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处置完郑楠不久,冼云泽也回到了院长室,手里还提着一份包装精美的晚餐,这地方没有外卖,晚餐是特工专门开车进市区买的。
“我的虾怎么少了一半?”她盘点了一遍餐盒之后发问,“还有鸡汤呢?”
冼云泽靠着桌子看着她,快乐地回复:“分享给院子里的狗狗了。”
路潇皱眉:“你不会是让它从盒子里叼出去的吧?”
“我倒出来放在鸡汤罐里了,没有让它舔你的碗。”
路潇拿起筷子,犹犹豫豫,语气不安:“那……那我信你一回哦!你可不要辜负我。”
她一个人吃完了饭,手机忽然收到宁兮的信息,本以为又是来打探米染情况的,对面却发来一句“小路潇你没事找事?”
“我招他惹他了?”路潇不满地抱怨着,然后发现自己和郑楠说话的时候错过了一个好友拍卖提醒,便打开拍卖记录看了看,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冼云泽你又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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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物品:食品>零食点心>肉脯[照片]
限时拍卖:30分钟
拍卖底价:10元
详细说明:米米不要的蛇,我也不想要了,便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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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养护院剩下的几位老人陆续被预定的养老院接走了,路潇带着安全局的特工进黄泉看了一眼,确认了宝藏规模,之后就开始制定开采方案并调动相关器械,那里面不知道有什么问题,电力设备损耗特别严重,他们辛辛苦苦消耗了十天,才运出了六成的宝藏,剩下的宝藏大多被三生石的粉尘困住,路潇都不会轻易接近那些地方。
米染走之前说过,黄泉本是娑婆领域,那些财富其实不会随着黄泉的消失而湮灭,它们只会被抛洒回人间,或往山河大川,或往荒野洞窟,或往乡村都市,所以人走路的时候低点头确实是有道理的,真的可以捡到宝贝。
第十一天,路潇目送所有工作人员撤离黄泉,然后逐一检查了这里的每个角落,确无遗漏之后,又在宁兮的远程遥控下把三生石弄了出来,这东西要是被随机抛洒回人间可不得了,那他们这些天的活儿就都白干了,她最后在石头上留下了郑楠的名字,这也是石头上唯一的名字了,这一次出来,她打开了被团成球的骷髅蝶,随手抛进了雨后的水洼里,来自幽冥的怪物立刻找了个地缝钻了进去。
安全局为三生石成立了一个专组,打算用昔年皇帝运送三生石的方法把它运回特设处,因为大气运方向多变,所以这也将是一项耗时漫长的工作,幸亏现在不是封建时代了,他们不必再赶工期,尽可以慢慢等待大气运转向。
至于慈泰养护院旧址,这地方是郑楠培养“钥匙”的养蛊场,还是三生石的取出地和暂存地,不知有多少人横死其中,不知多少粉尘遗留在空间里,紫城安全局不敢等闲视之,待全部人员转移之后,直接开来推土机准备把这地方推平。
饶是如此,他们还不放心,他们需要一种特殊方法彻底杜绝好奇者前来送死,于是市政府征求了上级意见后,将养护院旧址规划成了辐射垃圾填埋场,主要处理本州核电站的高放射性废物,此消息一出,舆论哗然,紫城市民纷纷表示无法理解官方的决定,在各平台质问是哪个超绝大王八签字批准这项工程?最后紫城市长忍辱负重,亲自出面背上了这口黑锅。
慈泰养护院外,推土机隆隆作响,已经开始清理外围建筑了。
路潇去车里拿了瓶水,走进已无人气的建筑,见到了无尽走廊里形销骨立的郑楠。
他抱膝坐在墙下,毫无血色的脸颊凹陷进去,浑浊的眼珠却突兀出来,相较上次相见,身上又多了很多刀伤,划伤、刺伤、砍伤,以至于皮肤剥落,内脏裸露,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死不了,如同一具不可自控的丧尸。
听见脚步声抵近,他咯吱咯吱地扬起颈椎,红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
路潇在他不远处停住,冷淡地问:“想好了吗?”
郑楠沙哑地回应:“你想知道什么?”
“从头开始说吧!毕竟今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郑楠是郑邑的直系后裔,他们家族有一个口耳相传的故事,转世判官年轻时得到高人指点,习得一门法术,只要往身上撒一种粉末,便能够自由往来于阴阳两界,他就是通过这种法术当上了大官,躲过了很多次刺杀,最后成为了一方军阀。
郑邑死于非命之后,子嗣离散,只有留在紫城的长子保留了一件血衣,血衣上写着他已为郑家留下取之不尽的财富,只要在他死之后的第10年、40年、80年,100年、120年,每一年的除夕子时一刻,设计降生一名子嗣,而这孩子登谱入祠的名字,也只能叫做郑宝,待婴儿入谱之后,需安置于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不能见金木水火土,此后第七日,其父要孤身一人进入房间,把血衣腰带里的仙药涂遍全身,再为婴儿沐浴,如此就能开启郑邑遗留于世的销金窟。
可惜郑邑长子这一支人丁稀薄,三代单传,磕破头只求生出个全须全羽的崽子,哪还有验证秘法的机会?直到血衣传进郑楠的手里,他心念始动,偏偏老婆又是一个猪油蒙心的,觉得自家老公模样比肩潘安纳西索斯,才学赛过李白爱因斯坦,一只苍蝇落在丈夫屁股上,她都要劈开腿看看公母,生怕老公被母苍蝇迷了神魂,如此一来,郑楠提出让她在第一百二十年的除夕子时生一个孩子,她自然荣耀欣受。
郑邑留下血衣的时候,没考虑过被献祭母子的死活,但好在现在是新世代新社会了,虽然郑太太的预产期晚了那么十天二十天,但还可以按需选择剖腹产时间,总之郑邑死后第120年,在三生石上留下名字也已120年的郑宝终于出生了。
郑楠用自己的长子换去了进入黄泉的机会,然后在三生石上看见了完整的蓄养黄泉的方法,之后他开始这么向外界解释自己的家庭——老婆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跑了,可怜他找个老婆多不容易!爷爷犯病走失了,可怜老人家怕是凶多吉少拉!老爹为了野女人离家出走了,可怜他往后没有爹了!随后他回过味来,献祭这事不能光靠自家人,他得找一些替补。
郑院长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郑楠一看见慈泰养护院,就如同饿狼看见了羊群,但又想不出什么强取豪夺的办法,只能弄傻了亲妈埋伏进去,准备伺机而动,之后张疆出现,给他创造了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养护院里这些可以随用随取的“钥匙”珍贵得很,用来蓄养黄泉有些浪费,喂养骷髅蝶其实不需要知道受害者的所在地,只要人在紫城就够了,刚好赵院长给他留下了一个私密APP,正适合用来筛选猎物,他假装算命套取他们的信息,了解他们的社会关系,然后选一些社会支撑薄弱的猎物下手,这些人即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刨根问底,司奕几个人早已经成了骷髅蝶的食物。
在三生石上写字太危险,他可不想继续受伤,所以隔三差五,还会抓一些社会边缘的倒霉鬼下去给他打工,艾小玲便是因此被骗进黄泉。
路潇听他讲述完,记住了藏匿血衣的地点,然后问还有谁知道销金窟的秘密,郑楠摇摇头,他已经把自己的独苗献祭给了黄泉,他死之后,郑邑长子这一支就算断绝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答应放我出去的。”
“当然。”路潇把手里的水瓶扔给他,“请便。”
郑楠下意识接住水瓶,立刻知道了她的想法,狠狠地瞪着她并破口大骂起来。
路潇不为所动,单是冷漠地盯着他。
经过长久而无果的对抗、挣扎、祈求之后,他干脆跪坐下去,用手指摆弄着腹部伤口裸露的肠子,沉默片刻,认命般拧开了水瓶。净水从头浇下,沾湿了他枯槁的身体,像是海绵泡进水里一样给皮肤带来了些许光泽。
而后空寂的走廊里忽然吹起一股森冷的风,郑楠打了个颤,低下头,只见身下水滩里悠悠钻出了一只诡异的黑色人形,那黑色人形自下而上吞噬着他,郑楠一时紧张,竟想和黑影比划两下,结果当然是一拳打进了空气里,骷髅蝶缓缓张开双翼包住了郑楠,他惨叫失声,脆弱的肉|体如同落进硫酸池一样慢慢褪去了血肉,化为了白骨,而后白骨又化为焦黑的液体,一滴不落地消失在了骷髅蝶纯黑的内翼之中,当他完全进入黑暗后,骷髅蝶也重新钻回了黄泉。
走廊里再无声息,只余下地面上的一泼净水而已。
走廊门窗重现,阳光照进来,路潇对外面的挖掘机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工作了。
此间事了,路潇也要回青城了,她没有急着要见的人,大可不必像米染一样着急。
紫城到青城之间,最近新开了一趟旅游观光路线。
这趟火车经过改造,车窗远比普通列车要大,车身也比普通列车要宽,全列包厢,独立卫浴,不设硬座,整条路线用两天时间慢速曲折地穿过紫城与青城之间的大片原始森林,沿途山环水绕,风光秀美,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
观光路线一票难求,路潇买票的时候竟意外看到这趟旅程有两张余票,于是果断下单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打开手机订票的前一分钟,紫城市城建局某位工程师突然接到了上司的电话,要他暂停假期,立刻归岗参与紫城放射垃圾填埋场的设计规划,工程师只能一面诅咒着害他加班的坏人,一面把宝贵的车票让给了坏人本人。
翌日,火车站贵宾厅里,路潇闲闲地看着远处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那人阴云罩顶,似是近来要遭霉运,她正思考要不要好心提点他几句,下一秒男人感受到注视转回头,四目相对,他忽然惊喜地走向了路潇。
“你是路潇吗?”
路潇皱了下眉,也察觉男人有些眼熟:“你好,你认识我?”
“竟然真的是你啊!我们是蓝城中学的同学,我叫徐辉。”
路潇一向人情淡薄,大学毕业才几月而已,她就已经不再和大学同学联系了,何况初中*同学呢?
于是她客气地说:“我们不是同一个班的吧?”
“我是你隔壁班的,那时候整天见识你的丰功伟绩,对你印象可太深了!”
徐辉自然地坐下与她攀谈起来,一来二去,路潇知道他正是受了自己的刺激才上了体校,如今在一家散打俱乐部做教练,这次出门,是想寻找两个月前不告而别的女朋友。
联想到他头顶阴云,路潇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找到她做坏事吧?”
“我是那种人吗?”徐辉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别说我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么……我的职业就比较神秘了。”路潇用眼神挑了对面的冼云泽,“反正我当前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这个小祖宗。”
冼云泽始终低头玩着手机,不曾参与他们的聊天,此时听路潇这么说,竟然点头应下了:“嗯!”
从徐辉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冼云泽的手机屏幕,他正在玩看图猜成语。
画面上有一架天平,天平下端的盘子里写着8,天平上端的盘子里写着7,图画的下面有ABCD4个选项,分别是朝三暮四,十拿九稳,一五一十,七上八下,然而这种幼儿园水准的猜成语游戏,他却连连猜错三回,最后一次才点中了正确选项,然后他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居然把七上八下粘贴进浏览器,开始搜索成语含义。
徐辉心中暗想,这个男人一身名牌,相貌异常英俊,但脑子好像不大好使——又有钱又好看而且还弱智,这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或许可以把"儿"字去掉,这就是地主家的傻子吧?
那路潇算什么?保姆?幼师?后妈?
徐辉觉得哪个身份都问不出口,客气几句后赶快溜了。
路潇看着他去往进站口的身影,默默把他要去找女朋友这件事记下了,她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92章 无妄之灾(1)一肚子坏水的小恶魔……
观光专列鸣响汽笛,全速开出了车站,列车长温柔地播报起旅行欢迎语,随时间推移,车窗外的建筑越来越低,越来越稀疏,最终钢铁的巨兽一头撞进了自然的怀抱里,然后悠悠放缓了速度,动态模糊的山峦和巨木随之清晰起来,呈现出油画般的青绿色调。
路潇拉下车窗,芬芳的木香和清冷的空气涌入,涤净了她身上残余的城市躁动。
她脱下外套,挂到门后的衣钩上,顺手抚平了旁边衣架上冼云泽的风衣袖子,不想袖口忽然动了动,呼啦啦飞出一只小麻雀,路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如今她已经习惯冼云泽身上掉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了,心态之平静,恰如主人看见自己的猫用昆虫在枕头边堆金字塔。
麻雀天性自由,极难驯化,强行抓捕还会应激致死,但这只小麻雀却乖乖落在了冼云泽的胸口,肆无忌惮地啄弄着他的衬衫扣子。
冼云泽仰面躺在包厢的双人床上,认真端详着手中的邀请函,观光专列的车票套装包括一只精美的礼盒,盒子里有一个旅游专列的拼装模型,还有两张立体烫金的对开式邀请函,邀请函上印有乘客信息和旅游专列的介绍,标准车票则作为附件插在邀请函内页的卡纸开窗里。
冼云泽抚摸着邀请函上的备注,口中念念自语:“情侣,我们是情侣。”
路潇买票时为了抢占先机,把所有选项填了默认项,于是两人票面上的关系就成了情侣,这个小小的无心之举让冼云泽从拿到票后开心到现在。
路潇走来床边,站在他头顶前方,两手撑住他的头侧俯下身:“值得这么高兴??
