水声,没人在耳边叭叭,戚求影反而不习惯,过了一会儿,段暄光终于道:“洗好了。”
戚求影松了口气,一只手却顺着他的后腰一路摸过来,摸到了他腹部的旧疤,段暄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几乎带着一股滚烫的痒意,戚求影呼吸一窒,强自镇定:“……你又要干什么?”
段暄光在水里绕了个圈,和戚求影面对面,他直勾勾盯着戚求影的伤疤,眉头皱着:“肯定特别疼。”
戚求影我受不住这样直白的目光,微微后退两步:“前事已尽,疼又能怎样……不准再看了。”
段暄光一本正经:“疼的话我可以安慰你。”
他眼底的关切不似作假,任谁被这样真诚的目光盯着都会忍不住动摇,戚求影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安慰……怎么安慰?”
段暄光和他对视了一眼,忽然弯下腰,下一刻戚求影只觉那丑陋的旧疤被吻住,湿润的唇舌安抚似的舔了舔,像是狼群在安慰受伤的成员,他几乎一瞬就有了反应,脸色倏然一变。
“就像这样……”亲完了伤疤,段暄光还要凑上来亲他的脸,却被戚求影一把按住,强硬地往后推了推。
他胸口起伏着,呼吸又急又重,连段暄光都察觉出异常:“你怎么了?”
戚求影一瞬只觉又气又恨:“你简直是个无赖……”谁教他到处撩拨人的?
段暄光更委屈:“我又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戚求影冷笑一声,眼见水下的反应马上就要藏不住,他只能用两个手指抵着段暄光的脑袋把人推远些,自顾自上岸:“……玩你的鱼去。”
他三下五除二把套上里衣,段暄光也不玩鱼了,也湿淋淋地跟着上了岸,就听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段暄光现在光|溜|溜的还挺着个肚子,戚求影动作比脑子快,手一伸就把人揽进怀中,又用外袍把人罩住,段暄光浑身一僵,正要抗议,却见洞外的人影已经越来越近。
半夜三更被弟子发现惊鸿君和男人在浴池里抱作一团,明天沧浪宫怕是要炸开锅,戚求影心脏乱跳,余光却瞥见角落里有地方可以藏身,他抱着人转了一圈,无声无息藏进了暗处。
下一刻,洞外就有三两个弟子径直跑了进来,领头的是之前那个身材瘦弱的弟子,他在岸边走来走去,正低头寻找着什么。
一人问:“你确定你把你家传的玉佩放在这儿了?会不会记错了?”
“不可能,我确定就放在岸边,那玉佩是我从小带在身上的,绝对不能丢……”他焦急地摸索着。
“那会不会是掉水里去了?我们都找了好几遍了,”另一个弟子蹲下身拨了拨水,有些苦恼道:“大晚上的这也看不见啊。”
“再找找,再找找吧……”三个人在池边绕来绕去,戚求影却更苦恼,他刚才脑子一热就做了不好的决定,他和段暄光只是来泡个温泉,光明正大,这样反而搞得像是专门来偷|情似的。
可那三名弟子已经进来好半天,现在出去更显欲盖弥彰。
他按着段暄光,后者背靠着石壁,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低声道:“我们为什么要躲?”他们又没干坏事,为什么这么心虚?
戚求影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段暄光大晚上要看什么红鱼,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进退两难。
段暄光莫名其妙被他埋怨,也不满意了,低头撞了撞他的胸口,戚求影只好用一只手制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他乱撞的脑袋,挣扎之中却不知擦到了什么地方,段暄光浑身一僵,紧接着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嗯……”
声音一出,不光二人,连那三人都听清了,这回不待戚求影捂嘴,段暄光自己都吓了一跳,死死抿住唇,他偏过头不敢看戚求影,脖颈却红了一大片。
寂静之中,忽有人道:“喂……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另外两人一顿,迟疑着点点头,那小弟子却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
那名瘦弱弟子反问:“哪个?”
“‘那个’啊,就是有人在浴池里那什么……”
其他两名弟子恍然大悟,这得道汤建在山洞里,晚上只要找个地方一藏,确实很难被人发现,在这里干坏事,确实隐秘又刺激。
另一边的戚求影和段暄光听着他们讨论,已然双双僵住,呼吸都放轻了。
那三名弟子还在悄悄话,却像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恐吓:“这胆子也太大了,惊鸿君今晚也在得道汤,要是被他抓住了,明天怕是要当着众弟子的面赏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鞭子吃。”
戚求影:“……”
段暄光:“……”
“行了别在这叽叽歪歪的……赶紧找玉佩!”
三人又一阵手忙脚乱,半晌终于有人大叫一声:“找到了——还好没坏,还好没坏!”
“那还不快走?宵禁时间都已经过了,齐天殿那些木头又要开始巡逻,快走快走!”
三人推搡着跑没了影,戚求影一颗高高吊起来心也慢慢落回肚里,再转头时却见段暄光羞得眼底都带着水光。
他倏然一怔,安慰道:“……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段暄光却低声恳求起来:“我现在怀着小狼……还不可以……”
戚求影脑子一空,不可以?什么不可以?
他对上段暄光小心翼翼的神色,目光不由自主往下,下一刻脸色也变了。
刚才他情急之下把段暄光藏进角落里,却忘了藏自己直挺挺的反应,段暄光一定是感觉到了,所以才会又羞又怕地说这种话。
雪境那一夜之后,段暄光不止一次抱怨过戚求影不温柔,一直畏惧情|事,他不愿意,戚求影自然不会强迫,但这幅避之不及的神情落进眼里,还是难免有些刺目。
他冷笑一声:“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要和我双修,现在又在怕什么?”
段暄光老老实实道:“……怕死。”谁和戚求影双修都会死的。
戚求影呼吸又一窒,一时不知道他在抱怨还是撒娇,又觉一股热意涌遍全身,他捏住段暄光的下巴,直视那双直白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地恶劣:“怕就有用了?如果我现在一定要和你双修,你又能怎么办?”
既然怕,当初为什么还敢招惹自己?
他说得一本正经,不似作假,段暄光被他制着,两条腿都是软的,可肚子里还有小狼,为了小狼,他还是决定舍生取义:“如果一定要……那你能不能轻轻地?”
戚求影彻底呆住了,他以为段暄光会与他拔剑决斗,最不济也是恶语相向,没想到最后换来这样这个答案。
笨成这样,若是遇上别人,怕是时时刻刻都要大着肚子被欺负,谁还有心思和他讲条件?
某一瞬间,那些恶劣的想法纷至沓来,他几乎分不清这种恶念从何而来,是共情了恶人,还是自己本来就以己度人。
人性本贱,别人对自己越好就越贱,或许是因为他在无上殿独修了二十年,所以贱得慢一点。
他强压下那些思绪,最后慢慢退开:“好了……不欺负你,刚才都是骗你的。”是他不好,怎么能这么欺负一只怀孕的笨狼?
