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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真容

    巫同心不能解:“大战在即, 他还有心思成婚?”

    这位鬼君是有什么毛病吗?还是说他胸有成竹,觉得自己一定能取胜?

    白露道:“这……这是君上的决断,我等不敢妄议。”

    四人听罢都各有心思, 唯独段暄光有些好奇:“那他是个什么样的……鬼?”

    白露沉默片刻, 摇了摇头:“鲜少有人见过君上的真容, 我也不曾,只听别人说他性情古怪,手段毒辣,可新鬼君上任后, 镇鬼渊的确改变了许多, 连我这样的弱者都能有条生路……所以我感激他。”

    上一任鬼君尊崇武力, 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 他穷兵黩武, 用武力给鬼族划分三六九等, 只有好战者、能战者才能有尊严地活着,堪称暴政也不为过,他这一生都在为带领鬼族离开镇鬼渊, 最后却因为侵犯人间,杀戮太过而死在大战之中。

    说起这些, 白露的目光也有些哀戚起来, 她掀开车帘,远眺着马车外的王城,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荒芜,没有半点生机:“可这场鬼雨不歇,鬼族就难见天日,如果不靠武力侵犯他境,我族就会世代活在这片诅咒之地, 不想被鬼雨侵蚀,只能将魂魄献祭……所以无论君上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

    二十年前那一战开始得太匆忙,根本没有人了解过这些,段暄光听罢忍不住道:“可我们侵犯别人,别人也会还手……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

    白露道:“灭族之恨,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当年那一战,仙门受到重创,死了那么多修士,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提起镇鬼渊仍如惊弓之鸟,鬼族鬼君阵亡,魂飞魄散,全族被封印了二十年,这么深的恨,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放下。

    这叫白露的鬼族虽只是琴师,见识却明白,段暄光语罢也不再多问,只靠着戚求影,闷闷地不说话。

    戚求影揽着他的背,也有些神思不属,当年他们只见过最凶恶残忍的鬼兵,自然觉得他们都该死,可如今潜入镇鬼渊,遇到的都是些安分守己,苦苦求活之辈,难免有所触动。

    但触动归触动,鬼君俘虏森*晚*整*一百名婴儿,想破开结界再临人世,仙门绝不能不,如果终有一方要被侵害灭族,也绝不能是人族百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一边思忖,另一边却连怎么将新鬼君大卸八块都想好了,却听车轮声一停,他们的队伍已经上了奈何桥。

    车外有人道:“车里是什么人?”

    白露微微一顿,掀开车帘:“我是孟婆楼的琴师,奉鬼君之命入宫献艺。”

    “只你一个人吗?”

    白露又道:“还有四位杂耍的技师。”

    “我看看。”

    戚求影未说话,右手却已经下意识扶住剑柄,良久窗外忽然伸进一个马头,那鬼隔着马头将四人打量许久,终于道:“行,进去吧。”

    车轮又轱辘轱辘滚动起来,四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白露盯着段暄光的神情,忍不住道:“……你很紧张?”

    段暄光:“他长得丑,我不喜欢。”

    白露:“……”

    车马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安然无恙地停在内城行宫,没了牛头的火眼金睛,四人都放下些防备,甫一下车,眼前却一亮。

    整座镇鬼渊,唯独有内城的王宫没有下雨,戚求影下意识一探,却见王宫上都着一层淡淡的灵光,隔绝了雨水。

    而此时此刻,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宫热闹非凡,四处轻纱红帐,灯下红舞,鬼侍们往来其间,极有规矩,甚至规矩到了诡异的地步。

    他们说清来意,那些侍者就带着他们到各自的住处落榻,说让他们先预备着,等大婚之日再进内宫。

    四人只能一头雾水地跟到住处,和白露分别。

    住所是两人一间,戚求影自觉和段暄光住一间,才回到房间,他就设下隔音结界,段暄光憋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住进来,肯定会被人怀疑。

    戚求影:“找人要紧,但现在外面鬼太多,不方便行动,等天黑夜深人静地时候,我们再调查妙权禅师和霍前辈的下落。”

    他们只知道妙权和霍闲被带到了王城,具体在什么地方却不清楚,段暄光想了想,还是道:“那我出去找鬼打探点消息。”

    或许是因为段暄光总是直气壮,以至于他每次和人打招呼套话都不会惹人怀疑,他打定主意正要出门,戚求影却下意识叫住他:“等等。”

    段暄光果然停下脚步:“什么?”

    话一出口,戚求影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从进镇鬼渊开始,一种莫名的不安就萦绕着他:“……过来我问你。”

    段暄光“噢”了一声,乖乖走了过来:“你想问我什么?”

    戚求影又不说话了,只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段暄光又凑近些,面对面坐在戚求影腿上,揽住他的脖颈:“从进镇鬼渊后你就不怎么说话了……你觉得不安吗?”

    “我说不上来,”戚求影下意识搂住他的腰,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能问起别的:“你觉得鬼君如何?”

    “那个红眼的家伙吗?”段暄光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感知极敏锐,算上锦衣镇,太幻秘境,还有山寨里疑似鬼君的青年,他们已经打过不少照面,他想了一会儿:“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

    这是事实,对方摆明了是在挑衅戚求影,简直到了针对的地步,根本不用觉得:“那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段暄光:“……你想听真话吗?”

    “嗯。”

    段暄光一五一十道:“我觉得他很熟悉,好像还有话跟我说……但我不认识他。”

    “我还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话音才落,戚求影就一顿:“他可怜?为什么?”

    段暄光:“因为他的眼睛很可怜……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表面上恶狠狠的,但实际上眼巴巴的。”

    戚求影冷笑一声:“那是他装出来的,而且只装给你一个人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一个该死的鬼有什么可怜?”

    他难得对段暄光用颐指气使的语气:“……你不准可怜他。”

    段暄光愣了愣,立刻承诺:“我没有可怜他,到时候如果你们两打架,我一定帮你!”

    戚求影眯了眯眼:“打架?不,我要杀了他。”

    等找到霍闲和妙权,救下那些无辜的婴孩,他就要填平这座镇鬼渊。

    他平日里悲喜不形于色,鲜少对谁流露出这么鲜明的恶意,段暄光不免有些意外,但还是能察觉到伴侣身上那种毫无缘由地焦躁,只能贴过去蹭他的脸:“你不要生气……”

    戚求影克制着自己不生气,可是那种脱离控制预感还是让他不舒服,可看见段暄光的的神情,他还是下意识道:“只要你不可怜他,我就不生气,好不好?”

    段暄光点点头:“我不可怜他,只可怜你,好不好?”

    照常来说,天底下没人有资格可怜惊鸿君,但段暄光无妨。

    “好。”

    他抱了怀中人一会儿,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又捏了捏段暄光的手指,门外又传来一阵“咚咚”声,紧接着就传来巫同心的声音:“是我们。”

    二人只能松开贴在一起的动作,戚求影掸了掸衣摆,很快就恢复成那个波澜不惊的惊鸿君,段暄光起身开门:“怎么了?”

    巫同心将段暄光打量一遍,好歹没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说出自己和左道的发现:“我们刚才找借口出去溜达了一圈,发现突然多了很多鬼兵,连宫门都锁了。”

    戚求影皱起眉:“这么突然?”进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现在内城上有结界,宫门落锁,还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出不去。

    左道:“是,听那些鬼侍说,是因为那位鬼君的‘新娘’已经入了内城,为了保证大婚能顺利举行不被打扰,所以才闭城的。”

    戚求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了,我们天黑就行动。”

    巫同心也同意,这镇鬼渊处处透着诡异,道:“我已经派了五毒去探路,不出一个时辰应该就能找到关押霍闲和两位禅师的位置。”

    一个时辰,几条短小尖头的毒蛇终于带回了消息,它们从门缝里爬进来,巫同心不知如何与它们交流,片刻后有些意外皱起眉:“没有关在一起?”

    一人几蛇又交流片刻,巫同心终于确定了消息:“我的蛇说,霍闲和妙权被分别关押在内城东西将侧的地牢中,都受了重伤,没看到那一百个婴儿。”

    左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行动?”

    巫同心道:“你的剑侍在东边的地牢,那里没有太多鬼把守,以你我二人之力应该可以救出;那个和尚在西边的地牢,有三煞镇守,就让他们两去,救出人后我们在城门口汇合……如果姓霍的和那个和尚都不知道那一百个婴儿的下落,我们就退出镇鬼渊,之后再想办法。”

    仙门援兵未至,以他们六人之力根本无法救出那么多婴儿,这种时候自然是保命为先。

    眼看着天色渐暗,外头来往的鬼侍也散去,四人商定完计划,约定好信号,就披上斗篷分头行动。

    戚求影和段暄光要去西边的地牢救妙权,二人修为不相上下,在夜色中行动的时候快得几乎看不见残影。

    二人很快就抵达地牢,绕过守门的鬼兵,又熟练地打晕里面的狱卒,顺着巫同心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最深处的水牢,熟悉的人影躺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戚求影一剑劈开牢门,关切道:“好友?”

    那人听见声音,慢慢转身坐起来,他满身是伤,形容狼狈,目光却清明,看清面容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戚求影:“霍前辈?是你?”

    霍闲也道:“戚求影?”

    西边地牢关的不是妙权吗?为什么又换成了霍闲?

    戚求影却管不了那么多,只走近把人扶起来:“我们来救你出去,对了,前辈可知被抢来的一百个婴儿在什么地方?”

    霍闲看见他手中的春秋冷,显然有些分不清真假:“你果真是戚求影?”

    戚求影一愣:“为什么这么问?前辈是认不清我的剑,还是认不清我的脸?”

    霍闲又看向段暄光,好半晌才道:“果真是你们,我还险些认错……咳咳,你们终于来了……”

    他不受控地咳了几声,戚求影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有话:“认错?”

    “……你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我这张脸?”

    霍闲刚要出声,明亮的火光却将四周照亮,几道久候的身影终于缓缓现身。

    三煞在前,其后还有一道玄影,那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楚,却无端让人心头一跳。

    “贵客远道而来,又何必遮遮掩掩?”

    那声音清而贵,带着揶揄似的恶意,和说不出的熟悉。

    乍然被包围,段暄光不见慌乱,反而镇定自若:“你就是鬼君?”

    “是哦,”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态度几乎称得上温和,他上前一步,走到光下,露出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面容,和一对标志性的红瞳。

    段暄光倏然愣住。

    对方弯了弯眼睛。

    “又见面了,两位。”——

    作者有话说:关于喜欢什么:

    小段:喜欢养小狼,喜欢贴在一起睡觉

    小戚:喜欢小段

    巫同心:喜欢相亲

    左道:喜欢钓鱼

    霍闲:喜欢陪他钓鱼

    神秘红眼男:喜欢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齿地看着小情侣谈情说爱[愤怒][愤怒]

    更新!!!恭喜我们的反派同志,从开头作妖到现在终于登场了[彩虹屁][彩虹屁]

    第92章 误会

    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不管是轮廓,眉眼,甚至连微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与戚求影一般无二, 唯独那一双点血似的眼昭示着二人之间的不同。

    镇鬼渊下的鬼族之首, 居然生了张与仙门道君一模一样的脸。

    在场的人无不吃惊, 连三煞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良久,段暄光才回过神,皱眉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用别人的脸?你没有自己的脸吗?”

    鬼君原本还在笑,闻言微微抿唇, 目光渐渐冷下来:“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君从诞生之日起, 就生了这么一张讨人厌的脸。”

    他反问:“怎么, 你不喜欢?”

    段暄光果断道:“当然不喜欢!就算你和戚求影长了同一张脸, 但你一点也没有他讨人喜欢, 装得再像也只是东施效颦。”

    “你要是还有一点自尊心, 就换回自己的脸!”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戚求影的维护,和对模仿者的贬低,鬼君静静听着, 忽然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很想要这幅面孔?”

    他说完深觉失态,很快就调整了心绪, 开始和三人讲条件:“你们还是投降吧, 我已下令封死所有出口,你们只有三个人, 就算能逃得这座地牢,也逃不出王城。”

    “哦,我忘了,东边的地牢应该还有三个人。”他显然对戚求影一行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戚求影:“你把他们怎么了?”

    鬼君笑了笑:“没怎么,我只是把那个和尚交给妖主看守……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不浅。”

    当年妖族和鬼族联手侵犯人界, 要不是妙权从中作梗,妖主也不至于被封印。

    现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如今形势完全在三人意料之外,戚求影当机立断,想也不想就把霍闲往段暄光身边一推:“我来开道。”

    话音落,春秋冷应声出鞘,直直朝着鬼君劈去,冷冽的剑光将周围照亮一瞬,剑势裹挟着暴虐的灵流,然后下一刻,两团强势的力量倏然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响声,整座地牢为之一震,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战声响过,原地只剩下两名针锋相对的剑者,同样的玄衣,同样的面容,同样强大的实力。

    一招过,戚求影却不停歇,凌厉的杀招再度扑去,霍闲佩剑被缴,手无寸铁,段暄光当机立断拔剑:“我们先走!”