“嗯!”冼云泽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按向自己,索得一个轻柔的亲吻,然后欢欣地表白,“喜欢你!”
路潇不由微笑,安静观赏了一会儿他的模样,还真是一张怎样打扮都不会难看的脸,这般容貌如果长在普通人的身上,甚至可能招来祸端,看得心软,她忍不住又亲了冼云泽一下,冼云泽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他则挪动上身躺到她的腿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到她柔软的肚子上蹭蹭。
他的声音乖巧的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开口却说出了极为恶作剧的想法。
“我用米米的拍款买了青城植物园的亲子套票,把电子码发给小蛇了,可是他骂我,还把我拖黑了,真小气!”
“冼云泽,你怎么能——”路潇一时语塞。
冼云泽尚未恢复记忆,可他仅凭短期内的自我成长,就已经把自己养成了个一肚子坏水的小恶魔,待到来日他恢复了全部记忆,岂不是会变成坏透了的大恶魔?真是太可怕了!
路潇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对!买那个票不需要实名登记吗?你怎么知道宁兮的证件号?”
“我跟林川说要给宁兮和米米买亲子套票,他就把他们的证件拍下来发给我了。”
生活在这么一个和谐友爱的团队里,冼云泽不长歪才怪呢!路潇猜测,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说法,搞不好冼云泽本体是只田鼠精,属相和宁兮犯冲。
两个人坐在包厢的红色厚地毯上,一边用手机听歌,一边拼装火车模型,路潇是一个可以单人手作完美等比例人偶的手工艺高手,本来一个小时就能拼好模型,但因为多了冼云泽的协助,所以三个小时过去,这堆零件还是看不出小火车的样子。
路潇不是那种玩游戏非要较真儿的人,冼云泽给她捣乱,她也不会生气,而是顺手把小火车的外观贴纸贴到了他的脸上,冼云泽回以一张贴纸,她就拿起两张贴纸加倍报复回去,最后模型贴纸通通转移到了两人的脸上,把他们扮成了活体广告张贴栏,剩下的塑料部件则被胶水粘成了一个丑八怪小人,遭两人来回推搡——
“像你!”
“像你!”
“像你!”
“像你!”
他们正吵得热闹,车厢的门忽然被人敲响,冼云泽离门扉最近,往后一仰伸手拨开了门锁,路潇的那声“等等”完全没有拦住他。
门外是推着餐车的乘务员,她口中习惯性地说着“乘客您好”,然后被满脸贴纸的路潇和冼云泽惊了一下,不过她很有职业素养,强行憋住了笑意,低着头鼓着腮帮把餐车推进了包厢。
冼云泽不在乎形象,沾着满脸贴纸旁观乘务员小姐布置餐桌,路潇则羞愧地背过了身,试图把脸上的贴纸撕下来,但模型贴纸的背胶非常牢靠,每每撕开一角就断掉了,她撕了半天只撕出了满脸胶水和纸屑,好像被粘鼠板糊住了脸。
乘务员布置完餐桌,又取出了本次列车为情侣特供的玫瑰花束和红酒,按流程她本应该捧着花与酒说一套温馨浪漫的祝福语,但她看着路潇和冼云泽五彩缤纷的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对不起哈哈哈!”乘务员不好意思地掩着嘴,可肩膀却抑制不住地抽动,“我有卸妆水哈哈哈哈,需要吗哈哈哈——”
路潇客气地接过乘务员送来的卸妆水,锁上门,先去洗漱间处理了自己的脸,然后把冼云泽按在床上,用电吹风加热他脸上的贴纸,胶水一遇高温,便轻易地从陶瓷制的身体上揭开了,这画面可不敢让外人看见,不然她一定会被当成虐待狂抓起来。
饭毕,他们收拾掉废弃贴纸,熄了灯,并排躺下看着车窗外的林间夜色。
远离城市的光污染后,黑夜黑得彻底,月华也更浓烈,一点光辉恰好描摹出山峰起伏的曲线,幢幢巨木犹如亘古的守夜人,守护着原始森林不为人知的隐秘,恍惚间这趟旅程仿佛成了归途,从自然中出走的生灵们回到了自然,蜉蝣一世的名利财气忽而似梦,只有眼前的明月山河与鼻端的一呼一吸才是真实而有意义的。
这世界太寂静了,路潇揽着冼云泽的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见了一阵唢呐锣鼓声,午夜时分,深山密林,怎么会有人行婚丧嫁娶之事?何况她还在一列运行中的火车上,更不可能和地下的礼乐队顺路,偏偏那声音还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路潇意识到什么东西想要魇住自己。
冼云泽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心意相通,他同样听见了唢呐声,还听出这曲调正是他整理霜城凶器时在那只白瓷枕里听见的旋律,他的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路潇便也知道了眼下异状的起源,她轻轻抚摸着冼云泽的腰,示意他没有问题。
以她的能力,如果愿意,尽可以立刻从这状态中脱离,但她却没有抗拒,而是放任那声音将自己拖进梦魇深处,她倒想要看看什么邪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睡意渐浓,梦魇渐深,很快声音之外又多了画面,她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大风扫荡,沙尘弥漫,黄褐色的土地坑坑洼洼,生长着稀疏而枯败的麦子,仿佛一颗害了斑秃的癞子头,足有百人的乐队吹吹打打走出风沙,那唢呐声中似乎也掺了沙,喑哑若剃刀刮骨。
乐队后跟着一只送葬队,为首的男人双手高举一面通往冥界的引魂幡,面无表情地经过路潇身边,他身后接着一乘十六人抬的黑漆大轿,轿子上却没有坐人,而是叠放着一套崭新的官服,衣冠鞋帽俱全,最上方还压着一枚金印。
衣冠之后是一队护送灵柩的官兵,而后是披麻戴孝的家眷下仆,接下来还有一大串和尚与道士、萨满与喇嘛,端的是四海神佛一把抓,再往后,数不清的牛马与骆驼载着一车车陪葬品鱼贯而出,沉甸甸的绫罗绸缎压弯了车辕,各种陶瓷玉石在木箱里晃得叮咚响。
路潇漠然伫立于原地,队列从她两边分流而过,许久之后马车走尽,送葬队伍的末尾出现了十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
花轿主体为九百九十九块红木板,每一块红木板都被大漆刷得发亮,上面或雕或嵌出祥云纹和缠枝纹,再以榫卯相接,组成带有翘檐和台基的小小轿厢,轿子六面密封,没有轿门,内高也才不到一米,状似精巧的楼阁模型,连给成体大型犬做窝都嫌逼仄。
且轿外东亚缠着绣有符咒的红绸,翘檐四角还缀着带铭文的金钱串,隐隐泛着阴气。
前面六顶轿子都绕开路潇走过去了,但第七顶轿子却直直撞上了她,混沌的梦境徒然清醒,她感觉到肉身瞬间深入实境,被关进了牢笼般的轿子里,她抬起胳膊,手肘立刻碰触到了真实而冷硬的木板,伸手去推,却似推到钢板般坚实,想必是外面那些符咒绸缎和铭文金钱起了作用。
虽然打定主意要探清这梦魇的底细,但轿子内委实憋屈,她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于是握了下腕上珠串,手指再点上棚顶,红绸立时跟沾了水的糯米纸一样自行融化了,轿板便也像糯米纸一样轻易地碎裂了。
可此时轿外已经换了一番景致。
路潇的真身被召唤到了一间狭仄的房间里。
楼阁深深,红烛高照,绛红的窗纱遮住了窗外的风景,让人看不清所处何地,只有衣装明艳的仆从们手托奢靡的宫灯与闪闪发光的金银器,面无表情地往来奔忙,各式酒水花果流水般排过,似是筹备着一场盛大的仪式。
房间里有一面硕大的铜镜,借由镜子反射,路潇看清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她梳着高顶发髻,涂了一脸白森森、阴恻恻的铅粉,看不出一点生人气,身上则穿着一套织工精致的大红嫁衣,一双绣鞋被红线缚在一起,这无疑是入殓才有的习俗。
虽然门边的铜蟾火炉泛着红光,但房间依旧冷得像冰窖,堆成小山的花果也没有散发出一丝香甜的气息,空气里反而尽是陈腐的味道,声画与气味背道而驰,传递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几个女仆上来扯路潇的袖子,她却不为所动,只专注看着窗前的花鸟架,那只羽毛秀丽的画眉鸟在笼子里上蹦下跳,甚是活泼,可她不过眨了下眼,笼子的画眉便变作了一笼枯羽,转望房间,哪还有什么热闹的庆典?
红纱褪色,雕床坍塌,桌椅翻倒,花果点心烂成渣滓,而那些面无表情的侍者则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早已晾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从它们弓角反张的诡异姿势和地上已做乌黑的血渍判断,这些人定然都死于非命。
无缘由的风吹拉着路潇的衣角,风声如呓语:“姑娘,时辰到了!”
第93章 无妄之灾(2)今晚的头条上定了!……
路潇身负灵视,能够同时看见幻境与现实,但正常人类的视神经不支持同时解析两种截然不同画面,如果是心志不坚的人被幻境蛊惑,很可能会困在幻境里,成为那奢靡庆典的嘉宾。
幻境里,路潇依旧被女仆拉扯着,她伸手夺了那人手中的霞帔,手指一捻烧作飞灰,强大的力场略一显形,满屋子的仆从立刻哄散了。
路潇跟随仆从们离开房间,穿过长且曲折的走廊,最终抵达了一条登天般的长阶下沿,剑戟森森的卫兵分列长阶两侧,长阶尽头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楼,天空中黑云低压,隐隐似有雷声,呈现出一种威严肃穆的氛围。
但现实中,路潇眼前只有一间破败的石室,半壁塌陷,石顶摇摇欲坠,而所谓宫楼其实是一套置于台基上的棺椁,棺椁周围倒着几十具尸体,有的身上插着刀剑,有的身首分离,和刚才那间室内的下仆们一样,也都不是好死的。
棺椁已经被坍塌的石壁砸开,里面只装着一些腐化的织锦残片,残片上还压着一枚金印,应该就是梦中所见的那套官服了,此刻金印正隐隐散溢着邪气,必不是寻常之物,她左右一扫,没看见趁手的工具,心下犹豫直接拿起金印会不会沾上病菌啊?
似是感知到了危机,金印上的气息徒然凌厉,路潇犹豫之间再次被拉进宫楼幻境,为鬼作伥的士兵们一拥而上,路潇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刺向自己的枪尖,手腕一拧夺下来,横枪旋身放倒周围的敌人,她收招站稳,思考了一下,然后扬手把长枪掷向了前方的宫楼。
长枪脱手,发出一声震撼的音爆,掠空不见其形,瞬间飞到了宫楼前。
正当宫楼将毁于一旦之时,那不知哪年哪月入土的墓主不干了,一具枯槁的身躯以不符合自身形态的敏捷度从宫门内飞出来,一肩撞碎长枪,然后翻身卸力站在了高阶上,那东西穿着棺椁里一样的衣冠,耷肩直立,垂着双手,十枚尖利的指甲就仿佛十把刀,刀尖一下下点着腿侧。
路潇这一击虽然没有带上法术,纯靠莽力,可也不是一般精怪能抵抗的,看来眼前的小僵尸确实有两把刷子,但也就到这儿了,她屈膝跃起,大力把它踹回了宫楼里,宫门碎裂,幻境随之破碎,士兵、宫楼、黑云都消失了,仅剩一只僵尸样的墓主被从她幻境强行拉进了现实。
墓主仰倒在棺椁上,路潇一脚跺中它的心口,厚重的红木棺椁随着重压轰然碎裂,活尸的心窝也塌了下去,但它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张牙舞爪地妄图发动攻击,不说别的,被这几百年没洗的指甲挠一下,轻则皮肤病,重则破伤风,路潇可不想担这种风险,于是腾出一只脚把它的手臂踩断了,一边踩还一边琢磨,这东西是怨灵还是僵尸?该怎么弄死?
不敢近前的鬼伥们匍匐成一圈,拉长哭声呜呜哀哀:“老爷!老爷!”
那枚金印被路潇踩进了活尸的后心,此刻透过胸膛发出烧融般的红光,它气力迅速暴涨,衣袍被无来源的狂风鼓起,看起来强壮了许多,随着它的一阵嘶吼,耗尽久矣的长明灯砰然亮起,绿色的灯火灿若烟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燃声。
活尸意外发现自己能吸收灵息了,开始吞噬金印蕴含的力量,长明灯下,它的阴影寸寸升高,蔓延向整个墓室,凡被那影子吞噬的方位阳气都迅速耗尽,石室内徒然冷若冰窟。
这本是一座衣冠冢,墓主家眷为全墓主入土为安的心愿,用特殊的法术筑造了它的阴宅,对世间人鬼来说,虚实之界不可逾越,所以它的灵体只能出现在幻境阴宅里,是路潇打破虚实界限把它从幻境带入了现世,才叫它有机会和金印结合,重塑人身,客观来说,它现在已经具备成为鬼修的基础条件了。
它的喉咙里发出刮玻璃一样难听的声音。
“尔等贱民,安敢不敬!”
路潇拍拍自己的小心肝儿:“哎呦!吓死我了!你还会说话呢?”
