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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混沌医师「智慧,终将溃败」……

    “正所谓格物成我,其他学院追求在科研与造物能力上突破自我,而我们古国格物院的学子,更多的则是讲求物我合一,以探寻天地自然的方式梳理内心的本我,成就真我的大智慧,从而明万物、溯灵源……为联盟寻得古物的大事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我们对自己的探索。人,万物之灵长……”

    台上的讲师名为政泰,身为活了六百多年的长生种,他鹤发明颜,浑厚的声音隐隐透出一股沧桑感。

    台上的名师高谈阔论,窗外的风阵阵起伏。天清坐在教室正中间的位置。这里就她一个学生,即便时不时被台上的人盯着,但她还是忍不住侧头瞥向窗外的景色。

    外墙有一道铁架围栏,夜间的雾珠散去,其上的花藤露出鲜艳的色彩,在初升的阳光下尽情绽放自我的生命光华。偶尔有几只鸟雀在藤蔓上蹦过来跳过去,抖落几片摇摇欲坠的绿叶和花瓣,闯入某双悄然含笑的清澈眼眸中。

    天清想,这个世界真让人看不腻。

    直到铃声响起,她收拾好课本和纸笔,在台上人迟疑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古国格物院有三位导师,政泰、黎放和怀仁院长,前者今日授课,后面两位在山上研究守护神。政泰问她怎么召出的小白鲸,天清理所当然地说是钓鱼钓到的。

    一只喜欢吐水的小白鲸,她实在看不出这鱼除了行为欢快点,比起昆仑玉寻海中的鲸鱼们,有什么奇特之处。

    而至于如何把它钓上来——

    作为后土的尘种,身上还有锁着无相碎片的无相锁,天清只能说:嘿,创世神的力量,神奇吧?

    *

    遍智格物院是人造与自然混合的洞天,居住环境宜人,不过也有晴雨的气候变化和昼夜的温度变化。学院给天清安排的是两节早课,上完课时间刚好到九点半。

    此时空气中还萦绕一股未退的冷意,但持明族本就喜欢清凉的湿意,因此不甚在意。

    不知看到了什么,天清略退了半步,偏头望见一只可爱的生灵。

    镂空的铁架外,有一只漂亮的狸花猫。

    不知它从何时来的,正安然地嗅着墙根藤枝上的蓝紫花朵,见她来了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找了个有阳光照到的舒适位置揣着爪爪趴下。

    无意中发现这么乖的小猫,又思及自家不爱晒太阳的灵猫,天清拍了拍小脑袋,眼光一闪。

    她围着学院绕了半圈,走到狸花猫跟前,蹲下来顺了顺被风吹立的猫毛。趁对方闭上眼进入深度睡眠时,拿出玉兆给它拍了一张照。

    【天清(我,昆仑之耻,打钱)】:学院里的小狸花,你看看别人家的猫多乖啊……

    她颇有耐心地将地上落下的叶子放到猫的身上,看到狸花猫浑身长着叶子,宛如山林的刺猬般,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把自己的杰作一一清理。

    做了件不算好事的事,天清略显心虚地挠着猫猫头,听到对方呼噜呼噜的享受声才安下心。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哦,我也在睡觉啊。

    语罢,她收到白发青年的照片,一张刚醒过来且没扎头发的困顿正脸照。

    【天清】:???重点不该是要有晒太阳的觉悟吗?

    【景元元】:它演的。

    【天清】:喂喂,你这样懒的灵猫怎么当巡海游侠啊!

    灵猫族罕见,属于是半人半猫的一支长生种,需要足够的食物和阳光补充体力。景元喜欢睡觉,但不爱长时间晒太阳。可不晒太阳,就会没有足够的精力维持人的身形……

    天清很纳闷,景元曾经说过想当巡海游侠,难道就不怕跟人打着打着突然变回猫咪吗?

    真到那时候,他要靠可爱的白绒绒长相,去萌死对方吗?

    此刻她早忘了小时候问景元想干什么时,对方第一时间回答要当闲人的事情,于是不解的情绪蔓延到眼底,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猫头上的黑色条纹。

    忽然身后有人喊道:“是古国格物院的天清大人吗?”

    正在纳闷猫为何能如此懒,又听到一句天清大人,一时来了情绪。

    天清大人,天清大人……从小在持明学宫,因为身世特殊没人和她玩,也没有个能玩到一起的同性好友,在遍智格物院也是这样,到底是谁在学院搞这些身份隔阂啊。

    心里正疑惑着是谁,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回头的时候愣了愣,是昨日病房中的两位学子。

    没想到小鱼上钩得这么快,天清回过神,装作一脸不解道:“是你们啊,叫我天清就好了,有什么事情吗?”

    来的真快啊。果然,这就是上亿巡镝的诱惑吗?

    话音未落,红发女子快步走进来,与她一同而来的黑发狐人站在一旁,低头看了眼睡着的猫。两人暗中相视一眼,更坚定了天清所谓‘可爱侵略症’的病况。

    红发学子转了转眼珠,开始自我介绍:“大人客气了,我是仙舟农科院的凝忍,旁边这位是银河生物院的息试,今日化验结果无虞,明日出院,今日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昨夜听闻天清大人颇感烦扰,所以想问问,大人昨日所言可还有效?”

    天清皱了皱眉:“你们指的什么?”

    凝忍往旁边瞄了瞄。

    “我们只是普通的学子,在这遍智格物院待得也有几年了。遍智格物院是玉阙的最高学府,我等来此不过所求一个前途光明!如果有人能够治好您的怪症,那么……”名为息试的黑发狐人跟着应和,他低声问,“大人所说的报酬可还作数”

    话刚说完,天清表现出了然的样子,“作数倒是作数。不过,我这可是连椒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怪病……况且你们自己都是病人,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呢?”

    天清惊讶道:“呀,还是说,你们认识什么隐世高人?”

    虽然她知道这两人有古怪,但还是要装一下。

    息试点点头,忙往左右打量了半晌,见四周无生人方才说:“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思源湖的湖中藏着一个绝世智者”

    “绝世智者?不可能吧,昨天我在相知师姐那边钓鱼,湖水清澈的很,听她说此湖没有任何生灵存在……而且他再聪明,也不是神医啊!”天清摇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佯装起步离开这两个骗子。

    “等一下!哎,实话告诉您吧,最近夜间常有学子冒险去思源湖,是因为遍智论坛上出现一个隐秘的帖子,只在偶然间被某些人发现过。”凝忍及时叫住了她,连忙走到天清身前,拿出自己的玉兆,一番操作后联通玉兆手镯的校园网,进入遍智论坛。

    天清凑近看去,贴主信息一片空白,但发的帖子却很有条理。

    “还真有啊。”也不知道是谁发的。

    贴名为:思源湖中神,一问解千愁。其中主要提及有位「仁慈」的湖中神使,经常在晚上偶然现身,若有人遇到他,便说一句「智慧终将溃败」,他便可解答来人的一切疑问。

    望见天清惊讶的样子,息试开始解释:“您别不信,经过他的指点,我已经明白了实验菌种培育失败的原因,还得到了更高深的实验方法。”

    凝忍也点点头:“是啊是啊,虽然我养的阳光葡萄没了,却也得到了更新颖的毕业论题。”

    “真的假的?可你们说的都是学业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湖里的高人会看怪病吧?”天清沉思片刻,料定此事绝非那么容易,继而对两人说道,“而且你们又是怎么受伤的呢?”

    息试:“那是因为……”

    “这也许是无法踏足禁区的凡人,得到神启的代价吧。不过大人与我等不同,比起一筹莫展,大人若是有心,不妨也一试?”凝忍轻咳一声,打断了他,警告他不要多说,以免再生事端,“不过为了您的安全,我还是要提醒您,千万不要下水,恐会惹怒对方。”

    “好吧。我这病从小带着,也不知道曜青的大夫什么时候有头绪,趁这几天晚上去碰碰运气吧。”天清若有所思。

    两人面面相觑,问:“那,这提供消息的报酬?”

    “虽说你们有伤在身,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况且这帖子来的甚是奇怪,贴主信息也全是空白……怕你俩框我,所以先给你们两千镝吧。至于后面的,等我看看真假再说吧?”天清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开口解释道。

    她可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龙女。

    不过,两千镝买个有关黑袍的消息源,还算值得。

    想到人家的顾虑也有道理,况且昆冈君的孙女不可能缺这几亿巡镝,两人点头表示理解。

    低头扫了眼不知何时离开的小狸花猫,天清挥挥手,离开了此处。

    *

    【天清】:果然湖里面有神秘生物在啊,对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她控制着身形,在各学院的楼顶上蹦过来蹦过去,正在找拥有无相碎片线索的小石头,一找就是一上午,中间还不忘给景元发消息将事情原委告诉他。

    【景元元】:在暗中观察,但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云骑驻守在病楼前,景元站在他们身后的树荫之中,低头望向对面的大门。「智慧终将溃败」,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句话,但一时间抓不住思绪。

    过目不忘不是他的能力,他决定问问爻光和符玄。

    【天清】:好吧,那我先去找会说话的石头了。

    约莫三个时辰后,她在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的天台上面,见到了黑色的小石头。上面画着只有她能看见的白色星星,但令她诧异的是,这颗石头并不会说话……

    “这倒是奇怪了,老石头还能骗我不成?”天清摸不着头脑。

    小时候挖出来的紫色石头,告诉她另一颗石头知晓无相碎片的下落,被她带回昆仑阁院中,放在盛着土的玻璃瓶中躺着。

    “哎,等周末回昆仑找老石头问问好了。”

    *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夜色如墨,遍智格物院笼罩在月光照射的银光中。

    景元目光紧锁着前方鬼鬼祟祟的身影,手中还带着顺路折的树枝。

    不出他所料,灰发男子越开巡视云骑的视线,轻车熟路地来到思源湖的禁区,不知同何人在对话。

    他变成猫,隐在附近探听。

    【水……有人溺水了……】

    灰发男子摇摇头,因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不停地摇着头。

    【你想告诉我,他们都没事?】

    【这就好,这就好……】

    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有道蓝光闪来,还有人披着黑色斗篷,一言不发地直击向湖面诡异的流水。

    灰发男子拉住对方的衣袍,挡在湖水面前,引得对方不得已打偏了一击。

    “这是我的职责,不然你们都会有危险……”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声音清冷,空气中跟着弥漫着一股沁寒的凉意。

    景元似乎察觉到其人身份,心下疑虑,收敛好气息。

    灰发男子将石子投入湖中,在引来云骑前,如昨夜再次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冥顽不灵。”是黑斗篷女子的声音,见不远处的云骑要来,她回头望了眼灰发男子,紧随他离开。

    景元眉头微皱,转身朝着她身上的蓝光方向走去,在安全的无人夜路上适时变回真身,几个起落便来到对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神君真是配合,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威灵为何配合他化猫形,让他在昆仑陪着天清,但幻化的手段用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手中的树枝抵在对方背后,带着凌厉的剑气,凝目向身前女子的背影望去:“好身手,不知阁下要去往何处?”

    阵刀用的顺手,但剑也不赖。罗浮的将军很少将剑法示人,但为了不惹起天清的怀疑,阵刀只能暂时拿给神君看着了。

    女子没有转身,而是平静道:“出家人自抛俗名,往尘缘归处而去。”

    景元的目光沉下来,悠然地笑了笑:“阁下好机锋,敢问出家人为何主动出手伤人?”

    女子轻抬手,转过身,她手中拿着一盏灯,只是灯上的蓝光黯淡了下来,坦然道:“你应当知晓,我从未伤过人。”

    景元手中的树枝缓缓举起来,枝尖又抵在了女子的咽喉之上,“果然是你,寂照。你非古国格物院的学子,来禁区所谓何事?”

    在她入学院前,便有几十位学子出现自毁倾向,此事或许与她无关,但一定脱不了干系。

    寂照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看见这盏灯了吗?此为离恨灯,只照世间苦恨之人。我的师父是位行走银河的混沌医士,教我学书认字,最后……”

    对方的武器徐徐放下,寂照撇开斗篷上的帽子,狐人耳朵与脖颈的金圈露了出来,睁开眼睛直视他,平静说道:“我查探到湖中的强烈恨意,恐对学子不利,所以来净化此处的。但,有个学子一直在阻拦我的行动。”

    “两位恩公既然追查至此,应该知晓问题究竟在谁身上。”

    说完,她便离开了。

    景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爻光啊爻光,现在总该出你这道奇兵了吧。”金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在缓步而去的身影,直到她在视野里消失。

    第32章 迷雾重重打败你之前,我今晚哪儿也不……

    月色笼罩下,景元兀自站在路边,低眸扫了一眼手中不起眼的小树杈,手执玉兆给爻光发了条信息,简略叙述事情经过。

    【爻光(平平无奇的胜手)】:「智慧终将溃败」?有点意思。

    【景元(人不在神策府)】:……

    凡衍卜者,视兆问玄、推演未来,但有一个让人恼火的通病:好语焉不详。不是整天将卦辞卦象挂在嘴边,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等模糊概念。

    简单来说,就是不爱说人话。

    【景元:】不愧是乾坤秘藏的戎韬将军,外有绝灭大君入侵、内有持明暗中接应,玉阙仙舟腹背受敌,将军如此淡定,想必定有妙策应对。

    【爻光】:你我同为智将,一守罗浮,一守玉阙,平日相见无多,如今有幸联手,实属难得,还能怕一个「铁墓」不成?

    听到「铁墓」的名字,景元瞬间想起了神策府中的绝密卷轴,有一卷记载着祸乱银河的大敌档案。

    将星球最引以为傲的科技彻底击溃,「静默」其科技,再让反物质军团大举入侵。这是擅于攻伐技术发达世界的绝灭大君,即「铁墓」的的惯用手段。而灭亡星球的幸存们,常常会呢喃见证了‘智慧的溃败’。

    【景元】:……记得元帅承诺过,我留在玉阙的任务只是揪出黑袍人吧。

    言外之意是,看你话语从容,面对这样一位绝灭大君,定有妙策在手,哪里用的上他出面。

    景元:我都九百多岁了,你打你的,我退休我的。若非事况紧急,少拉我下水。

    【爻光】:无妨,这两方势力交织,查黑袍和查绝灭大君的并不冲突。观星测玄的玉兆阵法是玉阙仙舟的顶尖科技,太卜司一向防范严谨,无可疏漏。既然他的「静默」手段并未在学院出手,说明对方现在根基不稳或有所顾虑。遍智格物院近期会加派云骑驻守,我的人也在暗伏光界易算院,待时而动……

    戎韬府的爻光面色平静,沉默地面对十方光映法界毫无波动的监视数据。她深知湖中事虽诡异,但不值得绝灭大君亲自出手。

    光界易算院和联盟研造所总揽高分学子,拥有最盛的师资与最高等级的科研预算,分别为工造司和太卜司的储备人才库。

    「玉兆」是玉阙的特产,作为晶石计算机技术,用处广泛。论集成阵法,可在太卜司占卜未来和处理信息,还能计算仙舟航路和策略取舍等;论生活使用,可做与公司手机外形一样但信号只在仙舟的通讯玉兆,还可以用于星槎导航、识别身份的玉兆手镯和宣传屏幕等……

    遍智格物院的入学录取通知信函,皆装有对应的玉兆手镯,可识别学子信息,连接除仙舟外的安全银河网络,以便查询资料和探知外界。

    光界易算院的教师以太卜司退休人员为主,每学期的研究论题数以万计,深研银河、穷算万物。

    当年战乱频发,为了教习未来的太卜司人员,又考虑到庞大数据的艰难性,学院用的是与太卜司分阵同信息源但独立的「万象引归阵」。阵法日常维持着整座学院的外网信号使用,是普通学子不得触碰核心阵法。

    学院追求独立,她身为云骑将军不能动其阵法,便从太卜司下手。暗令太卜晓梦在太卜司与学院间设置加密的映现程序,将一方监视屏植入其中,「万象引归阵」的数据若再次入侵太卜司的阵法,则会暴露操作者的身份。

    当年对方盗取太卜司的卷轴数据,而这些年对方没有动作,足见其在学院内准备不周。她没让人彻底切断阵法联系,只是略加修缮和阻拦,也有故意卖破绽的意思。

    对方多年未曾试探过法界加持下的阵法,许是另寻出路。只是不知这位绝灭大君会选择如何在不动用阵法的前提下,一举溃败玉阙?

    【爻光】:神策将军智勇双全、深明大义,此前铁墓有意无意在复刻幻胧的手段,引得某些人对你旧事重提。为万安计,烦请继续查明真相。哎,这些年到底是多亏了你和天清在,不然*昆仑的持明族乱腾起来,更是令人头疼。

    看见爻光提到幻胧,景元面色一沉,半阖的眼眸如雨水落在阴霾的湖面上,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绝灭大君潜入是大事,出于考量,元帅并未隐瞒高层。将星核投入息壤,在持明龙师中掀起动乱,不知何时潜入了玉阙最高学府,利用遍智格物院作为六御人才库的特殊性一步步蚕食仙舟……

    「铁墓」初期制造与幻胧如出一辙的手法,引起联盟上层的警觉,这几年来还有人跑去元帅参他和符玄当初是冒领军功。

    当年诸神挫败「寿瘟祸祖」,以一片繁育虫害侵袭过的星系为战场,制造了更为灰暗的神战。整片星系只留下灰烬的焦土,无任何恢复生机的可能性。

    神战后,焦土上仍落有代表繁育残权的遗器,但被古国神话传说中的幽都的神秘力量率先卷走。几乎同一时间,太卜司观察到代表幻胧的岁阳绿焰在星系边缘边现身,于是将计就计,以焦土制作假遗器的幻像,诱敌深入,最终寻找新身躯的幻胧被出征的景元和符玄一同挫败,终毁在焦土的灭神余力上。

    幻胧两次毁在急功近利上,铁墓想要复刻她的毁灭路线,以给玉阙和罗浮造成恐慌,但没有沾染了对方的急功近利……

    湖中的诡异情况只是一个信号,无法证明铁墓真的出现。但如出一辙的行事手段,却能显示对方测算幻胧行事轨迹的精确度。

    【景元】:黑袍的事情我会查,另外的,视情况而定吧。太卜司通宵达旦,观测星海,自我等利用焦土反灭幻胧以来,符太卜尚未发现毁灭军团靠近仙舟的迹象。

    湖里面的那位会对智慧溃败这句话有反应,要么是毁灭用来扰乱人心的兵卒,要么是幸存者留于湖水中的意志。

    若说是毁灭的兵卒,有些牵强。像铁墓这样的毁灭令使,热衷捣毁星球科技,奉行‘先攻心后出兵’的毁灭美学,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湖里那位很可能是位见证过毁灭的幸存者。

    甚至还拥有引发‘毁灭’的力量。

    银河中不乏奇物,很多技术塑成的容器可以附予意志和力量,有的还能生成自我意识。湖中古物甚多,不免有的存在意识。

    【景元】:不过,关于丹轮寺的寂照,戎韬将军了解多少?