    鬼君却道:“谁敢走?拦下他们!”

    一直在后面当隐形人的三煞立刻接令,将他二人团团围住,段暄光见状也动了怒:“谁敢挡我,谁就死。”

    他话音落,身形却如电,长剑刹那将离他最近的岁煞当胸洞穿,后者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后退几步,黑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然而这次他没有消散,伤口反而慢慢愈合,没过多久就停止流血。

    镇鬼渊是鬼族的地盘,他们虽然把魂魄献祭给鬼雨,却也受鬼雨庇护,换而言之,他们比在人界强大得多,也耐打得多。

    段暄光却不管这么多花里胡哨,他横剑,剑气扫翻一堆鬼兵,挑了一把看的过眼的佩剑扔给霍闲:“接着!”

    霍闲接了剑,很快就恢复了状态,跟着段暄光一起砍杀起来,他们这边打得行云流水招招不留情,另一边的戚求影却有些不太妙。

    无他,只是因为这位鬼君不仅复制了他的面容,还学会了他的剑招起势,甚至连他出招的习惯都能看破,这么多巧合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他内心终于掀起一丝波澜:“……你到底是谁?”

    鬼君似乎对他的反应乐见其成:“你好像很吃惊。”

    “惊鸿君果然贵人多忘事,连自己做过的事都能忘……“他感叹完,又智地改口:“不对,你不是忘,你从始至终就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他话里话外都是恶意,还带着一种古怪的怨气,戚求影简直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鬼君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他,很快就失去沟通的欲望,只恶狠狠道:“我能有今天全拜你所赐,你还有脸问我是谁?”

    “你把我关在镇鬼渊,骗走我的小狗,还把他吃干抹净,你说你是不是很该死?嗯?”

    “……‘你的小狗’?”戚求影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很快就体会出不一样的意味,神情也慢慢冷下来:“你再说一遍?”

    鬼君却不受他威胁,反而嗤笑一声:“我不光要让他当我的小狗,我还要和他结成道侣,让他每天都大着肚子,再给我生一堆小狗崽……我要把你的尸骨填进我寝殿的地下,让你看着我们日日巫山,夜夜云雨。”

    “住口!”戚求影这回彻底被触了逆鳞:“你想动他……我现在就杀了你。”

    二人再不留手,不过片刻整座地牢都摇撼起来,墙上爬满裂缝,霍闲眼皮一跳:“不好,这里要塌了,快走!”

    二人几个点跃离开地牢,下一刻平静的地面就彻底陷落,尘灰落尽后,原地只留下一个大坑,二人显然未料到那边战况如此激烈,霍闲想也不想就道:“我来对付三煞,你去帮惊鸿君!”

    霍闲虽然受了伤,但好歹也曾是春秋冷的剑主,实力不容小觑,段暄光很放心:“那我去了,你挺住!”

    说完就化作残影掠去,下一刻无晴剑就横入正对峙的二人中间,将两人震开。

    鬼君后退半步,就看见段暄光手持长剑,坚定地立在戚求影身边:“戚求影,我来帮你。”

    戚求影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这幅场景落在鬼君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刺目:“……你怎么只帮他,不帮我?”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凭什么戚求影就能得到偏爱,他就要受冷待,凭什么厚此薄彼?

    他又露出了那种恶狠狠又眼巴巴的神情,眼底带着不甘的恨意,段暄光被他看得一怔,心里某个角落被不经意地刺了下:“你……”

    他话未出口就被人揽住,下巴被不可违拗的力道钳制,只能被迫仰起头和戚求影对视:“不准看他。”

    戚求影的脸色很不好,语意里都是警告:“……不准可怜他。”

    明明在打架,段暄光却觉得自己被卷进了奇怪的氛围,他看看戚求影,又下意识想去看鬼君,这细微的动作却惹恼了戚求影:“……看着我。”

    段暄光忍不住反驳:“我们在和他打架,不看他看谁?”

    鬼君还在添油加醋地激将:“戚求影,你为什么连让他看别人一眼都不准,你对这段浓情蜜意的关系就这么没把握吗?”

    “你到底是不想让他可怜我,还是怕他喜欢上我?”

    “你要是有信心,就放手让他看我……让小狗证明他对我全然狠心。”

    戚求影非但不放手,反而把段暄光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段暄光明明是来打架的,却突然卷进这场意味不明又暗潮汹涌的斗争之中,戚求影脸色越来越难看,偏偏那位鬼君不依不饶,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我知道你们想找什么,我也可以大发慈悲放掉那一百个婴儿,还可以让你们离开镇鬼渊……”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那一百个婴儿的性命不是玩笑,就算此刻仙门援兵已至,也必然会顾忌这些孩子的性命,纵使戚求影恨不能杀了他,智却还是占上风:“你的条件?”

    鬼君提着剑走近了些,指了指段暄光:“让他来和我谈。”

    戚求影:“你休想。”

    鬼君笑了笑:“记住,我只要他来和我谈……那些婴儿和你同伴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天倾之战会不会重演,其实都在于你,不在于他。”

    “如果你要因为满足自己的私心,不让他来和谈,最后挑起两境争端,害死成百无辜幼子的性命,那我也不能再说什么。”

    这是最直白的让步,也是最心怀不轨的让步,鬼君显然对戚求影的弱点了如指掌,知道怎样让他为难。

    这简直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段暄光越听越觉得古怪,最后终于明白了什么,“啪”地打开戚求影的手:“……你们认识?”

    “是哦,”鬼君又露出那种温和从容,又意味深长的笑,戚求影默了默,却没否认。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交手这么久,他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历,若非出自同源,这世上绝不会出现两个那么相似的人。

    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而且他也不太想承认对方的存在,比起活着,他更希望对方死了,魂飞魄散,天地不容。

    段暄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越瞪越大。

    他先看向鬼君:“你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报复他?”

    鬼君思忖片刻,觉得这话好像没问题,遂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段暄光又看向戚求影:“你们吵架,却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做筹码,把我当工具一样推来推去?”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戚求影从未料想到这种情况。

    “你们甚至有同一张脸……”段暄光喃喃自语,想起以前读的话本,脑筋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很快就陷进了自己的死胡同。

    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两个人在针锋相对时还保有同一张脸?

    他那么喜欢戚求影,都和戚求影长得不一样。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憋屈,终于忍无可忍:“……那我算什么?”

    他一边说着,眼尾却慢慢红了。

    戚求影和鬼君都是一怔,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不约而同地想过来哄人,段暄光却很决绝,提剑转身就走。

    “你们两过吧,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一些史前混乱:

    小戚:虽然我已经察觉到了你身上有我一魂一魄但是想跟我抢老婆的人都杀杀杀好吗[化了][化了]

    鬼君:你把我关在镇鬼渊二十年还抢了我的老婆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好吗[彩虹屁][彩虹屁]

    小段:(看多了话本大脑开始发散)原来,原来我只是你们play的一环[爆哭][爆哭]分手!立刻分手[愤怒][愤怒]

    小戚&鬼君:???

    第93章 妖主

    “回来——”

    戚求影未料到段暄光居然误会至此, 眼看着段暄光带着霍闲往东去,只觉晦气又伤神,提剑欲追, 却被鬼君拦下。

    戚求影神色阴沉地转过头:“你现在满意了?”

    鬼君笑了笑, 显然对此乐见其成:“虽然被这样误会有点恶心, 但我得不到的人,你也别想得到。”

    段暄光不在,戚求影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正邪不两立, 你要是还有良知, 就把那些婴儿放了, 改邪归正, 为时未晚。”

    鬼君嗤道:“什么正邪不两立, 说得真好听……实际上物竞天择, 谁赢谁就是正,谁输谁就是邪。”

    戚求影皱起眉:“别逼我杀你。”

    他说完,鬼君也一愣, 接着就笑起来:“杀我?你不是早就杀过我?我会怕你杀我吗?”

    他笑完,一双眼中温度也渐渐冷下来:“不过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剑锋毫不犹豫地刺来, 带着决绝的恨意, 还有势必夺回一切的决心,戚求影的身体, 戚求影的道侣,戚求影的一切……只有得到一切,才能来偿还他这备受煎熬,不得超生的二十年。

    戚求影:“你决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他当年能舍下这一魂一魄, 现在也能亲手送他入黄泉,怪只怪对方成了鬼君,成了他的敌人。

    刚歇的战势再度焦灼起来,战圈之中威势迫人,灵流乱窜,每一剑都裹挟着涌动的风雷和毫不留情的杀意,只轻微靠近都能感觉到撕裂似的灼痛。

    戚求影本来还有所保留,越交手却越难以平静,凌冽的剑光闪过,春秋冷不偏不倚地刺进鬼君的左肩:“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再怎么强大,对方也只是一方苟延残喘的碎魂,戚求影不信自己杀不了他。

    后者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有恃无恐起来,反手在他胸口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你要杀就杀。”

    “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记起当年的事……永远别想让镇鬼渊安宁。”

    “没有我镇压,鬼族明天就会撞破结界与仙门鱼死网破……你已经失去一魂一魄,还连累小狗为你换命才能苟活,这次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这话不偏不倚地踩中戚求影的痛处,他微微一愣,正要起杀招,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声。

    那是东边地牢的方向,戚求影和鬼君脸色都是一变,霎时改换方向,赶到时只见巫同心背着昏迷的妙权,左道搀扶着受伤的霍闲,段暄光提剑在前,三煞带着一众鬼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而阵阵尘灰之中,一道明黄人影慢慢显出轮廓,他单手持枪,浑身上下带着难言的王气,只不过眉头紧皱着,显得很不耐烦:“……你们想带他去哪儿?”

    话是对着段暄光说的,目光却落在昏迷的妙权身上。

    戚求影息皱起眉,想也未想就跃入战圈,与段暄光并肩而立,乍见戚求影面貌,对方也愣了愣,等到鬼君不急不缓地走到身边时,他才道:“……又是你们。”

    说完又转头对鬼君道:“你的手下,无用。”

    鬼君却不恼,反道:“就因为他们无用,所以才劳动妖主大驾。”

    当年妖主受上任鬼君撺掇,联兵入侵人界,最后却被妙权打入镇鬼渊,封印了二十年,如今打他下镇鬼渊的人,落下封印的人都在,他又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

    他一旋枪,带起一阵风声,目光紧盯着妙权:“那个和尚归我,其他人我不管。”

    鬼君也指了指段暄光:“那只小狗归我,其他人我也不管。”

    劫煞颇有眼色,读出两位主人的意思,对手下发号施令道:“留下那个和尚和那个穿白衣服的剑者,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

    “谁敢?”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鬼兵,段暄光下意识挡在戚求影身前,他本来想偷偷摸摸窜到东边来救人,路上却遇上那个妖怪王,还和对方打了一架。

    他们小心翼翼潜入王城救人,却不想早已经中了他们瓮中捉鳖之计,此刻情形不必当年天倾之战时轻微几分。

    妖主冷嗤一声,长|枪舞动,直直杀来,段暄光拔剑应敌,戚求影刚要动身,长剑却已到近前,鬼君挡住他的去路:“跑什么,你的对手是我。”

    若方才还有留情,此刻戚求影的怒火终于到了顶,他分出去的魂魄,不仅成为鬼君,绑架无辜幼子,勾结妖主,还设计围杀正道。

    什么恶事他都做尽,做绝。

    和当年的鬼君又有什么两样?