她一面防备活尸,一面挥手扑打着身边的空气,冼云泽正以光球的形态围着她打转,还跟只兔子似的乱蹦乱跳,示意她快点把自己放出来,频频闪烁的白光把她眼里的墓室打造成了一座绚丽的舞台,再配以鬼伥们的丧乐吟唱,让路潇有种参加死亡主题PARTY的错觉。
活尸的阴影完全覆盖石室后,它被踩断的四肢咯咯吱吱复了位,干枯表皮下血管搏动,似是在灌注血液,如此下去,恐怕还真叫它死而复生了,可惜这般难得的机缘,偏偏应在此时此刻,应在路潇手里,那便是它命中当有此劫了。
路潇反握住它乱抓的手腕,用它锐利的指甲戳中它自己的眉心,一笔一划写下一枚符文,最后一笔落成,指痕中突然射出湛蓝的光芒,而后符文忽如冰瓷纹蔓延碎去,纹遍全身后,活尸当真像落地的瓷碗一样碎成了千片万片。
幽幽的长明火熄灭,墓室中再没有了动静,方才围绕此间的鬼伥们也不见了踪影,徒留穿着官服的碎尸再次腐朽,然后消散成虚无。
死了又死。
死的不能再死了。
路潇用两根手指拈出金印,端详一眼,评断这玩意应该够资格进凶器组的收藏间了。
她踱步回到停放轿子的墓室,里面一字排放着十顶轿子,除了被路潇破坏的第七顶轿子外,其余的轿子全部完好无损,她把前面的六顶轿子各拆开一角,只见每顶轿子里都困着一具穿红衣的女尸,从尸体的腐蚀程度判断,这八具尸体并非同一时期生人,最后一具尸体甚至带着牙套,她们应该都是被瓷枕诅咒的受害者,至于剩下的三顶轿子里则只叠放着一套嫁衣。
她且看且扯断了轿子外的红绸和金钱串,让被囚禁的灵魂重获自由。
路潇释放完受害者,掂着金印回到墓道,路过码放祭品的房间时,一眼看中了个陪葬的小瓷人,于是对小瓷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附身成功的冼云泽看看自己分不开指头的双手,惊叹道:“哇哦!”
然后他又抬头看向路潇,发现她一身阴间装扮,脸上还画着难以形容的妆,再次发出惊叹:“哇——哦!”
“哇什么哇,我们走丢了你知道吗?”路潇弯腰抄起冼云泽,放到了发髻高盘的头顶。
她大步走向了与主墓室相反的方向,墓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封门石,历经岁月,封门石几乎和地面生长到了一起。
路潇挽起袖子,抱住抵在封门石后的石柱,准备徒手搬开这尊超过10吨重的石头,运力的时候还暗自庆幸,亏得这里是无人知晓的地下墓葬,否则让人看见她平地拔起10吨重的石柱,可就要举国出名了。
然而便在她将动未动之时,面前的封门石突然缓缓向上升起,石柱因此失去支撑,全靠她双臂的力量固定在原地,路潇有点懵,呆呆地松开了手,石柱轰隆倒地,发出雷震般的巨响。
封门石后,乍然出现的是无数镜头和摄像机摇杆,以及上百颗攒动的人头。
这里居然是一片火热的考古挖掘现场!
整个挖掘现场都被钢结构骨架和彩钢板罩了起来,虽是深夜,工作棚内却让十六台天顶探照灯照的通明瓦亮,百十号考古专家和各地媒体齐聚一堂,正准备一起见证起重机吊起墓门的关键时刻,结果他们居然看到一个人从墓门里走了出来,于是路潇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十六台探照灯聚焦下最闪亮的那颗星!
“墨城电视台!墨城电视台!现在为大家直播的是蓝城谢氏古墓挖掘现场,熟悉历史的朋友一定都知道,七百年前,权相谢婴曾权倾朝野,一度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在带兵平叛的途中丧命于山洪,最终尸骨无存,传说他下葬之时将《万里河山图》《寒梅赋》等稀世书画作品一同带入了墓中,不久前,陌河大坝施工现场疑似发现谢婴墓,蓝城文物局正对该陵墓进行保护性挖掘,那么失传已久的稀世珍宝能否重见天日呢?朋友们,我身后的墓门马上开启,接下来让我们共同见证——导播?摄像师?哎你们跑什么啊?”
记者感觉不妙,猛然回头,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重工嫁衣、画着阴间妆容的女子从墓门里走了出来。
“啊啊啊!现在墓门已经开启!我们看到了一个人!摄像师快对准镜头!她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人还是假人?天哪!她的眼球转了!是活人!观众们她是活人!”
路潇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事实上她觉得不管自己动或不动,今晚的头条都上定了!
而且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由于墓室内外氧气含量、湿度比重、气压高低都差异巨大,她身上原本崭新的绫罗绸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很快她就要和大家坦诚相见了,还是媒体直播的坦诚相见。
路潇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对着工作棚叫道:“冼云泽!关灯!”
场地上的全部光源应声熄灭,趁众人慌乱之际,她摸黑溜进了考古现场的休息区,卸掉头发上的装饰,又换上一套新的工作服,然后赶在大家找过来之前从工作棚的气窗翻了出去。
不过她那惊艳的亮相已经被几十家媒体直播了出去,这要怎么办她就不知道了。
第94章 无妄之灾(3)世间因果就是这么不讲……
荒村野店,路潇徒步一公里才找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店员看见她这张惨白的脸,吓得不敢开门,她解释了半天,终于让对方相信她是旁边古墓挖掘现场的演员,负责科普演出的,这才被允许进入店内。
她从便利店货架上拿了手机、衣物、洗漱用品,直接打电话给保障科远程付款,然后拎着这套东西钻进洗手间,一面把自己拾掇回正常的人类形象,一面给保障科的值班人员解释情况。
“我被火车扔到墨城了,手机和证件都没带,过来接我一下。”
“可观光专列在墨城根本不停站啊?”保障科的值班人员困惑了一下,又很快释然,她在这个岗位做了那么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跳个车而已,又不是当众表演神迹被摄像头抓包,很好处理的,于是她安抚路潇,“没事,我定位到你了,已通知墨城安全局即刻出发,对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我在车上睡觉的时候被一个什么鬼拘到了坟墓里,不过我已经出来了。”
“这样啊,不被看到就没问题啦!”值班员笑着说完,对面却一直安静不答,她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追问,“你不会被人看到了吧?”
路潇停下洗脸的动作,艰难告知:“我出来的时候外面是一个考古工地,当时起重机正在吊墓门,而我是从门里出来的,就是说现场的人应该都看见我了。”
对面不禁倒吸冷气,但仍沉着思考着对策:“哪个考古现场?我马上通知墨城文物局封存监控。”
路潇看了眼洗手台上那件工作服的铭牌:“墨城谢婴大墓抢救性挖掘项目组,可现场还有很多媒体怎么办?”
“还有媒体?”对面气得发出了爆破音,喘了几口气后又强压下声调,“还好还好,现在是深夜,还不到上班时间,我立刻通知涉事媒体封锁消息。”
“好像来不及了……”路潇越说声音越小,“是直播,你搜下社媒平台,应该已经爆了。”
路潇听见对面敲起键盘,便自觉地把手机挪远了些,果然,五秒后话筒里便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等对面叫够了,路潇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近,嘱咐她别忘了把火车上的行李和冼云泽的身体取回来,要是被乘务员发现活人变成了人偶,那保障科就又有新的困难要克服了。
半小时后,路潇被墨城安全局的车送到了机场。
清晨时分落地青城,机场屏幕上正播放着早间新闻,画面里居然是路潇昨夜横空出世惊艳全场的亮相。
“昨天夜间,墨城古墓挖掘现场突发意外,一名神秘女子凭空出现后又离奇消失,她究竟是人是鬼?与谢婴有什么关系?而她消失之前念出的咒语又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盗洞的古墓之内棺椁缘何凭空碎裂?墓室内为何出现打斗痕迹?六具女尸腐败程度为何各不相同?下面就邀请著名考古学家孙先生为我们一一解读!”
路潇不忍再听下去,钻进接站的汽车回到了特设处。
火车上的行李和人偶已被成功拦截,第二天一早,连同那只小麻雀一起送进了青城特设处,路潇下楼签接收单的时候,清晰感受到了工作人员怨怼的眼神,狠辣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想必未来一段时间她都别想看见前楼给她好眼色了。
路潇送走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此时办公室里除了担忧自己人际关系的路潇之外,还有重回身体后孤芳自赏的冼云泽,吃饼干看剧的凌阳弋,用手机打游戏的林川,以及趴在桌子上打盹儿的宁兮。
米染今天起晚了些,临至中午才打着哈欠走进了办公室,头上戴着洗脸用的粉红色兔耳发箍,鬓角发丝还留着水渍,她坐回座位后先打了个哈欠,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面霜擦了擦,又摘下头上的发箍,顺手带到了对面宁兮的头上。
宁兮迷迷糊糊感觉头上多了什么,懒倦地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是米染,便又安逸地趴了下去。
米染见宁兮醒了,倾身向前拍了拍他的头,口中夸奖道:“好宝。”
冼云泽有样学样,也想拍宁兮的头,但他的手指距离宁兮头顶还剩三寸时,宁兮突然出手如电,刷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兔耳发箍,随手挂在了桌面的文件架上。
宁兮警惕地看着冼云泽:“你碰我干嘛?”
冼云泽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米米可以碰你但我不可以?我也是你的长辈!”
论两人当下的关系,冼云泽说出“我是你的长辈”就够冒犯了,偏偏他还特意加了一个“也”字,足见恶意满满。
果然,宁兮听到这句话后眼神转冷,显然是生气了。
但这次他竟意外没有跳脚,而是冷静地松开了冼云泽的手,接着拿出手机,搜索出了一幅著名的古希腊人体雕像照片,掷铁饼的大卫。
宁兮给冼云泽展示了大卫优秀的身材,然后讥笑问:“这才是正常的人类男性的结构,你仔细看看,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还在看热闹的路潇捕捉到了宁兮的画外音,立刻扑过来抢手机,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冼云泽已经看清了那幅人体雕塑,并凭借优秀的记忆力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镌刻进了脑海。
冼云泽歪了歪头,回忆了一下屏幕上的人形,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雕像上的人……怎么好像比自己多了点儿什么?
他素有不懂就问的好习惯,于是理直气壮地开口:“为什么他身上多——唔!”
路潇一手把宁兮的头摁在桌子上,一手捂住了冼云泽的嘴,脸上的颜色一时青一时红,一时紫一时绿,别提多精彩了。
路潇面露凶光,阴恻恻看着宁兮:“闹着玩你下死手是吧?”
宁兮拨开她的手,掸了掸短发,脸上没有流露出分毫愧疚之心:“我警告你,下次他再来招惹我还有你好受的!”
路潇突然对蛇蝎心肠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呸!
米染说得对!
冷血动物!
另一边,冼云泽费力地从路潇的手下挣脱出来,也意识到了路潇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没有关系,他又不是只认识路潇一个人,于是他拿出手机,直接把问题发到了人数过百的特设处大群里,怕大家不明白自*己的困扰,还贴心地画了一个自己没有的零件的示意图。
消息发出后,正热烈讨论工作进度的特设处大群瞬间安静了,很久之后,保障科科长才发出了一个问号,接着信息科技术员发出了一个省略号,最后档案室管理员@了路潇,又过了十秒,冼云泽画的示意图被系统识别出来自动屏蔽了。
但事件不会终结于此,冼云泽正是求知若渴的心理成长期,遇到问题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路潇看着他认真探究的样子,好像交了空白作业本的学生眼睁睁看着老师批改作业,只待时机一到,她就要大祸临头了。
路潇第一百次偷瞄冼云泽的时候,宁兮走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跟我出去一趟。”
“有任务?”路潇挑了他一眼。
“没有,今天是我师父的人间诞辰,帝君宫照例要庆祝一下,带你去认个门。”
对于不老不死的神仙来说,时间的相对流速是很慢的,要是神仙每年都过一次生日,那就相当于人类每个小时都庆祝一次自己的出生时刻,没有意义且浪费时间,何况人间的祭祀对远在异界的孟仙君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宁兮一直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把烧香和神仙联系到一起,他想,这可能是某种原始的火崇拜文化残余吧!