    【爻光】:只记得卷轴记载,她是丹轮寺的受戒僧人,还是被位步离人通缉的步离人。

    【景元】:被步离人通缉?

    【爻光】:具体情况未能探知,推测跟她被混沌医师重塑的身躯有关。根据卷轴档案,寂照是第三次丰饶战争(星历8072年)的存活者,在银河游荡多年,最后带着混沌医师的遗物皈依丹轮寺。在她踏入仙舟时的登记表上写过,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探解人世苦恨,让黯淡的离恨灯重现光芒。

    【景元】:……原是如此。

    他了然地微叹了口气。

    随着玉兆屏幕暗下来,他望着狐人女孩离去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由于步离人残杀狐人的历史恩怨,步离民不受仙舟民的待见,能来仙舟上生活的更是经过重重考核。她身为丹轮寺受过杀戒的步离僧侣,身带金圈,若出手伤人必遭戒令反制。

    寂照是三年前来到仙舟的。

    临走时,她说自己的师父是位「混沌医师」,即一群要向「虚无」证明「存在」的人。那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只是丹轮寺前来求学的僧人吗?

    明明有着一身轻捷身手,为何要故意遭受恶民围攻,又因何故延迟到今年入学?诸般行为,似乎是故意要遇见某人一样……

    寂照的目标是谁呢,是他,还是天清?

    景元自认为这些年将猫设维持的很好,众目睽睽下跟着她一起出生、从小长到大,神君的幻化之力又成功得很,有时他都忍不住玩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前天跟天清说陪她来学院,以一般逻辑推测,寂照不该预知他的行踪……

    所以,她的目标是天清。

    景元轻晃了晃眼前的白发,还没回罗浮,烦恼的事情便接踵而至。这里是波云诡谲的学院,回去是处理不完的公务,总有些放松不下来。

    不知湖里面毫无生气的那位是何方人许,而对方跟绝灭大君又有什么关系……

    这事要解决,还得看天清。

    想到自己陪着长大的天清,不论什么事情,她的执行力都强的可怕。景元摇摇头,将手中的小树杈扔到一边,“什么时候把我的木剑赔给我呢?”

    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小持明对他格外信任和照顾。除了脑回路清奇点、行事放纵了点、好奇心强了点,还算个正常的代政人。

    在昆仑除了玩就是睡,今朝琐事加身,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

    身为将军,他需要和看得见的敌人较量。而身为景元的每一天,他也在和看不见的敌人较量。

    看不见的敌人,名为时间给予长生种的无趣和淡然。

    他决定去湖边找天清。

    蹲在湖前的她面色恹恹,在朝着无声的湖水里扔石头。

    听到熟悉的步伐,天清扭头看他,眼里染上惊诧和笑意:“诶?你怎么过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两千镝,喊了十几声,这湖里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万书楼灯火通明,你不去学习吗?”景元歪头看她,此前的紧张和警惕在她的话语中放松了下来。

    “我又不是卷轴,我才不卷。”

    噗通一声,天清又往湖里扔了一颗石子。

    好像想到了什么,景元轻笑了下,拉着她就往山上跑。

    “这算是夜跑训练吗?”天清满脸疑惑,问他要大晚上要干嘛,见他没有回答,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吃鱼了?但山上那个小白鲸可不兴吃啊,不然我带你去餐馆瞅瞅?”

    虽然看起来除了可爱一无是处,但那小白鲸毕竟是洞天的守护灵啊。

    景元:“别说话,现在是景元时间。”

    天清:???

    景元时间?

    带着‘我是看着猫猫长大的’的‘上帝视角’,天清自认为也没有人比她更懂猫猫。她思索了一番。

    这个猫,懒且困,剑术强,智力高全靠天性识别气息变换,说保护她可能喜欢她这个宿主,热爱小小的动物,受不了自己撒娇,可以随意抱但他有仇必报……

    望着被拉住的白皙手腕,根据天清排除法,得出结论:所以他忍不住要向自己告白了吗!

    身为持明族人,可不会喜欢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灵猫。

    ……

    她又抬头看了眼对方金色眼中的生机,亮闪闪的很想碰,这算是对宠物的喜欢吗?

    身为持明族人,大概,不会喜欢上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灵猫。

    直到对方停下来,手中不知何时顺了一个小树枝,还直愣愣地指向她,天清歪了歪小脑袋。

    “昨天和今天,两个时辰的对练……”景元回她。

    被自己气到的天清,冷哼了一声,猫这种生物上尊老下爱幼,但却逮着她这个小持明使劲揍,大喊一声:“打败你之前,我今晚哪儿也不去!”

    第33章 血罪灵【捉】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

    自寂照的身份被揭露,已逾两日。

    景元将那晚听到的人与湖对话、追踪到寂照的事情悉数告知天清,隐瞒了和爻光对话的空隙。

    有洞若观火的戎韬将军在,绝灭大君这种令使级别的敌人,大概率不是小龙小猫该凑热闹的场子。

    前天晚上,两人打成了平局。

    为了不让她好胜心发作而使用难控的地龙腾渊之力,一龙一猫颇有默契地点到为止,在吵吵闹闹中恢复了往日还算和平的相处模式。

    今夜是周四。

    比思源湖禁区更诡异的事情是,自前天她喊了那句话起,禁区再没有除山上水流落下外的任何声响。

    即使景元亲闻了断断续续的流水拟人声,但不管天清怎么变着法子喊,也叫不出来里面的‘绝世智者’。

    按她的话来说,「智慧终将溃败」的魔法咒语可能过期了。总之,它是不中用了。

    天清坐在湖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扶着师姐没收回的鱼竿,毫不客气地开始体验钓鱼佬的乐趣。但她要钓的又不是鱼,而是‘绝世智者’。

    风融碧水,月映湖底。这湖水清澈得过于脱真,就像一方刻人心相的平镜,将洞天人造天空的虚假事实一并映射出来。

    “这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触发条件不成?”喊不出智者,还钓不上智者。望着空空如也的玄铁钩,天清一边腹诽着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一边又因为对景元证词的深信不疑而纠结。

    她胳膊撑在腿上,用手背托腮,正在开始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景元站在一边,负手而立。

    他垂下的白发跟着墨色外袍摇曳在冷风中,最后粘在月白色里衣上,一根红色发带拢着上半头的长发,配合披在身后的那些发丝一同垂下两条发带。

    见到她好奇,他便摆摆手:“估计跟躺着的哑巴以及寂照脱不了干系。”

    “两人处于对立关系,不知寂照为何不乘胜追击,但料想他们间的事情不会就此罢休。既然湖中没有反应,我们还是在此等候几晚吧。”

    那个昏迷的哑巴要庇护湖中灵异,而皈依丹轮寺的寂照则要净化秽物,处于对立面的两人突然消失了踪影,让景元颇感好奇。

    寂照没有再出现过,身为最大嫌疑人的灰发哑巴还又又又昏迷了。按理说没有人阻拦,湖里的怪家伙应该来找新目标祸害了才是。

    但湖中出奇的平静。

    关于灰发哑巴,他的名字是若海,是天籍文究院和联盟研造所的双学位学者。

    天清带着景元去病楼探视过他,当时病房只躺着一位面容苍白的男子,其余三位均已出院。有时椒丘上前去探他的鼻息,只深深叹了口气。

    等待是需要耐心的,人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天清灵芒一闪,将鱼竿鱼篓收到一边,找到据猫所言湖里人出现过的地方,颇有兴致地问他:“……你说激怒对方,算不算一种反应?”

    景元愣了下:“嗯?”

    话音刚落,目光灼灼的天清召出无相锁,忽然间,那颇具岁月古刹感的奇锁开始变化,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个风火轮般的飞行器,不停地转动在她手上两寸处。

    天清操作风火轮,一番适应后将它扔出去,身体跟着前倾向湖里落去。

    在她以为可以利用落水假象惹怒湖怪时,景元一把拽住了跃下的她,于是方才景元的不解神情转到了天清的脸上。

    “你不要命了?”以身犯险,是伤人伤己的下下策。景元沉下脸问她。

    她说他喜欢神策将军,凭这一行为她就得不到对方的喜欢。

    神策将军喜欢的人,第一准则是——

    能自己好好活着的人。

    直到天清站稳步伐时,力量强劲的风火轮从湖面上掠过,带走的风将水翻涌从里掰出来,白发青年愣了片刻,放开了被自己抓着的手臂。

    按时间计算当是她衣角触碰到水的时候,按力量判定这风火轮能带起十个天清的体重……

    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湖水不染活体生命恐会伤己她的事实,所以第一时间出手制止了她的冒险行为。

    “你拦我干什么!”天清的提醒让景元心中一怔,她说要激怒对方,细想之下就是忤逆息试和凝忍的话,故意下水试探。

    景元悻悻道:“……哈哈,这武器真能变。”

    不仅能变刀剑棍斧枪,还能变成风火轮。比起仙舟带有自动追踪导航的武器,这无相棍显然不是一般凡物。

    昆冈君家的好东西是真多。

    天清:“……”

    景元:“如果我说现在忍不住想碰会动的东西,你信不信?”

    大半夜的,猫犯追物瘾了,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想抓。

    别问,问就是天性。

    此刻他无比热爱变成猫咪的自己。

    “你那么懒一猫,团雀这种天敌都能在你身上跟着睡觉,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荒唐的借口吗?”天清摇摇头,一脸看穿对方的样子,欣慰说道,“虽然你下棋很厉害,但身为猫猫有时候还是不够聪明。不过……好歹记得住先救我,果然没白养你啊。”

    龙师经常讲述政敌间的弯弯绕绕,虽然她学不会这些在她看来不如挨一顿打就吐真言的人类行为,但也见识过不少。

    猫还是小的好玩,饲主也还是小的难骗。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长大了的天清,不是很好糊弄。但说自己不太聪明,这也是唯此一人了。

    景元微微一笑,突然退后一步让出位置,乖巧地朝着湖面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

    她又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风火轮的正确使用方式,结果湖里无事发生。

    “果然,我天衣无缝的计谋被发现了吗!”天清瞪了扰乱计划的景元一眼,纤长的黑羽睫毛跟着腰带上挂的玉石流苏和长命锁轻颤,眼底染上不满的情绪。

    景元微眨了眨眼,决定不看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叫什么?舍不得天清,套不上狼?”

    “……哼!”对方清越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天清拔高了声音,“我是拿来套狼的吗?这话礼貌吗!”

    刚说完,如海遮渊的青蓝眸中似有天光涌动,又变得亮闪闪的。

    也许还真是?

    她转头抬眸望向他,会下棋的猫智商差不到哪里去的。又望了望加派的两位云骑军,开始自顾自离开这里。

    “你去哪?”景元只得跟了上去。

    “去找狼。”天清说。

    略一沉默,景元便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寂照?”

    若所猜不假,步离人就是她口中的狼。

    “三年前她故意接近你我,不知有何企图。不如先等躺着的若海醒过来吧。”真实面目的寂照很是沉默,不知道寂照的目的,他不会贸然让天清去问对方,最好是等寂照主动展露冰山一角。

    “为什么不找她?她不是受戒令吗?”天清偏过头问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景元轻呵了声:“你指的是?”

    天清瞥了他一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忽然一阵沉默,景元微垂头看她半晌,再又挑眉,跟上她的影子。

    爻光说她身系幽都令,但这东西真假未定。他只知道天清自带一股强势的焦土治愈力,连神力的创伤都能在这股势力下被时间抹平……

    躲过帝弓的巡猎,从息壤而生,却成为不朽后裔。

    莫非她真是奇才,集天地灵华而生的那种?

    “……往东还是往西来着?”她也不知道寂照在哪里,总之不应该在寝室闲着。在岔路口前停滞好一会儿,天清决定问问嗅觉灵敏的猫。

    景元:“……”

    *

    找寂照找了大半夜无果,两个夜猫子沾床便睡了过去。待她早课结束,等景元睁眼醒过来,已是晌午。

    身为古国格物院的自由人,天清决定跑到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她带着白猫,打着需要心理治疗的幌子,正巧蹭了顿斋饭。

    吃完后,又说什么早知道他们斋饭这么健康免费还好吃就不去别的学院了,一时悔恨难平。在我佛一向慈悲的至圣禅理洗礼下,她被打坐修行的寂照叫到天台上进行话疗。

    两人一猫的身边还有个在金莲花上打坐的学子,见她们在眼角毫无波澜,但识趣地乘着他的金莲星槎换了块地方继续感悟。

    “遍智格物院的僧友,果真善哉啊。”望着飞流直下的金光,寂照回头望着天清,淡淡道:“我们曾因缘而识,如今又因缘而聚。两位恩公到此,可是有事情相问?”

    “听起来我们这么有缘,不多问问怪可惜的。”天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我家猫说了你很厉害,但那时你为何要故意被那几人围堵在墙角?”

    摸着衣下锁骨处的金圈,寂照并不想瞒她:“形势所迫,只能如此。”

    天清低头望了一眼猫,猫也在抬头看她,“此言何意?”

    “你听过步离人吗?滥杀无辜、沾染鲜血的天生刽子手。我的身份本就敏感,此来求学,更是决不可在仙舟反了不能主动出手的戒令。”寂照淡淡回道。

    “我的母亲是腥风猎群的第二势力,父亲是前任的忽辛汗。忽辛汗的嫡子在我出生后,为了争夺汗位,弑父夺权,派三千兽舰将我们母女两人围剿。她带领三百兽舰率领部下投敌,但被仙舟的战士拒之门外,直至帝弓的光矢落下,她们和仙舟的云骑军都消散在巡猎的流星下……”

    天清保持沉默,耐心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在第三次丰饶战争中,最弱小的我活了下来,她将自己的退路留给了我……”寂照说,“我曾问过自己,我体内的血脉是不是真如人们口中肮脏不堪?身为步离人,我是否生来有罪,注定要被正义灭亡?”

    天清蹙眉回她:“可你站到了这里……”

    这说明她认可自己的存在价值,而非别人口中的自己。

    “……嗯。”寂照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拖着残躯躲过追捕,随苦修医道的师父玄悲离开星球,流浪银河间,不救正义、只扶弱小。”

    “但又一星球暗了下来……师父启迪百姓自救,此事被祸神得知,施以黑暗吞噬众人,直至被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抹杀。他临死时,将离恨灯传与我,说宇宙间有无数人被动地期待星间的救赎,这灯可以净化人们心中的阴霾深恨。”

    “我的母亲给了我最大的生命,我的师父将其补全。在那些岁月中,我逐渐明白,最肮脏的从不是身份,而是不愿压制残杀无辜的冲动的自己。”

    “因此我选择继承师父遗愿,将世人对世人的恨意统统瓦解。”寂照不急不缓,款款向二人点出自己的目的:“只可惜,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催黯。”

    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天清耷拉着脑袋,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来遍智格物院,是寻求让灯重亮的法子?”

    “我见过很多自诩正义的「人」,他(祂)们高高在上,他(祂)们残酷无情,他(祂)们无可违逆……而被他(祂)们玩弄的普通民众,没有奋力而起的自救,而是在旁人的救济下,却恨自己的生命不能尽早结束。你们说,这样的恨也值得去拯救吗?”

    她站着,灰蓝色的中长发随风而扬,在趴在天清膝上的景元视角中,寂照似要遮住天空的明光。而天清则望见眉下的红褐色眼睛中,有着清晰可见的迷茫。

    天清想到了后土。

    创世神抛弃了祂创造的生灵,是不是也如离恨灯在这样的恨中开始黯淡的选择?

    “离恨灯,只照尘世苦恨之人。若你心思澄明,那灯与你无用;但若你因恨而苦,那这灯便会消磨你的恨意。我继承师父的遗愿,消磨人们心中的恨意,以它受累的生命燃起他们的求生欲。”

    寂照站在一边,轻抚离恨灯蒙暗的珠光,转移了话题:“在来求学前,你很受玉阙人民关注,人们褒贬不一……我想见见你,吸收一下你旺盛的生气,所以出此下策。”

    天清:“这也行?”

    她是什么可以被人随便使用的充电宝吗?

    被她身边的治愈力养好的景元:……

    还真是块充电宝,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不过它还不够亮,看起来我的出现也没什么用啊?”天清决定转移这个话题,“下一个问题,湖里面的人你认识吗,他是谁?”

    景元竖起耳朵跟着听。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寂照淡淡道,“湖里面的是「血罪灵」。”

    第34章 无情光矢再想都要虚无了……

    “「血罪灵」,命途行者的执念,亡者的遗憾……它从「虚无」的阴影中诞生,不自知地复刻他们生前的行为,最后向着「虚无」的黑暗而去。”

    寂照依旧淡漠的红瞳扫过面前的一人一猫,又望着黯淡的盏中明珠,话语中透着几分鲜为人知的哀伤,“而这样一道虚幻的影子,却是生命也无法终结的死志。”

    天清愣了愣。

    命途行者和令使她都听过不少,但这什么血罪灵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短暂回顾被关五百年的记忆,无相锁中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垂眸低头,趁机摸了把沉默的大白猫,逆向顺毛的那种。

    于是本就毛发旺盛的白猫炸了毛,看起来像烤箱里膨胀的棉花糖,样子有点好笑。

    天清:啊,果然还是软绵绵的猫好玩。

    小时候天清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后景元用小木剑把她耍的团团转。难得见他现在这么乖,天清修长的手指缓缓上移,试图揪住他命运的后脖颈,视线也慢慢转到景元身上。

    这猫,似是在思考。

    虽然他能识别人的气息变化,还擅长下棋,但目前事情听起来很是复杂。天清寻思,猫猫的小脑袋想的明白吗?