    战势再度升级,只是刚才对付鬼君和三煞尚且游刃有余,如今妖主现身,鬼兵前赴后继,妙权和霍闲受伤,应对就变得吃力起来。

    戚求影想全力对付鬼君,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分心去注意段暄光,鬼君很快就猜到了他的顾虑,开始在交手的间隙偷袭段暄光后背,几次三番差点伤了人。

    戚求影:“你既然喜欢他,就别对他用这些下作手段。”

    “谁告诉你我喜欢他?”鬼君却冷嗤一声:“我只是把他当小狗,那种忠诚听话,怎么都撵不走的小狗……我抢他,只是想告诉你,即便是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也没资格拥有。”

    “我的东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他说完,反手又是三道剑气,戚求影拦下两道,最后一道却堪堪擦着段暄光的脸颊飞过,段暄光下意识闪避,下一刻就被妖主震退四五步。

    戚求影转身,鬼君却一剑刺进他后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对敌的妙招,表面上是绞尽脑汁地暗算段暄光,长剑却毫不犹豫地刺向戚求影。

    戚求影受他暗算,一声不吭,却还是道:“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别用他的性命做赌。”

    鬼君笑了笑:“……这可由不得你。”

    说话时,他又瞥见段暄光背后的破绽,想也不想就纵身提剑而去,他手心汇聚灵力,只等着戚求影追上来。

    戚求影那么喜欢段暄光,他一定会追上来,到时候他只要假意佯装攻击段暄光,等戚求影分心时,再杀了他。

    到时候段暄光就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在心里盘算着,却不想身边传来一身巨震,一转头,却见妖主的长|枪朝着段暄光脖颈刺来,兵刃相接时不退反进,反而重重一掌。

    段暄光被一掌击中,也被打出了血性,无晴剑翻过长枪,狠狠刺进妖主的胸膛。

    血迹在明黄衣袍上漫来,剑刃却不曾没入,妖主有恃无恐:“你的剑不错……可惜刺不破我的战甲。”

    他说完,又是重重一掌!

    鬼君不由道:“住手!”

    电光火石间,两道人影倏然掠入,一人不偏不倚地接下这一掌,另一人抱住段暄光,他看见戚求影全无防备的后背,心念一动,长剑刺出,手心挟着久候多时的灵流。

    长剑毫无预兆地刺进戚求影的后背,对方吃痛闷哼一声,鬼君冷笑一声,下一刻却见段暄光推开戚求影,那满带杀意的一掌就重重打在了段暄光胸膛上!

    鬼君倏然一惊:“小段——”

    与他同时出声的还有妖主:“秃驴——”

    刚才入战接下那一掌的,显然是刚刚苏醒的妙权。

    他无声无息地接下这一掌,身形却晃了晃,显然难以承受,后退两步站稳,手上的佛珠断开,“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玄峙,你我的恩怨……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人不相干,”他艰难地开口,唇色惨白,显然是强弩之末,说完这句就要向后倒。

    戚求影后背血流不止,却一左一右将两人搀住:“好友——”

    “我无碍,好友不必担忧,”妙权慢慢站起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玄峙:“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了断。”

    玄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色阴沉地像要滴出水来,良久他才道:“了断,我什么时候让你了断?”

    妙权早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不想得到这个回答,有些奇怪地抬眼,又听玄峙怒道:“你这个长了头发的秃驴……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用这种事来威胁我!”

    妙权微微一顿,玄峙终于忍无可忍,破口道:“你把老子打下悬崖二十年,见了面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还要和我拼命?”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约而同愣住,妙权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玄峙却反手收了枪,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要滚就滚吧,老子才不稀罕!”

    妖主无缘无故离战,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妙权脚边滚落一森*晚*整*地佛珠,眼神落在那道倔强离开的背影上,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怎么走了……”段暄光刚一开口,却不受控地呕出一口红血来,他看着面前的血迹,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自己伤得那么重,撑着剑想站起来,膝盖却不受控地往下坠,最后重重跌回戚求影怀里。

    “段暄光!”戚求影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抓着手输送灵力,段暄光却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气了……”他一边说话,唇角却断断续续溢出鲜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救禅师了,反正他又不会怎么样……”

    戚求影拭净他脸上的血迹,手指却在微微发抖:“别说话……我给你疗伤,乖一点。”

    白衣被染红了一片,段暄光疼得皱眉,不住往戚求影怀里缩,半晌才闷闷地认错:“其实我知道……你和他不是相好,我只是想逗逗你们。”

    鬼君持剑立在一边,看着他,心脏也无声钝痛起来,他本意不是为了伤害小狗,最后却给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掌。

    戚求影说得对,他不该拿小狗作赌。

    他微微倾下身去够段暄光的手,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戚求影横剑挡开。

    戚求影抱着人,目光沉沉,杀意毕现。

    “滚开。”——

    作者有话说:关于镇鬼渊冤种竞选大会:

    鬼君:我被抽出来当监狱防弹玻璃二十年,没了身体,没了自由,没了老婆,我不倒霉吗?

    妖主:你倒霉?老子只是来串个门,结果就被打下镇鬼渊封印了二十年,我不倒霉吗?

    上任鬼君:你们好歹还活着,我已经死了,王位还要被1/5的戚求影抢走,我就不倒霉了吗[愤怒][愤怒]

    更新!!!!抱歉这几天都来晚了[爆哭][爆哭]

    第94章 不要脸

    鬼君被挥开, 却不见恼怒,只默然立在原地,半晌才道:“住手。”

    三煞和鬼兵们闻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却还听话地住了手。

    劫煞收了剑, 毕恭毕敬地来到鬼君面前:“君上, 这些人要怎么处?”

    鬼君的目光仍死死盯着段暄光埋进戚求影怀里的半张脸,似乎在做什么难以割舍的决定,最后还是选择退步:“……送他们出奈何桥。”

    劫煞大惊:“君上!万万不可啊!”

    他们废了大力气,提前设下结界, 封闭内城, 派鬼兵把守, 就是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净, 现在怎么能说放人就放人?

    现在他们手里有密音山的妙权禅师, 沧浪宫的惊鸿君, 上一任春秋冷的剑主,还有苗疆少主和少相,就算仙门想和镇鬼渊开战也要掂量忌惮, 现在全放回去算什么?

    灾煞也不满地插话进来:“是啊,大婚的布置是属下花了半个月紧赶慢赶出来的, 怎么能说放人就放人, 至少得把君后留下来吧?”

    倘若戚求影一开始还困惑鬼君这场大婚是在闹什么幺蛾子,现在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也才从段暄光那儿得到道侣名分,甚至还没来得及通知沧浪宫和苗疆,对方居然异想天开要和段暄光成婚?

    要不要脸?

    他下意识把段暄光往怀里拢了拢,鬼君却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带他出去找陆道川疗伤……记住我说过的话,你们只有两天考虑时间。”

    戚求影未回答, 只是把段暄光抱起来,那些鬼兵们都忌惮地退后,然而迟迟不见君上下令,劫煞只能挥了挥手,鬼兵们自觉让出一条道。

    左道护着霍闲,巫同心搀扶着欲言又止的妙权,段暄光被渡了半天灵力,已经恢复许多,他直起身子,下巴放在戚求影肩膀上往后看,却只看见黑压压的鬼兵中,那一袭玄衣瞩目异常,明明一般黑,却好像怎么也融不到一处,越发显得孤寂寡然。

    他看见鬼君沉着脸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走远,就像被抛下了似的,他心一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和他摆了摆手。

    再见。

    鬼君神情微动,怔在原地。

    戚求影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有些不虞:“干什么?”

    段暄光:“和他告别。”

    戚求影眉头皱得更深:“不许。”

    段暄光:“可是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说不定仙门和镇鬼渊就不用你死我活。”

    戚求影冷笑道:“谈什么?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全无信用可言,他今天破例放我们走,不过是想以后狮子大开口的时候更有底气,根本不值得同情。”

    段暄光“噢”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反而问:“可我觉得他身上有很多地方和你很像,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戚求影一愣:“……哪里像?”

    明明哪里都不像。

    段暄光掰着指头数:“都有点口是心非,表面不近人情,但心里很柔软;还都喜欢装可怜,难过的时候虽然一言不发,却会用眼睛撒娇。”

    戚求影对自己有没有“撒娇”的事持怀疑态度,但对段暄光的细致入微十分不满:“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心里柔不柔软,眼睛有没有撒娇?”

    “那你有没有看见他不光想杀我,还想杀你?”

    见戚求影一提起鬼君就如此抗拒,难以深谈,段暄光只能道:“好吧,我不说了。”

    他有些闷闷不乐,半晌又道:“我已经好了,想自己走。”

    戚求影:“闭嘴。”

    段暄光只好不说话了,任由戚求影抱着,城门口的鬼兵已经久候多时,愤愤不平地开了城门,六个人沉默着离开内城,他们如今身份已经暴露,就不必再乔装,到了奈何桥就两两御剑而行,约莫两刻,终于离开了镇鬼渊。

    甫一落地,他们就看见细雨中林立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不过一天时间,各大仙门都已赶到,将镇鬼渊团团围住,半点不怠慢,为首的依然是沧浪宫。

    虞探微在阵前,忽见几道人影落地,下意识要喊界碑,等看清是谁后也有些错愕:“求影师弟?”

    戚求影还抱着段暄光,顾不上寒暄:“药师呢?”

    “我带你去见他。”

    界碑处,军帐里。

    段暄光平躺在榻上,胸口一大团红紫掌印,看起来触目惊醒,几只小弟在榻下急得呜呜直叫,陆道川只能挨个揉揉它们脑袋,颇有耐心:“别担心,你们大王已经没事了。”

    戚求影眼看着他端来药碗,主动上前一步:“我来吧。”

    陆道川也没拒绝:“也好,你照顾他,我去隔壁看看禅师。”

    戚求影:“嗯。”

    除段暄光外,伤得最重的就是妙权,还未出镇鬼渊就晕了过去,戚求影接过药碗,打算等段暄光醒了就过去看看,谁知陆道川刚要出帐,又想起什么:“我这里有两瓶药膏,你得空就抹一抹。”

    他老远就闻见戚求影身上的血腥味,知道这人也受了伤,戚求影道了声谢,目光却仍盯着段暄光,陆道川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带上家伙去找妙权,谁知刚掀开帐篷,忽地对上一副极英俊的异族面孔。

    那人一身紫衣,高鼻深目,头发微微卷,腰上佩着弯刀,耳上戴着银环,此刻正皱着眉,表情极不耐烦,药师一顿,猜到他是苗疆的人,应该是特地来关心少主的,只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一条路。

    等药师走了,巫同心才走进来,目光下意识看向帐外:“刚才那个是……”

    戚求影:“他就是药师。”

    巫同心“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个子还挺高……”

    戚求影瞥了他一眼,巫同心终于回过神来:“他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戚求影把药师说的话转告:“只要醒过来就没事。”

    “那就好,”巫同心松了口气,又没忍住抱怨:“要是真伤了,他爹又要伤心,我也要遭殃……我可不想再带一次孩子。”

    戚求影了被角:“带孩子?”

    除去巫不禁和段逸尘,巫同心应该是陪伴段暄光最久的人,段暄光那些不为人知晓的过往对方应该很清楚。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挺好带的,”回忆起旧事,巫同心也五味杂陈:“除了刚用完禁蛊后的那两三年,那个时候他虽然有二十岁的身体,也有一些生活的本能,神智却与婴孩无异,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说话,好几次君上半夜偷偷打开门,就看见他缩在墙角睡觉……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君上流泪,当年君上统一苗疆七脉,无论是被劲敌追杀、手下背叛还是下蛊暗算都没流过泪,独有那一次。”

    “第二天君上就找来了三只狼崽,段暄光终于不把自己关起来了,他开始养狼崽,和它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山打猎,不过有只狼崽天生体弱,还没长大就病死了,段暄光难过了好一阵,最后给它找个地方埋了。”

    戚求影静静听着,却不见轻松:“后来呢?”

    段暄光把自己关在房间,缩在墙角睡觉的时候,他应该正因天倾之战声名大噪,成为万人敬仰的惊鸿君,人人都夸赞他年少有为,庆幸他死里逃生,他毫不犹豫接下春秋冷,入主无上殿,发誓要从此心无旁骛,修成大道。

    他风光无限的二十年,是段暄光蒙昧无助,生命永远被定格的二十年。

    “后来?”巫同心抱着臂,手指轻轻点着胳膊,没好气道:“后来洗星宫到处都是他的狼。”

    “我白天在流光城处政事,晚上要给他缝面具,花六七天做好一个,他戴不到一个月就不成样子……比人家养的牛还费,”巫同心越说越觉得自己比驴命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都算了……他心情不好就赌气,教训两句还要顶嘴,说了重话就离家出走,苗疆要是交到他手里,敌人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戚求影听到这里,眉头也慢慢舒展,难得玩笑两句:“他不懂事,不是还有少相吗?”

    巫同心:“少做梦,等这边的事完了,他最好滚回流光城做事,我还没找道侣,不想赔上一辈子。”

    话虽是狠话,但思及这一家人对段暄光的纵容程度,戚求影十分怀疑他只是嘴上说说,果然他才想完,榻上的人就慢慢睁开眼:“巫同心,你真小气。”

    巫同心一愣,又要发作:“我小气?你再说一遍我小气?”

    段暄光慢慢撑坐起来,刚要说话,又闷咳两声,戚求影刚把人扶住,巫同心就皱起眉:“你怎么样?”