段暄光一愣,他能感觉到戚求影难捱,但后者冷着脸说了些恶劣的话,最后还是找回智,慢慢退开。
戚求影将段暄光拉出阴影,给他披上干净的里衣,等到二人穿好衣服,段暄光才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身边的玄衣人。
戚求影了领口,遮住喉结,重新将拂尘挽起,又恢复了平日里高洁傲岸不染尘的模样,哪里会有人知道他刚才欺负过人,现在衣袍下的反应还未消退。
段暄光目瞪口呆,只觉得他被夺舍了,忍不住确认:“……你真不欺负我了?”明明刚才还那么坏。
戚求影皱起眉:“不想被欺负,就少撒娇。”
二人穿戴好衣物,慢慢走出浴池,却见五只被洗干净的小弟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戚求影心说段暄光实在难伺候,看两条红鱼就看出真的多风波来,正打算带人回无上殿,脑海中却响起一道稳重的人声:“求影师弟。”
是陆道元在传音。
戚求影一顿,立刻正色:“掌门师兄。”
“夜雨阁传来密报,你在就好,”陆道元似乎松了口气,紧接又道。
“镇鬼渊有异,速往哀鸿殿。”——
作者有话说:一些不负责任撩:
当小戚下定决心下辈子要为了无情道维持无|性婚姻时,将会遇上以下困难:给老婆洗澡,老婆也要给自己洗澡,洗完澡老婆还要亲亲自己二十年前的伤口。
小戚: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逼我[摊手][摊手]
小段:只有定力不好的人才会那么容易失控,你要想想我们的小狼[可怜][可怜](开始pua老公)
小戚:行我再忍忍[摊手][摊手]
小戚同志总有一天会忍无可忍触底反弹[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好了第三个副本马上就要开始了,等回来咱们小段就能恢复记忆了啊啊啊啊啊,死手快写啊[爆哭][爆哭]
第46章 同榻
戚求影赶到哀鸿殿时, 其他人已然久候,陆道元正襟危坐在上首,药师和偃师已经闻讯赶来, 连刚回山不久的任流霞也在。
戚求影本来还打算送段暄光回去, 但掌门师兄召唤, 那必定不是小事,只能让段暄光带着一群小弟自己先回无上殿。
甫一落座就闻见一股血腥味,戚求影转头,就见任流霞惨白着一张脸, 整条左臂都用纱布裹缠起来:“……师兄你的手?”
先前戚求影带段暄光到药仙谷求医, 任流霞则带着杜小姐到州府处锦衣镇血案, 按说不可能有危险, 何况任流霞是沧浪五圣之一, 修为不俗, 寻常妖鬼魔物如何能重伤他?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任流霞现在扇子都摇不动了, 只用完好的那只手解下雀儿爪子上的密信。
“我处完锦衣镇的事后,又孤身去了一趟通影山, 在山上找到一群蜘蛛妖, 花了些力气将它们制服,混乱中不小心才伤到了手。”
通影山离锦衣镇不远, 却也不近,戚求影不明白任流霞何故要上山一趟,却也没追问。
任流霞继续往下说:“后来我一一审问,才知道这群蛛妖在通影山中盘踞已久,不过半年前有个背着棺材的道士上了山, 以修炼丹药回报,又教给它们素姬香囊的配方和做法,再改制成鬼香囊……也就是被带进见道会的那些。”
杜小姐的鬼魂作恶,锦衣镇已经无人再敢制素姬香囊,但出现在见道会里的那些非但有通影山的素姬香,还有沧浪宫的举魂符,要不是任流霞心血来潮要去通影山,还撞不破中间的勾当。
“如今看来,那个背着棺材的道士半年前对锦衣镇的血案知情,他让通影山的蜘蛛精制作鬼香囊,再将装着纸人的棺材放在客栈,等到素姬香和举魂符将我们引到锦衣镇之后,再逼杜小姐化煞,困杀求影师弟。”
“后来我离开通影山,回沧浪宫的路上又收到雀儿传信,说两天前太幻秘境刚刚现世,一天前镇鬼渊封印就有所松动,有人亲眼看见渊下有东西爬出来。”
太幻秘境是一处古迹,据说是千万年前某位大能所筑的府邸,后来因战损毁,大能也在战中陨落,虽然秘境之中魔物横行,但仙药灵宝也奇多,每当秘境现世,就会吸引大批修士进入,久而久之太幻秘境就成了修真界各道历练寻宝之地。
其他三人也是今夜才知晓锦衣镇的来龙去脉,再听完镇鬼渊一事,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偃师最先质疑:“你确定消息属实?”
任流霞笑了笑:“天底下没有比我夜雨阁更属实的消息。”
夜雨阁掌握天下情报,几乎不可能出错,在座的人也都清楚。
偃师还是想不通:“当年镇鬼渊是求影师弟亲手封印,无相鬼君当场魂飞魄散,妖主也被妙权禅师重伤,两族的主力都被封在渊下……后来各大门派又立下界碑,分守天倾令,那一战至少可保百年安定,这才过了二十年……鬼君怎么可能又现世?”
沧浪宫为那一战牺牲了多少人,如今才过二十年又卷土重来,实在让人有些刺心。
戚求影在意的却是别的:“还有一件事。”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先前的所见所闻一并说出:“我在雪境渡劫时,曾经被一群修士追杀,他们受人指使,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是陆道元也不一定能在雪境找到他,偏偏那些人却能误打误撞找来,要不是段暄光,他此刻或许只是尸体一具。
药师素来话少,闻言忽然道:“你觉得是仙门之中有人同镇鬼渊里应外合?”
戚求影点点头:“而且此人身份不低,即便不是我沧浪宫弟子,也必然与沧浪宫关系亲厚。”
否则何以解释那些人不仅到雪境追杀戚求影,还知晓沧浪独有的举魂秘术?
此言一出,直击要害,诸人也跟着沉默下来。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如果真有正道与镇鬼渊勾连,那才是防不胜防。
见气氛沉闷下来,一语未发的陆道元突然开了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不必自乱阵脚。”
“那位‘鬼君’以纸人化身行动,必然是本体有所约束,不能施展全力,当务之急是先弄清封印松动的缘由,我会联系各大门派,早做打算。”
掌门发话,众人自然没有二话。
“求影师弟不便靠近镇鬼渊,此事就交给我和道川去办;流霞师弟负伤,就留在沧浪宫主事,一旦夜雨阁有新消息,务必及时相告。”
任流霞点点头。
偃师无事可做,不由皱起眉:“那我干什么?”
陆道元摆摆手:“不急,你与求影师弟另有要事,太幻秘境开,那些东西就连夜从镇鬼渊逃脱,不出意外是为秘境而去,我要你们同去,若是能追查到它们的下落最好,若是不能,就将秘境中的宝物带回。”
戚求影:“宝物?”
陆道元点点头:“是一株肉魂果,可以养护魂魄,重塑肉身,上次太幻秘境开时它尚未成熟,这回你们一定要将它带回。”
他说到神魂,众人也跟着一顿,虞探微和戚求影对视一眼,半晌才郑重道:“是。”
各自分清了任务,众人心下也安定了许多,任流霞刚回沧浪宫就赶来哀鸿殿议事,此刻一张脸惨白骇人,药师看他神色不佳,递了颗丹药给他服下,又要送他回夜雨阁。
任流霞却摆摆手,起身往外走:“不必。”
路过戚求影,他才又想起什么:“那位杜小姐的魂魄我已经超度,此后她可以再入轮回。”
“多谢师兄,”比起杜小姐,戚求影还是觉得任流霞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正要出声,虞探微却摇了摇头。
戚求影只能目送任流霞离开,出去一趟,任流霞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过了半晌,虞探微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犯起倔谁都拦不住的……你不必管,我看着他。”
虞探微与任流霞同为初代五圣,同门之谊更深,戚求影闻言只好点点头,眼见着虞探微提步追出去,陆道元也有事先离开,哀鸿殿里只剩他和药师。
二人一起出了门,陆道川却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师弟有话要说?”
他外貌端庄,性格温和,心思也细腻,戚求影还未开口,他已然先知先觉。
戚求影:“是,我不懂医道,有些事想请教师兄。”
陆道川:“但说无妨。”
戚求影想了想:“是与神魂有关。”
他一说神魂,陆道川眉头就皱起来:“你的神魂?”