    察觉到‘命运’遭龙觊觎,不出所料又是她在霍霍猫。

    景元回头,露出一双暖洋洋的金色眼眸,瞪了她一眼:别闹,我在思考。

    作为帝弓选定的令使,上战杀敌不在话下。他平日用智识的手段制衡各方,将无谓的杀戮扼杀在摇篮中。仙舟承平日久,众人皆知景元功不可没。

    但神策将军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看透的。比如幻胧之乱以及呼雷之乱。对方借持明钻空子,他需要随事情的发展探出对方的目的,从而提前部署云骑保护与安排撤离,尽力让仙舟损失最小化。

    仙舟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六御的众军。当对方动机不明时,为谋大局安定,六御的行动皆需要太卜司趋吉避凶的协算。

    玉阙仙舟是太卜司的发源地,但根据他和爻光的相谈,即便湖中是逝者的执念,怕也和毁灭军团脱不了干系。

    猫处于宕机中没反应,天清怏怏地给他顺毛:“按你的意思,「血罪灵」应是逝者未完的执念,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遍智格物院的思源湖里?”

    有云骑看守在这,也没听过有学子溺亡的意外事故。

    “况且已经过了两天,如今没人阻拦你,你不应该尽早去度化它吗?”想到景元对那晚遇到寂照的说辞,天清又问。

    本来是查与黑袍有关的毁灭军团,结果该有的毁灭线索没出现,反而出现了虚无的血罪灵。

    天清表情微妙,想到自己找到的小石头:石头不会说话,它是不是跟着虚无了?

    后土神创造大地的生灵,已经离开了世界。最初的天清自神战焦土而生,天生具有治愈焦土的能力,使命是守护祂的万物法则。

    第一块无相碎片带的部分后土力量,助她修复意外降生的虚弱灵魂,也让无相锁恢复了战斗力。这块刻着细碎图痕的拼图已经无甚用处,被关在无相锁中等着与其他碎片的共鸣。

    她,天清,后土最叛逆的孩子。为了自由选择人世,现在是个打不过猫的普通持明,还压不下昆冈君同源的腾渊力量。

    但带着碎片线索的石头不同——它们随后土神的万物法则而结,吐息万物灵气。虽然明天回昆仑要去问老石头,但说不定,黑色小石头其实是受到这个血罪灵的影响所以才不会说话了……

    听到天清的两个疑问,寂照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闭上双眼。她将手叠放在灯上嵌着离恨珠上,珠光如雪蓝的融水不停地起伏变化。

    直至一道银芒闪过,沁凉清透的离恨珠映现久远的记忆画面。

    横血千里,穿着武装的云骑四处枕藉,尸首堆成一座座小山。被染红的衣服甚是刺眼,血雾流动在湿润的空气中。即便隔着画面,两人都能感觉到一股铁锈腥味强势袭来。

    “这是……”天清微微抿唇。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脑海中画面袭来,天清试图抓住记忆中的信息。她想起幽都使者无情血眸中的点点星石,流落在地面上,将大地染成片片焦土。

    很久很久以前,她出生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景象:硝烟是起点也是终点,荒冢又堆新坟,空气中沉寂的呐喊将她从地下呼唤而出,然后……

    然后……

    【你是后土的孩子,为何要将祂的东西送上高空?】

    只记得和幽都使者打了一架,便被关了五百年。

    天清打个冷颤,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了,再想那五百年的黑暗她也要虚无了。

    坐在身后人膝上的景元仰头看去,猫瞳不由一缩。幸好现在寂照闭着眼,天清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没有看出自己这猫的反常。

    第三次丰饶大战,丰饶联军入侵仙舟,「计都蜃楼」倾尽大部分丰饶民势力,为求颠覆仙舟联盟。此役罗浮仙舟损失惨重,方壶仙舟更是几欲灭亡。

    灯中所映是在方壶仙舟的终局之战。

    远处有一座高耸的尖塔向天而立,天清见过,那是是玉阙的瞰云镜。观星士们以玉兆阵法祷告,重复着阵法特制的密语,带着联盟万亿的愿力向天祈愿……

    “仙舟仙舟翾翔八千载,联盟信仰巡猎,而它信仰的神明却仅以光矢宣其纶音。星历8072年,丰饶民联军侵逼方壶,复苏的吞噬力「计都蜃楼」坠向仙舟,玉阙众人将瞰云镜竭力运往方壶,迎来了帝弓的无情光矢……”

    寂照睁开眼,手从灯上拿了下来。

    终于,画面中巡猎的光矢应约而来。

    祂的神力带走了敌人的肆虐,带走了曜青仙舟的月御将军与玉阙仙舟的前任太卜竞天,带走了云骑和观星士……

    它将恨意深藏于幸存者和见证者的痛苦中,让人难以释怀。

    “不管是步离人等丰饶民,还是仙舟民和云骑,在这场大战他们被不可直视的光撕开,化为无声的齑粉。”寂照长叹一口气,望着天清说,“这是属于我师父,混沌医师玄悲的记忆。而湖里那位血罪灵的事主,是他的好友,当年遍智格物院堪称全才的存在——善知。”

    寂照见她不动声色,只当是她有自己考量,哪里知道天清心里此刻的想法。

    天清读过历史记载的这场战役,不曾想亲眼所见竟如此残酷。

    她有些麻木,似乎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不幸,但还是忍不住心酸:大地上的生灵,活得有点辛苦。

    这一世的她该庆幸自己出生的环境还算和平。按理说她的生死去向借由幽都掌控,但那位使者给她选了个好去处,没有让她留在无声的实验室,而是在昆冈君和爻光的庇护下得以安然成长。

    即便持明族人不愿意承认她,仙舟人承认她也不敢接触她。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从花开雀飞、人来人往中感觉到这个世界带来的善意。

    黑袍所营造的谣言和人们的冷漠观望态度,她都不在乎。对她而言,最重要和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活着,第二件是收回无相碎片。

    即使上墙爬屋加深谣言可信度,对她也无伤大雅。为了找到无相碎片,她必须把屋顶翻一遍。

    “遍智格物院有善知这样一位全才,怪不得学子们都得到了课题解答。那他又是怎么离世的?”回过神来,天清接着问。

    “善知,正是当年随观星士前行的见证者。我跟人打听过,他回遍智格物院后担当教授,热衷著书传学,直至陷入魔阴身之「无记」,神志疯癫而投湖溺亡。”

    寂照继续说,“你们问我为何不超度他,他执念很深,都能影响到正常学子。除非阻拦我的若海在场,他才平静下来,否则以离恨灯的生力无法超度如此强烈的执念。我在等着他醒来。”

    景元抬头看了天清一眼,折腾一遭,最终还是得等灰发哑巴找上门来。

    收到对方眼中的讯息,天清理直气壮道:“起码不用在禁区守着了,明天可以回昆仑了!”

    她要去找老石头问话。

    景元又抬眼看她,“说的也是。”

    夜晚湖面寒风阵阵,她是持明不觉得冷,但猫怕冷。

    寂照目光暗了瞬间,在天清和景元之间流转了几个来回,才是轻声说道,“两位恩公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虽然他有点懒,但猫猫是很重要的人。”天清点点头,低头问:“猫猫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知道他是灵猫族前,天清怕他陪不了自己多久;在直到他是灵猫族后,天清怕自己陪不了他多久。

    这猫真的很懒很懒,看吧,因为充能不足又恢复猫咪形态了。

    孤独真是很可怕的事情。景元说搁置当巡海游侠的进度,要陪她来遍智格物院,是不是也舍不得她呢?

    在未至的消散来临前,天清决定再陪陪他*好了。

    景元点点头,略微动容,不由自主地将尾巴甩来甩去。

    虽然她行事不是很靠谱,但想到自己从小被她宠着养大,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偏爱和保护,终于得以闲暇的景元深感岁月静好。

    在昆冈君出山前,他会保护好她的。虽然目前看来,以她的武力值并不需要保护。

    天清轻啧一声,又摆了摆手,“没办法,他就是离不开我。”

    寂照但笑不语。在他们离去后,眼中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清冷。

    四下无人时,她拿出通讯玉兆,不知给何人发了条讯息。

    第35章 旧梦当醒【捉】浮生一薤露,蜗角争是……

    天边泛起鱼肚白,日光透过纱帘投出斑驳的光影。

    昨夜不用去思源湖,难得又睡了个长觉。

    景元从柔软蓬松的枕被中醒来,慵懒的神情中难掩笑意,翻飞的发丝露出身为云骑将军而鲜为人知的温柔金瞳。

    他换上一身剪裁利落的蓝白衣装,对着镜中的自己,咬着发带照常将长发束起。

    这身打扮有种少时身为云骑骁卫的意气模样,但眼中的沉寂不似曾经的澄澈,出卖了岁月将他留在角落残喘的事实。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从寂照的离恨灯中再次看到那场大战,作为当事者和进言呈辞者,景元很难睡得深沉。

    他走到水龙头前,闭上眼,手捧着凉水浇在惺忪的睡眼上,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当年方壶仙舟遭遇丰饶大军侵袭,「计都蜃楼」再次活化意欲坠向方壶,各方丰饶势力形成的联军算是把能打的全都押上了,以至于被击败后彻底失势,被最擅长作战的曜青仙舟连刷大捷。

    玉阙、罗浮同方壶仙舟相去不远,当时的罗浮与玉阙云骑军必须率先迎战,为远处曜青仙舟的支援争取时机。

    而穷观阵与十方光映法界皆传来战事预测结果——以联盟眼下的云骑军队,绝无胜算。

    经饮月之乱后,饮月君丹枫甘受退鳞刑,被关押至幽囚狱;云骑军中剑首,镜流,也是他最尊敬的师父,堕入魔阴,在星槎海战后不知所踪……

    罗浮上下青黄不接,几乎是无人可用的状态。

    他要独自处理各方事宜,平息仙舟下涌动的暗流,一时昼夜难眠。精神疲惫不堪时,唯有腾骁将军和众云骑的期望支撑着他站起来。

    ‘景元,接下来的罗浮就交给你守护了。’

    景元这一守,就守到了现在。

    那年是星历8072年,他在位约七百年。面对浩荡的丰饶联军,这是他、也是仙舟联盟第一次遇到如此无力的情况:要么全军覆没,要么牺牲部分人。

    身为云骑,生死不论。六御也是一样。

    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是方壶仙舟,下一个就是联盟全体。

    六御上下皆当勠力赴险。

    玉阙的瞰云镜不仅是‘眼睛’,更可以向外发射讯息。身为罗浮的将军,他接受了当时还为卜官的符玄的意见,向元帅进言呈词。

    元帅沉默良久,最终下令,引来帝弓光矢临凡。

    大规模的援军尚未到达,而曜青的月御将军以天生飞速率先瞬至玉阙,自请去护送太卜发信号。玉阙太卜竟天作为一司之首,可全权使用瞰云镜,率一众观星士在战局中央发出祈唤,也引来了那敌我不分的光矢……

    略冷的水珠顺着五官分明的面部线条移动,留下属于水的泪痕。景元叹了口气,拿过搭在一旁的柔软毛巾,盖住曾经的沉默。

    这是联盟能做的最优选择,他已经尽力了。

    再度看向镜子,面前的自己显然清醒了许多,景元垂首时眼底难掩伤感,叹道:“浮生一薤露,蜗角争是非……”

    这是古国流传的诗歌,由短生种创作。它还能适用到现在,足见长生种亦没有逃过人的弱点,目光囿于是非争夺上。

    相比之下,昆冈君和天清倒是看得更透彻。

    这两个人,一个看过人世百态甘愿居于昆仑,以观一叶可知秋的态度从容面对加诸此身的枷锁,活了一千多年,每年都在天清所说的当打之年中;另一个不掩年少锋芒,理论课不行那就努力来凑,追求武力进步可谓越挫越勇,但她不好战,从不轻易对人出手。

    景元在罗浮日久,跟昆冈君交好却不算太熟。

    他曾问过爻光,问她昆冈君什么实力。昆冈君承袭地龙腾渊伟力,出手总留有余地,他这孙女区区十来岁,就能凭轻盈身法和不知名的迅猛棍法与他对战,着实令人好奇他的实力。

    爻光没回答,只说自己缺个侍卫,问景元要不把她先送入云骑军历练历练。

    若天清加入云骑,定然同他当年力排众议提拔年幼彦卿一样,爻光也会让她凭实力担任云骑骁卫。

    可惜昆冈君的孩子和他一样内心坚定,为了找会说话的石头,非要先去遍智格物院。

    爻光头一次这般无奈,卜者和观星士不论如何卜算观测,为的是做出最适合的选择。天清不一样,就像在一万巡镝和四个浆果派中诱惑她做选择的那次,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干扰天清的选择。

    对着镜子歪了下头,景元一边打了个早起的哈欠,一边整理好束起的衣袖。

    没有人能让天清放弃她想做的事,这点也让他头疼。

    如果她不喜欢神策将军还好,他能在事情结束后跟她坦白。本来想着她如昆冈君所说年少无知,长大了就好了,现在嘛,这事真是越来越尴尬了。

    若是知道自己养大的猫是个活了九百多年的大人,还是时不时念叨的攻略对象,以她的性格很难说会原谅自己。

    她倒不是睚眦必报的急性子,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必要去争,但自我感和执行力极强,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尤其是她全然信任自己这猫,而自己却一直在忽悠她。

    加上对她怜爱有加的昆冈君,还有这些年随着她性子的爻光……

    除非自己真的喜欢上她,遂了她的心愿,直到她的好奇心被消磨殆尽,否则很难逃过这三人的口诛笔伐。但这对自己就有些残酷了。

    可惜了,天清是个有意思的人,但不是他能够喜欢的人。

    实际上,天清根本不了解真实的他,也不了解民间传奇外的神策将军。

    这些年,她重在追寻自我,而景元重在守住对仙舟的责任。

    且不说他对天清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如今青梅竹马间吵吵闹闹的相处模式就足够给生活添上一抹色彩了。即便这样,所求不同两个人真在一起,景元都不敢想,以后她遇到更喜欢的人,自己得多么受伤。

    收回万千心绪,景元摇了摇头,推开门出去。

    早知今天要回昆仑,不出意外能看见某个每天都嚷嚷着想回家的人。昨天回寝室时,她没有克制自己内心的雀跃,连上台阶都是蹦蹦跳跳的。

    他实在想不通,天清为什么能找到那么多开心的事情。

    昆冈君对她好她就去当代理龙尊,开玩笑说不如当将军她还真敢想等爻光退位……即便是短生种的化外民,也很少有如她这样什么都敢想还真的要做到的人。

    有意识地往对面的房门瞥了一眼。

    她的卧室门开着。看起来,天清比他起得还要早些。

    想到阳台上的花一直没浇过水,景元朝阳台外看去。阳台门虽然关了,但他能看到花架最上层的花有些蔫,确实是该浇水了。

    揉了揉睡醒后略微酸胀的太阳穴,又习惯性地巡视一圈。他在试图找浇水喷壶,很快在储物架后面看到它在室内的阳台窗沿上。

    景元走过去,却在储物架放置的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阳台窗外的门侧边,有一把沐浴阳光的摇摇椅,是天清看到狸花猫后突发奇想从生活长街上买给他的。

    本是闲暇时刻沐浴阳光的他的躺椅,此刻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恬淡地躺在那处。

    景元愣了愣。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清这么安静必有异常。

    他放轻脚步走近她,伏下身,借着初升的熹光仔细端详她的睡颜。平日里不管做什么充满朝气的天清,此刻却显得格外安静。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梦中未得安宁。

    为了见证寒光的实力,一次次挑战他的剑术,两人针锋相对中她从不言弃。昆冈君不在,龙师收敛着没敢惹她,不然她真的能一棍横扫了正守殿。

    哦,这家伙甚至想过当将军,还要把神策将军领回家,天下就没有她不敢想的事情。这样的她,也会有在梦中也感到烦恼的事情吗?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她脸颊一下,“天清?”

    “清清?”本想拍她一下,叫她回卧室休息,但看着她的睡颜,又狠不下心来打扰她。

    触手的肌肤微凉,看来是在这呆了很久。

    “唔……”

    景元的手一顿,看了眼从熟睡醒来的天清。月白的长发散落在身侧的空处,淡紫睡裙的领口上方,锁骨处的龙鳞内透着隐约的火光。

    这是体内的腾渊力量失控了?

    “景元?”天清看着他,又对花架上的盆栽发呆,开始嘀咕:“我怎么在这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今日我起得早,现在才六点。”景元低头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封闭式的阳台并没有关窗,晚上冷得很。

    天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撇开他的手,宠物翻身做主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哦了一声,解释道:“大晚上睡不着,就跑过来吹风。”

    梦中是神战焦土上生命的嘶吼,是幽都归于宇宙的沉寂,是实验室和黑塔中的甜味,是丹轮寺受难的悲诵……最后,是流星将人们带走的无情。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一道高大宏伟的天阶。她试着踏上星阶,脚下却瞬间崩塌,这条路拒绝了她。

    醒来后夜空的月亮挂在天上,耳边除了窸窣的风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世界分外安静。

    大家都有来和去的地方,她对这个并不全是原味和甜味的世界开始感到茫然。

    紧接着体内的南明离火开始灼烧她,每当她体味到这个世界的不一样时,这火就会来烧她。像是幽都赐予她叛逆行为的惩罚。

    但她又能确定,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不然执掌尘种生死的幽都不会轻易放任她离开。

    睡不着的天清大晚上去倒了两杯水,喝完又决定顺便去阳台吹风。离火的灼痛隐隐袭来,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吹着冷风,消磨着体内离火的躁痛。

    回过神来,天清偷偷瞄了景元一眼,发现对方盯着逆鳞的异常,眼中带着疑惑。

    她低头看了一眼锁骨上的隐约火光,开始给自己找补:“一想到昨天的流星画面,心里就很难受,难受着难受着很想炸点什么东西,大概有点力量失控了……”

    景元目光落在她微微放松的神色上,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一抽,“那我陪你先去躺丹鼎司。记得之前司鼎开过雪芝明龙汤,还挺对症下药的。”

    爻光说得对,他得看住她。不然遍智格物院得完。

    天清点点头。

    这猫刚刚的话,是不是在质疑司鼎的能力?