    段暄光往戚求影身上一靠,脸色白着,神情也怏怏的:“……我还不想回流光城。”

    巫同心默了默,只好把药碗端过来:“不回就不回,先把药喝了。”

    戚求影:“……”

    他第一次见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段暄光奸计得逞,得意洋洋地把药喝了,喝完又抱怨苦,巫同心看他这幅不值钱不长进的样子就来气,只能眼不见为净:“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去看看左道和霍闲。”

    等人掀帘走了,段暄光勾了勾唇,从戚求影怀里退出来,眼神亮亮的:“怎么办,他被我气走了。”

    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半点不愧疚,戚求影看他脸上终于恢复血气,伸手捋顺他的头发:“刚才药师给你疗伤,明明醒着,为什么装睡?”

    他不提还好,一提段暄光就心虚:“……我不好意思。”

    戚求影:“师兄素来仁心,不用在意。”

    见他如此淡然,段暄光反而不高兴了,反驳道:“当初假孕让药师接生的人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用在意!”

    他想起自己在沧浪宫丢人的日子,又是羞又是恼,脸越来越红:“都怪你。”

    他说着犹嫌不满,直接把脸埋过去,在戚求影锁骨上报复似地咬了一口。

    “这就是给你生小狼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关于厚脸皮:

    虚假的厚脸皮:被人看了容貌会脸红,被表白会脸红,被亲亲会脸红,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在仙门社死,于是连夜逃往苗疆并决定一辈子不出

    真正的厚脸皮:虽然修无情道,但告诉一众师兄师姐有个男人怀了自己的孩子,带偏整个沧浪宫,众目睽睽之下出柜并且悔道,当着老丈人的面扛走老婆并在小黑屋玩了三天三夜强制爱

    更新!!!

    第95章 虎牙

    段暄光咬人的力道不重, 磨牙似的,带着点轻微的痒。

    戚求影揽着人任他咬了好一会儿,才捏着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打量道:“……又在撒娇?”

    段暄光果然挑起眉, 正要反驳, 却听戚求影道:“张嘴。”

    段暄光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张嘴,紧接着微凉的手指却顺着他的唇缝挤进去,摸了摸他的虎牙:“我听说小狼换牙的时候就会磨牙, 你是不是也这样?”

    段暄光觉得戚求影的脑子也开始不清楚了, 他恢复记忆后已经改掉了动辄就说自己是狼的毛病, 戚求影却一而再再而三, 今天叫大王, 明天让生小狼, 现在还用这种根本没有的事奚落人。

    假孕的是他,出丑的是他,怎么走不出来的人反而变成了戚求影。

    “你又在……欺负我, ”他凶巴巴地咬住那两根作乱的手指,威胁似的, 惹得抱住他的人微微一顿。

    段暄光原本还等着他认错, 却不知道戚求影被刺激到了哪根线,还在摸虎牙的手指动了动, 转到了他舌下。

    轻轻一搅,段暄光这回连话都说不了,只能瞪着戚求影,却察觉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只映着自己一个,漆黑的瞳孔里翻覆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耳边传来细微的, 怪异的水声,他下意识想后退,戚求影却捏着他的后颈,直到把他的唇舌欺负得服服帖帖才肯放人。

    “你干什么……”段暄光惊疑不定地开口。

    他养了这么多年小狼,也从来不玩它们的虎牙和舌头,他的道侣是有什么怪癖吗?

    戚求影没回答,只看着覆上一层水光的两指出神,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未褪去,段暄光见状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一旁的手帕:“你脏不脏?擦掉!”

    段暄光的唇微湿着,因为生气微微抿起,戚求影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指擦干净,喉结几不可查地滚了滚,微微倾下身去。

    他清修数年,不曾涉猎情事,连春宫话本都少看,就算有,也只是把双修之术当做学业,一本正经地通读完,全无旖|旎之心,这样的他,照说有了道侣也应该克己复礼,相敬如宾。

    可现在他脑子里在想很多东西,段暄光未必懂。

    怪不得中原仙门都喜欢把苗疆人视为洪水猛兽,因为一旦着了他们的道,就再难抽身。

    明明形势如此危急,段暄光还受着伤,他却还在想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只是这一吻未落下,帐外就传来脚步声,戚求影还未停,段暄光就受惊似地偏过头,直勾勾看着帐外。

    帐帘被人“哗”地掀开,一束光打进来,左道在外面探头探脑,后面还跟这个沉默寡言的霍闲:“姓狼的,你好点没?”

    戚求影:“……”

    段暄光转了个身,彻底从戚求影怀里退出来,左道半点不觉得惊扰了什么,顺势走了进来:“哦,你醒了啊。”

    段暄光点点头:“我已经快好了,你们呢?”

    霍闲后脚跟进来,注意到戚求影淡然中莫名有点不欢迎的目光,只能歉意地笑笑。

    左道:“我没事,姓霍的受了点伤,不过药师已经看过,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那个鬼王为什么放我们出镇鬼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他说的两日期限又是什么?”他往边上一坐,把困惑噼里啪啦往外倒,说完又补充:“而且他为什么和你道侣长得一模一样……你们都不觉得诡异吗?”

    戚求影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毕竟他的一魂一魄当上鬼王,现在还要和本体抢道侣这种事实在有些扯淡,遂点头认同:“诡异。”

    他给点回应,左道就来了兴致,异想天开道:“他会不会是你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兄弟,因为意外才变成了鬼?”

    他说完,连段暄光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显然被带偏了,戚求影只能道:“不会,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

    左道还要再说什么,又有几道人影闯进帐中,仔细一看却是任流霞和虞探微,戚求影下意识用目光找人,虞探微却先出声:“掌门师兄守在阵前不便过来,让我们来看看你。”

    戚求影松了口气,他不是恨陆道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毕竟对方封存自己记忆是真,这么多年的帮助关怀也是真,同门之谊,不是那么轻易能斩断。

    虞探微素来开门见山:“我们一收到霍前辈消息就集结弟子动身,密音山和群玉峰也来了,前两个月镇鬼渊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结界说破就破,你们为什么从镇鬼渊出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霍闲是当事者,知晓来龙去脉,闻言只好把发现结界上神魂消失,又看见鬼族俘虏一百名不满周岁的婴儿的事说出,最后才说起自己被俘虏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依我所见,鬼族这些年虽然被封印在渊下,但一直养精蓄锐,他们的新鬼君实力不俗,心机颇深,不是好相与之辈,若是要战,不会比二十年轻松。”

    任流霞很快就发现了他话里的端倪,出声道:“什么叫‘若是要战’,难道还有不战的方法?”

    戚求影道:“他说给我们两天时间,若想要人界安宁和那一百个孩子的命,就在两天后派人到镇鬼渊和谈。”

    “这……这是真是假?镇鬼渊与人界虽然分治,却一直是非不断,若能和谈,倒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只是鬼族狡诈,他们话中有几分可信还待揣量。”

    虞探微也道:“他要和谈,就派我的偃甲化身去谈,否则岂不是羊入虎口,瓮中捉鳖?”

    戚求影默了默:“……他只要段暄光去谈。”

    虞探微皱起眉:“为什么?当年与鬼族恩怨最深的是沧浪宫,他再不济也是点名让你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段暄光。

    总不可能是看这人可爱吧?

    左道适时插进来,继续异想天开:“可能是因为那个鬼王和惊鸿君长得一模一样,说不定他们都喜欢狼兄这样的?”

    这回任流霞和虞探微都坐不住了,错愕失声道:“什么?”

    为什么一个鬼王会和差点把他们灭族的仙君长得一模一样?这是否有些不太合常?

    事已至此,戚求影再想隐瞒也无济于事,只能道:“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那位鬼君身上应该有我一魂一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吃惊的人反而变成了段暄光:“居然是真的……我就说他为什么和你那么像!”

    戚求影皱着眉纠正:“不像。”

    左道是最会总结的:“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年分出去的那一魂一魄不光成精了,还变成鬼君和你对着干,那你当年杀鬼君不是白杀了吗?”

    这算什么?一个鬼君死了,另一个鬼君又现世。

    左道又想起内城里那些张灯结彩,红帐轻纱,目光不受控地挪到了段暄光身上:“所以那些鬼族说的鬼君大婚……”

    戚求影:“……”

    左道花了点时间清那些起因经过,终于忍无可忍,不吐不快:“我说那个鬼君怎么会大发慈悲放我们离开,原来整个仙门和鬼界都在陪你们玩……你们这些断袖是不是有病啊?”

    霍闲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段暄光听完也有些不高兴了:“那当年天倾之战戚求影没出力吗?有危险的时候求他献身,现在出了事就来怪他……他的一魂一魄能撑二十年已经很了不起了,凭什么怪他?”

    他极护短,越说越是生气:“你们想靠牺牲他一个就安定一辈子,天底下根本没有这么好的事!咳咳……”

    他胸口受了一掌,伤了脏腑,一动气就闷咳起来,唇色惨白,巫同心刚才在外面听见吵闹声,结果刚进来就看见段暄光这幅模样,霎时冷了脸:“干什么?你们都想死吗?”

    论起牺牲,戚求影复生后失去一魂一魄二十年,段暄光何尝不是也丢过一回命,如果不是有“我未生”,此刻他连坐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虞探微对巫同心有点印象,之前这人在沧浪宫门口种五毒花,后来经弟子上报她才知晓,实在大胆,苗疆素来与中原不睦,见他态度嚣张,目中无人,难免不快:“议事时不和是常事,阁下何必咄咄逼人?”

    “我管你和不和,”巫同心对戚求影有好脸色,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有好脸色,苗疆人素来护短,不论对错只论亲疏,他连问都懒得问就定了性,挡在段暄光面前:“戚求影,你就这么看着你的同道同门欺负人?”

    左道不过是嘴快感叹一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惹出这么大的争端,一时追悔莫及,跟个鹌鹑似地站在霍闲旁边,不敢说话了。

    段暄光扯了扯巫同心:“……他们没有欺负我。”

    巫同心只觉得这个表弟不争气,最后却还是耐着性子没说什么,只翻了个白眼,站到段暄光身边,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我腰间的弯刀。

    五只小弟有样学样,昂首挺胸坐在段暄光面前,表情却凶恶,一副护卫之态。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弭,戚求影也道:“总之要打还是要谈,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而且光解决鬼族还不够,镇鬼渊下还有一位妖主,实力与鬼君不相上下,要怎么做可能还要等妙权好友醒来再议。”

    众人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都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虞探微先发话:“那也好,我和流霞师弟先去探探其他门派的口风,等妙权禅师醒来再论其他。”

    她说着,又想到什么:“另外暂时别把鬼君的身份说出去,我们无所谓,但其他门派要是生出怨言,说不定真会把段暄光送去和谈。”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段暄光身上,既知戚求影与段暄光的前情,多多少少会有触动,看他伤得那么可怜,难免生出些同情:“你好好养伤,我带了随军的偃甲膳夫,晚上会给你送膳,想吃什么就告诉它们。”

    段暄光刚才生了气,没想到虞探微还如此关怀,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师姐。”

    他现在跟了戚求影,也要叫师姐。

    “……不必谢,”虞探微愣了下,说完就退出军帐,任流霞挥手再见完,也跟着走了。

    段暄光看着人走了,才慢慢收回目光,左道站在一边不说话,却犯了错似的,浑身刺挠,看着有些可怜。

    段暄光虽然有些生气他说的话,却还是决定大度地原谅他。

    “我现在胸口有点疼,等明天好了再陪你钓鱼。”——

    作者有话说:海藻:采访一下,你觉得你的伴侣身上最让人意外的点是什么呢?

    小段:我以为他是很禁欲的,但是跟他在一起后超过三天不双修他就会变得很别扭很粘人,偶尔还会生气[可怜][可怜]

    小戚:我以为他脾气很坏,但是和他在一起后才发现他说脾气很好,被欺负摸了虎牙也不生气,只会给我擦擦手,对人和小狼都很好,是苗疆脾气最好的人。

    段逸尘:最让人意外的点……能生孩子吧,孩子都生了我才知道[化了][化了]

    巫不禁:卷王吧……你看我的苗疆都给他治得井井有条,下班回家还要和我大战三百回合,我都趴下了,他还能爬起来处公务[彩虹屁][彩虹屁]

    更新!!!今天3500[可怜][可怜]

    第96章 异想

    左道刚捅了娄子, 还以为段暄光好了要找他大战三百回合,却不想轻飘飘一句就揭过,对方甚至还愿意陪他钓鱼。

    他心说这姓狼的心眼还挺好, 慢慢放下心来:“不急, 钓鱼的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霍闲极有眼色, 适时插话道:“既然段公子无碍,我们也不打扰了。”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巫不禁也没了发作的由,更不想看他二人卿卿我我, 很快军帐里只剩下戚、段二人。

    段暄光拍了拍戚求影, 板起脸:“转身, 背对我, 把衣服脱了。”

    戚求影还在想段暄光气汹汹维护自己的事, 乍一听见这话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再说一遍?”学他在床上那些话, 段暄光想翻天是不是?

