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元史书,翻译成满文。
“看得懂?”多铎抬眸,笑着看了她一眼。
于微抿唇,决定给这个小看她的男人一点颜色看看,“我连汉文的都看得懂,何况这个。”
蒙文是原主自带的语言系统,满文则从蒙文而来,学习起来的难度不大,于微也是掌握三门语言的高素质人才了,哦,不对,她还会点英语,四门。
在后金,懂前两种文字的贵族多,会汉文的少,尤其多铎见于微还是个蒙古人,不同于后金和明国接壤,招揽了大量明国降将、百姓,嫩科尔沁蒙古和汉地的往来已经非常少了。
听于微说自己还会汉语,多铎蹙眉,明显有些不信,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我骗你干嘛。”
多铎在几案上那堆书中翻了翻,从最底下取出一本汉文版宋史,于微翻开一看,虽然是繁体字,但汉字一脉相承,看着繁体,也大概能猜出它究竟是个什么字,而且又不是考语文,错一两个也没什么事。
“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讳匡胤....”
于微读着读着,觉得不太对劲,赵匡胤,这不是宋史本纪第一页?看到这儿,和英语单词记到abandon有什么区别?
她抬眸,匪夷所思望向多铎,“你看了多久?”
“啊?”多铎不仅没料到于微认识汉字,也没有料到对方居然真看过宋书,被她打了个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个把月...”
于微眯眼,根本不信,刚才的满文金史,也还在完颜阿骨打那一页。
看了一个月,看到了第一页?好高的学习效率。
“你都不想看,为什么非逼着自己看?”于微不解。
多铎抿唇,无奈道:“大汗让诸贝勒读宋辽金蒙古史书,引以为鉴。”
皇太极不仅重视子弟的武功,也很非常重视他们的教育,他以为当今的形势,恰如当年宋与辽金、蒙古先后对峙,辽金蒙古,都是如后金一样的游牧、渔猎民族建立的政权,他们的发展轨迹,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后金应当了解前朝兴衰缘由,引以为鉴,遂命弘文馆翻译宋元史书,让诸贝勒学习。孙权劝吕蒙读书,是委婉的劝,皇太极劝诸贝勒读书,是强硬的劝。
于微恍然大悟,原来皇太极的指示,自己这不翻则已,一翻惊人啊,才学到abandon!
好小子,读书一点都不认真。
“好好看书吧。”于微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
于微已经走到门口,闻声,她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故意道:“我要出去玩了。”
原本觉得多铎回来了,会影响她和童尘的浑河之行,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浑河离盛京不远,一条宽阔的大河,洋洋洒洒往前流去,水质清澈,站在河边,隐约可见河底大小的沙石,和石缝中间接不断浮出水面的点点白光,那是鱼鳞在日光下的颜色。
于微到时,童尘和几个格格已经到了,几匹马拴在河边树下,正低头啃食着地上的草。于微手搭凉棚,远远望去,发现马喀塔几姐妹都跟童尘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带着点熟悉的背影。
她眯着眼睛定睛望去,那瘦高的背影,不是多尔衮是谁,多尔衮也注意到了于微,眼睛一眯,锐利的视线便投到她身上,看清来人面目,他扭头对身边几人说了些什么,水中几人纷纷回过头来。
于微下马,朝几人跑过去,几人都脱了鞋子,挽起裤管,开衩的袍角掖在腰带,弯腰在河里摸鱼。见无端多出个多尔衮,于微狐疑的看向童尘,童尘抿唇,显然这也不是她的主管意愿。
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于微只得向多尔衮问好,“哥哥好。”
多尔衮站在水稍深处,见于微向自己问好,微微一笑,点头还礼,“达哲。”
于微脱了鞋子,一路踩着水,挤到了童尘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姐妹局,带男人,这合适吗?
童尘无奈,“他非要来。”
原是几人准备出发时,恰好皇太极也见完多尔衮,不打算留他吃饭,就打发他走了,狭路相逢,童尘认出眼前人就是那天见过却不知身份的帅哥。
马喀塔和几个格格向多尔衮行礼,“十四叔。”
还真是多尔衮,童尘抿唇,心中有一点失落。
“这位是?”多尔衮见几人身边多出个年轻姑娘,不免好奇。
马喀塔道:“是巴特玛琪琪格姨妈,从科尔沁来。”
多尔衮‘哦’了声,点头见过童尘,“巴特玛别吉好。”
童尘还礼,“九贝勒好。”
阿图开心走过去,抱住多尔衮的腿,“叔叔。”多尔衮见是阿图,笑着弯腰抱起她,雅图见多尔衮只抱阿图,抓着多尔衮的衣摆,也要他抱,多尔衮笑着,另一手抱起雅图。
“你们要去哪儿啊?”多尔衮问道。
阿图和雅图争相回答,异口同声道:“要去抓鱼。”
多尔衮余光瞥了一眼童尘,笑着对两个小格格道:“我也好久没抓鱼了,能不能带上我呢?”
雅图和阿图看向姨母,多尔衮也顺着她二人的视线,看向童尘,小格格的目光满是期待,多尔衮的视线带着笑,温柔落到了童尘身上。
“好吧。”
不得不说,多尔衮是捉鱼的一把好手,没过多久,就听他喊了一声“抓到了”,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他举起一尾鲜活乱蹦的鱼来。浑河的鱼很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水中游来游去,没过多久,几个小格格也陆续抓到了鱼。
于微和童尘面面相觑,“她们怎么抓到的?”