戚求影一愣:“不是,是一位朋友。”
陆道川霎时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戚求影继续道:“我这位朋友,虽然修为深厚,剑法卓绝,但他神智受损,还经常说一些……很孩子气的话。”
陆道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装作没猜到他这位朋友是谁:“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他神魂不稳,容易离体,又经常无故高烧,心跳和呼吸都会停止,显出死相,但过后又会恢复如常,这是何缘故?”
陆道川先时听见这话不觉得什么,越听就越觉得古怪:“你这位朋友还年轻吧?”
戚求影点头:“方过二十。”
“这……”陆道川迟疑道:“听你这么描述,我倒是有些头绪,不过还不能确定,你先让他吃些固魂养元的补药,待我翻过医书再告诉你。”
戚求影还以为陆道川会让他把这位朋友带过来,已经想好该用什么说辞把段暄光骗来看病,却未想到如此简单:“多谢。”
陆道川笑笑:“你我同门,何必言谢。”
戚求影回到无上殿时,段暄光已经睡了,那几只小弟在偏室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它们的大王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今日又是为信众抚顶授香,又是去得道汤看小红鱼,又是到哀鸿殿议事,一天闹下来难免有些疲惫,戚求影绕过一地的狼饼来到床边,段暄光果然已经睡熟了。
自从有了小狼之后,段暄光每天早睡早起,天一黑就雷打不动上床睡觉,只为了小狼能健健康□□下来,戚求影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最后才拎着几只红鱼去了侧殿。
刚才和药师拜别是他忽然想起这一茬,顺手问药师讨了些红鱼准备养在浴池里,到时候就算段暄光要心血来潮看鱼,也不必去弟子浴池丢人。
他还记得说药师当时古怪的眼神,对方看鬼似的把他打量一遍,这才兜了一篮红鱼让他带回来。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主室,褪去外袍躺上床,这是他睡习惯的地方,连被褥都带着冷淡的檀香味,平日里他不觉得,但此刻香味若有若无,却让人无端觉得不近人情,闭目良久,却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直到月上中天,他仍是睡意全无,翻了个身慢慢坐起来。
初一的月又大又圆,月光照进来,宛如铺了一层糖霜,戚求影沉默地看着地上的月影,好半晌才认败似地叹了口气。
半刻后,他又出现在偏室,偏室的床比主室小些,不过段暄光不是挑剔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戚求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人。
段暄光不在眼前,他一会儿担心这人夜里起烧,一会儿担心他睡不安稳。
把别人惹得夜不能寐,自己却在这里呼呼大睡,实在可恨。
戚求影在心下说完,下一刻就弯下腰抱起人往里面挪了挪,段暄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被子里多了个人。
那人浑身都是冷的,连身上的味道都是冷的,像是刚淋过一场雨,又像是在风雪中蹭了满身孤寂,让人抱上去都觉得难过。
戚求影才上榻,被子里暖乎乎的人就抱了过来,对方闭着眼睛,连人都认不清是谁,两只手却绕到戚求影的后背,一下一下拍着。
“狼来大王怀里……大王暖暖你。”——
作者有话说:一些两级反转:
刚开始小戚同志:别碰我,别摸我,我是高贵的无情道,我这辈子不会屈从于一个强迫我的男人[愤怒][愤怒]
现在的小戚:老婆没在怀里,睡不着ing[化了][化了]
刚开始的小段:喜欢喜欢喜欢,贴贴贴贴贴贴,每晚睡前都必须抱着老公才能睡着[可怜][可怜]
现在的小段:你要开会啊,那我先睡了,晚安[抱抱][抱抱]
第47章 仙舟
那暖融融的人贴过来, 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此刻段暄光的被窝已然成了无上殿中最温暖舒适的地方。
戚求影被他揽着,某一瞬竟生出了“以后一起睡觉也不错”的荒唐想法。
他的底线被一次次打破, 生活被搅扰得一团糟, 而此刻他非但不生气, 还觉得安定。
他在黑暗中看着睡熟的段暄光,好半晌他才低声开口:“……我该拿你怎么办?”
无人回应,只有漫漫长夜和糖霜似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叹了口气, 翻身将段暄光揽进怀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最先醒的是段暄光, 他睁眼就见近前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 心脏都停跳一拍,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戚求影在自己床上。
睡着的时候, 戚求影的轮廓都柔和下来, 不如平日那么凶巴巴的,段暄光盯着看了一会儿,打算自己先起床, 谁知轻轻一动,身边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二人对视片刻, 段暄光先出声:“昨晚下雨了吗?”
他在问戚求影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床上。
戚求影缓缓起身, 了领口:“没有,但你睡着后一直缠着我不让走。”
段暄光皱起眉, 他怎么没这个印象:“是吗?我睡着后真这么粘人?”
戚求影面不改色:“一向如此。”
人睡着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戚求影也没必要骗自己。段暄光不疑有他,也跟着爬起来:“好吧,那谢谢你陪我睡觉,你真好。”
戚求影没说话。
二人穿戴洗漱好, 又用过早膳,戚求影才说起昨夜的打算:“我与偃师要去一趟太幻秘境。”
段暄光“哦”了一声:“去多久?”
“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太幻秘境是按奇门遁甲排布,每过一段时间秘境方位就会变化,大大增加了进出的难度,若是运气好来去一个月,运气不好怕是要耽搁三个月。
“这也太久了……”段暄光一边抱怨一边把汤喝完:“那你要带我去吗?”
戚求影反问:“那你想不想去?”
段暄光纠结起来:“我也不知道。”
戚求影听出他言外之意:“你不想去?”
“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我的小弟呢?不然我在无上殿等你回来,”十天半个月都不打紧,三两个月就太久了,而且留在无上殿吃喝不愁,就算戚求影不在也会有人送好吃的上来。
戚求影:“你可以带上它们。”
段暄光眼睛亮了亮:“真的?”
戚求影“嗯”了一声:“而且听说太幻秘境里有很多奇花异兽,你要是与我们同去,还能坐上偃师的飞天仙舟。”
段暄光立马就心动了:“那我要去!”
“那就收拾行李吧,”戚求影松了口气,虽然此行凶险,但段暄光还是得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留他一人在无上殿,怕是没几天就跑没影了。
戚求影没什么行李,但段暄光要带五头狼,一会儿找小狼面具,一会儿又要打包好吃的,他和戚求影吃的,狼小弟们吃的,没多久包袱就满了,等到日落时分虞探微来找人,就见鼓鼓囊囊好大的阵仗。
她看着两人五狼,沉默片刻才皱起眉道:“你们是出门办事还是春游踏青?”
这一路来回都要乘仙舟,省时省力,当然缺点是仙舟是虞探微造的,得听她安排,戚求影刚准备解释,段暄光就已经带着一群小弟簇拥上去了。
“姐姐……你可以带上我和我的小弟吗?
他生得俊俏,嘴又甜,虞探微一愣,心说怪不得人人都说苗疆人狐媚,这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哥哥姐姐乱叫谁招架得住,眉头却慢慢展开:“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管好它们,不能影响我们做事。”
段暄光:“没问题!”
虞探微在空旷处放下一枚核桃大小的木船,手心灵光微动,下一刻船身就暴涨无数倍,比一座房屋还大,甚至还专门做了登船的梯子,等仙舟成型,她才示意段暄光:“请。”
段暄光:“谢谢姐姐!”