    段暄光莫名其妙:“你凶什么?不脱衣服我怎么上药?”

    戚求影一愣。

    原来是上药。

    他神色微妙一瞬,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寡言地转过身去, 大大方方地褪去衣袍。

    鬼君那两剑虽不致命,却是实打实地留了伤, 最严重的是后背的血洞, 虽然血已经止住,但看着还是有些骇人。

    段暄光下意识吸了口凉气, 又想起之前戚求影为了把他从洗星宫骗出来就提剑捅自己,一点都不爱惜身体,于是沉下脸警告他:“下次再随便受伤,我就不管你了。”

    戚求影淡淡地“嗯”了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段暄光一边给他抹药,一边试探道:“……你觉得如果我去找鬼君和谈怎么样?”

    戚求影下意识要转身,却被段暄光按住,他眯了眯眼,神色不虞:“……你想都不要想。”

    段暄光:“为什么?”

    戚求影:“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鬼君本就居心不良,现在连大婚的场地都布置好了,放段暄光单独去和谈,用脚想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你这是独断,”段暄光忍不住控诉道:“而且那个鬼君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吗?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人怎么能讨厌自己呢?”

    戚求影反问:“为什么不能?讨厌自己是人之常情,有人讨厌自己的出身,有的人讨厌自己的相貌,有的人讨厌自己的性情,我为什么不能讨厌自己的一魂一魄?”

    更何况这一魂一魄做的都是些让人生气的蠢事。

    段暄光替他抹好药膏,还贴心地替他拉上衣服:“你这么想是不对的,要改。”

    抹好了药,戚求影终于能脱离钳制,转身和段暄光面对面:“是吗,怎么改?”

    段暄光眼神下意识往下,戚求影平日里穿衣服总是一丝不苟,少有这样随意的时候,此刻他衣领大开,那些深藏的风光就不偏不倚地撞进段暄光眼中。

    戚求影在床上欺负人的时候,极喜欢靠坐在床头把他抱在腿上,他受不住时就会埋在对方怀里,能感觉到对方体温滚烫,胸膛起伏。

    “……把衣服穿好!”他凶巴巴地拢了拢戚求影的衣服,错开目光,只觉得自己跟了戚求影后也变坏了,总是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最后一本正经道:“你要学我,我就喜欢全部的自己。”

    爹爹把他生下来,他就是独一无二的段暄光,谁都比不上。

    戚求影听他让自己拢衣裳,只能不紧不慢地系衣带,颇有些失望的模样。

    连他的身体都不想看,果真是淡了。

    “而且要是和谈成功了,仙门和镇鬼渊就不用刀剑相向,不用牺牲那么多人。”

    道戚求影都懂:“那我问你,如果和谈的要交换条件是让你嫁给他,让你放弃我选择他怎么办?”

    段暄光一愣:“他或许不会……”

    “他一定会,”那家伙是从戚求影身上分离出去的,没有人比戚求影更懂他在想什么。

    “如果必须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要选谁?”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鬼君虽然只有戚求影的一魂一魄,可他拥有完整的记忆,他被困在镇鬼渊二十年不得出,现在又掌控了鬼族,获得了和本体博弈的资格,他凭什么不恨?又凭什么说放下就放下?

    “我……”段暄光果然被难住了,半晌才道:“一定要选吗?我们为什么不让他改邪归正,三个人在一起不好吗?”

    “三个人在一起?”戚求影冷笑一声,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了:“段暄光,你胃口会不会太大了?”

    “看来我平日里对你太纵容,太温柔,让你能说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他改邪归正,无上殿就有两个主人,镇鬼渊也会有两位鬼君,”戚求影想到了什么荒唐又可笑的画面,面上不显,吐出来的字句却恶森*晚*整*狠狠的,像是咬着牙在说:“你每天晚上和我双修完,奄奄一息,肚子里我的东西还没流尽,就要被送上他的床继续双修,我和你几次,你就要和他几次,你帮我生一只小狼,就要帮他生一只……你说三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段暄光听完果然脸色煞白,难以置信:“你脑子里只有这种事吗?!”

    “是,”戚求影大方承认:“所以你要想好,如果承担不起这份辛苦,就不要心软揽活,老老实实选一个人就够了。”

    而这个人只能是他戚求影。

    他说完,段暄光果然失落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手里的狼头,半晌才道:“那就让他一个人待在镇鬼渊吗?”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好办法,只能心烦意乱地摸小弟们的脑袋,结果五个小弟的都被摸得头毛乱炸,直到送膳的偃甲人端来晚膳,他才稍稍回神。

    段暄光有伤在身,用过晚膳就歇下了,戚求影虽然很想陪着他,但大敌当前,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吩咐五只小弟守好段暄光,缓步出了军帐,刚好赶上几大门派在议事。

    沧浪宫,密音山,群玉峰,苗疆,还有退隐的霍闲,甚至连长虹宗这样和沧浪宫不对付的小门派都到了,可见当年一战给仙门正道留下了多大的阴影,虞探微先前将鬼君要和谈的口信一说,里面已经吵过一轮。

    “打扰各位。”戚求影掀帘进去,正好对上陆道元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错开,后者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虽然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但惊鸿君为了个苗疆少主违抗掌门之命,一意孤行悔道,还跑到苗疆追人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加上这次从镇鬼渊出来,苗疆的少主受伤,少相破天荒地同意参加议事襄助正道,这传闻更是板上钉钉,故而才见到戚求影,众人虽面上不好表现出来,但心下都有些微妙,于是帐中又是心照不宣地一静。

    虞探微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见状也不意外,只道:“求影师弟来了就好,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派人和谈,人选还未定。”

    其实吵来吵去也只是分成两派,以密音山为首的一派认为鬼族狡诈,不堪信任,而以群玉峰为首的一派认为和谈不失为一次机会,苗疆持中不言,沧浪宫作为组织者还不便表态,不过说是不便表态,其实也只是顾忌着戚求影和段暄光的意见,因为他们知道鬼君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和谈能不能成完全取决于段暄光。

    妙权还未醒,来议事的是密音山的长老:“既然惊鸿君来了,贫僧也不想弯弯绕绕,只把实话说在前,当年鬼族侵害了多少凡人,仙门又牺牲了多少弟子?两境已经水深火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今忽然提出和谈,其心路人皆知,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你我齐心,一举攻破镇鬼渊,除了这个肘腋之患!”

    玉相月却不认同:“慧空长老说得轻巧,当年正道倾尽全力,牺牲无数,也只把他们封在镇鬼渊下二十年而已,更何况要除鬼族,就得先除鬼雨,试问在座各位谁有能力做到?你别忘了,镇鬼渊下除了鬼君,还有妖主和他手下的精锐,贸然开战,谁来承担后果?”

    忽有一人道:“可再怎么说……我们不是还有惊鸿君吗?当年他能封住镇鬼渊,现在也一定能!”

    他说完还要征求戚求影的意见:“你说是不是,惊鸿君?”

    当年惊鸿君以魂镇鬼的事不是什么秘辛,后来回到沧浪宫养伤都养了好几年,这话说好听了是信任戚求影,说不好听了就是想把镇鬼的责任原样丢给他,反正出了事仙门还有惊鸿君,只要他还挡在前,其他人就不必着急。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静,有人觉得不妥,有人在打小算盘,就是没人开口表个态,静默之中,忽听得一声冷笑。

    “他已经丢了一魂一魄,要是再丢一次,你是想让他直接去死吗?”出声的是静默许久的巫同心,他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弯刀,眉骨轮廓在眼窝投下阴影,显得很不耐烦。

    “你们想和鬼族开战,就以身作则自己战,盼着他作什么?”

    “还是说你们中原无人,没了戚求影仙门就完蛋?”

    他一开口就是刻薄至极,门派之中不少人对苗疆都无甚好感,闻言也咄咄逼人起来:“是啊,我们中原是无人,比不得你们苗疆个个天赋异禀,战时临阵脱逃,全无一人伤亡,现在假惺惺来帮忙,没人会领你们的情!”

    他话音才落,一道流光似的人影倏然从帐外,带起一阵风,诸人还未看清,就见那人长剑已经出鞘半寸,冷脸看着刚才诋毁苗疆的人:“为你刚才说那些,道歉。”

    段暄光本来是想来议事的,结果刚到帐外就听见这些,气不过就动手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炸开。

    “怎么?做了事不让人说,原来你们苗疆也要脸啊?”

    “这里可不是你们苗疆的地盘,要耍威风就滚出去!”

    眼看着情势要乱,陆道元和戚求影都无甚反应,虞探微又一阵头疼,放下茶盏去劝架:“段公子……这其中或有误会,有话好说。”

    “不必,没什么好说的,”巫同心却打断她,当年天倾一战,连少主都折在战中,结果在中原仙门嘴里,苗疆是临阵脱逃,背信弃义之辈。

    巫同心虽未暴怒,却也不惯着这些人,只缓缓起身:“既然你们觉得自己能解决镇鬼渊的问题,苗疆可有可无的话,我们也不必奉陪。”

    虞探微一愣:“等等……”

    鬼君是指名道姓要段暄光去和谈,没了段暄光还谈个屁。

    既然这些人不识抬举,他们又何必做好人,搞得像苗疆欠了他们似的。

    段暄光显然明白巫同心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收了剑,态度却很决然:“不道歉,一切免谈。”

    “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关于小巧思:

    小戚:我就这样不经意地套上衣服,不经意地转身,不经意地露出白花花的胸|肌和大片腹肌,不经意地递到段暄光面前,如果他足够喜欢我,就会被我勾|引,选我而不选那个冒牌货[彩虹屁][彩虹屁]

    小段:把衣服穿好(拢衣服)(心虚地移开目光)[吃瓜][吃瓜]

    小戚:淡了,咱两就这么淡了[化了][化了]

    更新!!!!

    第97章 认错

    “岂有此!当年苗疆临阵脱逃是人人看在眼里, 难道我们说错了吗?”

    “要走便走!没了他们咱们更好成事,谁知道他们这次来相助是好心还是假意?我可不想被自己人捅刀子。”

    巫同心和段暄光一走,众人又吵嚷起来, 但很快就注意到现在一边的戚求影, 他没什么反应, 仿佛默许了这两个苗疆人的大胆无礼。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光戚求影没反应,沧浪宫一干人等都没什么反应,甚至一个个看起来颇有些苦恼。

    任流霞叹了口气:“我看今日议事是议不成了……既如此, 不如就地散了吧。”

    此言一出,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慧空长老也道:“散了?只剩两天时间, 危急存亡关头, 为什么就这么散了?难道没了苗疆我们就不能决断不成?”

    任流霞只能实话实说:“没了苗疆, 和谈就是空中楼阁,你我只剩下应战这一条,不必再烦扰是战是和了。”

    慧空长老一愣, 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了苗疆就只能战?”

    他眼睛越瞪越大,隐有怒意, 但很快就被人打断:“慧空师兄息怒。”

    这声音平和且轻, 戚求影回头,果然见帐外站着原本还重伤昏迷的妙权。

    “妙权师弟?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好好养伤?”

    他气血虚弱, 脸色发白,密音山的弟子见状赶忙伸手来扶,却被妙权阻拦:“不必,我已无大碍。”

    得益于药师卓绝的医术,他的情况已然比刚出镇鬼渊时好了许多, 只是妖主那一掌半点不留情,他先前入狱时就受过伤,新伤旧伤相叠,才变成如今的情势:“贫僧此来,只是想说几句话。”

    慧空有些不认同地皱着眉,半晌还是道:“你说。”

    “师兄想斩草除根是好事,但我们还找不到根除鬼族的办法,依贫僧所见,若能让两境有所缓和,和谈也不失为一个机会,那位鬼君指名让段公子和谈,若他愿意,贫僧可以陪同,尝试说服妖主。”

    “不行!这怎么可以?”此话一出,更是众人反对:“当年大师亲手将妖主打下镇鬼渊,此刻他必然恨你入骨,这次能逃出已经是侥幸,再去一次岂非羊入虎口?”

    妙权下意识抚了抚手腕,那里常戴着一串佛珠,数一数就能凝神静心,只是如今佛珠已经断在镇鬼渊,他一时不习惯:“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他说完又转目看向戚求影,说不清是玩笑还是自我宽慰,当年天倾之战时戚求影虽未亲眼目睹妙权与妖主一战,但玄峥气急败坏地放妙权一马他可是全程看在眼里的,妙权说的转机很可能不是玩笑。

    “如果段公子同意和谈,贫僧自然也不会推诿,如果和谈不成,再战也不迟,既然有机会,何不一试?”