    她懒洋洋地站起身,想到寂照展示的残酷画面,眨了眨眼睛,对上景元眉下狭长的金色眼眸,“有时候觉得平平淡淡也挺好的,就像易尽天的人们安居乐业。景元,若有一天我也……”

    “不会有那一天的。”景元撇开视线,目光重新变得慵懒起来,走到外面拿过洒水壶,又回来浇花,“帝弓的光矢不会轻易落下。有昆冈君和爻光将军在,不会有那一天的。”

    想到自己随时可能消散的事实,天清决定安慰一下他。

    “你说得对。虽然爷爷说我比较特殊,天才们又说我没有轮回……但,咱起码算个持明,能活个千年。所以,景元,你这猫更要好好活着啊!”

    景元轻啧一声,不甚在意道:“知道了知道了。”

    智者参透时光的真谛,在偏安一隅看着人来人往,他已经习惯这份偶感孤寂的闲适了,一直没有魔阴身的征兆。

    朱明仙舟的怀炎将军已经活了两千年,两人性子相投,皆晓浮生如梦,但求问心无愧。等符玄继位将军后,他不用被案牍公文烦扰,能如愿当个闲人。

    就像在昆仑这里,不管是救助绝迹的小动物,还是偶尔出游行侠仗义,抑或是担任闲职居于幕后,安然度过平平淡淡的余生。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景元拎着早餐回来。

    “趁热吃吧。”他在天清身边坐下,将貘馍卷和热浮羊奶递过去,将玉兆放在桌上,听每天的早间报道。

    天清接过长相可爱的小蛋糕,咬了小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喔,好吃!”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景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仙舟日报:近日元帅府下达新令,新一届剑首大会由罗浮仙舟于星历8220年秋承办,此次各仙舟分区各选剑首,最终选出剑魁,弘扬仙舟武学……-

    “诶,过两年举办剑首大会?”天清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我也要去!”

    景元:……

    “你是昆仑的龙女大人,去剑首大会干嘛?”揉了揉太阳穴,景元问她。

    不出意外他会听到,因为没有见过这种盛会,而且看起来很有意思,所以想去。

    “因为我没去过,所以想去!你说我是不是也要在玉阙分区打个擂?”天清想了想自己武力值,觉得需要跟人切磋历练,点点头表示自己得去打擂。

    景元:……果然。

    她又道:“对了,到时候景元将军应该回来了吧。就是你照着变的那个!”

    “小时候他救过我,按寂照的话说这就是有缘,怎么也得去神策府亲自谢谢他……”见景元不说话,天清说,“你到时候会跟我一起去吗?”

    景元:……

    他只有一个,不会分身。

    景元挥了挥手,不动声色回她:“也许吧。”

    等把黑袍人揪出来,他一定会回去。时隔八百多年,剑首大会再次举办,有彦卿这个弟子在,怎么也得他亲自看看这小子的进步。

    捕捉到不同寻常的犹豫,天清歪头看他,“如果你还要去当巡海游侠的话,我也不会强留你的了。”

    她不喜欢被束缚,自然也不会束缚别人。

    景元愣了下。

    这龙是真不会留住猫啊,不像一般人应有的私心,还是有了神策将军就忘了猫?

    莫名的让人来气。

    但话说回来,这个理由比较适合离开玉阙,还不伤害她的感情。

    于是景元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

    第36章 态不可失【捉】我装酷的时候不要喊清……

    丹鼎司烟雾连云,炉内飘出的草药香没有一刻停息,恰如行医市集内的药商络绎不绝。平日群医聚集于神农台,钻攻药石医道,司内充满忙碌的紧张气氛。

    听到天清的症状描述,那位司鼎看了看她身上的龙鳞,又让她把长耳朵变出来。

    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给天清开的雪芝明龙汤。

    按司鼎的说法,地龙承袭的腾渊力不是一般人能控制住的,偶尔会有力量外散的发热状态也正常。

    再加上天清蜕生期未经历深海高压的锻炼,身体比一般持明孱弱些,年龄尚幼的她需要循循接受古海气息的锤炼,慢慢调养龙相未全的身躯。

    想着体内的南明离火,天清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司鼎说的都对。

    至少她说服了自己。

    在药房等了好一会儿,天清提着两大包药材走出来。今日身着绯红点缀的墨白衣裙,步伐轻盈灵动。

    她耳后两缕发编织成麻花形状,随银质发夹垂落在如瀑的月白头发上,淡紫色的发尾不时抚过腰侧,各色碎裂玉石串成的流苏分饰左右,交错坠在山海纹饰的霞色腰带下泠泠作响。

    持明族和狐人天生丽质,一位漂亮的少女来到丹鼎司并不奇怪。

    但这个少女身为不朽持明族,身上却带着银质的长命锁,引得后面排队的人不由侧目。

    认识她的见怪不怪,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天清是昆冈君当年逸散龙力在爻光将军加持下的意外化身。

    不认识她的则在想,仙舟怪病千千万,不知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得了什么病才活不长。

    “我猫哪去了……”天清左顾右盼,目光落在不远处树下的人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找到你了!”

    回昆仑,开心。

    有人,不对,有猫等着她,开心。

    手里拿着不是药,是凉凉的饮料,开心。

    不远处,景元懒洋洋地倚在一棵年老的银杏树下,熔金般的眸子半眯着,仿佛在打盹。

    “走吧走吧,诶——”天清走到他身边,好奇地凑近看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等很久了吗?怎么又睡着了……”

    青年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更显得慵懒随性。听到她的碎碎念,景元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淡然道:“没多久,刚好睡了一觉。”

    “你倒是会找地方。”天清忍不住调侃他。

    晚上睡觉白天也睡觉,还特地跑到长满叶子的大树下,主打一个不爱晒太阳……

    他真的是全仙舟最懒的猫。

    景元将她手中的药包接过去,上面写着雪芝明龙汤,不过有一包侧面写着安神正气丹的小字,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安神正气丹?你还需要这个?”

    这丹药主治长生种的无精打采,尤其是抑郁情绪。但在他看来,每天飞檐走壁找石头的天清,生命力旺盛得都要溢出了。

    天清挠头道:“其实这个是给你的。你看你总是睡不好,虽然爱睡觉是猫的天性,但你又不和寒光一样爱晒太阳……”

    景元愣了一下,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没事的。”

    天清没再看他:“有没有事,我说了算。”

    这猫是她养大的,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跟她呆在持明卵的缘故,一个现在还控制不住体内的腾渊力量,另一个身体看着结实但眼睛里总是带着困意。

    你说这好好的持明卵里,怎么就长出一只小灵猫来呢。

    还是一只不爱晒太阳的困猫。

    天清抬眼看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景元噤了声。

    “这是丹鼎司新研的改良版,说是能让长生种气血通畅,也能提高灵猫族转化太阳能量的速率。反正没有副作用,你就当糖豆吃着玩好了。”

    景元嗯声应答,没有反驳。

    两人乘坐星槎回昆仑境,刚走到洞天入口,两道倩丽的身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是东陵长老和琉璃长老。

    天清看了景元一眼:除了那两千巡镝,我没有梦游什么的乱花钱吧?

    景元摇摇头:没有哦。

    想到小时候不由分说被限制资金额度的事情,天清深呼一口气。

    同样的场景,这次看起来不是巡镝的麻烦,这就好办了。

    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小龙了,两年前行过和狐人一样的古及笄礼,能承担行为过失。即便在仙舟两百岁还是个孩子,龙师也无法管控她的资金用度。

    天清因为神雪庐的事情,近些年对星际和平公司的管事有点不满,不过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她物欲不高,但要是哪天突发奇想给全仙舟万亿子民一人一镝,昆冈君给她的零花钱也撑得住。

    东陵一袭松绿衣袍,直直站着冷眼道:“听说龙女大人开学第二天就在学院飞檐走壁,当真是不忘初心啊。”

    这说话依旧不客气,但倒是紧跟时事。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我的。”天清抬眼看她,试图萌混过关。

    东陵神色微怔,轻咳一声:“……我那是怕你继续抹黑尊上英明神武的形象。”

    好熟悉的说辞,这个借口小时候的雾仁也用过。

    “哎,我上墙爬屋的龙女形象,不是早就在玉阙仙舟定性了吗?”说到最后她去看比她大几百岁的东陵,秉着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在她被自己气到前及时出声:“但你都这么关心我了,我保证以后不在学院随随便便这么玩了!”

    反正石头已经找到了。

    景元侧过头看她:真的假的?

    天清递了一个眼神:假的,她又不在学院!

    景元:……

    见她这么听自己的话,东陵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对天清道:“昆冈君还有不到两年出山,我才懒得管你……”

    因为棋道补考的事情,东陵对这份教学耻辱耿耿于怀。身为罪魁祸首的天清装作没听见,直到看见到东陵有点不自在的样子,转而看向琉璃长老。

    听闻雪葵说她今日回昆仑,撇下要处理的文件一大早就来拦人了,结果天清先去了丹鼎司,一时间正守殿上下如临大敌。

    “龙女大人身体可还无恙?听雪葵说您要回来,我等本该在正守殿等您处理近期政务。结果听人来报您去了丹鼎司,其余几位有要是忙碌,便派我俩先来问问情况……”琉璃问她的时候,东陵也在看着天清,两人面露复杂的神情。

    天清反应快速地开始编:“不是什么大问题,司鼎说是发育缓慢的并发症。”

    听罢两人松了一口气,面色如释重负,东陵反手一脸屑然,“白担心了吧,早就说祸害遗千年吧。”

    天祸害清眨巴了下眼,盯着两人说:“我这病怎么了嘛?”

    琉璃摇摇头,只露出她一贯严肃端庄的表情:“爻光将军发来密文,说观星士见天象变动,怕是呈现危及上位的凶相。”

    “玉阙的上位,除了六御和十王司,就是我们昆仑了。琉璃长老是担心你离开昆仑海息,会控制不住腾渊力量的诱蚀,引发龙狂……”东陵余光往她身上一扫,跟着解释道。

    天清有些意外道:“龙狂?”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景元眼神暗了一瞬。

    龙狂,倒是个好借口。

    “历代龙尊坠入狂化前,皆有意识被夺舍之征兆。龙师会提前拿回执政方印,召出海底的潜龙影卫,将其扼杀蜕生……”琉璃缓缓朝左侧前方的两人看去,对天清解释道。

    景元冷不丁出声,面无表情道:“她并非龙心传承者,怎么会有龙狂?”

    龙狂多半是龙尊承受不住龙心中过去的自己,在前世的影子中自我搏斗,由于自己的意识陷入混乱而引发的力量失控。

    她哪有什么龙尊前世?

    “这倒也是。但龙女大人乃是昆冈君半身龙力所化,继承尊上地龙一脉的腾渊力量,保不准也有陷入龙狂的危险……”琉璃似乎想到什么,一改端庄优雅的面容,叹了口气,“我受尊上所托保你平安无虞,若真有龙狂,我也必须尽了身为龙师的职责。”

    天清:“……”

    当昆仑的龙可真难。

    不过昆冈君活了一千多岁,也没有什么龙狂征兆。果然,她爷爷还是她爷爷。

    “爻光将军明说过是昆仑会出问题吗?”天清问两人,水润明亮的青蓝眸子出奇地平静,淡然注视面前比她大几百岁的琉璃和东陵。

    虽然行事给人感觉不太靠谱,但这位龙女大人没有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面对所谓的龙狂,脸上找不出一丝慌乱和惧怕的神情。

    天清:欲加之病,何患无辞?

    “这倒没有,十方光映法界没有任何明示。”琉璃摇摇头,看着她淡然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主心骨的昆冈君。

    她紧皱的眉头跟着松了下来,轻声道:“龙女大人没事就好。许是星象异常变动,在凶星逼近前,爻光将军只是对我等和六御加以提醒。唉,若您出事我都不知怎么跟昆冈君交代。”

    景元抬眼看她,然后垂眸不语。

    收到猫发出的暗示,天清继续追问:“不知道怎么跟爷爷交代的话,先跟我交代好了。我问你们,龙狂的事情是谁先提出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一同摇摇头,最后琉璃长老神色犹豫地开口道:“提前扼杀龙狂的龙尊,是龙师本身的职责。我们第一时间都想到了这件事……。”

    龙师倒是老实,本本分分地当刽子手。

    “那雪葵呢?”天清问。

    “雪葵她不相信,毕竟您不是龙心传承者,也没有过去的影子。她和黑曜一样,质疑您会陷入龙狂的事情。”琉璃回她。

    天清点点头,不客气地说道:“生了个小时候就犯过的小病,没让你们全力出手,真不好意思呢。”

    幽都,星神,离火,黑袍,还有龙师……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一个两个地都在盯着她这石头命!

    生气了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天清摆出身为昆仑第一大王的架势,扬声道:“你,你,还有剩下那个木禾,都给我去正守殿门前罚站一天!还有……”

    “清——”见她有点生气,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惩罚,景元试图打断她。

    天清瞪了他一眼:我装酷的时候不要喊清清。

    “龙女大人说的是,身为一族长老被要求罚站,这也太丢脸了。”景元幽幽道,给东陵和琉璃找了个台阶下。

    有人想拿龙狂做文章,真给龙师搞没了,绝灭大君可就钓不出来了。

    琉璃和东陵相视一眼,垂眸道:“……我等甘愿受罚。”

    打不过,也打不得,不如去站着保平安。

    *

    天清绷着脸去正守殿办正事,拿龙尊方印对堆积的文件咔咔盖章。

    见她一杯茶一方印盖了快一个时辰,景元望着窗外门前的三个门神,沉默片刻后说:“这就是你平日的政务工作?”

    同样是处理不完的文牍,自己身为云骑将军难免各方周旋,再看看他们以强为尊的持明族,景元第一次感到命苦。

    天清抬头看他,又看了一眼大门外的三个影子,轻哼一声,摆了摆手:“这些琐事当然交给龙师处理了,不然要他们在正守殿干嘛?还不如去看大门!”

    景元目光微转,看向略带生气的少女,笑意加深:“这是跟谁置气呢?”

    天清头也不抬:“龙狂龙狂,我还没化成完全之龙,哪有余地让我狂啊!”

    景元听得眼角轻轻抽动一下。

    这话说得不假,但一声令下让龙师罚站,难道她还不够狂吗?

    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景元感到有些无聊,等侍卫青玉过来后,便打道回府溜去跟黑猫寒光下棋了。

    被留下的天清这章盖着盖着,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问身侧在喝奶茶的黑曜,“现在是工造司的科研季,按理说销售淡季不应该有这么大额的订单吧。”

    黑曜在外练完自诩无敌的枪法,听她在正守殿,想着有几天没见她还不适应,便在巡逻完成后跟了过来。

    “诺。”

    天清把合同交给他。

    六御的工造司掌握篆刻技术,是联盟的官方客户,也是昆仑的大客户。工造司申请订单的时间是月初,按以往规划,这个季度应该是新品科研期,订单额度较小。

    但对方的使用范畴却写的是普通玉兆。

    黑曜闻言凑过去翻了翻,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给她解释道:“听说遍智格物院即将开启智首大会,曜青的使臣特地前来送贺礼。这玉兆就是智首大会所用的,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工造司的订单自然不会有问题。

    话音落下,一个完整的龙印章随着盖到实时签约的仙舟卷轴上。

    约莫下午三点,天清才回到昆仑府。

    她看了眼自己的无名阁院,停顿了片刻,最后去屋里找老石头。

    这阁院依旧没有名字。

    虽然说要当龙尊,但还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来日方长,现在还是找无相碎片比较重要点。

    【你你你,回回回,回来了。哎呦,我我我我的腰——】

    磕磕巴巴的红色老石头见到她,在盛着舒适土壤养老的玻璃瓶中高兴地翻了个身,差点被其余不会说话的装饰石头挤到。

    这是矿洞里的深层土壤,虽然没有力量,但也带着后土的残余气息。

    【我,我,我怎么闻到了小小小——黑的味道。】

    “小黑?”

    经过长达三句话的解释,天清认识到小黑就是她一凿子下去,跑到遍智格物院的那个石头。

    “你说它啊,我正要问你呢。”天清无奈摇摇头,将学院里不会说话的黑色石头放到它面前,满脸认真地问老石头,“真的很纳闷,小黑为什么不会说话呢?”

    【让让让我看看,这,这是……好好好强的虚无力量……】

    根据老石头的指导,天清将黑色小石头埋入带有后土气息的土壤中。

    然后见证了医学奇迹。

    【我——会——说——话——】

    【我——真——的——会——说——话——】

    自从被她捡回来,小黑这石头已经喊累了,但天清听不见他的话。

    天清:……知道了知道了。

    她开始问关于第二块无相碎片的事情。

    【我本来在天台吸收天地灵气,可突然传来一阵无感,一下子就给我无住了。没想到虚无的命途行*者也来到了学院,除了带着一盏奇怪灯的女孩,还有一股的强烈死水气息。】

    “寂照?”天清略一思量,“她的师父是混沌医师,还说湖里面是个血罪灵,应该跟这个有关系吧。”

    【这就不知道了,她的灯上面倒是有很强烈的无感和生感在交织。】

    “……我只是见证那样一场大战都受不了,她见过的惨烈比我多多了,应该更难以承受吧。”天清说着,目光落在黑色石头身上,“小黑,你见过无相碎片吗?”

    【大概十年前它说自己在曜青仙舟,沉在飞雨湖中,等着咱们去捞它。】

    天清挠挠头:“曜青仙舟?这可有点远了……”

    而且范围可太大了。

    偌大的仙舟也不好翻呐。

    【不过我隐隐感知到它来到了学院,应该是随着曜青使团来的】

    “好吧,等我回去问问椒大夫好了。”第一块无相碎片在她蜕生的持明壳上,被木禾发现上面的幽都令三字。

    幽都令是一种对凡人不可僭越的指示,非受令者不可使用其力量。持明壳中的后土力量她用过了,碎片幻化的真身也被她收到无相锁中。

    无相碎片不仅带有幽都令三个字,还有着零碎的复杂图案。

    有这样的东西在,像椒丘这样的将军幕僚兼医士,应该不会没有察觉。

    【那我要睡觉了哦,每天风吹日晒还要被人踩来踩去,活得好累。】

    “睡吧睡吧,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天清轻轻点头,伸出手抚去它身上的灰粒,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

    总算是问到些有用的线索,这些天又是毁灭又是虚无的,把她耍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回了昆仑,还有龙师等着她犯病把她弄死……真的是演都不演了!