戚求影原本还想了一堆求情的说辞,谁知段暄光反而比他先上船,待三人五狼登船,虞探微收回梯子:“我们现在就出发,坐稳了。”
仙舟无风自动,无水自游,很快就驶进高处云层,连沧浪宫都变得很小。
不多时,一具小孩模样的偃甲端着刚沏好的茶从船里出来:“请师尊和惊鸿君喝茶。”
虞探微道:“放着吧。”
那小弟子应了声“是”,弯腰在船底碰了碰,二人站的位置就升起一套桌椅,小弟子将茶水放在桌上。
戚求影忍不住感慨:“师姐的偃术又精进了。”
虞探微在桌边落座,笑了笑:“有得易有失,我失去右臂,与剑道无缘,却多了许多时间研究这些东西。”
如今齐天殿大半弟子都是偃甲所造,平日巡视的弟子,见道会侍应的弟子,甚至春耕秋收派下山去劳作的弟子,都是出自虞探微之手。
“上回药师的丹炉炸了,把掌门师兄的菜园森*晚*整*都炸平一大片,我正突发奇想打算药师炼丹的方子装进偃甲,拿去炸邪魔外道说不定还有奇效……只不过暂时还没试验过,只能等流霞师弟给我找块合适的地方再关起门继续研究。”
那方子实在凶险难控,要是一不小心把齐天殿炸平了,掌门师兄怕是要当场气晕过去。
提起任流霞,戚求影就想起锦衣镇一行:“任师兄好些了吗?”
虞探微:“伤势无碍。”
当时戚求影问任流霞为什么放弃春秋冷剑主之位,对方只意味深长地让他来问虞探微,如今正是时候:“任师兄此行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说话间,段暄光已经安置好行李和小狼,从船舱里出来,一见戚求影和虞探微在外面说话喝茶,也跟着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虞探微道:“陈年旧事而已,他看见那个红花香囊,少不得要消沉两日。”
段暄光竖起耳朵听着,忽然插话道:“那个红花香囊是他师兄做的吗?”
这下戚求影和虞探微双双愣住。
虞探微看了一眼戚求影:“他都云里雾里,你如何得知?”
段暄光却道:“猜的,当时这个香囊从杜小姐身上掉下来,任阁主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这下虞探微来了兴致:“哦?你还猜到了什么?”
段暄光继续道:“他带着杜小姐去州府,后面是不是又去了一趟通影山?”
这事可没人和他说过,戚求影不解:“你怎么知道?”
段暄光看他一眼:“你好笨啊……他眼睛里都写着,你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是吗?”戚求影这回是真的冤枉,他只猜出这红花香囊或许与他放弃剑主之位有关,却猜不出任流霞会去通影山。
段暄光看他这么笨,还是决定给他认真分析:“杜小姐说红花香囊的主人是和师弟离家出走,后来又在通影山受伤,所以才被捡回杜家的对不对?”
戚求影点点头:“对。”
段暄光又道:“任阁主有一个师兄对不对?”
戚求影又点点头:“对。”
段暄光继续道:“他那个师兄已经死了对不对?”
这回连虞探微都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段暄光沾沾自喜:“我说的对不对?”
“……对。”
段暄光:“那不就对了!”
虞探微沉默许久,终于道: “这些都是旧事,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不说,任流霞更不会说。”
她看向戚求影:“在你和药师继任之前,五圣之中还有两位实力过人的弟子,一人名崔难,一人名谢从心,也就是流霞师弟的同门师兄。”
“我与掌门师兄,还有崔难师弟,都是上上任春秋冷剑主风云子门下,他二人是另一位长老门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亲厚,”虞探微回忆起旧事,一时心绪复杂。
“当时我、任流霞、还有谢从心都是春秋冷剑主炙手可热的人选,流霞师弟为人较真,修为颇高,剑术精湛,对春秋冷志在必得,后来谢从心在天倾之战身陨,他却退居夜雨阁,再也未提继任剑主一事。”
“原来如此……”戚求影年岁太轻,又来得太晚,并不了解前事,但听虞探微说完,很快就明白过来。
段暄光却比他更好奇:“这位谢从心是怎样一个人?”
虞探微目光微微放远了些:“谈吐幽默,相貌俊美,锦心绣口,性若春风。”
戚求影心说这话听起来不像在说谢从心,倒像在说任流霞。
“不过他审美奇差,最爱大红大绿……绣了香囊还要让我们戴上出门,每每任流霞板着脸修行练剑,他都要去撩拨。”
谁能想如今只爱偷懒摸鱼的任流霞当初是个天赋异禀又勤快修行的青年才俊。
戚求影和段暄光各自听着,却不知在想什么,虞探微说完,又看向段暄光:“你非我沧浪弟子,却能看出那么多门道……实在很厉害。”
段暄光却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人的眼睛是有情的,任阁主一难过,我就看出来了。”
“原来如此,”虞探微喝了口茶,看向戚求影:“你看得出来吗?”
戚求影摇摇头:“看不出。”
段暄光虽然看不懂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但于此道之上却是高手中的高手,非常人能比,惊鸿君也不能。
段暄光见他摇头,不免有些泄气,又不甘心地把眼睛凑过去:“看不出?那你能看出我是高兴还是难过吗?”
戚求影一顿,下意识看向虞探微,却见后者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脸上。
外人还在,段暄光又乱撒娇,顶着偃师探究的目光,戚求影面不改色:“不能。”
段暄光把眼睛收回去,失望道:“冷漠无情!”
虞探微闻言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是啊,还是冷漠无情些好,毕竟情之一字最伤人。”
“不管是什么情,一旦沾染,必定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关于《脸皮修炼手册》:
刚开始的小戚同志:男的no,女的no,对我有想法的不管男女通通不ok,我洗澡睡觉都要一个人,谁靠近我我就炸毛给你们看。
现在的小戚同志:大半夜跑进老婆的被窝然后倒打一耙是老婆粘人,不过在师姐面前还是决定装装样子不回应老婆的撒娇。
以后的小戚同志:大庭广众高调出柜,当着老丈人的面扛走老婆,知道老婆生不了孩子也要硬生。
虞师姐:看吧我就说他不适合无情道,看吧[化了][化了]
更新!!!这章交代一下任师兄的前情嘿嘿
第48章 呓语
说者无心, 听这话的人却是两幅反应。
戚求影沉默着未说话,他独修多年,知道七情六欲于修道者而言是最难过的一关, 克制住不沾染是约束自身的最好方法, 虞探微所言不虚。
段暄光却不认同:“沾就沾了, 为什么要逃?”
“如果喜欢一个人,难道还要装作不喜欢吗?”
他观点新奇,又孩子气,虞探微只好多解释几句:“话虽如此, 但不是所有人的喜欢都能宣之于口, 所以只能装作不喜欢。”
段暄光还是不明白:“难道装作不喜欢, 就会真的不喜欢吗?”
虞探微一顿。
段暄光:“我要是喜欢一个人, 肯定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 如果不说出来, 他又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呢?”
他语意明显,虞探微瞬间就猜到什么,揶揄道:“是吗?那你喜欢谁?”
戚求影不动声色坐直了, 他担心段暄光什么都说,又担心他什么都不说, 谁知后者呆了呆,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落进了圈套,眼尾很快就羞红起来:“我才不说, 他又不喜欢我!”