但帝君宫毕竟是人间修士们的驻地,学不来神仙作息,他们想办诞辰庆典宁兮也不会干涉,只会尊重理解并支持。
青山至高峰,昊阳帝君宫,乃是孟仙君在人间最大的一处道场。
所谓道场,其实就是信仰者以神之名聚集的地点而已,只因青山是孟仙君的飞升之地,又是他小徒弟隐修的场所,所以孟仙君及门下弟子降临人间时常会来这边看看,因此叫帝君宫比别的道场都多了一份体面。
这位小徒弟当然就是宁兮了。
那年他还是一条刚刚破壳的小蛇,神识蒙昧,尚未生出生死恐怖之意。
恰遇孟仙君的大弟子路经此世,暂住帝君宫,傍晚时分,师兄在内殿休息,而小蛇刚好游离到仙宫大殿的房梁上,尾巴没缠住掉了下来,偏巧掉进了盛放祭品的碗中,它看见比自己身长还要大的鸡蛋,又饿又馋,张口便吞,可怎么吞也吞不下。
师兄见状觉得有趣,也看出它与师门有缘,便做主把它扣于贡碗下,且以法术镇在了孟仙君的神像旁,叫它做个宫内护法偿还偷窃的罪过。
小蛇受困于法术,不得离开帝君宫内殿,那时的它虽不能像其他蛇族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戏山林,但也免了弱肉强食之苦,每日饥饿便有人供奉饮食,乏累便有人帮忙洗浴,闲来便盘卧帝君像下听经诵法,安枕无忧,潜心修行,所以十分顺利地生出灵识,区区百年之后,就成功把活动空间拓展到了整座青山。
千年之后,他的修为再次破界,终于挣脱师兄的禁制逃出了青山,结果自行渡劫失败,重伤跌下山崖,之后意外撞进了米染的小洞天,米染好心替他挡住了剩下的七道劫雷,又收养了他,还给他起了名字,不然以他当时的修为,接下全部劫雷后大概要变成烤蛇。
他在米染的小洞天里开开心心吃了几十年的鱼,直到有一天孟仙君闲里偷忙,终于想起看日程规划,这才恍然记起自己还有一段师徒缘分早该应验,赶快下界把宁兮捞了上来,但终因为错过了第一手的领养资格,不幸失去了小徒弟的命名权。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最初起因,居然是宁兮小时候偷了一颗鸡蛋。
有的老鼠偷鸡蛋被打死了。
有的蛇偷鸡蛋却成了神仙。
世间因果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第95章 无妄之灾(4)根本就不是尾巴!……
今日是昊阳帝君的诞辰,帝君宫一年中最隆的庆典,即便午时仪式已经结束,但还有不少客人留驻参观,也有不少义工帮忙打扫,管事师兄在侧殿里接待一群远道而来的贵客,并不知道宁兮来了,宁兮也没进去找他。
描金披红的大殿中烟气凝重,祈祝嘈杂,宁兮嫌里面气息混沌,便止步槛外,抬头看着大殿深处的帝君像发出感慨。
“一千年了,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把我师父雕的这么丑?你看他甚至有三层下巴。”
凌阳弋:“你别太自信,有没有可能你师父本来就长这样?”
宁兮竖起食指,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侧着耳朵向天做出倾听的姿势,稍后上空忽地响起一道炸雷。
宁兮斜了凌阳弋一眼:“你在他的道场说他的坏话,不怕遭雷劈吗?”
凌阳弋眼神一亮:“哇!难道他听得见?”
“他听不见,可有人听得见,帝君宫又不止我一个护法。”
凌阳氏虽不成神,但在娑婆这方世界里,哪怕孟仙君亲临也占不到凌阳氏的便宜,何况几只山野精灵?然而凌阳弋只是笑了笑,没当回事,他的真名实姓只有特设处内部少数人知晓,帝君宫的护法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便不算冒犯。
路潇和冼云泽第一次来帝君宫,看什么都新奇,冼云泽更是个好奇宝宝,毫无对人类宗教行为的敬畏之心,对他来说帝君宫和游乐场并无不同之处,他一会儿摸摸神像,一会儿摇摇殿前的香炉,把香灰搓得到处都是,惹得一众香客用奇怪的眼光看他,路潇被迫替他对所有人点头道歉,羞得脸色涨红。
看守香炉的小修士沉下脸,当众抬手请两个人出去。
一直在旁盯着他们的米染此时开口:“没事,这二位是我的朋友。”
小修士看见米染,惊了一惊,向她身后一瞄,又看见了殿外闲谈的宁兮三人,赶快朝她揖了一礼,然后立刻跑去找管事师兄了。
管事师兄闻讯抛下贵客,匆匆来说住持早已在内殿等候,这便带他们进去,宁兮叫了路潇一声,但她正忙着替冼云泽打扫洒落的香灰,没顾得上理他,宁兮乐得看她倒霉,就先带着其余几人走了。
路潇扫完香灰后,又拿出纸巾替冼云泽擦干净手指,循循善诱道:“你看人家孟仙君的道场多宏伟、多气派,只要你结束附身状态,也能有这么气派的宫殿。”
“我不想要宫殿,我想要野生动物园。”
“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是面子问题你懂不懂?你一个神仙总附我身上像什么样子?”
“哦,你讨厌我了,想赶我走。”
“别乱说,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你没有骗我吧?”
路潇想也不想,随口驳斥:“哪儿能啊?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捏小勾勾?”冼云泽抿起嘴唇,表情委屈极了,“我查到小勾勾是什么了!根本就不是尾巴!你一直在骗我!”
怪不得刚才冼云泽一通胡闹,怎么拉也拉不住,原来是气路潇没给自己捏小勾勾,故意找她的麻烦呢!
冼云泽发泄完,果断脱离人偶,化作光球悬浮于她头顶三尺高处不肯下来,幸亏路潇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仰倒的人偶,否则香客们看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突然拍在地上碎成一堆瓷片,指不定吓出什么毛病来。
路潇叫不回冼云泽,只能把人偶的右臂搭到自己肩头,匆匆架着它离开大殿,然后到处寻找宁兮几人,但帝君宫的内殿隐藏极深,无人带领是不可能找到入口的。
于是青山峰顶,出现了一个扛着等比例人体模型满山乱转的神经病,她还时不时停下来对头顶空气说几句话、再摸摸模型的头,听话音好像是想求假人活过来,游客们见状猜测她可能是想和二次元老公恋爱想疯了,需要精神科医生关照一下。
路潇拒绝了许多试图帮助她的好心人,抱着人偶苦找半个小时后,终于找到了从内殿出来的宁兮几人和帝君宫住持。
她扑上去求救:“救命啊!他跟我装死!”
住持身边的弟子不认识她,也当她脑子有问题,温温柔柔地想要把她骗走:“姑娘,这事可不简单,请跟我来,我们到旁边说话好不好?”
路潇躲开他伸向自己的手,急切解释:“不是,我没病——宁兮!”
徒弟听她叫出了宁兮的名字,说了声抱歉,让开了道路。
宁兮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快乐极了,边笑边跟住持介绍:“认识下,这就是我们小路潇,刚才已经跟你介绍过了,以后如果我们有事不在,你都可以直接联系她。”
住持看向路潇的眼神中有了敬意,主动对路潇抱拳施礼,路潇扛着冼云泽没办法还礼,便慌乱地弯了弯腰。
“送到这里,你们回去吧!”宁兮和住持辞别,目送他们返回,然后幸灾乐祸地揶揄路潇,“那个智障是你的傀儡,理论上你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怎么会没办法让他回来?”
路潇被他的提议吓到了:“理论和现实能是一回事吗?他本来就生气呢!我再强迫他做事,他真恨上我了怎么办?我以后过不过了?”
“那没办法,恐怕你要自己把它背下去了,青山一共5334级台阶,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的。”
路潇深吸一口气:“凭什么?它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祖宗!模型能拆,来来来,每人背一点儿!”
几个人听见她的话,一个个逃得飞快。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也走了!”
“拜拜!”
“回头见!”
路潇体会到了被背叛的心酸,急得跳脚:“你们怎么这样啊?太没义气了!”
尚未走远的管事师兄听见他们的话,犹豫了一下,转回身找到路潇。
“上仙,我们下午正好要送垃圾下山,可以帮你把那个,嗯,模型运下去。”
路潇面露喜色:“那太好了!原来你们有下山的车啊?”
管事师兄苦笑:“没有的,我们也要背下去。”
人偶外有陶土内有钛结构,不比真的人体更轻,路潇身负奇力,拎着它跟多拿个手机差不多,但要让普通人背人偶下山,实属重体力活儿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路潇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多问了一句,“我看见宫门有个安检机,那东西好几吨重,也是你们背上来的?”
管事师兄回答:“大型设备我们会用直升机吊上来,需要我帮你叫直升机吗?”
“不至于不至于!”路潇面露绝望,仰天长啸,“小祖宗我以后不骗你了!你快下来吧!”
毫无效果,光球依然悬浮在她头顶散发阴郁气场。
迫不得已,路潇只能背着人偶徒步下山,半途中她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自己又不是普通人,没必要死心眼爬台阶,那不有现成的捷径可以走吗?她想着便跳过了两道防护栏,预备二十秒速通青山主峰,也就是俗称的跳崖。
不巧一支旅游团正在上峰平台拍照,刚好目睹了路潇背着人体模型走向悬崖的全过程,于是齐齐尖叫出声,好几个游客闻声跑向她。路潇顿时身体一僵,预感到如果她强行跳下去,一定会再上一次网络热门。
好心的游客们把她拉回了栅栏内侧,七八只手同时扯着她的衣服,按着她坐下,又递水又递零食,徐徐劝导她千万不要想不开,二次元老公好就好在不会喘气,真没必要盼着它变成活人。
发生这种事,路潇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干脆按紧口罩等修士们替她解围,不料修士们还没到,山上维持秩序的警察先到了,她怕再牵扯出什么乱子,便顺从地跟着警察去了山下的警察局。
青山警察局的接待大厅里挂着一台屏幕,此时屏幕上正播放着午间新闻。
新闻主持人一本正经地宣布,经墨城警察缜密侦办,昨日轰动全国的考古现场闹鬼事件出现重大转机,原来所谓红衣女鬼不过是某个网红团队的恶意炒作!
新闻画面中先出现了考古现场的监控视频,播放的正是起重机吊起墓门、红衣女鬼闪亮登场的关键片段,接着镜头一转,变成了墨城拘留所的审讯室,一个和路潇体貌特征差不多的女人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戴着手铐,做出一副悔之晚矣的模样。
女人的脸上打了马赛克,声音也做过处理,无法分辨出个人体征,只是下方字幕上打出了她的名字——陆雀德(化名)。
“……我们注册了一个媒体号,不知道该怎么起号,那天听说本地有个古墓要直播考古,想借机炒作一下,然后大家喝多了嘛,集思广益出了这个方案,我们计划从旁边挖一个盗洞先进入古墓,然后等墓门开启的瞬间,唰!我穿着一身红衣钻出来,直播效果一定很炫很爆炸,但我们没想到话题度会这么高,一下就上热搜了……”
审讯的警察问:“你说你们是打洞进去的,但考古直播为什么没有录到洞口呢?”
“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哪里会打盗洞啊,我一进去那个洞口就塌了,不然你当我是被传送进墓室的嘛?”
“可你为什么要破坏墓主的棺椁呢?”
“我砸开棺椁当然是为了把尸体拉出来合影啦!”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做就做咯,我人品低劣,天生反社会人格。”
“那你走出墓室后喊的是什么?”
“我当时喊的是‘家人们!加关注!’”
警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困惑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说什么?”
“我当时说的是加!关!注!我希望大家看到直播画面之后,能够关注我们的媒体号,当时我怀里揣着一条印了社媒账号的横幅,但我还没来得及展示横幅就停电了。”
“所以断电不是你们故意为之的?”
“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上电视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断电跟我没关系的,你们应该去问电业局。”
第96章 无妄之灾(5)极品傻缺恋爱脑……
警察问完关键问题,严肃教育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严重触犯了法律?”
女人垂头丧气,自白道:“我智商低,没想那么多。”
“你现在涉嫌非法盗墓、破坏文物、扰乱公共秩序,数罪并罚可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需按估值赔偿文物损失,你后悔吗?”
画面里,嫌疑人陆某某突然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路潇感觉那人的眼神仿佛正在看她,一股凉意瞬间窜上脊背。
“后悔!非常后悔!我根本没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像女鬼一样从墓地里爬出来还被直播给被全世界!这[哔——]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我是白痴、蠢货、[哔——],我大脑积水小脑萎缩,神经元发育不良,脑回路直通下水道,海马体拿去抵押贷款了,大脑皮层上根本没长褶子,应该去精神病院进行额叶切除手术,再沉进马里亚纳海沟,或者人道毁灭、安乐死,要不然干脆活体火化算了,我其实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这样的人去表演无防护一万米潜水和跳火山口来为大家丰富娱乐生活,那可能就是我活着最大的价值了。”
审讯的警员被她连珠炮似的忏悔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有些失语:“啊……啊你对自己的罪行反省的很深刻,我们向检察院递交案件的时候会考虑到你的悔罪态度。”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心服口服地接受大家唾弃,呜呜呜我没脸做人了!”
“如果你认真接受改造,以后还是能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不要自暴自弃。”
“没有用的!我都能直播钻墓地了我还有什么改造的必要?我就是一个超级无敌[哔——]!我恳请法院把我从户籍簿上除名,我根本不配做人,我应该和阴沟里的老鼠呆在一张黏鼠板上!”
她的自我剖析越加过激,主持人不得不掐断了采访。
“嫌疑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但根据现有信息,我们能够确认所谓古墓闹鬼事件不过是一场炒作。接下来我们关注一条财经新闻……”
路潇尴尬地别开头,特设处给她安排的人设实在上不得台面。
当然,她眼下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警察局角落里,两个警察窃语着路潇的报警记录,他们已经很小声了,奈何路潇的耳力堪比定向麦克风,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她就是刚才跳崖的小姑娘吧?”
“错不了,还带着她那二次元老公呢!”
“可我看她长相打扮挺正常的,一点也不像疯子呀?”
“人不可貌相,报警人说她从山底一路磕长头磕进了帝君宫,求神仙把假人变成活人。”
“啊?我怎么不知道帝君宫还能求姻缘呢?灵验吗”
“灵个屁!她复活假人失败都伤心跳崖了!幸亏游客眼尖手快救了她!”
“她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呀?”
“可不是嘛,极品傻缺恋爱脑!”
路潇用力攥紧人偶的手腕,本就抬不起的头此时压得更低了。
办公桌对面,警员反复确认了她的身份,最终不得不接受她是一名安全局主管的事实。
“啊……啊?”警察支吾了半天,忍不住问,“可你为什么背着一个,嗯,背着一个假人跳崖啊?”