    琉璃和木禾,这两人到底谁是幕后的黑袍人呢?

    奇了怪了。偏偏两人都是以大局为重的类型,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真正为大局而想,谁又是为了私心想害她。

    天清叹了一口气:“玉阙杂俎的年度鸡汤诚不欺我,果然,黎明之前最黑暗。”

    新的碎片线索已经出现,怎能停滞不前?

    坚信着身为后土的孩子理当自信自强,于是她摆正心态,兴致冲冲在庭院中练武。

    隔壁房间没有猫的影子,海棠树下的石桌上也没人,不知道景元跟寒光跑哪下棋去了。找不到两只猫咪跟她玩,她一个人拿着无相棍跟飞舞的落花对练。

    练久了又觉得没意思,把无相棍变成无相剑,试着像景元那样,在不伤到花瓣的前提下用劲风绕过它并接住它。

    花瓣随风飘落,她随花影而动。手中长剑一转,剑芒如虹耀眼,却掠过花瓣的边缘,最后轻柔地挑起半空中的飘着的粉白花瓣。

    有飞来的黑巧白团子在旁边叽叽喳喳,随着落花栖在剑身上,试着干扰她的行动。

    但她的剑意承袭久练的棍法,手中的长剑随意地垂在身侧。眼中没有强烈的敌意和警惕,剑势可谓轻柔至极。

    “又是你们……”

    昆仑特有的黑白团雀落在她剑身上,天清一瞬将剑变回长棍,以免误伤了这些小家伙们,“景元不在这睡觉,你们没有地方可以藏了吧。”

    她家猫睡觉的时候,团雀都能欺负他。

    “说你呢喵。”树上的寒光听到她的声音往下看,瞥了一眼身边小憩的白猫陷入沉思,“你在罗浮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吗?”

    这位神策将军自从来了昆仑,就跟没睡过一个好觉似的,天天搁这里补眠。

    等到寒光试图拍他时,景元微微睁开眼。

    主要是昨夜没有睡好,毕竟那场大战是云骑军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在罗浮也没睡过几个好觉,他点点头,朝蹲在地上陪白团子玩的天清看去,漫声反问道:“你说呢。”

    寒光:“……”

    罗浮的将军真难当。

    “天清。”

    是略陌生的清冽声音。寒光往下看去,发现雾仁不请自来。

    “雾仁?你怎么来了?”

    天清话音刚落,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两只猫从树上翻身而下,步伐轻缓落到地面上。

    盯——

    天清注视突然出现的两只猫。

    猫这种生物,它要是见不到你会来找你的;但它们要是看见你了,那你就完了,不玩得尽兴它们是不会出现的。

    这两只猫是在跟她玩躲猫猫吗?

    “听雪葵说你身体不适,我便来看看。”灰发黑衣的青年退去少时在府中的稚气,十多年不见,雾仁还是习惯用最冷酷的表情说着关心人的话。

    她坐到石桌上玩起叠猫猫,想起这个冷酷小龙小时候在持明学宫时的雷点宣言,喃喃自语:“雪葵说得对,你果然是个地雷。”

    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雾仁愣了愣:“嗯?”

    天清眨了眨眼睛,“啊,我的意思是,你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放心吧,我的病倒是跟龙狂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地龙的腾渊力经常失控,忍不住想炸点什么东西解解气。”

    想到还在正守殿看大门的三位长老,雾仁笑了笑:“如此,我便能安心了。你想做的事情凭心做就好,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只是想炸东西,顶多赔些钱,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雾仁望着她和猫玩的样子,识趣地离开了。

    湖中的事情还没查完,她暂时按下没告诉雾仁。对方来得快走得也快,天清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两只猫,“他安什么心?”

    寒光看出青年眼中的不对劲,身为前任龙师之首,拥有前尘回梦针的零散记忆,雾仁这话过于放纵天清了。

    昆冈君的孙女不能被陌生龙拐走,他出言冷冷道:“反正没安什么好心。”

    天清:“啊?”

    等天清回学院时,寒光给景元发了一大串消息。

    大概意思是,雾仁可能把她当成云执看待,千万不要让小天清上了那小子的当,一定要杜绝他靠近天清的一切行为。

    景元应下来,但他觉得这事不用操心。

    且不说小时候两人间的芥蒂,她怎么可能喜欢上除神策将军之外的人呢。

    第37章 知微广场【捉】你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

    云骑仍在洞天入口严密把守。玉兆构筑的大门上刻满了符箓,嵌入学子信息的玉兆晶体后,识别系统会根据玉兆手镯感应到本人。

    周末是休息日,但非假期日,学子要遵守不能在外留宿的规定。

    身为龙师的雪葵从小照顾天清的膳食问题,担忧她在学院吃不惯,愁着脸问了大半天才放她回来。临走前给她拿上两份食盒,又给景元塞了几包香酥小鱼干。

    回到寝室里,炫完饭又喝完药,体内的离火似乎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天清单手撑着侧边脸,趴在沙发上怏怏地刷着学院论坛。

    遍智论坛是学院各种事宜的集成网站,由第一任论坛长「明心」开创并传承至今。

    天清记得入学手册上说过,每学期都要发贴足数满足加实践学分的要求。不论是学术讨论还是经验分享,抑或是日常八卦区,都在这论坛上面。

    这倒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学习学久了总该唠唠嗑,让一直沉浸在学术中的学子敢于表达,顺便换换心情。

    论坛是实名制,管理员随时可以查到学子真实身份,但除了学术区需要资料认证外,其余发帖和回帖规则并不追求谨慎。

    究其原因,则是论坛长「明心」认为,所有评价皆是对自己内心的投射,不管是内心深处难以察觉的恐惧和缺失,还是心中潜存的关爱与美好。

    「你的贴子投射了你的关注点,回贴中那些言辞激烈的人同样投射了他们内心的关注点,即便并不为他们本人所觉察。」

    「回贴应当作与自己内心对话的机会,表面上是讲给别人的,本质上是讲给自己的。别人如何回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本人能不能从中得到启示。」

    以上是她的原话。

    经过上千年时光的检验,确实有几位学子从一堆错误的激烈观点中得出了正确的真理,有的还出书立传。

    自开放至今,遍智派与他们眼中的庸才在学院是三七开的比例。但不少人借论坛进行舆论实验。作为玉阙仙舟的最高学府,六御的备选人才库,其学院论坛的课题前沿和关注动向经常被人传到玉阙杂俎上,引发各种社会讨论。

    遍智派的管理层追随于「遍智天君博识尊」,绝不能容忍学院给学子设置障碍,阻挡他们探寻世界的真相。即使搞得人云亦云,但只要不是传播丰饶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论坛管理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谣言止于智者,看起来这里的学子也不是很智嘛。”用玉兆手镯联网登录,天清看了一圈,除了学术讨论区还算正常的交流经验,日常灌水区都快成对她个人的讨伐区域了。

    十年一届的学子,今年入学的四百人中,就属她和身为步离人僧侣的寂照最受关注。

    比如什么步离人的帝国恢复计划、丹轮寺的戒令原理研究、狐人对步离人奴役他们的历史谴责。

    再比如龙女不经考试走后门进的遍智格物院、古国格物院的新起之星、论昆仑那位和身边灵猫的不治之症、还有高岭之花雾仁对她的虐恋情深……

    哦,还有今天对授业龙师罚站行为的质疑。

    罚站龙师们的消息传的很快嘛。

    没听到景元回答的声音,天清眼珠微动,抬眼朝向身边软塌上的青年看去。毫不意外,她见到景元在容色认真地自顾自下棋。

    这猫平日就对两样东西最认真,睡觉和下棋。

    前者不是生智的灵猫族该有的好习惯,但天清对后者没有意见。

    爱下棋的猫,笨不到哪里去的。

    青年的手指在棋盘上方悬停片刻,思考片刻后轻轻落下一子。他灰白的长发被灯光罩上一层如蜂蜜柔和的光绸,眼角的泪痣随着微蹙的眉头若静若动。

    天清缓缓站起身,见棋局的胶着,叹气道:“棋子何苦为难棋子。”

    下的不是仙舟星阵棋,而是古国围棋。

    棋局刚摆不久,按双方的围攻进度看,黑白棋子势均力敌。

    她和毁灭军团,恰如黑白双子,一明一暗,都想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往大了说,整个学院都可能是对方摆布的棋子。

    不过让天清不由叹气的是,这更像是她和无相碎片的较量。

    也不知道第二块碎片是哪位星神设下的考验……

    出现在遍智格物院,总该是「智识」对她的挑战吧。但小黑那石头又被「无」影响,只得在昆仑睡大觉,因此也可能是「虚无」闲得无聊来找她玩了?

    景元目光有几分淡然:“迷途之人总喜欢用争执的喧嚣,来为无助的自己遮掩。”

    天清愣了愣,放下玉兆悄咪咪扫他一眼。

    自醒来后,她的记忆除了无尽的黑暗,就是零零碎碎的片段。对后土母亲的离开一知半解,紧接着就被套路去拿回祂的力量。

    她也是个迷路的人。

    “说得好。我也迷路了,跟我走一趟吧。”她想到什么事情,打了声招呼后就朝外走去。景元问她去哪,天清头也不回道:“医务处的路你熟,去找椒大夫问问吧。”

    本着怪病要一装到底的原则,天清拉着景元一起去找医务处的椒丘。

    她想问灰发哑巴若海有没有醒过来,再借已经被人知晓的幽都令,跟椒丘旁敲侧击飞雨湖中无相碎片的事。

    当年的幽都令最初由龙师木禾发现,呈报给爻光将军和十王司的。

    幽都的力量在人世重现并非绝秘,玉阙杂俎上也不时有人在议论十王司时,会提及古神话中将执掌生死权利下移给冥界管理的幽都。

    所以,这事一定能问清楚。

    *

    从寝室楼出来的同时间,有人来找她。

    又是雾仁。

    见到他愣了下又笑了笑,天清想到论坛对他的说辞‘冷峻的持明青年为爱甘落神坛’。

    但这龙笑得有点傻,冷不了一点。

    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是他落神坛?明明他上一世也只是龙师,而自己代政龙尊的地位更高才对吧。

    难道她飞檐逐石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可那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创世神力量衍生的东西!

    玉阙仙舟不止一处高级学府,比起其他的学宫,遍智格物院更重视学子天赋。但自星际和平公司介入,学院连年扩大招生规模,不少人为了加入公司出走仙舟特地考进来。

    哎,论坛里充斥着一群没品的人类。

    天清眼中蕴含几分无奈情绪,但清澈的瞳仁将这份情绪遮掩得很好,冲走过来的雾仁招招手:“好巧哦雾仁,今天又见面了。”

    灰发黑眸,又常年穿着墨灰色一类的深色衣服,若不是衣襟的云纹明显与迎新那日不同,天清都要略感尴尬:昆冈君治理下的昆仑,有玉兆源石这份守护息壤的殊荣在,持明族从不缺生活所需。总不能在她治理下,雾仁这位持明族眼中的高岭之花,会没钱买衣服吧?

    景元元身为龙女爱宠和半个近卫,又身为灵猫族这种稀缺长生种,依靠特殊种族补贴和昆仑府侍卫的资俸,有着吃不完的小鱼干启动资金。

    想到猫比人能气死人,天清不由懒懒地笑了下。

    不曾想无意间撞上雾仁看过来的探究目光,略感心虚地低头眨了眨眼。

    三人没有说话。

    雾仁注视着她,但眼神很是温和,开口前还特意看了景元一眼:“有点不巧,因为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似乎是想到了寒光说的某种绝无可能性的可能,景元偏过头去看两人,皱了皱眉,发散出无数不可置信的想法。

    一个是但凡面对她就软下表情的冷酷青年,身负前尘回梦针的零散记忆,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天清,很难说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更可怕的是另一个,他和寒光一起看大的优秀白菜,不知为何看到不怀好意的人反而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不是,说好的喜欢神策将军呢?

    “那正好,我也有事情问你,边走边说吧。”天清转头看向沉默的猫,景元站在她身边没动,他在怀疑天清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终究是对不住昆冈君了。

    他练好了天清的一身武力,但那五个龙师没教好她如何识人。

    龙师真是太没用了。

    “景元——景元元——”

    “想什么呢!”喊他他不动弹,天清拉过景元胳膊拽着走,终于让他回神了,“你别告诉我你又犯困了……”

    困成这样,八成是起的太早了。

    今天的猫是不到六点起的,也确实起得早。

    “……也许吧。”景元撩撩眼皮朝她看去。实在看不出来,这龙不但说一套做一套,眼光怎么还这么差呢。

    跟她爷爷比差远了。

    两龙一猫走在路上,古国格物院的寝楼处地僻静且偏远,除了偶尔碰到的相知师姐和渐离师兄,很少有别的学子经过此地。

    “若我真的「龙狂」,族内会由谁上位主事?”秉着谁受益谁可能是主谋的执政者第一原则,天清琢磨了下想问的话,偏头看向雾仁。

    雾仁不紧不慢道:“尊上还有一年多便出山,玉矿的事情也已经解决,此时没有理由从其他仙舟调任。以常理推断,应是身为龙师之首的木禾长老。他当收回龙尊方印,暂代昆仑政务主事人。”

    他回昆仑并非只因为她,而是察觉到持明内部的动乱恐要再现。

    根据前世的直觉,这个时候提出龙狂的事情,定是有人要假借龙狂对她下手。

    部分持明族人对她的行为不满,学院里面的更是趾高气扬批判她。虽然他听说天清武力值在黑曜之上,目前不是他能企及的,但暗箭难防,总有些放心不下天清的安全。

    已经失去了云执,不能再失去一个无辜的龙女了。

    景元眉头微蹙。

    记得听爻光将军说过,木禾是率先找到幽都令的人。

    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投入星核的人……

    如果天清真知道幽都令的事情就好说了,但她又对黑袍想知道的令文一无所知……

    事实上,除了十王司的十王,其余人对后土神所在的幽都知之甚少。虽然繁育遗失的权柄被幽都的力量带走,但如今幽都还存不存在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见两人各有思考,雾仁略微沉默,缓声道:“但黑袍既能潜伏这些年,应该不会做出突然暴露自己这样明显的事情吧。”

    “谁知道呢。不过,雾仁,你对龙狂和我爷爷的事情了解多少?”天清话锋一转。

    雾仁抬头看过去,见她认真的样子,正色道:“持明转生即为新世之人,但昆冈君不同。身为龙心传承的龙尊,他必须成为前世的影子。若往身后看,尊上见到的也是无数和他一样的影子。”

    天清边走边听,不时摇摇头叹气,“当昆仑的龙真不容易啊。”

    她不是龙心传承的龙尊继承人,而是神战焦土上的尘种。

    往后看,她的身后是梦中无尽的灰色;往前看,她是找不到碎片就会消散的万物法则守护者。但她可以选择成为现在的天清。

    相比之下,龙尊爷爷过得有点辛苦。

    一种复杂的不知名情绪袭来,天清察觉到离火又开始躁动,时不时灼烧她的内心。

    又是这样……

    幸运的是这回喝了凉凉的雪芝明龙汤,没有难受到不能忍的地步。

    雾仁静声看着她,良久继续道:“龙师与龙尊处于相互制约的状态,为的是要求龙尊守住身上的枷锁,不让新世的龙尊放下守护丰饶遗迹的责任。但昆冈君不同。”

    “尊上曾说过:‘我曾负气远游,见沧海桑田、星海如粟。当我再次回到昆仑,打开历代封印一看,里面躺着的不再是无尽的孤独。’我虽不理解其中真意,但也明晓他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

    天清愣了愣。

    听得出来,雾仁对昆冈君认可度很高。

    他的意思是昆冈君的思考深度从不局限于人与人间,而是放眼于天地间。更重要的是,他是自愿守在昆仑的。

    天清眨眨眼,看向景元。

    天清:你看见了没,我也是自愿呆在昆仑的。看来我已经很有成为龙尊的潜力了呢。

    她看起来需要认可,但景元微微一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景元:不,你眼神不好。

    作为知恩能报、誓死追随昆冈君的族人,龙师只是一时的身份,并不影响雾仁和雪葵对龙尊尽忠。想到昆冈君难免爱屋及乌,雾仁对天清轻声道:

    “尊上不像别的龙尊对熟人也很少展露悲欢离合的情绪。虽被誉为凝思静默的典范,但却有自己的喜恶偏好。”

    “龙女大人也一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因为这层枷锁而亏待真正的自己。”

    天清轻轻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垂眸思索道:“话说回来,龙狂龙狂,总听着是个不着调的借口。有人盼着我陷入龙狂,总不会是靠画圈圈诅咒我吧?”

    “所以,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雾仁隐下心中猜测,嘱咐完后没再说什么。

    听到他语气中的慎重,景元察觉到什么,但选择保持沉默。

    天清抬起头来,看了看身侧的景元,大言不惭道:“有昆仑第一厉害的龙女和灵猫族第二厉害的猫在,哼哼,小小黑袍,可笑可笑。”

    “清,咳,龙女大人说得对。”景元徐徐道:“但此人藏匿实力颇深,且和烬灭军团联手,不可小觑。”

    路还没走一半,谈完湖区存在血罪灵的怪异事情,本以为是毁灭军团作祟的的雾仁满脸疑惑。

    但这事情还未盖棺定论。

    因天籍文究院的导师半夜来了灵感,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雾仁喊了过去,于是此话题暂且搁置。

    雾仁临走前眼神复杂,压低声音道:“终究是持明族人的内乱引起的灾祸。若有毁灭傀儡存在的痕迹,烦请交给我处理,不扰学院清净。”

    “我才是昆仑的执政人吧。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活?”天清低头看了看脚前的台阶,又抬头看了看台阶前停住的雾仁,摇了摇头。

    后者叹一口气,喃喃自语:“见血的事情,交给迷雾里的人就够了。”

    望着雾仁匆匆离开的身影,天清顿了下:“冷门学院也有冷门的好处。”

    起码不用大晚上被导师叫去开会。毕竟像她这样吃不惯生鲜海产的小龙,是消化不了导师画的大饼的。

    灰黑色的背影在清冷的街道慢慢离去,天清目送他离去。等人走远了,天清见景元不时用目光打量着她,面带迟疑地来回望着她和雾仁离开的背影。

    她朝景元那双怎么想不明白的金眸凑近,对着好看的眼睛挥挥手,“你想什么呢?”