他丢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像只毛炸炸的小狼,虞探微手指微微摩挲着杯沿,喝一口茶, 又看一眼戚求影,看得他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如此,”虞探微云里雾里说了这么一句,又笑眯眯地看着戚求影:“奈何郎心如铁啊。”
戚求影:“……失陪。”
他真怕和虞探微聊天,这人平日里雷厉风行就算了,偏偏察言观色极敏锐,且口舌如剑,直挑要害。
仙舟在云层里穿梭,戚求影看了一会儿云就觉得无聊,想了想还是往船舱去了。
这仙舟体积颇大,虞探微体贴地给每人都分了一间房,戚求影心中想着段暄光那副羞恼的模样,不知不觉就来到对方门口。
“笃笃”,他抬手敲了敲,里头很快就传来一声“进”。
他推开门,就见段暄光盘腿坐在地上,那几只小弟似乎还不适应在天上飞,只老老实实挤在段暄光身边闭目养神。
戚求影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定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怎么坐在地上?”
段暄光反问:“你来干什么?”
“从沧浪宫到太幻秘境要一天一夜,一路都要待在船上,我来看看你习不习惯。”
说起这个段暄光就想起刚才在甲板上那些话,没好气道:“当然习惯,有它们陪我。”
“……那就好,”戚求影总感觉自己在没话找话,可段暄光睡着以后都不肯提那两个字,显然心中比嘴上更在意,提了他更不开心。
有的窗户纸捅破了皆大欢喜,有的窗户纸捅破了谁都不好过,在没想清楚之前,他不会贸然行事。
“天已经暗了,早点睡,”他们出发时是傍晚,如今天色已经黑透,段暄光最疼爱小狼,一定会早早睡觉。
段暄光一听天黑,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上床睡觉,戚求影眼见他脱衣服也不避人,只好退到门外:“我走了。”
段暄光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挽留,最后还是道:“哦。”
戚求影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闭目打坐许久,谁知到了夜里,一场大雨却来得猝不及防。
仙舟上有结界和符咒,能遮风挡雨避雷,可他们在天上飞,那淅淅沥沥的雷雨声就在耳畔,听上去十足骇人。
戚求影一瞬睁眼,他想起段暄光最害怕雷雨天,此刻怕是已经从睡梦中惊醒了。
虞探微就睡在隔壁,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他纠结许久,还是披衣起身,准备把人接过来,谁知他才拉开房门,还不待看清,一道人影就扑了过来。
轰隆——惊雷伴着闪电,将段暄光的脸映得惨白,戚求影最先碰到的是他冰凉的手脚,这人肯定是在自己门外站了很久,所以身上也沾了寒意。
“下雨了……”段暄光哆哆嗦嗦,说都说不利索:“我讨厌雨……讨厌下雨……”
“好,讨厌下雨,”戚求影先把人带进屋,这才发现段暄光的枕头落在走廊上,领头的黑狼叼起枕头送到戚求影手里,又自觉分成两拨,三只守在门外,两只守在床边。
段暄光躺在床上,额头却渗出冷汗,那黑狼凑近了些,用脑袋蹭了蹭段暄光的脖颈,喉咙里发出担忧的“呜呜”声。
从雪境见面,段暄光和这几个小弟几乎形影不离,此刻人狼情深至此,戚求影也难免动容,他倒了一盏茶来到床边:“我来。”
那黑狼听懂,慢慢退开,戚求影低低叫了两声段暄光的名字,后者眨了眨眼,很快视线就涣散起来。
戚求影心下一惊,伸手抚上段暄光的额头,果然察觉刚才还浑身冰凉的人现在烫得吓人。
又来了,又是那种那种诡异的高热,戚求影之前就经历过,这回不至于那么手忙脚乱,他先把药师给的丹药用温水送服,再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和手心,不知过了多久,段暄光浑身的高热终于缓缓退去,也没再出现上次那样的魂魄离体之相。
他松了口气,替段暄光好被子盖住手脚,然而下一刻,清醒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戚求影……你别死。”
仙舟外雷雨交织,房间内灯火明明暗暗,段暄光脸色惨白,虚弱得几乎要消散在这场大雨之中,戚求影只觉心被人狠狠一揪:“我不死。”
听见声音,段暄光的目光下意识找过来,他呆看着戚求影的面容,像是被烧傻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你骗我。”
“你又在骗我。”
说完这一句,他像是耗尽力气,疲惫地睡了过去。
戚求影愣在原地。
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缓缓升起,最后化作沉重的悲凉,他看着段暄光,心上却像是空了一块,怎么也补不上。
一个天天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会在雷雨夜受这样的折磨?段暄光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沉默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从袖中取出一张传音符燃尽,给远在沧浪宫的药师传音:
“陆师兄?”
他本来只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陆道川那边瞬间回应:“求影师弟?你们现在应该是去太幻秘境的路上吧,发生什么事了?”
“路途无碍,”戚求影单刀直入:“我是想问你上次那件事。”
陆道川了然,他这么晚没睡也是为了同一件事:“原来如此……我正在翻阅典籍,苗疆典籍难寻,而且文字不通,怕是要费点时间,秘境中无法传音,我不确定能不能在你进秘境前告诉你。”
“我知道,”戚求影担心的也是这个,太幻秘境自成天地,与现世分隔开来,一旦他们进入,就不能再和偃师联系,“我不是来催促师兄,是另有问题请教。”
陆道川“哦”了一声:“你说。”
戚求影道:“肉魂果可以养护神魂,他神魂不稳,记忆受损,如果吃下肉魂果……”
他话音未落,就被陆道川打断:“不成。”
戚求影:“为何不成?”
陆道川难得那么认真:“他只是神魂不稳,不一定危及性命,但肉魂草只有一株,用了就没了。”
“掌门师兄派你和偃师一起去太幻秘境,就是为了这株肉魂草,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这次错过,下一次不知是什么时候。”
戚求影顿了顿,目光落在段暄光身上:“可他现在太痛苦。”
段暄光剑法卓绝,书法也奇佳,在变成这幅模样之前,一定是在父兄关爱的教导之中长大的,而此时此刻他戴着个狼头面具,与狼群为伍,在决斗台被人挑衅耻笑,怀了孩子却得不到另一个人的喜欢,只能在寄人篱下时发点无关痛痒的小脾气,偶尔还要被雨天折磨。
另一边的陆道川也沉默下来。
他身为医者,自然知道性命轻重不能用地位高低来衡量,但人心都有杆秤,都会有偏私的时候,半晌,他才心绪复杂地反问:“肉魂草给了他,那你怎么办?”
“你离无情大道只有一步之遥,只差修复神魂这一步……你真要就此放弃吗?”
无情大道……无情大道……往日里让人景仰敬重的四个字成了秤砣,沉甸甸地压在戚求影心上,几乎成了一副打在他身上,难以挣脱的枷锁。
直到日出东方,下了一夜的大雨也慢慢止息,这四个字依然在戚求影心中挥之不去。
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坐在床边的戚求影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你醒了。”
段暄光掀开被子坐起来,他打量着房间布置,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昨晚又缠着你了?”
戚求影顿了顿:“不是,昨晚下雨了。”
“怪不得……我太讨厌下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下床,这才发现衣服还在自己房间,拍了拍手边的狼头:“去。”
少顷,两只小弟去而复返,一狼叼着外袍,一狼叼着佩剑,段暄光穿戴好衣物,打算去甲板上看看风光,却被戚求影面色古怪地拦下了:“昨晚发生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段暄光眨了眨眼:“不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高烧,为什么讨厌雨?”
段暄光摇摇头:“不记得。”
他是真不记得了,要是记得,恐怕就不会每天都在外面当大王,戚求影不知该失望还是庆幸,半晌才道:“好罢,先起床吃东西。”
虞探微早早就起了,也不知她昨晚有没有听见戚求影这边的动静,早膳仍是那位偃甲小弟子准备,它煮了粥,又蒸了小笼包,还不忘给段暄光的五只小弟也准备了水和生肉。
段暄光十分感激:“多谢你!”