    “你说是不是,好友?”

    他说完还露出点笑意,戚求影与他相识多年,只以为此人一心皈依佛门,温润平和,对谁都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如今看他的笑,却有些捉摸不透。

    戚求影只能道:“如果小段愿意,我不会说什么。”

    他当着人面也不避讳,张口闭口就是小段,亲密之意显而易见。

    他是很想要段暄光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要对方目光永远注视自己,不分给其他人,但此事事涉中原,苗疆和鬼族和妖族,他必然要以大局为重,尊重段暄光的决定。

    不过区区一个鬼君,怎么能撼动他戚求影的地位?

    段暄光绝不敢朝三暮四,不把他这个道侣放在眼里,他要是敢,就别怪自己翻脸。

    他沉默间,心中已经翻过无数念头,妙权笑了笑:“那成与不成,都干系段公子。”

    众人见状,又下意识去看巫同心空荡荡的位子,刚气走了人,现在又要去求人办事,脸上难免挂不住,方才那位口出狂言的修士更是忿忿不平:“和谈的人选那么多,那个鬼君为什么凭什么只选段暄光?不会是他们苗疆早就和鬼族勾结,想故意从中作鬼吧?!”

    “惊鸿君与那位少主不是关系亲厚吗?不如让他去劝。”说关系亲厚还算委婉的,什么样的关系能让惊鸿君公然悔道,义无反顾追去苗疆。

    他们个个都打着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算盘,想让戚求影吹吹枕头风,可惜算盘落了空。

    戚求影道:“……这是他的决定,我不会插手。”

    苗疆与沧浪宫的恩怨遗留已久,何况当年苗疆退兵反目也是因为段暄光在抗击鬼君时险些身死,陆道元却粉饰太平,毫无作为,这么多年仍被误解为临阵脱逃的阴险小人,段暄光是苗疆少主,是受害之人,有自己的立场,戚求影没资格劝他不计前嫌。

    家事是家事,公事是公事。

    而且就算要劝,他也只会劝段暄光别去,他还没大度到能面不改色劝道侣去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他又不是犯贱。

    枕头风吹不了,众人又苦恼起来:“那怎么办?苗疆人脾气古怪不讲,那个少相一句话不合就甩脸走人,我们怎么劝?”

    “而且苗疆与中原素来不睦,我们怎么能保证他可堪信任?”

    “就是就是!”

    众人又七嘴八舌吵嚷起来,更没人愿意低头,好半晌,坐在主座上的陆道元终于沉声发话:“好了。”

    他一开口,人群就静下来,只认真等这位仙门第一宗的掌门表态,陆道元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良久才道:“和谈的事,我会亲自与段公子商议。”

    这话没什么,但沧浪宫一众人都有些错愕,毕竟沧浪宫与苗疆的矛盾说白了就是陆道元与苗疆的矛盾,他说这种话,显然是心有成算,虞探微只担忧陆道元会和段暄光打起来,不免有些担忧:“掌门师兄……”

    陆道元却已下定决心:“我心已决,不必说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陆道元都发话,其他人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既然决定要和谈,必然绕不过苗疆那关,等人陆陆续续走完,妙权也拍了拍戚求影的肩膀离开,帐中只剩下沧浪五圣。

    戚求影不愿与陆道元再冲突,只道:“我也告辞了。”

    谁知还才走两步,就被陆道元叫住:“求影师弟。”

    戚求影停步,转身回过头来:“掌门师兄有何吩咐?”

    陆道元捏了捏眉心,脸上疲态尽显,却不避讳其他人:“……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后悔了很多,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你从战场上救出,封住记忆带回沧浪宫。”

    他坐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本来就身不由己。

    戚求影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当年掌门师兄一意孤行,造成今日之局面,何尝不是一种因果?”

    陆道元当年对苗疆不仁不义,如今却要求苗疆施以援手。

    “我听流霞师弟说,那位鬼君是你分出的残魂,这件事是沧浪宫对不起你……我也知道,仙门已经再承受不起另一场天倾之战,和谈是必然之举。”

    身为掌门,他只会做出最有利当下的选择,不会因为过往的恩怨意气用事。

    戚求影不语,陆道元却慢慢站了起来:“师弟,带我去向那位少主道歉吧。”

    戚求影一愣。

    前往段暄光住处的一路上,戚求影和陆道元都未说话,他只是注意到陆道元眼下的青黑,还有颓然的神态,显然戚求影悔道的事对他的打击比想象中要大,想来身为掌门,或许真的有许多身不由己。

    “到了。”

    二人在帐外停下脚步,陆道元“嗯”了一声,任由戚求影掀开帐帘。

    段暄光正在和巫同心说话,一见戚求影就亮起来:“你回来了!”

    巫同心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陆道元身上,脸色很快就变了:“陆道元?你来干什么?”

    陆道元走进帐中:“段公子,巫公子。”

    巫同心当然没忘记当年陆道元是如何出尔反尔,对他很不耐烦:“少套近乎,这里不欢迎你。”

    陆道元却道:“等此间事了,我会向中原澄清当初贵境与中原反目的原因,承担责任,洗清冤屈。”

    “不、必,”巫同心没好气:“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年,现在才假惺惺澄清,陆掌门是不是觉得只要时间够久,什么事都能轻拿轻放,什么仇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你今天来示好,无非那位鬼君只要我们少主去和谈,你们仙门又不想迎战,迫不得已才求到我们面前,我们苗疆行的正坐的直,难道会在意你们中原胡乱泼来的脏水,觉得没了清白就要死要活吗?”

    “我听说你们中原民间有一门绝技叫变脸,如今看来,陆掌门真是深谙此道。”

    巫同心本就刻薄,遇上仇人更是半点不遮掩,陆道元听着这些话,却不见发怒,只道:“两境交恶,百姓不能往来通商,绝非长久之计,巫公子身为流光城少相,必然比我更懂得其中的坏处。”

    巫同心眯了眯眼:“所以呢?你觉得说这些话,我们就会受你威胁吗?”

    陆道元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当年一战,是陆某与苗疆的私人恩怨,与沧浪宫,与仙门,与百姓都不相干,陆某愿尽心补偿当年犯下的过错,也请二位不要迁怒旁人。”

    巫同心笑了笑:“陆掌门何至于把当年的事说成‘恩怨’‘过错’那么严重?你只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我们少主为你的宝贝师弟换命,又误以为少主身死,所以堂而皇之地抹去惊鸿君的记忆,带他回去执掌春秋冷,装作一切无事发生而已。”

    “你只不过不把少主的命当命,不把少主的情当情,想靠侥幸牺牲一个人来成全你们沧浪宫的大道,何错之有?”

    “你们中原人总是满嘴仁义道德,什么舍小我成就大我,牺牲少数成就多数……为什么不想想被你们牺牲的人愿不愿意牺牲,同不同意牺牲?”

    如果段暄光不是苗疆少主,没有疼爱他的父兄,只是个因为想和喜欢的人厮守所以义无反顾换命的普通人,是否还等得到陆道元今天的低头认错。

    显然不会。

    段暄光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巫同心却伸手拦住他。

    “我不是君上,苗疆与中原仙门能不能重归于好我不能做主,你和苗疆的恩怨也不会牵涉到其他人,但你今天来道歉,就要拿出道歉的态度。”

    巫同心漫不经心地抱着手臂,目光却冷冽决然,半点不动摇。

    “你给我们少主磕一个响头,就算你诚心道歉,我们自然也不计前嫌。”

    他话音才落,段暄光和戚求影都觉有些不妥,巫同心依旧咄咄逼人。

    “怎么样,陆掌门?”——

    作者有话说:海藻投票时间:

    当老婆和自己的好朋友要出使反派阵营和谈时惊鸿君会选择?

    A.尊重老婆的想法,表面上大度放道侣去搞事业,背地里阴暗emo

    B.用尽一切手段阻止,绝不允许老婆跟另一个心机男有半点接触

    C.虽然我不能明着跟去,但可以暗地里跟去,老婆如果我变成毛茸茸雪白小狼你还能再爱我一次吗?

    这章走走剧情,解决一下苗疆和沧浪宫的历史遗留问题,下章咱们就去和谈嘿嘿[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98章 茶艺

    陆道元顿了顿,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让仙门第一派高高在上的掌门给一个小辈叩首认错,远比砍他几剑,断他手臂更具羞辱。

    “怎么, 你不肯?”陆道元立在原地, 面上没有波澜, 看不出在想什么,巫同心早知他不会跪,说这种存心羞辱的话也只是想让陆道元这个虚伪小人早点滚出他们的视线:“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谈什么诚心道歉?”

    他对着帐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 陆掌……”

    谁知他话未完, 陆道元却开口:“可以。”

    在场三人闻言俱是一怔, 巫同心更像是被噎住了:“你……”

    陆道元却面不改色地取下腰间的佩剑放在一边:“若沧浪宫能得段公子助益, 陆某何以不屈膝?”

    他说过, 为了沧浪宫, 他就算是死也愿意,何况只是跪地认错,哪怕是要他长跪帐外, 人人围观窃笑,他也会去做。

    沧浪宫已经死了太多人, 他少年时眼看着师尊惨死, 青年时继位,同门一个个送命, 连后辈也葬身,人人皆在韶华未老、意气风发时早逝,独他眼睁睁看着人来人去,撑着着偌大的沧浪宫。

    只要沧浪宫不倒,即便是坏事、恶事、被人嘲笑的事他都会去做。

    “当年的事是陆某一手造就, 向正道澄清之后,我会亲自去苗疆致歉,商议补救之法,”他垂着目,面对着段暄光缓缓撩开衣袍下摆,右膝先落地,身板却挺直,还是平日里威严不侵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一股力量却拖着他正要落下的左膝,身体倏然一轻,紧接着就被抬了起来。

    陆道元面上错愕一瞬,抬眼时正对上段暄光的复杂的神情。

    恢复记忆后,段暄光虽然仍是一身少年气,那种游离于尘嚣之外的气质淡了些,行事却更有主见:“你想要补偿,就把自己的话说到做到。”

    “我们苗疆人爱恨分明,你虚伪奸诈是你的事,如果我恨你,我自会杀你,不需要看你屈膝下跪,受尽羞辱才解气,否则我和你又有什么两样?”

    陆道元没作声。

    “我愿意去镇鬼渊和谈也是为了苗疆,为了戚求影,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会更改,不会因为你这一跪就有所动摇,如果我不想去,就算跪死在我的帐前也没用。”

    “与其在这里求我,不如拿出实际行动,没有实际的补偿,苗疆绝不会罢休。”

    “你走吧,慢走不送。”

    他到底还是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会真让陆道元给自己下跪,态度不冷不淡,也不见软和,巫同心方才咄咄逼人,闻言却没说什么,只抱着手立在一边。

    陆道元缓缓站起来,未再说其他,只低声说了句多谢,拿起佩剑出了帐,看背影有些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戚求影从刚才起就在旁观,如今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夹在沧浪宫与苗疆之间,里外不是人,更无权为任何一方说话。

    见人走了,巫同心意味不明道:“就这么放过他,真是便宜了他。”

    段暄光却道:“你要是真不想放过他,刚才为什么不打断我?”

    巫同心眯了眯眼:“你是少主,我这个毫无地位的少相还有顶嘴的资格吗?”

    段暄光:“那你也可以现在把他叫回来。”

    巫同心抿了抿唇,最后却道:“懒得和你说。”

    他说完这一句,就自顾自掀帘出了帐,不再段暄光,后者朝戚求影弯了弯眼:“他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戚求影看着他笑,却莫名觉得心上被人刺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抓住段暄光微凉的指尖:“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段暄光接了话:“以为我会当着你的面欺负你们掌门吗?我才不是那么卑鄙的人,没有那么上不了台面的报复心。”

    他会杀人,但他不喜欢侮辱人。

    “不是,我以为……你不大会想这些。”段暄光总是高高兴兴的,每天带着一群小弟,呼朋引伴,散漫自由,却不想在正事上却处得这样好。

    段暄光很快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幼稚,整天就只会带着小弟们傻乐?”

    戚求影勾了勾唇:“……我可没过说这种话。”

    段暄光皱起眉:“但你这么想了!想也不行!”

    他一皱眉,戚求影就下意识觉得不好,倾身过去,吻了吻段暄光的眉心:“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大王聪明大度,一点都不幼稚。”

    听起来不像认错,更像是哄小孩似的奉承。

    段暄光很快就听出了不对劲,正要继续反驳,却听戚求影道:“冷不冷?”