路潇信口胡诌:“我没想跳崖,我在做案件场景现场复原。”
案件场景现场复原是一种常见的刑侦手段,比如在悬崖下发现尸体而不知具体的坠崖高度,就可以把同等身高体重的假人从不同高度抛落,再根据坠落形态推测遇害人的真实坠崖点,这方法也常用于搜索坠落遗留物。
“原来如此!”警察有点懂了,但又不太懂,“可你带的那个不是标准人体模型吧?”
路潇无法解释,干脆拒答:“抱歉,细节涉密,我无权透露。”
这话出口,警察便不好追问了,他虽然依旧认为路潇举止可疑,但也只能按她的要求消除了报警记录。
路潇刚要离开警察局,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火车站见到的徐辉,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打扰了,你有时间吗?帮我查一个人。”
警察打开内部网,噼哩啪啦敲了几下键盘,果然找到了徐辉三个月前的报警记录。
当日他报警称同居半年的女友失踪,但登记失踪者身份时,警察却无法在户籍系统内找到对应的姓名,且徐辉口中的女友职业不明、户籍地不明、教育履历不明、甚至连年龄都不明,想要调查也无从下手,介于他态度认真,不似作假,办案警察还跟去他家做了实地勘查,然而徐辉家里竟没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楼栋监控也从未记录下女人的身影,一切有关女友的信息都只是徐辉的一面之词,他甚至找不出第二个见过她的证人,所以警方经过慎重考虑,最终还是撤销了立案。
别说警察,路潇听到这儿,都觉得徐辉才是那个极品傻缺恋爱脑。
路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准备道别离开,不巧拉起人偶的时候,冼云泽的工作证却从人偶衣兜里掉了出来,还恰落到了警察面前。
警察看见上面的照片,疑惑地问:“它怎么还有证件?”
路潇飞快地拿走证件,嘴角抽了抽:“工作需要。”
警察皱着眉,回忆着刚才一瞥而过的名字:“他叫洗、洗什么?”
“不是洗。”路潇收起证件,随口告知,“他叫冼云泽。”
话音落时,路潇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偶动了动,登时慌得瞳孔震颤,冼云泽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现在下来了!他要是当着众多警察和群众的面表演大变活人,那她还能编出什么借口脱身?
也不是编不出来,她还可以把黑锅扣在昊阳帝君头上——帝君宫不愧为九州四海第一宗,只要心诚,甚至能把二次元男友升维进三次元!
路潇一手捂住冼云泽的嘴,一手抓住他的双腕,逃命般把他拖出了警察局。
做笔录的警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狂奔出门的身影,稍后邻座同事拍了拍他的肩。
“哎,刚才那个假人是不是踢腿了?”
“见鬼!你也看见了?”
路潇把活过来的冼云泽推进出租车,吩咐司机开快点!开得越远越好!
她捏了一把冼云泽的脸,愠怒道:“你故意的是吧?”
冼云泽也气愤地与她对视:“还我小勾勾!”
“你做梦!我死也不可能捏那玩意儿!”
“可是他们都有!连宁兮都有!只有我没有!”
他是出世的神仙,没有沾染过人世喜恶,当然也没有什么性别优越感,之所以纠结小勾勾,纯粹是因为“人有我无”的不平衡心态,像是幼儿园发玩具时被刻意忽略的小朋友,无比失望,无比委屈!
路潇恨得咬牙切齿,此事既因宁兮而起,那他凭什么好过?必须让他自食其果!
于是她怀着恶意说:“你听他胡扯!宁兮才没有呢!他都是骗你的!不信你去看看他的,他绝对拿不出来!”
冼云泽感应了一下路潇是否在说谎,但路潇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宁兮的小勾勾,因此她的恶意揣测算不得谎话,冼云泽确认这点之后面色缓和了些,主动拉住了路潇的手。
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后,路潇暗中松了口气。
不等她多歇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电话里妈妈小心地问她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路潇不明所以地应付几句,然后问妈妈出什么事了?妈妈尴尬地笑笑,回答道刚才在电视里看见了一个人,特别像路潇,吓得她以为女儿疯了呢!
路潇自是明白妈妈看见那条考古新闻了,她估摸着还会有熟人看到新闻,所以挂断电话之后,赶快从相册里翻出今天在帝君宫拍的照片,连发了两条九宫格证明自己没有被拘留。
发完九宫格,路潇又随手划拉了一下动态,结果看见徐辉二十分钟前发过一条动态,那是一张前往素城的车票订单截图,配文是“我找到她了!”,动态定位刚好是青城本地的一家散打俱乐部。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警察不是说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吗?
这时候出租车司机估摸着开的够远了,便减速停到了一所男科医院旁边,回头看他们。
“两位,到这儿可以了吗?”
路潇不知道司机从他们的对话中领悟到了什么,赶快摆手叫他开走,接着报出了徐辉任职的散打俱乐部地址。
他们赶在下班前来到了俱乐部,前台询问道:“请问两位是来报名的吗?”
“我来找人。”路潇把前台递来的宣传册放进衣兜,客气地问,“请问徐辉在吗?”
“你找徐教练啊,他应该下课了!”前台指了下通往二楼的楼梯,然后扯着脖子大吼一声,“徐——教——练,有人找你!”
前台喊完对路潇笑笑,告诉她可以上去找徐辉。
二楼全厅都铺着地胶,楼层中心安置着一个带护栏的擂台,几个穿护具的学员正在擂台上闲谈,徐辉则在台下整理器材。
徐辉看见路潇很是惊讶:“怎么是你?你来青城玩啊?”
“不,我专门来找你的。”
徐辉放下手里的器材,引着路潇去窗边的椅子坐下,冼云泽则留在擂台边旁观学员们练习。
路潇开门见山地问:“你找到你女朋友了?”
“啊?你就来问这个?是的,她突然联系我了,还邀请我去她的家乡。”
“我能问一下她是怎么联系你的吗?”路潇想了想,决定坦诚相待,“我的工作和警务系统联系比较密切,所以冒昧看了你的报警记录,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徐辉愣了一下,他猜到凭路潇的本事不会真去做什么傻子保姆,但没想到她能直接看见自己的报警记录,不过他非常信任路潇,故未追究这件事,而是直白地回答:“她给我发了邮件。”
“我能看看那封邮件吗?”
徐辉的语气很不自信:“恐怕不行,那封邮件有阅后即焚功能,我阅读后就消失了,我也给邮件服务商打过电话,他们却说没有这条记录,可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我保证自己真的看见了那封邮件。”
“你收到邮件的时候在干什么?”
“当时我没有课,所以喝了一点酒……”
果然是脑子不清醒吗?路潇叹着气揉了揉额角:“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下。”
“我只喝了一瓶啤酒,一点都没醉,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会刻意骗我,但我不明白,你们已经认识半年了,你为什么从没带她见过亲友呢?”
“我知道这么说很难令人信服,但她才经历过一段情感创伤,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社交,这半年她每天陪我看电视剧、打游戏、做饭、种花,我的亲身经历做不了假!路潇,她不是我的妄想!”
第97章 无妄之灾(6)我是公家侦探
徐辉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擂台上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路潇赶快安抚他:“你别激动,我遇到过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你信任我,就把你们从相识到现在的遭遇告诉我吧,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徐辉眼前一亮,试探问:“你的工作是私家侦探吗?”
路潇苦笑:“我是公家侦探。”
“原来你是警察啊!”徐辉恍然点点头,之后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他的女友叫做吴阮,性格也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娴静,两人结识于一次旅游途中,意外投缘,所以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当时吴阮刚刚结束一段糟糕的婚姻,状态非常不好,十分恐惧社交,日常采买等任务便都落到了徐辉肩上,吴阮的社交圈因此非常封闭,连邻居都对她没有印象。
徐辉自白说:“其实我这么着急找她,也是因为她离开前透露前夫可能要找到她了,我怕她又受到伤害,如今知道她回家了,我就放心了。我准备后天启程去她的家乡,如果她愿意回来,我就带她回来,如果她不想在城市里生活了,我就留在那里陪她。”
他身上肯定有问题,不管是精神问题还是刑事问题,路潇都不放心他独自出行。
路潇随口给自己放了假:“后天我刚好放假,我陪你去吧!”
徐辉一惊,带着女同学去见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听起来不太像话?不过他已经报案了,而路潇是个警察,此行可算公事公办,何况她身边还一直带着个男朋友,哪怕对方脑子不太灵光,但光凭那张脸也很拿得出手了。
想到路潇的男朋友,徐辉下意识看了眼擂台那边的冼云泽。
他的学员正跟冼云泽开玩笑:“感兴趣吗?要不要上来试试?”
冼云泽乖巧地摇头:“我不会打架。”
台上的人不信:“你这身材敢说没练过?”
冼云泽的身材确实好,但那都是纯手工科技,他的真实战斗力和他的心理年龄一般大。
“我确实没有练过。”冼云泽再次否认,然后自豪地指着路潇炫耀,“可是她很厉害!”
台上的人一起发出嘘声:“吁——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自己不敢上台就算了,居然让别人去打你女朋友,行不行啊你?”
冼云泽没有性别定势思维,听不懂他们言语中的讽刺,只听懂了那句“你女朋友”,脸上笑得越加灿烂:“凭你们几个人,根本碰不到路潇一根头发。”
他这话说得太大了,台上顿时发出哄笑声,七八张嘴同时和他对呛,可他们聊着聊着,便察觉出冼云泽脑回路非同寻常,不像是个正常人,于是越发肆无忌惮,等路潇过来安抚冼云泽时,那群人已经把他逗生气了。
路潇拍拍冼云泽的背,他注定不会在人间滞留太久,没必要理解这些虚浮的人情事故。不过路潇受秦叙异耳濡目染,行事作风也继承了秦叙异的风格,她自己可以不计得失,可对护佑下的人的感受却很敏感,对被护佑者的利益更是锱铢必较,当着她的面欺负冼云泽绝对不行。
这场子一定得找回来。
学员们看不透她的眼神,还和她调笑:“你男朋友说你超能打,我们几个一起上都不是对手,真的吗?”
路潇居然点头:“我说是真的,你信吗?”
“美女,我体重快赶上你两倍了,咱俩都不是一个量级,你练什么的这么硬气?”台上的人戏谑地互相看看,然后问路潇,“散打?拳击?武术?”
“武术没有练过,法术倒会一点。”路潇开起玩笑,“要不然咱们台上试试?”
台上人嘻嘻笑着摆手:“那可不行,打女*人也太丢人了吧?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
然而徐辉却开口拱火:“女的怎么了?你别是不敢吧?”
徐辉见识过路潇的本领,当年学校改造操场,教导主任指示游泳社的同学挪动几棵树,等他们找齐铁锹、铁镐、铁桶来到操场上,准备大干一番时候,就见某个人叼着牛奶哼着歌,跟拔萝卜似的一手一棵拔出了碗口粗的柳树,夹在胳膊下,分分钟独自清理完了整条绿化带。
那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动摇了徐辉的世界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正确认知人类的力量,总觉得自己也能靠体能训练比肩挖掘机。
既然教练都这么说了,台上的人就让路潇上来,还对旁边的人说拿套护具。
台上的人俯身压低护栏,想要伸手拉路潇一把,但一用力竟然没有拉动,他脸色惊讶,再一用力,路潇还是纹丝不动。
“不敢让我上台吗?”路潇故意曲解。
台上的人不得不认真了,他攥紧护栏借力,然而就算手臂肌肉已经绷得发颤,仍没能让路潇动摇分毫,再看路潇,她的表情依旧放松,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挑一下。
这人有自知之明,松开手后对路潇比了下拇指,旁边的人嘲笑他怎么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挤开他去拉路潇,结果同样拉不动。他们疑惑的摸不到头脑,按照客观规律,路潇的体重最多一百斤以上,她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重力和摩擦力,而他们的拉力肯定超过路潇的体重了,不可能拉不动她,难道她还能改变地球引力?
路潇看着他们累到面红耳赤的样子:“看来你们不是诚心想跟我切磋,还是算了吧!”
“不可能!我不信!你鞋底下肯定卡钉子了!”
路潇笑了笑:“那你们自己下来看看呢?”
她抓住正和自己角力的两只手,往后撤了半步,轻松把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台上拎了下来,不过这毕竟只是一场玩笑,所以她没有把人扔出去,只让他们惯性掉到了地上,擂台不高,地胶柔软,他们身上还穿着护具,因此砸在地上的声音虽响,但实际没有伤到筋骨。
旁边的徐辉看得开心,一点替学员找补的意思也没有,甚至主动拱火:“刚才谁说打女人丢人的啊?根本打不着哇,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哟!”
“不然你们拿上兵器再试试呢?”冼云泽友情建议。
“不用!我服了!”几人感知到了他们和路潇之间实力差距,未觉受到侮辱,反而眼神亮晶晶围住她,“姐,你练的什么项目啊?在哪学的啊?”