“举手之劳,今日仙舟全速前进,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到太幻秘境的入口,”虞探微搅了搅碗里的粥,又看向心不在焉的戚求影:“你昨夜没睡好?”
戚求影:“尚可。”
他不是没睡好,是压根没睡,那个让他操心的人反而精神抖擞。
“你在担心吗?”段暄光猜不出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但还是讲义气地夹了个小笼包放进他碗里:“没关系,进了秘境我保护你。”
戚求影愣了愣,心情诡异地好了一点:“是吗?你拿什么保护我?”
“你不相信我?”段暄光察觉到被他看轻,力证道:“我可是整个苗疆剑法最好的狼,保护你一个绰绰有余。”
他话说完,正在一边埋头进食的几只小弟饭也不吃了,仰头“呜呜”几声,帮着证明大王的实力。
戚求影那点沉郁的心情又消散了些,用完早膳,虞探微又要回房去推演秘境的地图和出口,戚求影就守在甲板上,他看着无事可做段暄光,忽然心血来潮地出声:“过来。”
段暄光愣了愣,没说什么,走了过来。
“你不高兴吗?”他对别人的情绪一向很敏锐。
“有一点,”戚求影难得说了句实话。
段暄光又问:“你想说给我听吗?”
戚求影:“以后说。”
“好吧,”段暄光也不强求,站在他身边不说话了,眼珠却有意无意地往船舱看。
戚求影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却忽然凑过来,温热扫过侧颊,戚求影后知后觉,才发现是段暄光在蹭自己的脸。
他蹭完脸,又用脑门蹭了蹭胸膛,蹭完又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船舱,担心被发现:“那现在你好点了吗?”
戚求影心说幼稚,要是坏心情这么随便蹭蹭就没了,那天底下要少多少苦命的人,可段暄光这一蹭,那点郁气却奇迹般烟消云散了。
这个发现让他意外又搞笑,可看着段暄光亮亮的眼睛,他轻轻勾起唇角。
“已经全好了,谢谢大王。”——
作者有话说:关于哄人:
小戚同志:什么?你说只要贴贴就能获得好心情,我不信。
小段同志:(夹一个小笼包)
小戚同志:心情+10
小段同志:我还可以保护你(拍胸脯)
小戚同志:心情+20
小段同志:(偷瞄)(发现没人)(小狼蹭脸)
小戚同志:心情+100
更新!!!下章就进秘境了,到时候会有几个新角色登场嘿嘿[抱抱][抱抱]
第49章 冲突
入夜时分, 仙舟终于落地。
太幻秘境历经千百年变故,入口已然隐没在深山,三人带着五头狼落地时, 已经能看见零零散散的火光, 是已经收到消息的门派, 早早赶来。
虞探微收了仙舟,动静引来不少人侧目,众人先看虞探微右手,又看戚求影身后负剑, 立刻便认出这是沧浪宫的人。
他们没想到沧浪宫会派惊鸿君和偃师过来, 心中倍感压力, 却又不得不笑脸迎人, 热络地打招呼:“原来是偃师和惊鸿君, 失敬失敬。”
虞探微将人群打量一遍:“还没找到入口的方位?”
先前打招呼的修士点点头:“是。”
如前所说, 太幻秘境是结合奇门遁甲之术布置,出口和入口都在不停变动,每次秘境开启, 都要花不少力气来卜算方位,所以即便早早来等待, 也不一定能找到入口。
说完, 虞探微再不废话,她取出一只青铜司南, 打算通过灵力波动来测算秘境入口的位置,谁知将灵力注入,司南却发了疯似打起转来。
虞探微皱了皱眉。
戚求影瞬间想到什么:“太幻山地界已受秘境灵脉影响,连传音都受影响,用司南也指不出方位。”
虞探微默了默, 只能收起司南,遗憾道:“出师不利啊。”
段暄光带着一群小弟跟在后,他不喜欢见陌生人,故而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尽量把自己藏起来,听戚求影这样说,他心中一动,在狼头上各摸了一把:“去。”
小弟们得了令,瞬间化作四道旋风朝不同方向窜了出去,没过多久,一声清晰的狼嚎打破了月夜的平静。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接二连三的应和声,一时之间,整座太幻山都是狼嚎,像是一群狼在商讨说话,十分渗人,惹得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回事?这些畜生无缘无故乱叫什么?”
话音才落,出声的人就对上一双阴沉的狼眼,这才发现暗处还有一匹黑狼,它四肢粗壮,皮毛有光泽,正昂首挺胸坐在一名年轻剑者脚边。
那剑者眯了眯眼,一只手已经缓缓扶住了腰间的剑柄,下一刻却被惊鸿君按住。
惊鸿君侧头和他说了句什么,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开拔剑的手。
戚求影知道段暄光不喜欢别人说他和小弟的坏话,但一来就打架难免引人注目,只能放缓脚步,一边和段暄光说话:“别生气了,他又不知道那些狼是你的手下。”
段暄光还在耿耿于怀:“它们是我的小弟,才不是畜生。”
“他侮辱我的小弟,不就是在侮辱我吗?”
这话虽然有道,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太幻山还有个管狼的大王,不知者无罪,戚求影只好转移话题:“那别人喜欢你的小弟,是不是也在喜欢你?”
段暄光却所应当:“他们本来就该喜欢我。”
戚求影失笑:“你会不会太霸道了?”
“霸道是大王的天性,”段暄光一本正经说完,又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他这一次。”
他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忍住了没发作,三人走了一段,才发现那些修士有意无意地跟过来,毕竟跟着偃师和惊鸿君行事,找到入口的机会也大些。
约莫过了两刻,密林之中又传来一声狼嚎,段暄光脚步一顿,目光也锐利发亮:“找到了,跟我走。”
他说完,领头的黑狼就窜进密林之中,段暄光紧随其后,戚求影对着虞探微使了个眼色,很快也跟上了段暄光的步伐。
三人在夜色中穿行片刻,很快就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是附近的一条飞瀑,那秘境入口就藏在瀑布水帘之下。
段暄光一路跟来,谁知才到水边,就见一蓝衣青年在和自己的小弟抢鱼,顿时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住手——”
那蓝衣青年本来在河边钓鱼,谁知鱼刚上钩,就被一头狼凌空飞扑抢了去,登时气得扔了鱼竿拔了剑:“该死的畜生!竟敢抢小爷的鱼?”
铮——两剑交兵,在夜色中擦出一串火光,段暄光怒道:“我不准你欺负它!”
蓝衣青年一阵莫名:“你又是谁?我认识你吗?”
戚求影和虞探微只来慢一步,段暄光又和人打上架了,平心而论惊鸿君不是好相与之辈,但好歹还能讲讲道,段暄光想打人的时候十匹马都拉不住。
段暄光横剑将那青年击退,把狼护在自己身后,昂首挺胸:“我是狼大王,是这座山所有狼的老大!你要打它,就先打我!”
那蓝衣青年一愣,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存心找茬来的……你是狼大王,我就是狼祖宗!”
段暄光瞪大眼睛,随即阴沉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蓝衣青年却不废话:“要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段暄光恶狠狠道:“我要把你打成肉酱,做成包子给我的狼吃!”
他二人不由分说就在岸上战成一团,留后来者一头雾水。
虞探微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戚求影:“这位段公子时常这样……随心所欲吗?”
戚求影扶额:“……还好。”也不是时常,只偶尔这样。
虞探微发自内心道:“师弟,你辛苦了。”
“……”戚求影假装没看见这位师姐幸灾乐祸的眼神,上前劝架:“别打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那蓝衣青年道:“他的狼抢了我的鱼!”