    深秋已经要过去,镇鬼渊又总是细雨不断。段暄光衣服单薄,还受了伤,此刻手指都是冰凉的。

    他把段暄光的手指握在手心里,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把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传过去。

    段暄光很快就忘记了刚才在斗嘴什么,因为戚求影又把他拉进怀里,美其名曰取暖,他面对面坐在戚求影腿上,垂眼看着对方玩自己的手,觉得这人实在把自己想得太柔弱了些:“我不怎么冷,你不用抱过来。”

    戚求影面不改色:“可我想抱。”

    段暄光又是一噎:“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总这样抱我,别人会觉得我没有男子汉气概。”

    戚求影直气壮:“那我是三岁小孩。”

    他和段暄光已经这么多天没双修过,抱一抱怎么了。

    段暄光一瞬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戚求影现在越来越粘人,越来越无赖了,先前他初到无上殿,戚求影可是连睡觉都要和他分房睡,随便碰一下就不高兴,嘴里不住说着什么“放肆”“孟浪”“轻浮”,哪里像现在,三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动脚,哪里有半分仙君的样子?

    他坐在戚求影腿上,比对方高出一段,低头就能对视,借着高度,他板着脸,义正辞严地教训戚求影:“人家三岁小孩也都会走路说话了,你怎么像没断奶一样?”

    戚求影一只手玩着段暄光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停下了动作。

    就这这个方便的姿势,他敛下目光,半边脸颊慢慢贴进段暄光胸口,挺拔的鼻梁隔着衣料轻轻蹭着,既不弄痛段暄光的伤口,生生衬出一段微妙的委屈来:“……你又没有喂过我。”

    段暄光先是一呆,后知后觉眼睛都瞪大了:“戚求影……你、你轻浮!”

    这种话怎么可以堂而皇之拿出来说,而且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无情道怎么这么坏?

    戚求影又是陪他养胎,又是为他悔道,又是到苗疆抓人,什么丢脸的事都做尽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句轻浮,他只静静抱着人,话里话外都是不乐意:“……以前你都不会对我这样。”

    段暄光还在为刚才的话羞恼,不想人,可这句抱怨来得没头没尾,他未免有些好奇,还是仰着下巴追问:“对你哪样?”

    戚求影开始一笔一笔算账:“以前我与你分殿而居,你尚且要趁着半夜时钻进我的被窝,还说要睡在我怀里,现在我只抱一抱你都不肯。”

    段暄光:“……”

    怎么又开始翻旧账?还专门翻他失忆前干的蠢事!

    戚求影不依不饶:“以前你与我去弟子澡堂沐浴,我说不行,你还要威逼我给你搓背,就算怀着小狼,也愿意委曲求全和我亲近,前提是要轻轻地。”

    段暄光:“……”

    戚求影乘胜追击:“以前在雪境,就算我浑身经脉俱损,不能动弹,你也不嫌弃我,还愿意买龙阳春宫本与我钻研学习,自己坐上来双修。”

    明明是在阐述事实,但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古怪,段暄光都听傻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当初是什么浓情蜜意的恩爱道路,而不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孩子”才被迫绑在一起。

    戚求影控诉完这些,最后还要再加一句:“可现在呢?”

    可现在呢,他戚求影连抱一抱段暄光都不能。

    段暄光心有灵犀地猜到了未竟之语,只觉得中原人颠倒黑白的能力简直世所罕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段暄光是什么薄情寡义的浪子,撩拨完了人就丢在一边不管,任戚求影自生自灭。

    段暄光斗不过他,只能退一步:“你要抱就抱,不要再说这种怪话。”

    戚求影听完却慢慢收回手,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算了,不抱了。”

    他一会儿抱一会儿不抱的,段暄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给足他选择的权利:“好吧,那就不抱。”

    谁知话说完,戚求影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叹了口气,语气麻木:“淡了,果然淡了……”

    段暄光:“……”

    给抱不行,不给抱也不行,亲近不行,不亲近也不行,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戚求影那么多事?

    段暄光都要怀疑自己的道侣被人夺舍了,不然怎么一直说这些让人抓狂的怪话,他被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回应,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戚求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中微愉,面上却不显,仍旧用那种让人抓狂的态度:“难道我想,你就会答应吗?”

    段暄光心里乱挠,恨不得撬开戚求影的脑子看看里面在想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答应?”

    戚求影:“你确定?”

    段暄光:“确定!”

    “好,”戚求影慢慢直起身,方才那种诡异的态度一扫而空,目光也强硬起来,神色中只剩图穷匕见的笃定。

    “那我要跟你去见鬼君。”——

    作者有话说:关于变脸:

    小戚:以前和我甜甜蜜蜜,现在连抱都不给抱[心碎][心碎]

    小段:?

    小戚:以前那么多花言巧语,现在连敷衍都不敷衍了[心碎][心碎]

    小段:不是啊,你听我说……

    小戚:我不听,我不想听,原来不爱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他的行动却能表现出来,淡了,一切都淡了[心碎][心碎]

    小段:我求你别这样了,你就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爆哭][爆哭]

    小戚:(超绝变脸)(拎钢棍)行,那我要去打小三[愤怒][愤怒]

    更新!!!本来说今天出发去和谈的,结果小情侣黏黏糊糊了一章,所以咱们要晚点出发[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99章 卧底

    同意段暄光和鬼君见面已经是他的底线, 如果没有他跟着,更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段暄光没想到戚求影绕来绕去只有这一个目的,欣森*晚*整*慰戚求影同意他和谈之余, 也有些不高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他还以为戚求影是真的心伤郁郁, 没想到只是为了讲条件。

    “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是不相信他。”

    段暄光连自己的手段都放不住,又怎么防住那个诡计多端的鬼君。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些阴暗的念头全都被道德礼法压下,可鬼君不受约束, 做出来的事只会比现在混账一万倍。

    “你带我去, 好不好?”

    段暄光:“可鬼君不是说只能我一个人去, 不许带其他人吗?”

    戚求影却道:“这个我自有办法。”

    段暄光不能带, 他不能跟吗?

    段暄光没有立即同意, 只道:“你让我想想。”

    “好吧, ”戚求影也不逼他,反正离和谈还有一些时间,他总能找机会说服对方, 段暄光身上还有伤,不能熬太晚:“那你先睡, 我陪着你。”

    等段暄光睡了, 他要再找陆道元商量下苗疆的事宜,掌门师兄肯转变态度, 就证明事情还有缓和补救的机会,自己没由独善其身,什么都不做。

    段暄光却和他想到了一处:“我们今天这么羞辱陆掌门,你的师兄师姐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戚求影摇摇头:“不会。”

    段暄光:“那就好。”

    戚求影照顾他上榻,半晌才道:“当年的事……我也有责任, 等解决完镇鬼渊的危机,若我还能继续执掌无上殿,苗疆的事我会和掌门师兄共同出面。”

    段暄光:“如果他出尔反尔呢?”

    “以我对掌门师兄的了解,他应该不太可能出尔反尔……不过如果真这样,那我只能离开沧浪宫,入赘给苗疆了。”

    他的命都是段暄光救回来的,如果势必要二选一,他只会选段暄光。

    段暄光听完果然愣了一下。

    戚求影又道:“不过到时候我没钱没财,甚至连春秋冷都没有,孤家寡人一个,配不上聪明大方的苗疆少主,只能靠你收留我。”

    他说得越惨,段暄光反而越兴奋:“好!到时候我养你!”他最擅长养别人了,他的五个小弟就被养的很好,养戚求影只会更好!

    戚求影继续假设:“……那要是你爹爹看不上我怎么办?”

    “那有什么?爹爹当年能抛下中原入赘苗疆,你也一样可以。”

    到时候他多求求段逸尘,软磨硬泡一阵,很快能解决问题。

    “那就说好了,不许抵赖,”戚求影弯了弯眼睛,见段暄光点头,他才在段暄光眉心处亲了亲。

    “……天色不早了,快睡。”

    段暄光疲累了一天,果然没多久就睡着了,他给人拉好被角,又布下结界,这才出了帐,陆道元的住处还亮着,隐约可见一道挺拔的身形,只是显得静默,戚求影在帐外停驻片刻,终于还是掀开了帐帘。

    这一谈就到了天亮,不过他们本就驻扎在界碑外,需要随时提防鬼族偷袭,各派弟子会随时轮换戒严,所以晚上不睡觉也没什么,他从陆道元的住处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巫同心和虞探微在说话。

    他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些,却见巫同心手臂上缠着一条青蛇,虞探微手上有一具偃甲,也变幻成蛇身,学着青蛇的样子行动,显然在交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余光瞥到戚求影的动作,虞探微转过身来:“……谈得怎么样?”

    戚求影没提苗疆的事,只说了镇鬼渊的事:“明天天亮,小段、我、还有妙权好友会再下一次镇鬼渊,分别和妖主鬼君和谈。”

    虞探微才皱起眉,戚求影又道:“另外我还要师姐领一队人马在镇鬼渊外,如果我们救出那些孩子,你们第一时间来接应。”

    “可以,”虞探微毫不犹豫地答应:“可鬼君声明只让段公子一个去,你去了他不会翻脸吗?”

    戚求影早就想好了对策:“所以还要请师姐为我做一个偃甲化身,明天我偷偷跟去,它就留下来当障眼法。”

    虞探微没想到他打的是这种算盘,无语半晌还是道:“……可以。”

    巫同心将他从头打量到尾,神情有些微妙,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道:“你真要去?”

    戚求影点点头:“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行,”巫同心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脑补出了怎样一场狗血大戏,还是警告道:“但我先说好,那个鬼君本来就是你的一魂一魄,你要是敢和他狼狈为奸欺负段暄光,那就等死吧。”

    “我知道。”戚求影心说这完全多虑了,他不仅不会和对方狼狈为奸,只会把段暄光看得更紧。

    简单商量完计划,戚求影又回到段暄光的住处,彼时药师正给他看完伤势,背着家伙出来,里面还有一个熟人。

    “好友?”

    妙权应该是来了好一阵,正在和段暄光商量和谈的事,只是谈着谈着就谈起了别的。

    “是吗?我以为求影好友果断决绝,这种事要先问过他,没想到竟是段公子当家做主。”妙权调笑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看来他是伤好了,还有力气八卦,挖朋友的老底。

    段暄光显然没意识到妙权在套话,难免有些飘飘然,那点要称王称霸的小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那是当然,戚求影很好说话的,以后要是他入赘给我,更要听我的。”

    妙权听见“入赘”两个字,果然来了兴趣:“是这样吗?”

    戚求影:“……”

    连这些私密话都说给别人听,笨不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段暄光和妙权才是推心置腹的多年好友,戚求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他一把掀开帐帘,幽幽道:“什么怎么样?”

    说他坏话的两个人果然吓了一跳,段暄光心虚地眼神乱转,妙权却不见惊慌,笑眯眯道:“没什么,只是贫僧受了伤,外面的事帮不上忙,只能打探一下好友的家事,聊以慰藉。”

    他还把八卦说得那么光明正大,戚求影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我和他的事有什么好打探的?好友前些日子在沧浪宫应该都看够了,不如你说说那位妖主的事……慰藉一下我和小段?”

    他话才出口,妙权果然不笑了。

    段暄光本来还担心戚求影听见了坏话收拾自己,此刻却顾不上担心,反而直勾勾看着妙权:“你和妖主的事?你和妖主有什么事?难道你们也……”

    他话未说完,就被妙权打断:“段公子说笑了……贫僧与妖主之间都是些陈年旧事,实在没什么好说。”

    他如此反应,是个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段暄光还待再问,妙权却慢悠悠站起来:“贫僧还有要事,要先走一步……明早出发时再来找段公子。”

    妙权逃得跟一阵风似的,段暄光想拦都拦不住,等目光落到戚求影身上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刚才就是想逗逗他,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

    戚求影:“是吗?那我们两之间到底谁听谁?”

    段暄光有些苦恼,半晌才想出个好办法:“可不可以私底下我听你的,和别人就说你听我的,这样比较公平。”

    戚求影:“哦?公平在哪儿?”

    段暄光也知道这由站不住,只能实话实说:“可如果别人知道连你都要听我的话……就会觉得我很有男子汉气概,就会夸我厉害。”

    他最喜欢听别人夸他厉害。

    段暄光的想法一向和旁人不同,不过他喜欢有面子有排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都叫大王,戚求影没由不成全他:“好吧,就这么干。”

    段暄光眼睛果然亮了亮:“戚求影,你真好!”

    戚求影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意味不明道:“没什么,只要你以后好好听我的话就行。”

    他没说是听什么话,段暄光也不疑有他。

    戚求影又道:“昨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的是让他陪段暄光一起去见鬼君的事。

    段暄光想了半天都没想好,现在乍然被问起,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再想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第二天,镇鬼渊终年大雨,乌云蔽日,天蒙蒙亮时,被委以重任的两个伤号终于在一行人忧心忡忡地目送下准备出使和谈。

    段暄光和妙权站在雨中,前者频频往后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妙权道:“段公子是在等求影好友吗?”