“怎么我们一过去,鱼就跑了?”
东北的八九月已经见了凉,正午的太阳稍微西斜,脚下的河水就有些冷了,怕小格格们着凉,于微和童尘虽没抓到什么鱼,但还是带着她们上岸。
这一次捕鱼大丰收,平均下来一人一条,中位数也不错,果然数据还是要处理之后才好看。
几人在岸边穿上鞋子,整理好衣服,便动手烤鱼,远远跟着的侍从想要上前,被多尔衮挥手屏退,侍从们又退回原处,远远跟着他们。
多尔衮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河边将鱼处理好,刮掉鱼鳞,剖腹处理内脏,于微和童尘找来木棍,用小刀削掉外面一层树皮,递给多尔衮,多尔衮将鱼串好,挨个插在地上。
那边马喀塔已经升起了火,雅图和阿图格格两人东跑西跑的捡拾柴火。两人见到一根柴,便一边笑着,一边争先恐后跑过去,雅图抢了先,阿图一扭头,又看到另一根树枝,笑着跑了过去,草原上,全回荡着二人咯咯的笑声。
于微和童尘也被这愉快而轻松的氛围感染,望着两个跑来跑去的小格格,不自觉笑了出来,多尔衮余光瞥向童尘,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不自觉勾起道弧度。
大汗没有同母的兄弟,同父的兄弟想要更进一步,只能想点别的办法,跟大汗当连襟,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多尔衮往前一看,又看到了弟弟的前车之鉴。
国君福晋之妹何其尊贵,但尊贵之人往往也小有脾气,对待有脾气的人,要智取,不能硬来。聪慧的、勇敢的贝勒多尔衮如此想道。
火堆升起,三人将处理好的鱼插在火边,静待肉熟,不是野餐,就是野炊,这一天的日子,过得真是不错。等烤鱼熟的时候,多尔衮怕她们无聊,给她们讲起出征路上遇到的奇闻轶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听多尔衮说起林丹汗,于微忽然想起宫中的新福晋。
此番出征,皇太极带回来了一位新福晋,即林丹汗的第四大妃窦土门福晋芭德玛瑙【1】。
“我记得国君福晋说过,高尔土门福晋也归降后金了,我听说,高尔土门福晋斯琴图是林丹汗的第二大妃,窦土门福晋芭德玛瑙是第四大妃,可为什么嫁给大汗的,不是地位更高,更先来降的高尔土门福晋,而是窦土门福晋呢?”
于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见到多尔衮,可算是有个人能解答她的问题了。
总不能是皇太极觉得窦土门福晋比高尔土门福晋好看,所以选择了窦土门福晋吧?可迎娶林丹汗遗孀不是一桩政治联姻吗?皇太极这么任性吗?
多尔衮想了想,“迎娶林丹汗的大妃其实也是你们蒙古习俗,新汗收继前汗妻妾,两位福晋率部众归降,后金理当善待。所以诸位贝勒才会进言,请大汗迎娶。”
“至于为什么是窦土门福晋,而不是高尔土门福晋,主要是因为高尔土门福晋已经自主改嫁了。”
“林丹汗一死,高尔土门福晋就改嫁给了林丹汗的下属,他们是夫妻两个带着部众来投降的,高尔土门福晋既然改嫁,那肯定就不能再嫁给大汗,窦土门福晋是孤身来投靠,和她不同。”
于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位高尔土门福晋应该是在林丹汗生前就和他的部下有往来,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改嫁。大汗和诸位贝勒以为高尔土门福晋的新夫,是林丹汗的臣子,却背叛了主人,又娶了主人的妻子,实在是违背了为臣之义,让高尔土门福晋和他分开。”
于微蹙眉,看向童尘,童尘也表情复杂,人家愿意改嫁就改嫁呗,还让人离婚,管的好宽。
“怎么想起问这个?是在担心什么?”多尔衮笑了下,看向于微,锐利的目光直投入她眼底,似乎想直接从她眼中看出答案。
但很可惜,于微就是一时八卦。
“随便问问啊。”她答得诚恳,多尔衮也没看出什么,目光一垂,落到火堆边的烤鱼身上,漫不经心道: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要嫁给大汗的新福晋呢,其实也没什么,大汗礼重科尔沁,想来新福晋入宫,也一定是位受人尊重的福晋。”
于微想了想,大概明白多尔衮说的那位要入宫的新福晋,是她的侄女乌尤塔。福晋和福晋之间,包括侧福晋,虽然都是妻,孩子享受相同待遇,但并非完全没有差距,依旧有高低之分。
一看背景,二看受宠程度,三看资历。
这么多妻妾,肯定会分出个第一第二第三,谁不想排队的时候,排的靠前呢?但对方可是海兰珠啊。
她担心海兰珠在宫里的地位,这合理吗?
一想到海兰珠,于微又想起来,海兰珠是被皇太极封为东宫大福晋,但现在的东宫福晋位置上还坐着扎鲁特氏,那扎鲁特氏是?死了?还是退位让贤?
看扎鲁特氏现在的样子,她应该没有让贤的肚量,莫非海兰珠还是宫斗高手?
想到这里,于微眼前一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