段暄光道:“一条鱼而已,我赔给你就行,你为什么打它?”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却戳中了蓝衣青年的痛处:“什么叫‘一条鱼而已’,你知不知道这条鱼是我花了两个时辰才钓上来的!你钓得上来吗?你拿什么赔?”
段暄光闻言头都不转,他一手持剑对敌人,另一手却抄起岸边的网兜,伸进水面一搅,再拿起来时网兜里已经多了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他把网兜伸到蓝衣青年面前,冷酷无情道:“赔给你。”
那青年霎时失了声,脸色宛如晴天霹雳,非但不解气,反而怒火更盛:“你敢羞辱我!”
段暄光眼见他不领情,反手又把鱼倒进河里:“胡搅蛮缠。”
眼看着这两个人越打越上头,戚求影只能先把人分开再说,谁知还未拔剑,虞探微却制止了他:“等等。”
戚求影:“什么?”
虞探微盯着那青年:“你觉不觉得这位剑者的剑法有点眼熟?”
戚求影这才回过神,果然见那蓝衣剑者起势、出招、对敌都十分眼熟,何止眼熟,戚求影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沧浪宫的弟子在演武场练,也有些意外:“怎会如此。”
说话间,那二人已经越打越凶,但显然段暄光的修为要厉害许多,他一剑将对手击退,那青年踉跄退后几步,转头朝着某个方向喊道:“姓霍的!你不是说要给我背剑吗?我现在打不过人家,你还不快来帮忙!”
他话音刚落,密林之中就起了一阵冷风,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威压,戚求影心头一动,下一刻春秋冷就应声出鞘,直直对上了自远天而来的飞剑。
轰——两剑相接,将水面的鱼儿都震回水底,戚求影持剑挡在段暄光身前,冷声道:“阁下,以二对一有失体面,不如你和我打?”
那飞剑的主人意外戚求影能接下这一剑,等目光落在戚求影的佩剑上时,他瞬间认了出来:“春秋冷?”
戚求影一愣,心中刚有个猜测,虞探微就打断了战局:“霍前辈。”
上一任春秋冷的剑主就姓霍,叫霍闲。
那飞剑的主人也闻声回头:“原来是偃师。”
看这反应,十有八九就是了,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这架是不能打了,双方只好收了剑,那蓝衣青年见霍闲停手,颇有些不乐意:“他们是你的熟人?”
霍闲道:“算是吧。”
虽然戚求影和这位前任剑主没见过面,但对他的事迹可谓是耳闻已久。
“看来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惊鸿落了,久仰,”这句久仰是发自内心,霍闲将他三人一一打量过,又介绍起身边的青年来:“他姓左,名道,是名剑者,我是他的剑侍。”
段暄光:“左道?怪不得你那么坏!”
左道也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霍闲和戚求影只能把两人拉回去,像两家孩子互|殴跑来劝架的大人,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霍闲看着段暄光:“这位少侠是……”
段暄光:“我是狼大王。”
戚求影低声提醒:“……他在问你的名字。”
段暄光又不情不愿道:“段暄光。”
霍闲道:“段公子。”段暄光吃软不吃硬,见他这么讲,冷哼一声就不说话了。
霍闲虽是前辈,却没什么架子,几人将刚才发生的事说清,才发现是为了一条鱼打起来,霍闲只能先和左道说:“一条鱼而已,既然段公子的狼喜欢,我们再重新钓罢。”
左道毫不犹豫地拆穿他:“重新钓?你钓鱼还不如我呢!”
霍闲的笑意僵在脸上。
好在左道也不是计较的人,他收了钓竿和网兜:“算了算了,反正太幻秘境马上就要开了,就算钓到鱼一时半会儿也烤不上,等我们出来再说。”
他带着家伙走远了些,又回过头来警告段暄光:“下次管好你的狼!”
说话间,那瀑布的水帘忽然透出一道亮光,循声而来的修士顿时两眼放光:“开了开了!太幻秘境开了!”
“咱们快走!去晚了可抢不到好东西!”
一波一波的修士争先恐后御剑窜进水帘,戚求影一行人却不急不忙,他在水边伫立良久,终于向虞探微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当年霍前辈那名死去的剑侍……”
“那名剑侍就叫左道,”虞探微知道他想问什么,却比他更困惑。
“我也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让人死而复生……还心甘情愿成了对方的剑侍。”——
作者有话说:第一届海藻幼儿园拳击大赛开幕了:
让我们有请双方选手登场:
首先登场的是古希腊掌管狼的神段暄光同志,比赛还没开始就扬言要把对手打成肉酱喂狼,他的监护人戚求影同志在麻木中给孩子加了个油。
然后登场的是古希腊掌管钓鱼的神左道同志,因为花了四个小时钓上来的鱼被抢了于是情绪崩溃,他的监护人霍闲同志在麻木中决定苦练钓鱼技术。
第50章 九个头
当年霍闲弃剑悔道一事在沧浪宫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无上殿空落多年,直到戚求影再次出现,才有如今惊鸿君的大名。
可霍闲已经退隐多年, 如今突然出现在太幻秘境, 身边还带着那名死去的剑侍, 难免让人意森*晚*整*外。
虞探微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只能道:“算了,先进幻境再说。”
三人御剑穿过水帘,五只小弟紧随其后,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眼前画面又变成恢复如常。
地点仍是太幻山, 但场景已经大不相同, 段暄光先点了点自己的小弟, 见没有遗漏, 这才关注起周围的环境来:“这是什么地方?”
“还不知道,”虞探微耐心和他分析,“太幻秘境被分成七七四十九个方位, 无时无刻都在运作,我们从入口进来, 会被随机传送到秘境各个方位, 要去太幻宫,就要先确定我们在哪个方位。”
这也是他们并不担心被同道抢先的原因, 因为进了秘境,还要走得出这片迷宫才行。
“在秘境里,太阳和月亮不一定在东西方向,也可能在南北,我们要先忘掉常识, 记下路径,方便演算。”
段暄光却云里雾里:“那么多方位要怎么演算?”
戚求影不想为难他,好心道:“这种事交给我和偃师,你跟紧我们就好。”
段暄光眯起眼:“你在嫌弃我笨吗?”
戚求影已经摸熟了对方的性子,不急不缓道:“这些琐碎的事当然要交给小弟来做,大王都是最后才出场的。”
段暄光被他说服了:“……那还差不多。”
三人往密林深处走去,谁知他们一边走,那月亮却像是长了眼睛似地一路跟着,很快就从南跟到北,虞探微出声提醒:“不用管,是幻境在动……我们继续走。”
一路走到了一颗十人合抱的巨大古木前,戚求影远远就感受到磅礴喷涌的灵力,他伸出手却摸了个空,像是戳破薄薄一层结界,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又重新变幻。
面前是一湾湖泊,湖水在月夜下泛着粼粼波光,美不胜收。
虞探微看着眼前的场景:“每个方位都有通往其他方位的通路,叫做‘眼’,我们要顺着这些‘眼’前往其他方位,一个地方相邻的方位越多,就说明我们越靠近太幻宫。”
段暄光这回听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一直走一直走,只要走得够多,就能用脑子把地图画出来。”
“算是这个意思,”虽然是笨办法,但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不过要走多久只能看运气。
“那你们也没有很聪明嘛,”段暄光真心实意感慨。
虞探微正在埋头找“眼”,闻言停下脚步,有些不愉地皱起眉:“哦?段公子还有高见?”