    段暄光目光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只看到巫同心牵着五只痛心疾首的小弟,慢慢敛起目光:“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一直没答应让戚求影同行,对方一定生气了,哄不好了。

    现在连送他一程都不愿意,他一边担忧,一边忍不住失落,只觉得道侣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人,只能装作一点都不难过,板着脸御剑。

    这回他们不用隐藏身份,大摇大摆地落了地,段暄光面无表情地收了剑,却听妙权道:“嗯?那是什么?”

    段暄光闻言抬眼,却见在他们不远处出现了一只四条腿的幼小活物,看见有人落地,下意识跟过来,到了近处,段暄光才看清是什么。

    那是一只皮毛雪白,有亮亮的眼睛,尖尖的耳朵,只是它在雨中,皮毛打湿大半,显得可怜又无助。

    妙权有些意外,慢慢蹲下身:“这里怎么有只小狼?”

    镇鬼渊底下不是没有活物吗?

    那雪白的小狼却毫不犹豫地绕过妙权,目不斜视地走到段暄光面前,紧接着蹭了蹭段暄光小腿,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呜”声。

    妙权也看出小狼对段暄光的亲近,却还没想到这小东西是自己的好友,只以为是狼大王的天赋与魄力,感叹道:“……看来它很喜欢段公子。”

    段暄光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脑子里有一霎空白。

    戚求影说的自有办法,就是这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关于手把拿掐:

    惊鸿君人形时的小段:不行,不能,不可以,我一个人也可以把事情完成地很好,老公你等我的好消息[彩虹屁][彩虹屁]

    惊鸿君小狼形态时的小段:毛茸茸的漂亮小狼,我允许你睡在我的怀里跟我一起去和谈[可怜][可怜]

    好了终于写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是戚求影的三角大融合[垂耳兔头][垂耳兔头]过几天海藻会开一个番外点梗楼,宝宝们可以许愿番外。

    另外海藻还想了一个现代校园if线福利番外,免费的,人设是卷王学神小戚攻×豪门小少爷小段受,宝宝们如果能接受的话海藻就给大家写,不能的话就写别的[可怜][可怜]

    第100章 包办の大婚

    雪白的小狼还在他脚边蹭蹭, 段暄光垂着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迟迟不说话。

    这算什么?以为变成小狼就能博得同情, 让他破例了吗?

    他段暄光是什么昏庸无道, 玩物丧志的大王吗?会因为这么点诱惑就动摇吗?

    化作小狼之后身形太小, 戚求影不得不仰望段暄光,很有些不方便,鬼雨连绵不断,他浑身的皮毛都湿透, 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段暄光半天没反应, 他又伸出爪子, 拨了拨面前的衣摆, 发出恳求似的“呜呜”声。

    虽然用这办法很丢面子, 还显得惊鸿君很心机, 但比起段暄光被另一个心怀不轨的坏男人勾走,他宁愿自己丢脸。

    反正除了段暄光,没人认得出自己是谁。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完, 又得寸进尺地蹭了蹭段暄光的小腿,才蹭到一半, 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腾空, 紧接着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段暄光两只手托着他的腋下,抱小狗似的, 等一人一狼目光平视时,段暄光认真地问:“你一定要跟我去吗?”

    戚求影笃定地“呜呜”两声。

    段暄光见状,只能叹口气:“……好吧。”

    他先给戚求影使了个净身术,洗净毛发,然后才抱进怀里:“那我们走吧。”

    妙权目光一直跟着那只凭空出现的小狼, 总觉得眼熟,又不知道哪里眼熟,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多问一句:“这小狼来历不明……我们真要带他上路?”

    戚求影闻言立马瞪了过去,他的知心好友非但不帮忙还要捣乱,实在令人糟心,段暄光见状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没关系,它是我小弟们之前收养的小弟,饭量很大,抢饭又抢不过人家,只能等我给他开小灶,所以特别粘人。”

    戚求影:“……”

    段暄光就仗着戚求影不能暴露身份,睁眼说瞎话,还光明正大诋毁自己的道侣。

    淡了,果然是淡了。

    戚求影有些不乐意地“呜呜”两声,妙权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贫僧多心了。”

    段暄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排除了天降小白狼的嫌疑,妙权和段暄光没再耽搁,还是照之前的路进王城,只是这次他们是光明正大来和谈,故而没有伪装。

    这是这次他们在路上没遇到什么行路鬼,一路畅通无阻,没多久两人一狼就到了黄泉路口,而那原本空荡荡的黄泉路口竟然多了两列鬼兵把守。

    段暄光眯了眯眼:“嗯?这是在干什么?”

    妙权猜道:“我们先前混进王城,大闹地牢,现在恐怕是戒严了。”

    段暄光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路口的鬼兵却忽然转过头来,对方看见段暄光,却像是看见什么身份贵重的大人物似的,恭恭敬敬地迎过来:“请问来的可是苗疆段暄光段公子,修为高深,声震三境的狼大王?”

    他劈头盖脸上来就一顿夸,把人都夸懵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茫然,良久段暄光才清了清嗓子:“是我,我是段暄光。”

    “我和妙权禅师是代表人界与你们鬼君和谈的,可以进吗?”

    那鬼兵看了一眼妙权,似有踌躇,直到他身后另一名鬼兵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放下心来:“虽然君上的意思是要公子单独赴约,不过来的既然是妙权禅师……倒也可通融。”

    他说完,又看到段暄光怀里的雪白小狼:“不过公子怀里这种小狼恐怕不能进城……”

    段暄光遮住戚求影的狼脑袋:“这是我的小狼,还没断奶,离不开我,你们不让我带它进城,那我就不去了。”

    他作势转身要走,却被叫住:“等等!”

    那鬼兵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细汗,又和手下说了些什么,良久才躬身道:“请。”

    话毕朗声道:“点灯!恭迎大王入城!”

    话音落,那些鬼兵纷纷收起兵刃,齐声道:“恭迎大王!喜迎大王!”

    他们纷纷点亮手中静候多时的灯笼,两道引路的明灯由近及远铺开,在这漆黑难行的黄泉路上,变成了一簇簇带着暖意的星辰。

    那鬼将说完,又从身后取出一把青竹伞,举到段暄光头顶:“鬼雨寒凉,末将冒昧为大王撑伞。”

    段暄光和妙权都看呆了。

    他们都做好了一路杀进王城,鬼挡杀鬼,神挡杀神的准备,结果这些人提灯引路,还欢声相迎?

    这算什么?

    段暄光瞪着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末将?你是鬼族的将领?”

    那鬼将却误以为段暄光嫌弃他身份不高:“是,末将身份虽比不上三煞大人,但过了这黄泉路,会有更高等的鬼族接应您。”

    还有?

    这回连妙权都看不下去了,眉头紧皱起来:“你们如此声势浩大,和谈不会是鸿门宴吧?”

    那鬼将垂目道:“不敢。”

    他说完就等着段暄光挪步,后者原地纠结了片刻,大手一挥:“谅你们也不敢,我们走。”

    那鬼将松了口气,一手撑伞,另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灯笼给段暄光脚下照明,另一名小兵见状,也有样学样地给妙权撑伞带路。

    段暄光抱着戚求影在前,每当路过那些提灯的鬼兵,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行礼,连头都不敢抬,手里的灯笼却稳稳当当。

    段暄光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蹊跷,此刻见众鬼恭敬臣服,那称王称霸的心又活了过来,他把戚求影往自己左肩上一放,仰着头,胸膛挺得直直的,就这么毫无负担地接受了敌人的奉承。

    他和肩膀上的戚求影说话:“那个鬼君还挺有眼光。”

    戚求影抗议似的“呜呜”两声。

    奸诈。

    段暄光拍拍胸脯:“你放心,我才不会被他这点手段迷惑。”

    戚求影又“呜呜”两声。

    你最好不会。

    两人一狼在一群鬼兵的护送下很快就走完了黄泉路,抵达外城,却见雨中停着一辆马车,岁煞守在一边,身躯跟座小山似的,显然久候多时。

    他半点不提之前还和段暄光刀剑相向,被段暄光打个半死的事,只恭恭敬敬道:“外城路远,请大王上车。”

    段暄光和妙权只能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内城去,岁煞在外面驾车,妙权和段暄光才车里对视半天,欲言又止:“那位鬼君……想来是镇鬼渊的风水有异,会让人性情大变,好友那么一本正经的人,怎么会……”

    怎么会有那么不正经的一魂一魄?

    虽然敌人松懈是好事,但鬼族和人界开战在即,鬼君还有心思搞这些,他的脑子真的没被鬼雨浇坏吗?

    段暄光却道:“他可没有大师想的那么一本正经。”

    真要正经,就不会变成小狼跟来了。

    只不过后半句段暄光没说,憋在肚子里,妙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像是第一次认清戚求影似的:“可他在无上殿独修多年,潜心求道,为人更是一丝不苟,贫僧实在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段暄光就事论事,拿出例子反驳他:“你还是密音山的和尚呢,还不是跟那个妖怪王不清不楚。”

    妙权:“……”

    他被话噎住,半晌都不知道怎么辩驳,好半晌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与他之间不是段公子想的那样。”

    段暄光才不信:“不是那样是哪样?”

    他们当初可是亲眼看着玄峥冲冠一怒放妙权出狱的,事实如此,抵赖不得。

    眼看着事情要越描越黑,妙权终于道:“其实……”

    他话出口,坐在段暄光肩膀上的戚求影也竖起耳朵。

    好朋友的八卦,不听白不听。

    妙权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自暴自弃道:“其实天倾之战未发生之前,我与妖主就已相识。”

    段暄光“啊”了一声,只奇怪一个和尚和一个妖怪王怎么会认识:“后来你们反目成仇了?”

    话本里最爱写这种故事了,什么人妖殊途,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昔日旧友,今日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万年不变的套路,屡试不爽。

    谁知妙权却摇摇头:“没有,我与他并未反目。”

    段暄光又“啊”一声:“那当年你为什么把他打下镇鬼渊?”

    妙权又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在段暄光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说了,他又道:“因为当年是贫僧骗了他,我骗他说要找他下棋,最后却把他打下镇鬼渊,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贫僧是密音山弟子。”

    段暄光:“?”

    戚求影:“?”

    当年妙权禅师独对妖主,费尽心机才将对方封印的传闻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以为二人殊死搏斗,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这个和尚居然这么坏?

    段暄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真心实意地感慨:“怪不得你和戚求影是好朋友……你们中原人怎么都这么狡诈?”

    这难道也是风水的问题?

    “段公子别再取笑我了,”最劲爆的八卦都说完了,妙权终于没了负担,不顾对面一人一狼震惊的表情,真心实意道:“这些年贫僧收留了些弱小良善的妖族,希望借此补偿一二,不过我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我心中有愧,无颜见他。”

    怪不得当初在蕴灵山,妙权会不顾戚求影反对收留那些狐狸……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可是这点补偿有什么用,段暄光刚打算给妖主打抱不平,却听“咔”一声响,马车停下了。

    岁煞掀开车帘,毕恭毕敬道:“奈何桥到了。”

    二人只好中断聊天,下了马车,却见一名美艳的红衣女子带着牛头马面守在桥头,身边停着一座黄金打造的步辇,见了段暄光,粲然一笑:“郎君总算来了,君上已经等候多时,请郎君上辇。”

    段暄光不知道鬼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来来去去已经习惯了,只能带着戚求影上辇,妙权正要紧随其后,却被灾煞笑盈盈地拦下:“妖主大人的宫室在别处,禅师与段公子不同路。”

    这就是要将两人分开的意思。

    妙权看了眼段暄光,最后终于妥协道:“……好罢。”

    反正早晚要分开,现在分开也没什么。

    灾煞:“来人,送禅师去妖王殿。”

    她说完,又拢了拢步辇上的红帐,遮住段暄光容貌,像是遮住要出嫁的新娘一般,做完这些,她才吩咐手下起轿,锋利的飞镰在腰间轻晃,活像个送喜的媒人。

    段暄光被一群鬼抬着,难免觉得诡异,忍不住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隔着红纱帐,灾煞红唇微勾,眉眼谄媚又多情:“当然是去见君上。”

    “王宫早已一切妥当,只等郎君过去拜堂了。”——

    作者有话说:鬼君:你好我久违的老婆,虽然我没求过婚,你也没同意,也没去民政局领证,但结婚场地我已经布置好了,宾客婚服喜轿都准备好了,洞房也准备好了,你人来就行。

    小段&小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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