路潇笑笑:“我说了啊,我练法术的,这东西你们得去法院学。”
她再次跟徐辉确认了他的火车车次,然后带着冼云泽离开了俱乐部。
路潇料事于先,回到特设处后让冼云泽换了副外面定制的高端模型身体,果然没过多久,冼云泽就急不可耐地找到宁兮,直言要鉴赏他的小勾勾。听到这个无耻要求的时候,宁兮正在米染的房间里休息,米染被他们逗得乐不可支,马上打视频给路潇直播看乐子。
屏幕上是一间带壁炉的小厅,小厅墙上装饰着暖黄色的墙布和艳丽的油画,屋顶挂着大型水晶吊灯,半圆形拱窗两侧绑着红色天鹅绒窗帘,长长的窗帘逶迤拖到小厅中央的圆毯上,窗外是静谧无声的松林细雪,窗里则燃着融融的壁火,雪与火,冷与热形成强烈对比,越发衬托出室内的温馨。
宁兮化形为一条五丈长的银蟒,半透明的鳞片覆盖着银色的皮肤,又被壁炉镀上一层火彩,仿佛一尊珍珠打造的艺术品,蛇身盘绕成环,圈着米染,蛇首从米染腰畔爬上来,伏在她的心口假装巧乖小猫,可那条长长的蛇尾曲折伸出去,几乎占据了小厅的每一寸地面。
米染靠着蛇身坐在地毯上,她的脸上敷着面膜,手上举着手机,边笑边拍摄冼云泽对宁兮吐露虎狼之词,下一秒宁兮不堪羞辱,尾巴一起一落把冼云泽拍成了齑粉,之后那灵活的蛇尾又甩回来打掉了米染的手机,强行终断了直播。
路潇大仇得报,高兴地满床打滚,第二天去食堂吃早餐都唱着歌。
食堂屏幕上正播放着晨间新闻,那里面的声音她很熟悉。
“大脑皮层没有褶子……大脑积水小脑萎缩……活体火化……”
路潇唱不动了,低着头嘀咕:这点小事至于连续上两天新闻吗?话音方落,她便收获了数道怨毒的眼神。
看来还得出去躲躲。
恰好林川刚接下一个案子,正准备离开,所去的地方便是徐辉车票上的素城。
路潇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林川知道她打的什么小九九,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先得罪了副组长,又得罪了组长,现在连后勤也得罪了,你有没有反省一下自己做人的方式?”
“都是意外而已!”路潇讨好地说,“得罪他们算什么,不还有您罩着我的吗?谁不知道特设处真正的老大是谁——肯定是您呀!”
这话说到了林川心坎里,他拍着胸脯大放厥词:“这倒也是,那些闲杂人等算什么,以后跟着哥混,哥罩你!”
路潇抬手让向大门的方向:“可不是嘛!哥您先走,哥您慢点儿,哥您别摔死了!”
素城之所以起名素城,盖因此处盛产质地极佳的白垩岩,城内城外都是矿区,高速路上运输矿石的翻斗车日夜不停,大风天出门逛一圈,回家后人的脸都像纸一样白。
这些白花花的石头养活了素城的人口,也让素城沦为肺病高发区,顺便成就了不少本地富商,林川这次要去的便是昔年首素城首富,石灰巨贾刘家的豪宅。
刘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上世纪最有钱的时候,甚至独资修建了一条跨越九城直通海运码头的铁路,不料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一生顺风顺水的刘家老大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突然想不开上吊了,就吊死在这座刘家老宅里。
不久刘家老二上位,没过几年,竟也步大哥的后尘悬梁自尽了。
往后更是怪事频发,但凡入住这间宅子的人家,时间一长,指定没有好死,而且统一都选择了挂梁而这种死法,一连吊死了十三个人之后,大家终于认清这是间碰不得的院子,再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刘家大院渐渐成为了都市传说中的鬼宅,民间妄传,这地方老早之前是开吊炉烤鸭店的,吊过的死鸭子太多,所以被鸭子咒了。
但刘宅处于寸土寸金的河岸黄金地带,就这么空着,实在令人眼馋,尤其近几年地产兴盛,沿河这片地一天一个价,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这宅子里真住着个鬼,也有人想让鬼出点房租。
所以空置近一个世纪之后,这间院子终于交易了出去。
买主是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惯信风水,身边常年跟着一位重金聘请的玄学大师,大师断言他这辈子要险中求富贵,越是危险越能赚到钱,于是他本着作死的精神住进了这间凶宅,作了半年,诚然就死了,前天刚过的头七。
第98章 无妄之灾(7)我家崽子才不来这种有……
素城安全局的接洽人联系到了死者的妻子,假文物局之名通知她要对刘宅进行文保评级,近期需安排评审人员实地考察。
对面很震惊,问她知不知道这栋凶宅刚死过人?接洽人说知道,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她是名校理学博士,根本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什么凶宅不凶宅的,没有的事,即便评审员真的在房子里出事故,死了,被砍成七八块,也绝不会要求对方负责!
死者妻子由衷敬佩她的勇气,庄重交出了钥匙,接洽人把路潇三人扔到刘宅门口,然后就捏着护身符、唱着佛经马不停蹄的逃了。
如今大院门口仍挂着一副白色挽联,门外墙角还有些未被吹散的脏污纸钱,门里的白花白幡也都没有完全撤下,看起来确实有些不祥,不过宅内并没有怨气残余,证明此事应该与怨灵无关。
三人进入前厅坐下,各自找事情消遣,路潇拿出手机点了一堆吃的,并把订餐地址设到巷口,少顷外卖送到,她边吃边陪冼云泽看自然纪录片,林川则盘腿坐在旁边桌子上打手机游戏,一切和在办公室时并无不同。
如此闲适地蹲守到深夜,万籁俱寂后,一门之隔的院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哀哀的叹息。
路潇点击屏幕暂停了剧集,抬头一看,只见门外树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她把手里的点心包装纸团了团,随意砸向林川,然后率先起身走出了前厅。
那抹飘忽的身影穿过垂花门,绕过小树丛,影子时远时近,时大时小,一不留神就会从视线里消失一会儿,似乎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实体。
路潇吩咐冼云泽说:“跟紧前面那个男人!”
冼云泽反问:“哪有什么男人,那不是一个女人吗?”
路潇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那影子在不同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人影消失在宅子前脸的一间倒座房附近,从房前的祭祀痕迹不难推断,前任屋主便是于此间故去的。
路潇三两下撕掉了封门的符纸,又将手伸向笨重的挂锁,徒手捏碎了纯铜铸造的锁身。
推门入内,那飘忽的人影此刻便盘腿坐在巨型原木屋梁上,软缎长袍的衣摆和丝绦腰带垂下半空,布幅曳动,轻盈如云烟,它俊美的脸庞上挂着诱惑却僵硬的笑容,抬起手臂幽幽地对路潇招了招,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窗帘,示意她可以用那东西挽个绳套把自己吊死。
鬼影有着不凡精神控制力,再加上人睡到后半夜意识朦胧,很难不受到它的蛊惑。
但路潇不是一般人,她没有理会那奇怪的人影,膝盖一弯,屈膝弹起,轻快地跳上了房梁。
房梁上铺着一层浮灰,灰迹暴露了十天前房主自缢时绳索的位置,此刻就在那绳索痕迹后方,一条颜色异常艳丽的线虫正摇头摆尾、吞云吐雾,它口中的白色光雾如蒸汽般飘忽走高,自然凝固为一根似有生命般蠕动的丝线,正是这根丝线缠绕编织成了诱人自缢的幻影。
路潇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巾,隔着纸巾捏住了那酷似铁线虫的小东西,抬手一拉,才发现线虫的尾巴钻入房梁,大部分'身体其实还藏在木头里,她扬长手臂把线虫整个拔了出来,竟有足足两米长。
她做完这一切,林川也低头玩着手机迈进了门,他专注地打着游戏,直到终局音效响起,才腾出功夫抬头看了眼路潇。
路潇拎着虫尾巴在林川头顶抖来抖去:“这是什么?”
“人类叫它缠丝蛊,古人认为吊死鬼死后心有不甘,灵魂便会化生出这种虫子,但其实缠丝蛊是一种有性繁殖的寄生虫,它们的卵必须产在人的脊椎里才能孵化,所以每到繁殖期,蛊虫便幻化出俊美的异性,引诱宿主到它栖身的房梁上自缢,然后它就会顺着上吊绳钻进人的脊椎里产卵,这些虫卵将随死者入土安葬,孵化之后,再自行钻破棺木,蛀进附近最高、最粗的大树中休眠,缠丝蛊的蛊虫可以休眠百年,等有一日,后人把寄生蛊虫的大树伐倒,修做房梁,房梁被烟火之气熏烧几年后,又会将木头里的蛊虫唤醒,促使它再次爬出来诱人自缢,如此循环往复,繁衍生息。”
路潇惊叹:“还挺有智慧!”
林川继续介绍:“这东西比蟑螂还厉害,一次能产上万枚卵,所以你只要在房间中看见一只缠丝蛊,就证明这栋宅子里还有上百只,你两只手挑不完的,先下来吧!”
路潇应声跳下来,余光扫见冼云泽亮晶晶的眼神,立刻燃起真火烧尽了手上的蛊虫,绝了他带回家养起来的想法。
她不愿直面冼云泽哀怨的目光,便只看林川:“有办法解决吗?”
林川说:“古人称燕子为天命玄鸟,无论皇宫还是茅草屋,都不敢随便驱逐燕子,便是因为燕子确实能看见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还是许多寄生灵的天敌,其中也包括缠丝蛊,凡是有燕子筑巢的地方,必然没有缠丝蛊。”
“原来如此,我来素城后真没见到什么鸟,这地方好像连一只麻雀也没有。”
“素城开采和加工白垩岩的方式对环境破坏很大,这边绿化带里的树都半死不活的,哪还有鸟愿意留下。”林川转身便走,“我明天联系素城安全局,让他们找群燕子过来,这点虫子几只鸟就吃光了。”
路潇跟上他:“真靠生物防治啊,那要花多长时间,来得及吗?”
“不然你一只只挑?现代城市都是钢筋水泥的楼房,早不满足缠丝蛊的繁衍条件了,只有这些老式木制建筑里还有些残余,这类房子数量很少,只要燕子种群恢复之前别住人就不会出事。”
“哎,垚山应该有很多燕子吧?”
林川坚定拒绝:“你做梦!找别的鸟去!我家崽子才不来这种有害环境作业!”
其实特设处接到的案子大部分都像这样,懂的不难,难在不懂,很多事只需一句话便能点破谜题,可是漫漫历史长河之中,大部分的时间人类是不懂这些事的,但人类本也不必懂,只要顺应自然规律,自然便能悄无声息地平衡万物。
他们既找出了刘宅的问题,后半夜就换了酒店安眠,第二天林川去跟接洽人谈处理缠丝蛊的事情,路潇两人则和林川分别,前往火车站迎接今日抵达素城的徐辉。
路潇来得早了些,各处店铺还没有开门,她只能给徐辉发消息约在火车站对面的小公园见面。
小公园里有许多晨起锻炼和遛狗的本地人,路潇一面看着冼云泽和别人家的边牧玩飞盘,一面和狗主人攀谈起来。
“大娘,什么车能去下面的村子啊?”
“素城下面的村子可多了,你说说你要去哪儿啊?”
路潇回忆了下徐辉跟她说的地方,答道:“金满沟。”
老人听到这个名字,马上把手里的牵引绳放到一边,紧张地拉住路潇的手。
“小闺女,你去那地方干嘛呀?”
“陪一个朋友去玩玩,大娘,那地方怎么了?”
“你们这些小孩子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专跑那稀奇古怪的地方!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旺财呀就是我女儿养的,我看你跟看我女儿一样,你一定听大娘的,千万不能去金满沟!那地方古怪得很!”
为了打消路潇去金满沟的念头,大娘添油加醋地道出了自己的经历。
金满沟陷在山窝窝里,山穷水恶,土壤贫瘠,多毒蛇野兽,现代环山公路出现之前,出入此地都必须翻越一道天堑绝路,大娘便出生在金满沟下游最近的一座村子里,虽是最近,但也相距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同为乡村,金满沟却是连乡民也避之不及的化外恶土,大娘小的时候,常听长辈们讲述金满沟的恐怖流言。
金满沟不农不商,可不知为什么,村人总是特别富裕,而且这个村子经常从县志上离奇消失,仿佛会被天灾定期光顾,但多不过六七年,又会有许多躲避战祸或者逃避兵役的外人迢迢千里而来,一砖一瓦地重建金满沟,每一次村落兴替前后,本地天文志上都会留下不可思议的巧合,比如血河、飞鹏、子夜绛霞,无不昭示着金满沟的怪异之处。
那年大娘还是一个扎着朝天辫,整天缠着妈妈要糖吃的小女孩,一天夜里,她和乡亲们被爆炸声吵醒,出门忽见金满沟的方向血光冲天,一整晚都没消停,乡亲们担忧那边出了意外,结伴去看情况,可是他们从夜走到明,竟然没能走到金满沟。
第二天一早,接到报案的警察也赶去了现场,警察们途中追上了第一批救援的村民,便相约结伴而行,一群人鼓起勇气继续沿河而上,可走着走着,山上流下的河水突然变红了,水色浓烈如血,还冒着腥味,大片的死鱼浮在岸边,似死了七八天般糜烂。
越靠近金满沟,河里的死鱼就越多,等到了村头的时候,成堆的死老鼠、死猴子、死猪几乎完全堵塞了河道,村庄内恶臭萦绕,简直跟废墟一样,屋舍腐朽,农田荒弃,满村人□□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几十年无人居住也足可信。
那个年代还没有发展起系统的刑侦科学,而金满沟这种罕与外界往来的野村甚至都没有录入户籍系统,警察们既不知道这里遭没遭过灾,也不知道这里死没死过人,想要调查都无从着手,因此这起怪事终究也只被当做了一个乡野传说。
路潇听大娘讲完金满沟的旧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小公园里晨练的人都陆续散了,大娘招手喊了声旺财,远处玩的开心的一人一狗便争先恐后奔跑回来,各自找到了各自的怀抱。
大娘往边牧的背带上挂了一捆大葱,自己也拎起两兜果蔬,起身跺了跺麻木的腿脚。
“小闺女,可不能去啊!”