    景元心中微动,若有所思道:“在想寒光说的话。”

    天清:“嗯?”

    “你不会喜欢雾仁吧?”

    他嘴角微扬,语气故作轻松地把纠结的事情问了出来。

    天清:???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对着景元的问题无法理解,忿忿不平道:“爷爷的猫什么眼神,我怎么会喜欢上雾仁呢?!”

    寒光也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景元面带微笑望着她,天清看得莫名其妙。

    他点点头:对啊,你怎么会看上他呢。

    除了同龄人优势,雾仁没有别的优势。甚至他还带着前世回忆,也算不得真正的同龄人。

    见他不信,天清回想了一下猫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说话的。然后她悟了:“你不会以为我当时不看他的样子,是在害羞吧!”

    景元歪头看她,难道不是吗?

    当时那个样子,怎么看都像吧。

    想着猫猫从小身边只有自己,但没有对以为要抢走自己的雾仁发出攻击性,天清耐下性子,长长吁了口气道:

    “我那是看他衣服都像同一套,一时觉得这样优秀的持明族人没有衣服可换,活得连我家猫都不如,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能被他发现……”

    得知真相的景元愣在原地。

    他望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了想天清摸不透的脑回路,内心的疑虑被渐渐冲散。

    “我不会喜欢上一个要害我身边人的人。即便他无心害我,我也不能做到吃一堑不长一智。”

    天清停下步伐,又走几步站到高处的台阶上,注视着比她矮一个台阶的白发青年。

    他停顿片刻,抬眼直视她认真的眸光,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看来是寒光多虑了。”

    还好眼没瞎。

    天清气呼呼道:“是你们两只猫都多虑了!”

    他是跟着她长大的,还能不知道自己多喜欢神策将军吗?

    途径灯光明耀的知微广场,天清和景元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知微广场是划给学子的活动场地,比万书楼所在的湖心岛小一些,平日的大小活动都在这里举办。

    周末是例行的学院交流会,各区域的横幅上明摆着写哪个学院。平时学院各居一方,日常少有往来,但在周末的知微广场,学子们可自行组织摊位,展现学院特色。

    “你要记住,我喜欢长得好看脾气还好的云骑将军。”看着撂下话就走的天清,景元神色微怔。

    所以问题又回到他身上了?

    沉默一会后跟了上去,景元试探性地说道:“所以到底为什么喜欢云骑将军呢?”

    天清率先问:“你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的猫?”

    景元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这无法反驳。

    身为一只小灵猫,虽偶尔处理符玄发来的政务,但在昆仑的清闲生活还是过于幸福了。

    “像我这样的小龙,如果喜欢上一个人,那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要是他是个负心人,我就很惨了。”天清缓慢眨了眨眼,对他没有犹豫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

    景元顿了顿,问:“那你怎么知道罗浮的景元将军不是负心人?”

    天清:“罗浮人民严选,你以为?”

    景元:……

    无法反驳。

    景元慢悠悠跟在她的后边,被人以特殊的方式肯定,看起来他这会儿的心情很不错,“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

    偏偏这话在天清看来颇有深意,果然猫猫还是喜欢自己的啊。

    想到陪着自己很久很久的景元,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了。天清没有回话,只是心道:人可以,猫不行。

    身为后土的尘种,绝对不可以喜欢上一只小灵猫!

    万一让幽都使者逮住记录下来,以后传出去她多给后土丢人啊!!

    见到景元目光明显顿了下,天清随即转开目光,径直朝知微广场走。

    休息日的学院比平日更要热闹。

    本以为遍智格物院应笼罩在学术沉浸的寂静中,但跟高级学府应有的刻板印象不同,不仅主张因材施教,在鼓励各院学子交流这方面也很积极。

    这里的摊位围了足足两大圈,由学子个人与学院团体组织而成。夜色刚暗下来,来晚的摊主在知微广场上布置着横幅和物品。

    放眼望去,有:卖种类纷繁的机巧和武器的,神神叨叨在算命解相的,拿着分析屏讨论股票涨跌的,坐在蒲团上敲木鱼追求心灵平静的,用久远古文字帮写情书的,穿着白大褂半路坐下开始给人看病的,还有农科院有个爱玩抽象的人在草丛扮演矮脚猪的……

    打一个学院大杂烩。

    就是没有古国格物院的人。

    说起自家学院这个堪比赛博修仙的追灵法,其实也很抽象。她刚入学,每天除了两节早课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目前为止,天清还没领悟到格物的魅力,也不懂那个小白鲸的吸引力在哪,竟引得三位泰斗废寝忘食地呆在山上供着它。

    “今晚好热闹啊,还有联盟研造所的摊位……”站在广场边沿静静地观察着,想到某猫手里的小树杈,天清而后对景元道,“去给你找把剑吧。”

    站在她身侧的景元往广场上瞥了一眼,边走边跟天清说:“不是说要赔我一把绝世好剑的吗?”

    “先凑活用嘛,总比你的小树杈好吧。”经过铸剑班学子的推荐,天清选了一把号称能削断高山的宝剑。剑身长三尺九寸,以千年海石锻造而成,通体散发着幽深光芒。

    她打着哈欠递给景元,准备越过广场去找椒丘。

    不能怪猫困,大晚上她也有点困困的。

    “隐藏着智识力量的玉兆啊——”路过光界易算院的摊位群,几位学子坐在台阶边,他们捧着玉兆对着脸,嘴中念念有词:“在卜者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姿态吧!你的持有者命令你,篆刻觉醒,封印解除!”

    天清眨眨眼,抬头看景元:光界易算院的学子都这么疯了吗?

    景元无奈笑笑:卜者是这样的。

    “这位朋友请留步。我叫缘祈,曾在枫丹密榭学过水占术,见你气质非凡,我对命运可是一占一个准,要来试试吗?”

    女人穿着蓝紫装扮的卜者行装,没有仪态地箕坐在地,专注望向星盘上的水滴阵列。

    “算了吧,我可是很难算的。”天清摇摇头婉拒对方的邀请,联盟卜算第一人的爻光将军都算不出来她的未来,更不用说别人了。

    但话说回来,命运又是什么呢?

    天清问她,得到对方的回答:“命运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深召唤着你,你不去做就觉得死不瞑目。”

    名为缘祈的学子一脸漫不经心,示意她看向星盘不知何时出现的图示。水滴排列成不同的星图,在联结的占卜玉兆中不断变化交织的坐标,最终汇成停滞的光点。

    最终光点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天清留意到她自信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接着便听见缘祈喊道:“连我都测不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你和爻光将军谁厉害呀?”天清好奇地歪头问她。

    缘祈白了她一眼,看不出来这学妹看着乖巧,实则在讽刺她呢:“明知故问。”

    天清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这就对了。”

    缘祈:……什么叫这就对了?

    见自家高手被打脸,周围几个学子惊诧之余,也开始凑热闹:

    “这不是古国格物院的天清大人吗?”

    “失敬失敬。”

    “久仰久仰。”

    突然一番仙舟人固有的客套缛节,回了摆手礼。身为有礼貌的持明龙女,本欲离开的天清只得被迫继续听。

    “论卜算前路,光界易算院数得上号的,除了缘祈师姐你的水占水,就是符家那位……”

    “嘘——”

    “缘祈师姐和她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天清歪头问,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始好奇了:“你们说的谁啊*?”

    “玉阙仙舟观星士世家,符氏一族的符初,风占术的唯一传人。”

    “哼,别给我提那个自大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符氏一族,有个当太卜的师父,还有个未来是罗浮将军的堂姐符玄,一天天的纪律性极差。”但偏偏导师都偏爱她,对她的种种挑衅行为装作没看见。

    见他们提起与自己并列的另一位卜者,人不在这还要被她抢风头,缘祈语调更重了些。

    天清:“那青雀呢?”

    缘祈:“这是谁?”

    不愧是青雀学姐,极致的摸鱼就是极致的透明人。天清想了想,跟着有学有样地说:“罗浮仙舟的逍遥门掌门,雀氏一族的青雀,帝垣琼玉的唯一在世真传。”

    有认识青雀学子回她:“打帝垣琼玉的那个。”

    “哦,那个每科线都是恰好飘过的罗浮卜者啊。听说牌打得不错,卜算就不知道了……依我看这罗浮的卜者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个带薪进修的混子,不然也不至于延毕。”缘祈语调不轻不重地说,看天清忍不住笑,疑惑出声道:“你笑什么”

    天清看了一眼她,无辜道:“我天性爱笑。”

    缘祈不善地瞅了天清一眼,景元神色莫测地盯了回去。

    他笑眯眯道:“看来阁下卜术超群,不如给我也占一下?”

    缘祈蹙眉道:“你又是哪位?”

    “我只是个无名小猫罢了,平日全仰赖龙女大人照拂。”景元敛起嘴角的笑意,神色淡淡回她。

    “灵猫族人……你就是论坛里说的那位跟龙女大人从小在一起的猫?我不随意给无名之辈算,你若要测,一千镝吧。”愣了愣神,缘祈不知道这猫存的什么心思,是见她对这位名声缺缺的天清不善,为她撑腰吗?

    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天清看了眼景元,又看了眼明明自己才是自大狂的缘祈:“若你算不出来呢?”

    缘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我不收钱,还倒送给他两千镝行了吧。”

    几人静静地观察着星盘上的水滴标猪点,占卜玉兆显示的对应光点再度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缘祈:……

    今晚的缘祈收获了两个大圆圈,景元得到了两千镝,天清收获了两个笑容。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谢谢你的两千镝。”景元语气认真诚恳,仿若一只无功受禄的小猫。

    但天清能听出他是真的在故意气对方。

    长大的猫猫依旧爱睡觉,但报复性很强的,不能随便惹他的软肋,比如被他依赖着的自己。被他看见有人对自己面露不善,他会炸毛的了。

    当然她不知道,这事情还有关罗浮太卜司的体面,而神策将军向来护犊子。

    两人走后,面子里子都丢了的缘祈坐地上打翻水阵上的特制水滴,开始无能狂怒:

    “什么龙女,仗着身份目中无人,还有那装无辜的猫,一个个都跟符初一样不知好歹。”

    “不怪论坛帖子骂的狠,空穴不来风,碰见这些待在风口浪尖的人准没好事!!”

    第38章 湖中真相【捉】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猫……

    未至深夜,医务处却已归于寂静。只有角落的一间问诊室内还亮着灯,椒丘在整理病历,同时和陆续办理出院的学子谈话。

    “椒丘大夫,你说会不会是若海制造的怪事。他一昏迷,学子就没有发生怪事了,听说湖底也没再发出怪声。”学子交代完事情经过,皱着眉道。

    椒丘笑笑:“何出此言呢?”

    “说是天籍文究院和联盟研造所培养的天才,但他平素不爱与人交际,经常独来独往。那日我见到他时,他正对着湖里的空气喃喃自语。依我看,他就是个怪物。”另一学子和他对视了一眼,跟着附和道。

    “也许他只是不善交流?”

    手中的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椒丘若有所思,缓缓示意两人继续说。

    学子道:“听说他是被遗弃的孩子。当初进入学院可是备受瞩目,论坛上有人爆出过他的身世,说是曾投敌丰饶受孽物役使,多年前被云骑部队解救得以在学宫识文断字,考入学院后一直独来独往。”

    椒丘抬起头来,打量着目光忽闪的学子:“到底是他自愿独来独往,还是受人故意排挤……哎呀呀,一时间不好定论呢。”

    两位学子对视了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默默站起身,见到有更重要的人来,开始送客,“相关真相云骑自会查明。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新的病人,两位,恕不远送。”

    天清和景元走过来的时候,学子嘀嘀咕咕地离开,目光晃晃悠悠的,不敢直视旁人。

    屋内的灯光将正撰写病历的狐人影子投在墙上,椒丘将有过自毁行为的学子病历汇成一册,放在桌子上。

    他笑着缓缓站起,压低声音道:“不才椒丘,等候两位多时了。”

    天清:???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来问幽都令的事情?

    面对能给曜青将军当幕僚的粉毛狐狸,还是个可怕的眯眯眼,天清没有把握他知道多少,在等他主动开口。

    见她面露迟疑,椒丘扯唇笑了笑,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道:“不愧是天风君赞赏有加的龙女大人,一出手这湖里再也没有怪响了。哈哈,别担心,学子陆续出院,我这两夜甚是安宁啊。只不过若海他……”

    “椒大夫你人这样通融随和,也不必喊我什么龙女大人,叫我天清就好了。”天清顿了顿,继续说,“若海他怎么了?”

    椒丘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望着对面的病房楼,对旁边的天清轻声道:“遭难的学子们醒来,一口咬定若海就是罪魁祸首,皆言其学识渊博但性格孤僻,不好与人交往。云骑再三查探,那些学子就问是不是他在装神弄鬼……”

    “这倒是蹊跷。”天清跟上去看他。

    身侧的景元也问:“他们何出此言呢?”

    “他们无一例外地说在湖面看到了若海。”椒丘回到屋中,四下观察着,微笑道:“这两天学子们不知怎么了,统一说是若海的问题要求云骑将他从学院开除,事情闹得有点大。你们呢,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天清打算告诉他血罪灵的事情,但被景元先行一步拦了下来。

    他轻咳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转而道:“湖里是古遗物附身的智慧机巧,就像你们狐人的幻术把戏。引发学子行为的只是金人劫难时遗留的智慧机械,不知何人开启了它,待处理完毕湖区便可恢复正常。至于若海,他就是个普通人。”

    椒丘打量着景元,这猫化形的工夫真是了得,除了露出的两只眼睛不同,容貌身形几乎跟神策府那位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收敛的气势,也隐隐偏近度假在外的那位神策将军。

    曜青的飞霄将军派他来遍智格物院,代她送祝贺礼。

    他停留在此三个月,除了湖里的怪异情况外,也是爻光将军的有意安排。

    学院存在未知的外敌,以他的医士身份,又借着参观智首大会的由头,唯有不善武力的椒丘留在这里不会打草惊蛇。

    而且这次不是直面呼雷,爻光算到他可以全身而退。

    这样沉思着良久,椒丘抬起头道:“「人命至重」啊。这样看来,那些学子要断人前途的说法,还真是有点意思。”

    景元双手抱臂,直直站着,懒洋洋地问道:“以椒大夫的高明,可知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想想,三天后吧。”椒丘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两人,“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在昏迷中,语言中枢的修复速度却比醒着的时候恢复得还快。”

    天清和景元对视一眼,默契地心照不宣。

    可不是恢复得快嘛。

    整天闲不住往血罪灵那边跑,还是实打实地接触交流,这不就染上虚无了吗?还不知悔改,越染越多的那种。

    “椒大夫从曜青仙舟远道而来,遇到这般事情。对方潜伏已久,特地选定曜青使团来的日子开始作乱,会不会是另有所图?”天清想问幽都令相关的事情,但不好直白暴露自己的目的,所以在试着从使团方面入手。

    景元感到莫名其妙,但能听出她这话是想问什么。

    但,她问这个做什么呢?

    椒丘笑了,忽然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天风君常说龙女大人雷厉风行但心怀大义,只是年龄尚浅行事放纵了些。如你所测,我们送来的东西不见了。”

    误打误撞的天清只得尴尬笑笑,“诶?你们送来的什么东西?”

    “曜青仙舟的飞雨湖盛产银针和雪藕,但其湖中荷花开了近五六年未败,严重违背了药材的正常生长周期。经过全面查探,捞出一个剑匣。”椒丘转向天清,正色道,“里面装着一把古剑,经年无人能碰,便送来遍智格物院供智者研究。”

    天清一愣,她不明白椒丘为什么在此时看她,但还是赶忙道,“那这剑是怎么没的?”

    椒丘摇摇头,“它自己飞出去的,丢失在学院的未知的折叠空间中。”

    天清:……

    听着他的描述,这个能停止万物生长的剑,似乎跟无相碎片有关系。

    “那你们不急着找吗?”天清问他。

    椒丘微微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爻光将军已有对策。”她已经批准了智首大会的事情,打算到时候借学子的力量将洞天隐藏的折叠空间全部找出来。

    景元点点头,坦然道:“有戎韬将军在,我们就不用操心了吧。”

    她完全可以借智首大会为契机,既不会引起恐慌,还不费一兵一卒。

    *

    三天后。

    智首大会不日举办的消息传开,听闻前三名有千万奖金,引得师生争相讨论。

    上一届的论题是:算错数据的玉兆单元是否有罪。

    自那以后,仙舟锁在幽囚狱里的东西,除了有自动追踪的追反了的箭、会写忧郁诗犯抄袭罪的机械伞、作祟把其他胆小岁阳吓死的火,还多了一个会坐牢的玉。

    上上届则是:「信仰质量理论」是否存在悖论。

    不知这一届会出什么题,在谜面未揭晓前,学院中不时议论纷纷。

    可以努力但从不内卷的天清正抱着猫,走在去病房楼找若海的路上。

    她无意参加智首大会,除了无相碎片和会说话的小石头,别的她都不感兴趣。

    *

    若海醒了,也不哑巴了。

    面对云骑的询问,他从容不迫地挨个作答。

    天清等待着椒丘对她「可爱侵略症」的脱敏治疗,按计划应该脱敏失败,假装恐吓若海自己去跳湖。

    这就是景元阻拦她告诉椒丘的原因了。

    如果知道里面是血罪灵,椒丘不会放她出来冒险的。但他们身边有个能超度血罪灵的寂照,这个秘密他们要替她保守。

    但巧的是,天清碰到了仙舟农科院的凝忍和银河生物院的息试。当初给她提供情报的两人,手里拿着两个看病人的果篮,和她一样要去若海所在的病房,正在无人的楼道口说悄悄话。

    天清想了想,侧身隐在门后,隔着半扇门清楚地听到两人谈话。

    “如果不是这些天才高高在不善待人接物,怎么会被我们轻易钻了空子?”冷笑一声,红发的凝忍对狐人息试道:“也许这就是他们应该承担的罪过,属于天才们孤傲的罪过。”

    狐人息试有点沉不住气:“但他不是在湖里面不出来吗?昆仑那位也说我们是骗子,这下钱没捞到,还能怎么办?”