段暄光:“为什么要自己走,不能派小弟去探路吗?”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样找路的。
虞探微心说原来如此,耐心道:“幻境中的方位与方位隔绝,我的偃甲靠灵力驱使,一旦离开我在的方位就会失效。”
这太幻秘境的创始者显然集正魔两道之大成,建出来的秘境也十分折磨人。
段暄光没回话,脖颈上金铃也跟着颤动起来,下一刻一条赤红的蛇影再次现身,它上半身高高仰起来,嘴里发出嘶嘶声,耳鳍也配合着震颤,下一刻草丛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虞探微低头一看,却见四周都是头呈三角,色彩斑斓的小蛇,一向稳重的神色也出现一瞬的破碎:“你别放蛇……我怕蛇啊……”
段暄光铃铛里放出来的蛇只是个可大可小的红影,可这些密密麻麻的是真蛇。
段暄光:“有我在,它们又不会咬你。”
虞探微强装镇定:“……不会咬我也拿远点。”
“好吧,”段暄光没说什么,那些小蛇却自发朝着某个方向游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段暄光道:“等它们去了别的方位,就可以和其他蛇通消息,最后告诉小乖,小乖就知道怎么走了。”
虽然太幻秘境驱使不了死物,但活物不少,它的狼小弟派不上用场,但这里的蛇没有上万也有成千,想探个路有什么难的。
虞探微眼看着那些家伙离开,这才惊魂未定地看向段暄光脖颈上的金铃,一边感叹:“早就听闻异域苗疆能御毒……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段暄光摸了摸红蛇的脑袋,沾沾自喜:“那当然,小乖死之前可是苗疆的蛇王,所有蛇见了它都要听话的。”
说者无心,戚求影却听者有意,段暄光的表哥是苗疆少相,掌半副兵权,脖子上挂着装蛇王的金铃。
虞探微显然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和戚求影对视一眼:“苗疆蛇王……段公子年纪轻轻,不仅修为了得,还身负重宝,想必身份来历不俗。”
段暄光却道:“不俗?可我爹说我家三代都养蛇,家境不太好。”
虞探微瞬间了然。
苗疆最显贵的一脉都姓巫,段暄光却不是,或许他们家只是为贵胄们豢养毒物,所以才能得到蛇王。
说话间,小乖耳鳍又颤了起来,似乎发现了异样。
戚求影和虞探微自然一头雾水:“它想说什么?”
段暄光也不知是怎么听懂的:“它说它碰见了别的蛇……难道是巫同心?”
戚求影道:“你表哥不是已经回苗疆了吗?”
虞探微不知道他们在说谁,段暄光摇摇头表示不知,继续道:“它还说有一群黑袍人在秘境到处杀人。”
戚求影顿时想起什么:“不久前有一批妖族和鬼族秘密逃出镇鬼渊。”
虞探微脸色立马暗下来:“如果是,它们肯定也是冲着肉魂果来的……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无相鬼君只能依靠附身纸人行动,如果他知道有东西能重塑自己的肉身,又怎么会放过大好的机会?
三人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窍,段暄光立马道:“小乖带路!”
那赤蛇“嘶嘶”两声,原地一摆尾,朝着远处游去,三人想也不想就紧随其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一处处眼。
三人又埋头猛闯了三处方位,都没有遇上来寻宝的修士,谁知才进第四个,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求求你们!”那声音惊恐万分,哀求声几乎划破天际,待看清时,却见地上已经躺倒了两个修士,看着像是已经断气的模样。
而最中间的修士被三名黑袍人团团围住,一把散发着黑气的长刀正要捅进他的胸膛,电光火石,春秋冷带着凌厉的杀气而去,那三人猝不及防,只能转过头抵抗戚求影:“什么人——”
谁知这一剑来势凶猛,在最前方受招的人被他一剑斩断手臂,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待看清来人,他们才骇然道:“戚求影?”
那条被斩落的手臂没有流血,反而泛出黑气,戚求影只一眼就下定论:“鬼族……是谁把你们放出来的?”
那三人不敢回答,也不敢正面对上戚求影,只互相对视一眼,拖起那把黑气缭绕的长刀,转瞬消散在原地,段暄光道:“他们想逃——”
他话音才落,戚求影三道剑气已经紧追而去,眼见三人已经被他的剑气从后背贯穿,却还是强忍着伤势,跳进“眼”中。
“别追,”戚求影收了剑,把段暄光揪了回来:“小心调虎离山之计。”
虞探微已经把受伤的修士扶了起来,眼见有救兵,他登时哭得涕泪横流,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和两位师兄在此地休憩,他们突然跳出来,不由分说就用刀砍人……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今天性命难保!”
虞探微又将地上两人翻过来查看,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修真界每次秘境开启都会有邪道浑水摸鱼,但显少这样明目张胆。兹事体大,他们又有任务在身,只能简单为这修士疗伤,对方显然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怎么都不肯一个人,戚求影只好将他带在身边,直到遇到了人多的门派才将他放下。
安置好伤员,戚求影又问段暄光:“还能找那三个鬼族的下落吗?”
段暄光又听着小乖“嘶嘶”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虞探微:“他们被你打伤,必然东躲西藏,隐匿行踪,我们这样追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尽快拿到肉魂果要紧。”
要是肉魂果落进鬼族手里,那才是要闯大祸。
既然拍板决定,三人也不再想其他,一路跟着小乖往太幻宫走,这秘境之中难分昼夜,也分不清时间,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变来变去的场景终于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青山,山中最高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宫殿。
虞探微感叹道:“终于走出来了。”
她话音才落,鼻尖却闻见一股腐臭味。
定睛看去,却见迷宫与青山之间,横亘着一条宽阔的血河,河边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妖兽的尸首,有的已经化成森森白骨,有的却刚刚腐烂,不知是刚死的还是几千年都没烂完的,称得上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戚求影当机立断道:“我们御剑过去。”
“等等,”虞探微说完,就从袖中取出一只核桃大小的机关,她轻轻一按,那机关就变成一只飞鸢,振翅而去,三人眼睁睁看着木鸢飞到血河上空,河水却往下陷,变成一个个血淋淋的漩涡。
下一刻,只听“哗——”一声,那血河水突然爆开,一只巨大的九头怪物从河底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只木鸢卷入口中!
要是刚才御剑过河,此刻被吞吃入腹就是他们。
那怪物吃了东西,却犹不知足,撒泼似地拍起水来,连带着还藏在水底的半边身体也显露出来。
它长着蛇头,却一口气生了九个,而连接着脑袋的下半身却是一副龟壳,它微微起身,却见那龟壳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甫一出水,那些人头就惊恐大叫起来,一瞬如魔音贯耳。
戚求影皱起眉:“这是什么?”
虞探微脸色也不好:“是九头玄武……可惜它被血肉滋养,已经彻底魔化了。”
她话音未落,那魔化玄武又撒泼乱转,把背上的人头扔得满地都是,那些人头也像是有生命般朝着三人滚过来,戚求影刚要动作,却被人从背后抱个正着。
他一愣,回过头去,却见段暄光瞪大眼看着地上乱滚乱叫的人头,显然是吓了一跳,怕极了这鬼东西。
他躲在戚求影背后,惊慌道:“戚求影我怕这个……你快保护我!”——
作者有话说:关于大王的胆量:
不怕的东西:不怕打架,不怕斗|殴,不怕捉鬼,不怕强制爱,也不怕自己带着一群狼一群蛇会吓坏一堆人[抱抱][抱抱]
害怕的东西:害怕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脸,害怕到处滚来滚去尖叫咬人的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更新!!!今天来晚了啊啊啊啊啊(海藻重重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