路潇笑着答应:“听您的,我不去了!”
她目送大娘和边牧离开小公园,身后忽传来一声口哨,回头一看,正是徐辉拉着行李箱向她走来。
“你们这么早就到了,怎么比我还积极啊?”徐辉兴奋极了,满眼都是即将与女友重聚的急不可耐,“我打听好路线了,咱们赶快去租车吧!”
第99章 无妄之灾(8)天鹅和翼龙之间可能没……
金满沟不通短途客运,两个人便去镇上唯一一家租车店租了辆越野车。
深山用不了导航,他们只能小心地分析着地图,先从岔路口开下了盘山公路,再从土路开进了荒野,最后不出意外地迷失在了叠叠崇山与曲折山道之间,而这鬼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想叫公路救援都叫不来人。
路潇凭常识判断:“我们沿着河开吧,金满沟应该在河流上游。”
如今正值枯水期,宽敞的河道里只余一股涓涓细流,徐辉为图方便,干脆把车开进了平坦的河道,不料薄薄的泥壳下面却藏着深厚的淤泥,车轮压碎泥壳之后,整辆车就陷进了淤泥里,而且越踩油门陷得越深,泥痕迅速没过了轮毂。
徐辉吓了一跳:“完蛋了!别趴这儿啊!我去哪儿找拖车?”
路潇闻言笑笑,开门下车,踩着河心的磐石把越野车从泥里拽了出来。
她抬头看向远山:“你看着车,我去前面探探路。”
“不行,太危险了——”客气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在跟谁说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别走太远啊!”
路潇点头,对后排座位上的冼云泽勾了勾手。
徐辉目送他们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又拿出手机瞧了瞧,依旧没有信号。
未过多久,他恍惚听见一阵呼救声,打开车门一瞧,只见四个年轻人正吆喝着赶向他的车,前面两个人推着三辆山地自行车,第三个人的自行车上则驮第四个人,那第四人浑身是血,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来人啊!救命啊!”
徐辉赶快跑去抱起了受伤的人,把人放进了越野车后排座位,他身为散打教练,有些处理伤病的底子,一看这人就是多处骨折伴有内脏损伤,必须立刻送医。
徐辉一边找工具固定伤者的骨折部位,一边焦急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三个人哭着回答:“我们骑车去金满沟旅游,他半路掉下山了,你这辆车还能开吗?能不能送他去医院?”
徐辉望了一眼路潇离开的方向,为难道:“能开是能开,但我还有两个朋友……”
他正犹豫着,伤者便适时吐出一口夹杂着碎肉的血来,接着两眼一翻不动了。
徐辉一咬牙一跺脚:“算了,你们留下两辆山地车吧,我还要给朋友留张纸条。”
他送伤者就医之时,路潇和冼云泽还在沿河道搜索村庄的痕迹。
“路潇路潇,这颗树上有一只小蜘蛛!”
“路潇路潇,我给你抓了一只小蚊子!”
“路潇路潇,你看这里有一条小马陆!”
“路潇路潇,草丛下面有一只小蜈蚣!”
路潇残忍地拒绝了他的殷勤:“你就算在蜘蛛、蚊子、马陆和蜈蚣前面加上‘小’字,它们也不会变得可爱——你是怎么分清马陆和蜈蚣的?我看它俩长的差不多呀!”
冼云泽回答:“讨厌的人都是相似的,可爱的昆虫各有各的不同,如果你喜欢它们就会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
“那我可能没机会欣赏它们的独特之处了,真遗憾——不准把蚊子藏进衣服口袋,我都看到了!”
冼云泽委屈地张开手掌,一只一寸长的蚊子晃悠悠飞上了天空。
路潇看着干涸的河床,吸了吸气:“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们是共感的,你闻到的时候我也闻到了。”
“这地方应该有东西。”
路潇随手折下一根结实的树枝,走到干涸的河道中央开始挖泥,换了两三个位置后,从两尺余深的河底翻出了一只废弃的矿泉水瓶。瓶口被水草堵住,里面残留着些许红色的淤积,如同粘稠的血迹。她把矿泉水瓶戳翻,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上面的泥浆,看清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五年以前。
联想大娘说这条河曾经血流漂杵,这里一定发生过不妙的事情。
确认这条路可行之后,两个人便沿路返回,结果发现徐辉和车都没了,原地只剩下两辆山地车和一张夹在车把上的纸条。
【遇见一人坠崖,生命垂危,需送医,你们如回市区,到达后请给我打个电话,如未接到电话,我稍后必回此地接你们】
路潇读完纸条,心想也好,徐辉回城里还安全些,但她仍要找到遗失的金满沟。
她把纸条踹进衣兜,拍了拍面前的单车。
“小可爱,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冼云泽能共享路潇的记忆,学习路潇本就会的技能也有加成,两个人且玩且学,渐渐便远离了初始地点,几个小时后,路潇手把手带出了世界上第一个会骑自行车的神仙。
临近入夜,山野暗淡下来,藏匿在群山中的点点灯火格外通透,反照着薄薄的云霞,像路标一样指引着他们附近村庄的方位,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距离金满沟已经不远了,但不知什么时候,无风的寂夜突然安静下来,唯有身边那些茂密且高耸的树木径自发出沙沙的摇动声。
两个人警觉地停下了单车。
但见高逾三十米的深林之间,一棵树——不——一条覆满黑羽的修长脖胫从接天的树冠里挺拔而出,扬起天鹅般优雅的禽首,仰天啸月,发出高亢的吟鸣声,接着那庞然大物又从树冠里抽出两翼,墨色的羽翼舒展,长达百丈,每一片羽毛都有着仲夏之夜遍揽浮星的海水般的光辉。
威风凛凛的神鸟鼓动双翅,穿云破月,像一片生机勃勃的海从森林中腾空而起,转眼融进了同样幽邃的夜空中,唯有振翅带起的风暴依然席卷而过,扑落的黄叶似洪水浩浩奔流,很快埋住了山地车的车轮。
新鲜折断的树叶散发出草木独有的清香,浓郁极了,证明路潇所见非虚。
她忍不住发问:“那是……什么动物?”
冼云泽一本正经地回答:“虽然它的外形像是天鹅,但体型却更接近翼龙,大概是天鹅和翼龙的杂交品种吧,我在纪录片上看到过恐龙是鸟类祖先的说法,所以天鹅和翼龙之间可能没有严格的生殖隔离。”
路潇目光复杂地审视他:“这东西肯定不是地球上的常见物种,你没必要非得科学解释一下!解释不了!再说你的解释根本不科学!翼龙早就灭绝了!”
“我看过电视了,有一个海岛上面都是恐龙,你一定是不想让我养才故意这么说的。”
“那是电影!是假的!而且翼龙没有那么大!”
他们到底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没有被方才所见吓到,反而一路争论着科学常识,一路继续朝金满沟的方向骑去,越靠近村庄,山势越加平坦,渐渐还有了人为平整的痕迹,这条路的尽头通向一片平坦开阔的晒场,如今场上整齐排放着大片的木板蜂箱。
路潇面对蜂箱皱起脸,谨慎地放下了卷起的袖子,她可不想被叮成泡泡纸,好在入夜后蜜蜂都已休息,攻击性并不强,她闷着头一口气骑过了晒场,没空关注身后的冼云泽,可如果她回一下头,便看见冼云泽中途停车,将那双罪恶的手伸向了一只蜂箱。
冼云泽掀开蜂箱,蜜蜂受到惊动,一股脑飞了出来,它们一边攻击冼云泽,一边散发出隐秘的信息素,向同类传递着敌袭的信号,凡是感知到信息素的蜂箱都陷入躁动,信号像是烽火台上的狼烟般渐次传播开去,最终整片晒场上的蜂群都倾巢而出。
冼云泽是钛金小陶人,根本不把蜂针放在眼里,还觉得很有趣,他认为被蜜蜂环绕和被蝴蝶环绕同样浪漫极了。
可路潇听闻嗡嗡声回头一看,吓得都顾不上冼云泽了,立刻撇开单车拔腿跑向村舍。
“活祖宗!你招惹那玩意儿干嘛?”
村人被路潇的喊声吸引过来,便见如云似瀑的蜂群涌向了村庄。
金满沟世代饲养蜜蜂,自然有应对蜂群的办法,他们从柴堆里抽出几捆干草,就着院外的水缸掸了点儿水,在土灶的火塘中点燃了,然后用稻草燃烧的浓烟驱散涌进村内的蜜蜂,这招果见奇效,躁动的蜂群冷静下来,陆续悻悻飞回了蜂箱。
路潇躲进烟瘴,伸手指着施施然回到自己身边的冼云泽,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你……”
便在这时候,徐辉突然分开人群跑到了路潇身前,他卷着袖口,油兮兮的右手还提着一把扳子,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路潇?你俩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原来今日下午,徐辉原打算将人送医,可是山路颠簸,车上的重伤患就如同被关进了运转中的滚筒洗衣机,颠得快要把肺吐出来了,他的眼珠在眼眶里360度的转圈,好像已经开始跑人生走马灯,徐辉一看这不行啊!这种路况下强行开回市区,他们倒也不必再去医院,可以直接改道殡仪馆了。
此时一个骑行者提议,既然患者的伤情熬不到医院,干脆去他们的目的地金满沟吧!说不定村里有医疗站什么的能够应急,于是徐辉听从他们的指引,改换方向来到了金满沟,如今伤员已经得到救治,情况暂时稳定下来。
然而金满沟至今仍未通信,所以不能打电话联系紧急救援,徐辉把伤者放下,便准备返程去接路潇,顺便去市区医院求救,不想这时候车偏偏坏了,他在几位骑行者的帮助下修了大半天,越修越完蛋,还从车里卸下来一堆零件不知道怎么安回去,正急的焦头烂额呢!
所幸路潇和冼云泽自己找过来了,不然他一会儿只能徒步回去接他们俩。
金满沟的村民非常热情,拥着几个人回到家里,就着招待骑行者和徐辉的宴席给路潇两人添了碗筷,路潇观察着身边走来走去的村中男女,这些人衣装朴素,却个个穿金戴银,女人基本都带着全套首饰,连男人的耳朵上也坠着耳环。
稍顷一个媳妇给路潇送来碗筷,路潇发现她给自己的碗筷竟都是纯银的。
路潇收走了冼云泽的筷子,信口胡诌:“他不行的,他刚才吃野果中毒了,一直上吐下泻,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村民十分体谅:“这孩子真可怜,一会去找村医开点药,吃上药就好了。”
今日桌上的主菜是铁锅炖大鹅,路潇看见这只被零剥碎剐的鹅,忽然又想起了村外那一幕,不禁悬着筷子愣了愣。
邻座的徐辉靠近她耳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找到你女朋友了吗?”
“找到了!”徐辉笑着点头,“她今晚要替人筹备婚礼,刚才去忙了。”
路潇环视一圈:“金满沟好像有很多外*来人?”
“可不是嘛!我路上就遇见了四个,一来才发现村里还有几十个外地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人?”
“他们早到这儿了!有旅游的,有探亲的,有采山货的,哎,就是碰巧了!说不定是这个村子时来运转,遇上了发财的机会,我要是留在这儿不走的话,以后和阮阮一起做山货生意,开个网店,也不错。”
徐辉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凡事都只往好了想,路潇和他聊不到一块儿去,干脆不说话了。
饭毕,村民把路潇两人安排进了一户人家的空房,稍后村医给冼云泽拿来了止泻药,路潇接过药道了谢,关门落锁,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药盒上面的文字,药品的生产日期居然是五年前,早已过期。
她放下药盒,开始翻箱倒柜,结果发现间屋内的一切陈设,凡有日期的,制造时间都不低于五年。
路潇查看完房间,回头看见冼云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蜜蜂。
她走来捏了捏冼云泽的脸:“你不害怕吗?”
蜜蜂在他的指尖翩翩起舞:“怕什么?”
“这可是一村的鬼魂呀!”
“米米也是鬼,我喜欢鬼。”
“好家伙,你还会爱鬼及鬼了。”
路潇快速捉住蜜蜂,打开一条窗缝放了出去,之后认真地问:“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虫子了?”
冼云泽摇头,然而眼神却鬼鬼祟祟,不敢与她对视:“没有了。”
“冼云泽,我告诉你,如果晚上我被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咬了,你以后就和虫子过吧!”
冼云泽听闻此言,委委屈屈地从裤袋里又捏出了一只蜜蜂。
路潇霎时瞪大了眼珠——混蛋!是蜂王!