    凝忍面色一沉,目光如刺眼的红发凌厉阴恨:“他不出来就给他骗出来,说自己去跳湖,若海那小子一定忍不住跟过去。大人说今夜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到时候我们就把他……”

    察觉到猫猫抬头,天清低头跟他对视,眼中带着同样的震惊。

    看不出来,两位这么狠啊。

    不过,他们口中的大人又是谁呢?

    但如此一来,倒不用天清演戏骗若海去禁区了,直接跟着寂照今晚一起去收服湖里的血罪灵就好了。

    当天色逐渐变暗,天清和景元再次站到万书楼的楼檐上,两人衣摆随风而舞,看起来颇有仙舟侠士的英勇风范。

    寂照和雾仁也来了。

    一个手里盘着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紧接着念念有词,自顾自打坐。另一个知道血罪灵的事情,在万书楼看了几份卷宗,总觉得隐隐不安,还是放下导师布置的任务跟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寂照下去了,按原路线正好被若海撞见。

    若海悄悄跟在寂照后面。

    “他还是出来了。湖里的血罪灵究竟跟他有何渊源,值得他拼死相救?”景元的疑问也是天清的疑问,在高处观望的天清望向寂照,用通讯玉兆问她。

    (超度血罪灵大作战)

    【天清(你好,我是昆仑之耻,打钱)】:寂照,你有什么发现吗?

    【寂照(因缘而识,因缘而散)】:他在跟着我。

    【雾仁(仙舟翾翔,无人赴约)】:跟着也好。若发现你不在,他一定会有所警惕,不一定跟着那两人出来。

    【天清】:那些学子似乎很敌视若海呀。

    【景元元(又得浮生一日闲)】:强者总是孤独的。

    【雾仁】:+1

    【天清】:你说得对。可我也很强,却不喜欢独来独往。

    【景元元】:说错了,智者总是孤独的。

    【天清】:……

    她抬头看景元,质问他:“……意思是我不智吗?”

    景元摆摆手,接着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

    天清瞥了他一眼,不要以为你下棋无敌手你就真的无敌了,在外面好歹给人留点面子啊。

    双手握成拳头,最后还是捏了捏他的脸:“你这猫太坏了。”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站在一边的雾仁无可奈何笑着。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在学院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大部分天才跟持明族一样自视甚高,独来独往的学子并不少。”过了片刻,雾仁又道:“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本届智首大会采取的是组队形式吧。”

    天清:“组队形式?”

    雾仁:“是啊,四人为一组。”

    天清想到失踪的剑,无相碎片很可能封印在它身上。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它,不如顺水推舟,先有个入场资格也成。

    她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寂照和雾仁,最后目光落在景元身上:“一、二、三、四。这不是正好嘛。”

    “你要参加智首大会?”景元开始感到头疼。

    天清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清楚。听起来竞争很厉害的比赛,但,万一本届的课题很有意思,也许会想参加吧。”

    雾仁点点头,然后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家属和宠物算不得队友。”

    天清不自然地笑了笑:“……猫不能参加啊。不然,我把青雀学姐叫过来?”

    “这位学姐是上届的吗?”

    根据遍智格物院的入学规则,这届学子入学最早的不过呆了三年,天清是这届第四年的新生。

    “嗯。”

    见她点头,雾仁跟着摇摇头:“上届的不行,上届的要单独组队。而且据我所知,她们光界易算院在准备演易大赛,不一定会参加同期的智首大会。”

    天清若有所思:“看来这把四缺一啊。”

    景元:……

    这是比赛,不是打牌。

    雾仁:……

    景元抬眼望去,跟两人说:“走吧,他们快到了。”

    三人在夜色中飞跃而下,绕过云骑军走向禁区,半蹲着身子借遮挡物隐在他们后面。

    【禁止,禁止他们下水……】

    “善知前辈,是我。”

    【怎么办……】

    息试和凝忍要来跳湖,要杀掉湖中人的丹轮寺僧侣也来了。若海焦躁地徘徊着,但嘴上还说着安慰对方的话:“你放心,我会阻拦住他们的。还有云骑在,前辈你记得不要出来就好。”

    【好】

    若海跟着寂照,寂照还在寻找湖中人的动静。

    她假装被云骑发现劝退,默默地往回走,等着另外的人下手。

    息试、凝忍跟了一路,隐在若海的身后。两人踌躇了片刻,见周围没人,蹑手蹑脚地向跟湖里人对话的若海走去。

    随即两人像是变了个模样,狠狠一搡,桎梏住他的身体。

    “老头,若不想更多人知道你的存在,就告诉我们智首大会的秘密。”凝忍瞪眼望向试图挣扎的若海。

    息试有些怂,但跟着附和:“不然,不然我们就把他推下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

    若海厉声喝道:“你们真是疯了!”

    【怎么办……你们放开他……】

    “不要妄想大声喊来云骑,云骑是不会来的。那位大人已经静默了他们的思想。他们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这里。”

    凝忍冷哼了声,一把将若海推开,“既然你因为他顾虑我们,那他就是碍事的人。阻拦我们追求‘智慧’的人,都应该清理掉。”

    “你们拿自己的命威胁前辈给你们课题,现在又拿我的命换智首大会的消息。图谋盗取他人成果的小人,怎配谈追求智慧?”被凝忍抓住脖领子,差点呼吸不过来的若海气不打一处来,“亏得你们考入遍智格物院,瞧瞧现在为非作歹的样子,还是当初入学时的自己吗?”

    凝忍示意息试将他推到湖面边上,指着他不屑道:“执迷不悟,可笑之至。”

    【不要!】

    血罪灵再度开口,湖面出现一道暗涌的水流,他用自己依附的生力化出清水救他。

    “不识好歹。”

    凝忍又要将若海按下,让他的脸逼近充满死气的水流,“前辈。你若再不告诉我们,他一定会因你的犹豫而死。”

    【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绝世全才,怎么会不知道呢?”费了太多口舌,两人耐心不多了。

    凝忍侧过脸去,示意息试将若海推进湖中。

    关键时刻,天清站了出来,“谁人闯我学院禁区!”

    “敢盗我师姐文物者,打无赦!”天清不由分说先给两人扣了个有罪的帽子,接着看向神色悠悠的景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龙女大人出手好了。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猫,就不凑合了。”

    天清推了推他:“交给我吧,我可是昆仑最,第二厉害的持明!”

    话还没说完,雾仁已经出手:“我来吧,怎劳烦你动手。”

    他手执一把似玉非金的长剑,在月光的光华下剑如浮沉照影。仅一招制敌,未收鞘的剑身映照出两人被剑气打晕的模样。

    天清哇了一声,说,“好厉害的剑法,多谢了。”

    雾仁愣了愣,笑道:“职责而已,不是为了龙女大人。”

    天清点点头。

    早就知道雾仁心思不对劲的景元,轻啧一声: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制服了两人,雾仁传消息给云骑驻军的队长,一手拎着一个人,回头对天清三人道:“你们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不要下水】

    若海左看看右看看,这少女不是那晚上可爱侵略症的病人嘛,其余几位她就不认识了:“几位是……”

    看起来很好骗的持明龙女,还有她的人性跟宠。

    但那个远去的冷酷少年,他并不认识。

    “你放心,我们不是来威胁两位的。只是有些问题需要解答。”雾仁带着昏迷的两人,去找失去意识的云骑,等云骑队长前来汇合。

    若海挠挠头:“那个,刚刚多谢几位相救。”

    收到看到该露面的人都露面后,寂照也返回来,但她第一时间和景元去看了巡逻云骑的异常。

    这里只有天清和若海。

    “你胆子还挺大的。明明身体没好,又有人摆明了坑你,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敢跟他们两个硬拼的。”天清已经来到他身前,对着湖面逐渐平息的水流和若海,忍不住摇摇头。

    【……水……不要……】

    湖中的血罪灵还在喃喃自语,语气带着惊恐和劝解。看得出来他已经意识混乱了,但还以为有人要落水,在提醒别人不要下水。

    天清问他:“你们认识多久了?”

    若海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答了句:“也没多长,大概两三个月吧。你们别伤害他,前辈他没有害过人的……反而一直在帮助迷途的学子,只不过大部分人从不领情罢了。”

    善知曾溺死水中,他的亡魂一直守着这片思源湖。只要有人落水,他就会消耗魂力把对方抬上来。

    但不知为何,有人依此事抓住了他的软肋,学子纷纷借落水的事情威胁于他,让他吐露有关学子们失败课题的解决方法。

    那些普通学子遇到的难题都是他曾经做过的实验,只要有耐心,实验总会成功的。但偏偏他们想走捷径。

    【不要下水……】

    “他的执念在此徘徊,灵魂不全,于十王司中不可转世。在不提前归位,他便永久消散在世间了。如此,你还要固执吗?”寂照跟了过来,对天清点点头:“云骑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瞳孔涣散,行为无端受控。”

    说完,她站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等他的选择。

    远处的景元还在观察异常。

    似乎是息试、凝忍靠近他们时,云骑开始有意地转了平日路线,只在另一侧绕来绕去。

    若海大惊:“什么,你的意思是前辈他会彻底入灭?”

    “没错。根据寂照的说法,他现在寄生于死海水,意识会被消磨致死。”天清加了一句:“只有超度亡灵,送他摆脱死海束缚,重入十王司轮回,他才能得到解脱。”

    “我……我,他……”若海支支吾吾,最后叹了一口气,对天清道:“你能替我跟她求情吗,我当时只是想保护前辈。”

    天清点点头:“嗯,我会的”

    若海暗下双眸,对她道谢:“多谢。”

    寂照希望两人能好好道别,离恨灯的生力无法渡化这样强烈的执念,她需要若海安抚住湖中的亡灵,引导他说出真正的执念。

    景元跟了过来,和天清站在一侧,没有打扰寂照的动作。

    【我的执念……】

    离恨灯开始闪亮,她将灯中的生力注入水中。寂照闭上眼,离恨灯的光芒照在湖中的水流上,逐渐将其聚成一道青年的清秀虚影。

    这就是在此徘徊的亡灵事主,善知。

    “愿这灯将你从迷途中唤醒。”寂照说完,身体有点虚弱,天清及时伸手扶住她。

    四人不语,等着善知开口。

    “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善知,曾是遍智格物院号称全才的存在。呵,全才……”

    “每个在求学路上的人,都免不了要去打破自我。就像是一只不断学习飞翔的雏鸟,当一次次从悬崖落下试图起飞时,有的找到了新的出路飞向天空,有的却堕入深渊没有机会再睁眼醒来。”

    寂照对天清笑笑,苍白着脸淡声问他:“前辈又是哪一种呢?”

    “当我亲眼目睹那场大战,方知星神的伟力是何等残酷。”善知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扭头看向景元,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感激地点点头:“罗浮的云骑军赶到时,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流星将我的老师和同伴们带走,而那位神策将军杀出重围,将围困在后方的我们解救出来……”

    景元愣了愣。

    他遇到的人太多,并不记得战场上救过的人。但显然,对方还记得他。

    善知继续讲他的故事。

    “一道流星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努力抹杀,那只是帝弓司命微不足道的一支光矢……”

    “那在学院追求智慧的我们呢?”

    “我等凡人竭尽一代又一代探索的课题答案,却是星神不施一瞥的边角料。”

    “如此,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为何还要去追求那些为寰宇神明不屑的‘智慧’?”

    ……

    在场的人陷入沉默,这个话题很少人去主动想过,但善知前辈问了,让人不得引起遐想。

    景元想过这个问题。

    那场大战改变了很多人,有罹难的人,也有幸存的人。「罗浮」天舶司前任司舵,驭空,曾经意气风发的飞行士因战争之惨烈不再触碰天空。

    还有和她一样认识到天凡之别的云骑。

    所以他用智识的手段防患未然,为的是减少巡猎光矢的到来,尽力保全人们的希望。

    天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认为后土神一定想过另一个问题:如果大地上的人们连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身为庇佑生灵的神明,祂是否该放任人的自生自灭?

    自祂离开世界,幽都将生死权柄下放诸界,不再管理人世的生死,隐于银河之外的荒芜中。

    寂照身为混沌医师的弟子,一直开解被虚无浸染的人们,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是不过是启蒙。

    “前辈……”若海嗫嚅着声,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听过善知前辈讲述的故事,“我身世为人忌惮,性子又孤僻,并不受学子们待见。只有前辈一直鼓励我。”

    “您说过:宇宙以神秘召唤我们踏过平庸,我们应约进入它绚丽的无垠中。所以,前辈一定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吧。”

    天清扶着寂照,和景元一样静静注视着对话的两人。

    善知笑了笑,水影中的他似乎多了些色彩,“自从方壶仙舟回到遍智格物院,我开始将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也曾陷入一段时间的疯癫,不知自己存在于何处。”

    “直到在面对黑暗吞噬的无能为力之际,看到小时候拆解技巧鸟模型的自己。那时的我还不到半米高,却饭也不好好吃地坚持把它拼装了回去。那一刻,我感到了生命的色彩。”

    “是热爱啊。”

    “多么鲜艳的颜色。”

    “我开始明白,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想做的自己逐渐远离了自己。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被名啊利啊鞭打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和过去的自己失散了。”

    善知走到若海的身旁,用虚幻的双手轻柔地抚摸若海的头发,轻声道:“总有一天,人们能够探索出银河星系留下的全部文明。就算是依然在追赶神明不屑一顾的边角料,何尝不是在追赶自己极限的路上呢。”

    他的形体变得透明起来,离恨灯跟着黯淡了些。

    善知转过身,对寂照道:“多谢这位僧友相救。玄悲将它留给你,也是相信你能重新点亮它吧。”

    “我,真的可以吗?”寂照难得愣住,清冷的瞳仁中充斥着复杂的灰暗。她看着善知,又不经意地看了眼天清,最后垂下了眼皮。

    善知看了看天清,又看了看寂照,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前途自当光明。可惜当我想明白并重新决定追逐自己路上的智慧时,却没这么幸运。”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这片冰冷的湖跳去。在长达多日的迷惘中,我的意识早已经被夺走,同样被夺走的,还有我我重燃的希望。”

    “对方仍然潜伏在学院,等着制造更大的阴谋,而这次就是他将我从湖中唤醒。目的是将我这样一位盛极一时的全才陨落的事情告知各位,同时将他的宣战传达那位将军:智慧终将溃败。”

    景元沉默,果然是铁墓的宣战。

    “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记不太多了。”善知将目光落在天清身上,“最后,天清大人。我想借离恨灯最后的力量,替人向你问个问题。”

    他看了寂照一眼,接着闭上眼,化成一只水蝶,轻柔地落在天清的额头上。

    【幽都,还会现世吗?】

    【若幽都能够提早现世,世上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提前来袭?所以,您为何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对于神明而言,渺小的人类追求命途的力量。而站在终点的祂们,就可以视而不见地任由人们互灭吗?】

    天清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回答他:

    【抱歉,幽都不会现世了。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睁开眼,善知的执念化成一道灵光,消散在不远处前来的十王司判官的法器中。

    寂照沉默良久,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愿恨意离开你奋力以赴的过往,引领你前往新的世界。”

    若海揉*了揉眼,“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光。”

    “学子们受过,按学规应当处分,害你的人会被开除押进十王司。以后,不会有人再说你是怪物了。”判官面无表情地交代云骑处理事宜,又面无表情地安慰若海。

    当判官收到善知残缺的灵魂时,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怪物,在很多人眼中,我不过是从小在丰饶孽物手下奴役使的废物。现在,陪我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若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哀伤,叹了口气。

    “我们智首大会的组队还缺一个人,你要不要……”天清试着邀请他入队,若海是三年前的学子,算是同届。

    “善知前辈的事情多谢各位费心。”若海望着善知离去的光芒,盯着判官手中的法器,眼中带着深沉的怀念。

    他闭上了眼,睁开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不过,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若海走了后,其余人也陆续离开。

    天清发呆看平静的湖面,问向景元:“血罪灵明明只是虚无的一道影子,为什么会让人感到格外的遗憾呢?”

    景元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谁知道呢。”

    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猫该回答的问题。

    第39章 盛名多欺世什么鱼还得你亲自钓?……

    最近天清很是繁忙,她似乎被学院的智识氛围同化了,突然变成了一个喜欢内卷的卷轴精,下了早课在万书楼一呆就是一整天。

    快到午饭时间了,早课后的天清依旧没回寝室。

    有符玄和彦卿等人守着罗浮,他不用困在公务的樊笼中,浑身充斥着闲散生活带来的惬意。

    “又是免于俗务羁扰的一天。谁说将军退休后,就不能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呢。”景元伸了伸懒腰,悠然地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唇角总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侧目凝视早上浇过水的花,五颜六色的小生命们正在日光中闪耀,盆栽中还有某人每天雷打不动捡来的小石头,是不会说话但很漂亮的点缀物。

    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像她星虹色的月白发,偶尔被晴空渲染上荧荧色彩,但始终比不上她充满灵气的眼睛。

    自血罪灵被寂照超度,这大半个月的天清切换到了忙碌状态。

    一旬前,爻光将军单独找到天清,询问关于善知的具体事情,并让十王司的判官告诉她善知陷入魔阴身「无记」前的故事。

    从第三次丰饶大战中归来,善知开始沉迷著书立说。在他跳湖前的玉兆搜索记录中,看的最多的帖子大多传达了一个意思:人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善良的智者理应为世间留下自己所有的智慧。

    这样的呼吁对当时自我怀疑的善知来说,简直是证明自我存在的唯一稻草。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陷入对方的圈套中了。

    一位绝灭大君这个时候向她宣战,声称自己百年前就已经潜入了遍智格物院,还不知不觉地「静默」了巡视思源湖的云骑。要么他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有天舶司严查关防边界,仙舟其他洞天的人们并未出现异常。

    要么,就是他有匆匆行动的理由。

    曜青的使者一来,对方便下了手,可见铁墓必有所图。

    依爻光的十方光映法界推算,铁墓目前最多控制了遍智格物院。

    二十个空漏时刻前,经过今年第四十三次瞰云镜寰域扫描,太卜司的太卜晓梦能够确保并无隐藏天体干扰各仙舟航路,但却追踪到距离仙舟十光年外的星体有毁灭军团在行动。

    善知的意识崩溃,载有学子信息的玉兆手镯不知下落,其定位信息在学院的「万象归引阵」中显示为一段杂乱无章的乱码。

    他遗失的玉兆手镯信息被改造,这对一位擅长攻占科技的毁灭令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在论坛发布‘思源湖中神,一问解千愁’的匿名贴主,很可能就是利用他的玉兆手镯避开查探。对方又特地选择意志不坚定的学子,给爻光下马威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无法潜入有十方光映法界察查的归引阵的事实。

    简单来说,铁墓本人并未来到遍智格物院,他若出现,不会没有一点动静。

    但他静默科技的手段却被人带入了学院中。

    如今的遍智格物院处处是危险,对方迟迟没有更多的行动,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一直以来,爻光和景元都很在意一件早已平息的祸乱——当年星核是如何被人带入玉阙的,又是为何被幕后龙师投入息壤?

    明知她和昆冈君能够对抗星核,还选择冒险做这样的事,其意图在黑袍人的口中得以窥知一二:

    幽都令。

    带走繁育权柄的幽都,就是他们的目标。

    而与之相关的,只有一个人。

    自息壤而生却未曾获丰饶祸力,也不曾得帝弓光矢垂迹,甚至因祸得福成为不朽龙裔,还得到天才俱乐部的垂怜与接纳……

    天清,她身上并没有所谓的幽都令文,却有着不属于任何命途的治愈神战焦土的力量,出生的持明卵又跟传说中的幽都相关。

    那位阮梅女士说她曾是实验室中的生命体,但绝不会这样简单。在她进入实验室之前,会是什么身份呢,实在令人好奇。

    可惜再三套问,天清也只说记得自己在盒子里关着,对爻光问的幽都令是一问三不知。

    她跟一个只会找石头玩的小持明能问出什么呢。

    见此,爻光也就作罢,嘱咐她有人利用龙狂想除掉她上位,让她保护好自己。

    *

    属于善知的名字和玉兆归入十王司中的因果殿,判官和云骑军封锁了善知这样一位全才就此陨落的真相。为了平息学子对思源湖的恐慌,湖周的通行禁令被解除。

    自血罪灵离开,这里的湖水不再清澈,开始多了些生机。学子们没有敢轻易下水的,但学累了会来这里吹吹风,还有略微大胆的学子在这钓鱼。

    但会识趣地分散开,对古国格物院的观水悟道的相知敬而远之。

    学院仨独苗,各个是未来泰斗,不能随便惹。

    与若海隔桥相对,从万书楼出来的天清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些天她在万书楼找持明龙狂相关记载的书,又在回昆仑去正守殿翻阅收录族人信息的卷宗,试图揪出那个祸乱昆仑的黑袍人。

    灰发青年对上她明亮无暇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他手里端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沓图纸。在学子们出事前,思源湖晚上无人巡逻,而若海曾经在善知无声的陪伴下,设计出过许多奇思妙想的物件。

    指尖轻拂图纸上的各地机巧文明,在天清不解的目光中,若海缓缓蹲下来,将手中的盒子沉入湖中。

    “为什么要把它们扔了?”

    “因为我不想让他孤独地离开。”

    “……你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会害怕孤独吗?”

    若海抬头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本来不怕。遇到前辈后,就不想一个人了。”

    想到自己配合寂照将人超度走,天清听到他的话,眼中的亮光似是有所黯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开口向他道歉:“对不起。”

    若海自嘲的轻笑:“你没做错,我也只是有些怀念前辈罢了。”

    *

    她这两天在寝室里呆着,趴在沙发上总是闷闷不乐的,就跟阳台上蔫了的花一样看了惹人怜惜。

    景元知道她遇见若海的事情,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哄她。这龙不去外面找点事情干,都快自闭了,想着最起码不能让她这样在寝室呆着,“我是不是全仙舟最幸福的猫?”

    摊在沙发上的天清抬头看他,点点头:“当然是,毕竟有我陪着你。”

    这猫可是她宠大的。

    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扔下需要她照顾的猫。

    景元蹲下身来,面容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缓缓摇了摇头:“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幸福。”

    于是天清拿着鱼竿,来到相知师姐旁边,开始给景元钓鱼。

    按他的说法,他觉得自己不够幸福,是因为在她眼里他还比不上未曾谋面的神策将军。

    天清说怎么会呢,除了昆冈君外,你可是我身边第二重要的人。

    但景元搬出她小时候为神策将军亲自采蘑菇的事情,说自己还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天清愣了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来给他钓鱼了。

    见她连连因没有鱼叹气,望着她身后堆砌成小山的古国遗落物,半天才打捞上一本古书的相知咬牙切齿道:“小师妹,你这气叹得我心塞。”

    “师姐,我真的只想钓鱼。”天清耷拉着脑袋道。

    相知叹了口气:“什么鱼还得你亲自钓?”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没办法,我的猫非要吃。”天清跟着她叹了口气,恹恹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好呢?”

    “我看看,这几个年代久的有点用,能拿回学院溯源当期末论文发。”相知垂睫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她,“剩下这些古书和遗器,就跟我和渐离师兄一样,卖给有需要的学子吧。”

    点了点头,天清拿出玉兆登入论坛,发了一个帖子:‘古书大甩卖,有钱你就来’。

    一堆用不上也看不懂的古书和文玩,天清没有太在意。

    但学子们看到她的帖子坐不住了,尤其是主古文学研究的天籍文究院的人,纷纷前来搭讪天清。

    面对这样一位活菩萨,有钱的没钱的都来试着跟她换,还有联盟研造所的学子拿看得上的宝剑跟她换已覆灭的「苍城」仙舟制造的刀枪。

    直到日落时,她终于钓上一条正常的鱼。

    她给这鱼拍了张照,发给景元看,景元说自己感觉到了幸福。

    天清:……

    【天清】:这个,还要我亲自做吗?

    【景元元】:这就不必了,好不容易长成能吃的样子,让你下厨怪可惜的。

    【天清】:……也许那是蘑菇的问题?

    想到她那难喝的蘑菇汤,景元唯有沉默。

    【天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

    她将鱼篓中的鱼拿去食堂,用自助厨房请大厨做成能吃的糖醋鱼,喝着路上买的仙人快乐茶,等着景元来感受他的幸福。

    *

    一夜间,论坛中对天清的风评瞬间扭转为实至名归的龙女。

    下早课后,她去光界易算院的寝室楼找没睡醒的青雀,路上遇到跟她打招呼的校友,天清还有点不知所措。

    她要去查善知的事情,找青雀是想问她这深藏不露的罗浮卜者,能不能破解论坛匿名人的真实身份。

    那位前辈的玉兆手镯被人夺取利用,贼人还光明正大地发帖祸乱学子,引起本就意志崩溃的学子做出过激的行为。

    青雀了解情况后,知道遍智格物院不平静,深感在玉阙的雀生艰难。

    她住着单间寝室,一口一个友友,一边跟天清打着消消乐的帝垣琼玉,一边试着借收集仙舟一切情报的穷观阵拜托符玄推演匿名帖主的发帖痕迹。

    云骑盘问学子后没收了他们的玉兆,将匿名人的私信发出时间和内容一一汇总给爻光将军。爻光不方面主动出面,又把这些信息交给天清,助她揪出学院蠹虫。

    由于信息量实在过少,穷观阵只能推测到对方的用词习惯和空闲时间,看起来比较符合光界易算院师生的特征。

    天清点点头,跟她道过谢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还带走了一袋要扔的黑色垃圾。

    问就是消消乐打输了。

    从寝室楼出来,本欲仍垃圾的天清停住步伐。她在学子们的星槎停放的充能地,看见一枚躺在地上的精致玉兆耳环,上面写着一个‘初’字。

    想到还在教学楼天台被她强制抱去晒太阳的猫,又看了看附近标注着‘初’字的星槎。值班室锁着,担心被别人捡了去,天清看了看手中的垃圾,灵光一闪,“就这样办吧。”

    做好事不留名,她去小吃街买了两杯奶茶,排队排了一小时,但还算心情不错地去找猫。

    但等到了地方,却发现橘猫和狸花猫们都在,唯独她家白白胖胖的景元不见了。

    这两天景元都没晒太阳,根据他的说法这两天比较脆弱,会一直变成爱睡觉的猫,让她不要打扰他在阳光下睡觉。

    天清深吸一口气,连忙问身边来喂猫的学子,问了一圈,最后听人说在这里的白猫被一个来喂猫的叫符初的家伙端走了。

    “你就是天清?”

    走在楼道上贴寻人和寻猫启事,天清被一个橘发女子拦在身前,“盛名之下多欺世,我看你这昆仑的龙女也不例外啊。”

    天清满脸问号,指着自己问:“你在说我吗?”

    第40章 冤家路窄【捉】景元:闪闪发光的那个……

    女子行事恣肆,腰间悬挂着玉制的「占风铎」形如檐上风铃,却不随她的走动发出声响。

    她淡绿色的眼眸带着笃定,见到天清愣怔的呆萌样子稍显犹豫,旋即抓过她的手扯着天清走,“我是光界易算院的符初,太卜晓梦的关门弟子。惹到我,你这没有公德心的持明龙女,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今日实在不宜出行。

    她在课上被导师点名,如往常碰触耳夹时,惊觉不知何时丢了存有重要资料的小巧玉兆。跟她不对付的缘祈发现这点,幸灾乐祸地看她糊弄上面的讲师。

    两人都在为演易大赛的头筹暗暗较劲,她绝不能输给缘祈这样的自大狂。

    下课后,符初火急火燎地回寝室,找了一圈,没找到。根据占风铎的卜测,自己的存储玉兆没有被人拿走,她正要坐星槎再跑一趟教学区到楼梯找找,结果却发现星槎座位上被人放上了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

    呵,这年头敢惹到她头上来的不多见。

    玉兆暂时不找了,她要先把这个没有公德心的人找到,对其料理一番。经过寝楼安装的技巧鸟监控,她查询到有个少女鬼鬼祟祟地在她的星槎前站了一会儿。

    就是这个没有公德心的持明龙女!

    天清似懂非懂,顺着她清傲的声音抬头,撇开她牵制自己的手。身前人长得很漂亮,可惜眼中带着对她的鄙视和不耐烦,真是奇了怪了。

    但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天清回过神来,恍然质问她:“等一下!你就是那个偷猫贼?”

    符初没好气道:“什么偷猫贼?”

    她只是蹭了蹭教学楼天台上每日集群晒太阳的猫的运气,回寝楼前先把自己经常喂的白猫送去绝育了。明明做了一件好事,怎么就成了对方口中的偷猫贼?

    “刚刚天台上的白猫是不是你给带走的?”想着如今柔弱不能自理的景元比较重要,天清不打算跟这个奇怪的人计较,而是问她猫去哪里了。

    本来打算让他跟着自己去古国格物院,但景元说自己想呆在总教学楼,那里的天台正对着太阳升耀的地方。天清点点头就将他放到那,回古国格物院上早课,结果从青雀那边回来后却发现猫没了。

    符初轻轻点了点头:“是又怎么样?”

    天清目光望着她,露出与昆冈君般的冷冽目光,质问道:“他去哪里了?”

    “哦,已经送去动物流浪中心绝育了。”符初愣了愣,不知道她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

    “流浪中心?绝育???”听到这话,天清感觉天要塌了。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以为景元要离开她去当巡海游侠的时候。

    但之前只是不舍,现在更多了分自责和怒意。

    她就不应该让这猫自己呆着,不在化形期的他现在得多危险啊!

    “你!不可理喻!”记得动物流浪中心在学校的东南角,天清扭头就走。

    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去维护猫生尊严,省得他在睡梦中毫无感觉地被人绝育了。

    “你还想走?”符初再次拦住她,“监控我已经查过了,你现在必须跟我去教务处,为你的行为付出处分的代价。”

    天清侧身而过,但对方不依不饶地又阻拦了她的去处。面对这样无理取闹的校友,她不打算继续客气了。

    眸中冷光闪过,天清召出无相棍。掌中长棍一挑,抵住对方来不及防备的身躯,“你拦不住我的,别逼我伤人。我的猫要是出事了,少说也得让爻光将军罢免了教出你这不孝徒的太卜师父。”

    “那你尽可以试试。”符初眯着眼,望着她冷冷道。

    这样无礼的世家子弟见多了,她可是被从小吓大的。

    与此同时,景元那边。

    今日的阳光不错,微风也跟着日光而放慢了走过的痕迹。教学楼间由天桥连通,听到下课的铃声,学子们来来往往地碰撞着彼此。

    身为猫的景元原本在天台上追着影子‘晒太阳’,躲了半天发现天清还没回来找他,便也不装了。

    他离开那群想要跟他贴贴的咪咪们,小家伙们实在是太缠猫了,一定要跟他排排坐挨着睡觉,热乎乎的又睡不好。于是景元变回人到天桥上来回走,试图观察学子们有没有不对劲的迹象。

    也不知青雀有没有用爻光特地给天清的信息,用穷观阵知晓幕后人在光界易算院的真相。

    他不能直接告诉她,只能让爻光自己出手了。

    毕竟,知道神策将军在这里的人越少越好。棋局的暗手未再次出动,现在不是该暴露身份的时候。

    景元只是停了半刻,决定转身离开去找迟迟未回的天清。

    ‘砰’的几声——

    半空闪出两道身影,他听到下方地面传来几声巨响,是兵戈相撞的清脆声音,而且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身后的学子们议论纷纷。

    “这两位怎么打起来了?”

    “这都谁啊?”

    “光界易算院的符初,太卜晓梦的弟子,符氏一族的符。论武力她跟雾仁都是学院的佼佼者。”

    “另一个呢?”

    “这个就更不好惹了。古国格物院的天清,代昆冈君执政十多年,听说爻光将军前几日还特地传她去将军府呢,可惜没见过她的真正实力。”

    景元跟着其他学子倚在栏杆上往下看,见两个少女气势弩张。橘发少女拿着把自动追踪的长弓,毫不客气地用风箭拦住对方的去路,而天清则是不费力地将冲过来的箭一一打歪。

    而跟她对打的天清面色倒算得上平静,但景元就是莫名能感觉到她在生气。天清很少动怒成这样,也不知那橘发少女怎么惹了她……

    反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他摇摇头,随着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景元察觉到有几个人正靠近自己,还惊讶了声,“灵猫族的人?”

    景元抬眼看他们,轻嗯一声。

    这几位恰好不认识他,学子们觉得长得像罗浮神策将军的猫很是稀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听说你们灵猫族向来灵觉敏锐,朋友,你觉得她们两个谁能赢呢?”

    景元单手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金眸中倒映着天清明明面露不满但手下留情的身影。

    一想到那双明亮的青蓝色眼睛,经常盯着自己这猫露出各种神情,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回道:“闪闪发光的那个。”

    “符初?”一学子道。

    这位符初入学才两年,凭一手风占术和箭术表现突出,可惜纪律性极差。但怎么看,她那一头橘发都很是闪耀。

    景元怔住半晌,目光转向期待他回答的学子,沉默半晌道:“你的洞察力还不够细致。”

    【「遍智格物院」教务处广播】提醒您:根据学院条例,打架斗殴属于违规行为,不仅会对他人身体健康造成威胁,还可能导致严重的处分后果!请两位学子尽快停止斗殴行为,如有误会及时说清,说不清的去校长室调节。

    听得出来,这两位大佛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一个是太卜的徒弟,还有个自己就是代政龙尊。

    景元在广播响起的时候,开始往楼梯那边走,打算去看看怎么个事。

    广播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天清也不陪她玩了,将对方追踪她的箭悉数打了回去。

    但不曾想符初没反应过来,有一支箭没有收回,反而冲着她的位置飞来。

    长生种是头断了都能接回来的丰饶体质,在符初以为自己要负伤躺几天的时候,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徒手接住了离她还有半寸的箭矢。

    天清将箭递给她,神色无奈道:“你不要命了?”

    今天的运气不是很好,她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学姐。

    符初心中不是滋味,接过箭收了回去,不解地望着她:“你们这种人不是喜欢证明自己吗?在最后一击出手将我击倒,不是更能体现你的能力吗?”

    想到还在等她救援的猫,天清抿了下唇,恹恹地看她:“……我要去找猫,不管有什么误会,晚点再跟你对峙。”

    她看起来有点自责和着急,符初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平日除了流浪中心的爱心人员统一投喂,很少有别的学子来天台这里喂过流浪猫,不知道那猫怎么就对她这么重要。

    符初点了点头,说着这里等她回来。

    刚走没两步,天清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是属于她家猫的声音。

    景元跟了过来,叫住她:“你这是又要去哪?”

    天清愣住了,回头看身后变回人的猫,又看了看满脸探究的符初,表情懵懵的,接着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声。

    而且是景元先突然一直盯着她,然后才有的心跳声。感觉是遗失的喜爱物找到了,瞬间被触动了,然后看着他有了不规则的心跳声。

    真是奇怪的感觉啊。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离火没有来烦她。

    天清围着他转了一圈,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这么快变回来了啊……”

    “早上吃了几粒安神正气丹,还挺管用的,晒了一个多小时就变回来了。”景元走到她的身旁,不无担心地道:“怎么了?”

    这惊讶无措的样子,不会是因为他编的太过分了吗?

    “我还以为你被她送去流浪中心了……”

    天清抬起头,眨巴着眼望着他,伸手指着符初,开始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人进行谴责。

    经过一番相当透彻的对话,符初和天清才搞清楚彼此的误会在哪。

    天清不是故意在她星槎上放垃圾,而是值班室因为人去开会被锁了,她只能将符初无意丢失的玉兆耳坠放在座位上,并用垃圾盖住防止别人捡走。

    而符初也只是喜欢照顾流浪猫的热心人,恰好景元走了后来又来了一只白猫,恰恰好那只白猫又是她喂过的差不多要去绝育了的猫。

    “好吧,这终归是我误会了你。当时只想着保留监控证据和现场,也没拿开看一下。”符初微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天清,表达一时冲动的歉意,“今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符初。”

    天清满脸问号,不知道对方又整哪一出:“你不是已经说过你的名字了吗?”

    符初摇摇头,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小古董,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小古董?”

    天清愣了愣,问她为什么这么喊自己。

    符初摆了摆手:“你昨天发的帖子很火,有的学子们私下都这么喊你。”

    天清:“那你不能私下喊吗?”

    符初一本正经道:“我不一样,我一向正大光明。”

    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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