她毕恭毕敬地把蜂王送出了房间,当夜梦里,还化身为棕熊,因为偷蜂蜜被蜂群撵了八条街……
第100章 无妄之灾(9)召请开阴阳通路往来亲……
次日清晨,金满沟在一声鸡鸣声中复苏,天边的朝霞红的跟鸡冠子一样,照着天地一片赤色。
路潇起得比大多数村民更早,她拿出从酒店顺的一次性洗漱套装,不劳别人帮忙,自己打了井水,洗了脸,然后趁着四下无人跳上村头最高的那棵槐树,站在树顶一面刷牙,一面纵观村庄的全貌。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村庄,总共百十来间砖瓦房,建筑毫无章法地乱撒在山腰间,像一把随手撒出去的豆子。
村舍多年没有修缮,每座屋顶都积满灰尘与树叶,白墙斑驳,樊篱倾倒,村前的树上筑满了乌鸦巢穴,村后的井边围着最近从井里淘出来的、堆成小山的爬山虎及枯枝败叶,村路上浮着片片浅绿,是才清割过的荒草的根,整座村子如同刚从仓库里搬出来的陈年旧物,匆匆掸去灰尘便被上架展览。
不久之后,太阳一寸一寸地升起来了,炉灶也一幢一幢地燃起来了,清晨气压略低,炊烟袅袅腾起又缓缓降落,逐渐萦绕成霾,房前屋后尽是人间烟火气,黄狗在村道上奔跑,白鹅耀武扬威地飞上栅栏,汪汪汪嘎嘎嘎的对峙声里,陈旧的村庄慢慢恢复成生机勃勃的模样。
此时徐辉睡眼惺忪地走向村口,抬眼看见树上的路潇,吓了一跳。
“怎么爬那么高?别摔了!”
路潇看了他一眼,膝盖微弯,准备直接蹦下来,可余光却瞥见几个村民走向这边,于是改换姿势乖乖爬下了树。
村民们不禁赞叹起她灵活的身姿:“你可真会爬树,小时候也在农村住过吗?”
路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吟吟答:“是啊!我童年生活可狂野了。”
吃过早饭,村子里开始忙碌。
金满沟几乎每家每户都安装了太阳能系统,但年久不曾维护,差不多都不能用了,一些懂电力的人自发帮忙修复电力系统,其余人则聚在一起,共同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婚礼。
今天一天时间,他们要清理出蜂场,准备几十桌的酒宴,给每户人家的门前披红挂绿,还要研磨几十斤朱砂,裁剪几千幅彩纸,以及准备祭拜祖先的贡品,活计多到做不完,因此连外来的客人也被请去帮忙。
这群城里人不了解本地婚丧习俗,还当自己在参加什么风土节目,一个个兴致盎然,干劲十足,但路潇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她怎么看这套准备的章程怎么诡异,就不像是给活人准备的。
全村人热热闹闹忙到中午,一个村民背起了装朱砂的口袋,口中说着要拿去仓库,抬腿离开了晒场。
路潇见状,找了个借口带着冼云泽尾随而去,她凭借绝佳的视力远远跟在那人身后,目视他走进了一栋落锁的小木屋,那人在屋中停留不久,又空手走出来,再次给木门挂上了锁。
她耐心等待村民走远,然后悄悄去到屋前,不想破坏铜锁打草惊蛇,便让冼云泽附在锁上开启了门扉。
室内无窗,昏暗阴冷,空床板上摞着布满蛛网的杂物,看上去多年没有人住了,只是这间一眼能望到底的房里居然找不到那人才拿过来的朱砂。路潇仔细观察,从地面的灰尘上分辨出几个模糊的脚印,脚印直通左侧的供桌,灰尘扑扑的房间中,唯有这张桌子干干净净,十分不同寻常。
供桌上有尊一尺高的彩漆神像,神像头上挂着铜钱,手里托着元宝,想必应该是一路财神。
可路潇每天睁开眼睛一走进办公室,就能看见好几个神仙,已经失去对神仙的基本敬畏了,她随意拿起神像,突然眼神一亮,这尊神像的重量非比寻常,居然不是镀金的,而是纯金的!实心纯金!
与此同时,失去重力压制的供桌晃了晃,随后伴随着格拉拉的砖石摩擦声缓缓上升,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地下入口。
路潇侧耳听了听门外,确认方圆五百米都寂静无人,便安排冼云泽留在上面盯梢,她则轻巧地跳进了地道中。
下面是一个与上方一般大小的房间,墙边正放着朱砂及裁剪好的彩纸,还有一些刻着诡异符咒的石质雕像和匕首,这些物品上都沾着陈旧的血迹,隐隐表露出不祥。
地下室里侧靠墙摆放着一张祭台,上面如梳齿一般竖着几十台黑色牌位,每个牌位上又用木楔钉着一颗血淋淋的公鸡头,木楔钉在抻得老长的鸡舌上,把鸡头吊成了钟摆,这些鸡头明明已经死透,却给人一种仍在挣扎颤动的错觉。
祭台后的墙上贴着一张人物群像,老年容貌,有男有女,均一色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座位从上到下排成金字塔形,座次恰和祭台上的牌位布局一致,画像左右还贴着一幅黑底红字的对联。
左书:召请开阴阳通路往来亲神亲鬼
右书:祭诵迎文武宗祖勾续授死授生
路潇没太细想这两句话的意思,但也感知到了字字词词间的阴森之气,这地方肯定不是个正经祠堂。
她巡视一圈后离开了地下室,原样落锁,然后带着冼云泽走回了晒谷场,只是路行一半,偏巧撞见一个村民从被树枝遮掩的岔路里钻了出来。
村民乍见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你俩来这儿干嘛?”
路潇回以一笑,指着旁边的红枫树说:“我看见这棵树的颜色特别漂亮,来拍几张照片。”
那人打量路潇和冼云泽只是两个天真的年轻人,于是放下戒备:“好好,你们玩儿,我先去忙了。”
路潇点点头,招呼冼云泽:“宝贝,我们接着拍吧!”
两个人拿着手机演着戏,待村民从视线里消失,立刻就去探查那条岔路了。
金满沟似是荒废很久,所以凡人走过的路都留下了清晰的足迹,而这条岔路上的足迹异常杂乱,应该是一条被频繁使用的村路,路潇越过树枝往后看了一眼,确认小路指向水源地上游,而那里只有一面石质的山峰,村民经常到那边做什么?
可惜白日不便行动,她只能暗暗记下这条路再做打算。
两个人回到村口,却发现又有一伙游客找到了这里,路潇凑上前和他们聊天,得知这群人是同一个画室的学员,其中一人和画画时认识的模特关系很好,这次是就是受到模特的邀请来村子游玩的。
路潇哇了一声:“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不怕被人卖了啊?”
游客回答:“我们这么多人呢!怕什么?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也是陪同学来看热闹的。”路潇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见到请你们来的模特了吗?”
“当然见到了啊!三哥都跟着那个人去放行李了。”
“我是说来这个村子之前,你们在外面见过那个模特吗?”
其中一人憨笑着挠挠头:“他是三哥的朋友,我们不认识,也没见过照片什么的,说起来不好意思,其实找到这个村子之前,我都怀疑三哥发癔症了,这次我们非要跟来,就是怕他脑子有问题把自己搞死,可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这里还真有金满沟这么一个村子!”
路潇心中疑惑更甚,为什么金满沟的村民在外面生活期间都没有见过第二个人?
她带着疑惑回到房间,休息片刻后,门扉忽然响了两声,随后徐辉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衣装朴素,身上有种落后于时代的沉静气息,却也戴着一身金银首饰,
“你就是路潇吧?”女人径直走向路潇,友好地伸出右手,腕上的三圈金镯撞得叮叮响,“你好,我叫吴阮。”
“幸会。”路潇客气地握住了她的手,发觉吴阮掌心冰冷,似毫无温度的死肉。
肌肤相亲时,吴阮不禁被路潇自然流露出的力场所震慑,如遭雷击般惊愕了一瞬,然后猛地抽回了手。
吴阮瞠目:“你——”
“我是蓝城会展中心的策划专员。”路潇不动声色地撤回手,强行续上了她的骇然惊呼,“我之前在火车站碰巧遇见了徐辉,趁放假跟他下乡玩玩,你家乡的风景真让人心旷神怡啊!”
徐辉怕吴阮误会,马上指着冼云泽说:“这位是路潇的男朋友,他们一起来的。”
吴阮不理解刚才那种被震慑的感觉,不过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再次对冼云泽问好,然后她又对路潇道歉:“我作为伴娘,这几天会特别忙,都没有时间陪你们了,招待不周实在抱歉,你们尽管吃好玩好,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徐辉这个楞头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甜蜜地答应:“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等你,我们不急这一时片刻。”
“你人真好!”吴阮对他甜甜一笑,“一定替我照顾好咱们这两位朋友,不要待慢了人家。”
“你放心,既然是咱们家的事,我肯定上心!”
路潇旁观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不由得底发麻,好在她已经提前看过蛇鬼情未了的年度大戏,所以对眼前人鬼情未了的剧情有一定的抵抗力,实话实说,她对鬼这个物种并没有偏见,以她的阅历,很理解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鬼还要大,可是……这个村子里的鬼好像都不是好鬼啊!
她面色如常地跟徐辉两人客气了几句,之后就安静地在房间里等待时机,待到天黑,才潜行去了白天看见的岔路。
这条路上依然可见樊篱翻倒,荒草丛生,可走着走着,她却感觉周遭气场一息间发生了变化,路边的篱笆一瞬间都竖了起来,荒草也被瞬间清理干净,更关键的是上一秒还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磁力小尾巴竟然不见了!
路潇惊了一下,立刻开始感知冼云泽,片刻之后,皎白的光团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从口袋里翻出徐辉留给她的便签,叠了一个小纸人,呼唤:“冼云泽。”
小纸人应声活过来,四肢抱住她的手指:“你怎么不见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的身体呢?”
“我们刚才走着走着你突然消失了,所以我把身体藏在草丛里,然后过来找你了。”
“真乖!真聪明!”路潇亲了下纸人,又问“但你说过来找我,来哪里?”
“不知道,但你不在那个地方了。”
路潇正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忽闻脚步声抵近,她赶快跳到了树上,然后把小纸人装进外套胸前的口袋。小纸人两手扒着口袋边缘,跟着探头探脑地朝脚步声的方向张望。
白天送朱砂的村民从岔路彼端走来,路潇看见他后惊了一下,如果说白天村里那群人都是没有身体的鬼魂,那么眼前的人就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她如飞鸟一样在村民头顶的树冠间跳跃,尾随他抵达了一间村屋。
男人进门,路潇便落在屋顶上,悄悄掀开一片瓦片,透过窄窄的缝隙偷窥下面的情况。
屋内靠窗摆着一张木桌,昏暗的白炽灯下,吴阮正坐在桌边认真地看着书,窗户上掉了色的喜字垂下半边,被密封不严的窗缝吹得悠悠颤动。
“阮阮!”男人叫着她的名字走上前,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还没做饭呢?你又看书看傻了?”
吴阮慌张丢开书本站起来:“呀!我没留意天黑了!”
男人拉出椅子坐下,戳戳桌上的书:“你整天看这些有什么用?还想考大学呀?”
吴阮被他讽得羞赧,立刻跑进了厨房,路潇也轻轻巧巧地跳到了厨房上面,照样掀开一片瓦片偷窥。
女人揭开灶台上的竹匾,匾下扣着切好的青椒和腌好的肉丝,还有一盘花生米,她手脚麻利地点燃煤炉子,先烧油下花生,炒熟盛出来,撒上盐和糖掂一掂,再就着锅底油下葱姜,把青椒肉丝也炒了出来,配上酱菜和剩饭,利索地拾掇出了一桌餐食。
吴阮摆好碗筷,喊了一声,男人方才踱进厨房落了座,他一个人吃完了两盘热菜,末了还把米饭倒进青椒肉丝的菜盘里,吃光了最后一点汤汁,而同桌的吴阮只能小鸡啄米一样挑着酱菜下饭。
男人吃饱了,懒洋洋抹了抹嘴,起身去往厨房角落,那里放着一只铁皮桶,里面尽是零零碎碎的废铜线、铜板、铜件,铁桶左边支着一口齐胸高的工业坩埚,铁桶右边是一只盛满沙子的高长木箱。
他把手伸进木箱,拨开沙子,小心抽出来一棵铜树,细看下去,铜树枝干上都是一颗颗的戒指,男人把戒指一个个掰下来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又把铜树的主干丢回了铁桶,然后一面欣赏金灿灿的手掌,一面叹气。
“可惜现在银子越来越不值钱了,这要是放在过去,高低我也能买个县太爷当当。”
吴阮端着碗筷,定定看着他的手:“财神真的能变钱吗?”
“贱货,这事该你打听吗?”男人语气不善地瞪了吴阮一眼,转身点燃坩埚,把铁桶里的废铜倒进去,设定好温度,然后带着满手的戒指出了门。
屋顶的路潇放下瓦片,猫一样跳上树梢,悄无声息地尾随男人去往那条岔路。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在磨朱砂,裁黄纸,熔制黄铜首饰。那些藏于地下室的古怪石雕被展示到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正打磨、清洗着这些邪祟,而他的神态就像秋收打谷一样自然。路潇见过那个打磨石器的人,听说是村里的石匠。
戴戒指的男人路过石匠的时候,特意停下叮嘱说:“可要小心着,不能出岔子,不然咱们就全完了。”
石匠叼着烟,敷衍作答:“我干了多少年了,用得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吧!该干什么抓紧去干,明天可就是财神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戴戒指的男人突然嗅嗅鼻子:“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匠不以为意,酒气熏熏地嚷:“咋啦?你结婚了天天抱着老婆快活,老子娶不到老婆喝点酒,轮得到你管吗?再废话我在你脑袋上敲个洞,灌上铜汁,把你也献给财神!”
两人体型悬殊,男人不敢硬碰碰,压着火气闭上嘴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