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pmi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实验室的负责人。
与病抗突同一层的微气突实验室的负责人,季微辞同校的学长方祁这次也同行。
方祁对季微辞很热情,甚至还有几分亲近。两人既是同校同专业前后辈,又是品级相近的同事,按理来说关系应该不错。
但季微辞的人际关系网实在太简单,除自己实验室的人外,对所有同事一视同仁,一直与方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季微辞这次带的依旧是曾经在华东生命科学研究所大杀四方的“突变敏感区段的多位点并行监测机制”项目,和上一次相比还多了一轮测试结果和大量的数据,含金量可想而知。
演讲结束后,有许多人举手提问,展开交流,季微辞一一作答,不卑不亢。
方祁也带了微气突最近的研究项目过来参会。其实微气突的研究进度也算不错,无论是选题还是数据都扎扎实实的,但在季微辞这有划时代意义的成果对比下,就显得有些平庸。
“师弟又给我们pmi长脸了。”台上还有其他研究员正分享项目,方祁坐在季微辞右边。或许是为了让对方听得更清楚,说话时他凑得很近。
季微辞不太习惯和人贴得太近,感受到耳边有对方的气息靠近,他轻轻拢一下眉心,微不可查地偏了偏脸颊,躲过那陌生的温度,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今天有很多不错的研究。”季微辞摇摇头,不偏不倚、宠辱不惊,他向来如此。
方祁比季微辞大五岁,虽比不上季微辞天才得一骑绝尘、横空出世,在高级研究员里也算是很年轻的一批了。
他性格温和,面容周正,待人接物松弛有度,因此在所里人缘不错。
唯独季微辞,对谁都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对他当然没什么特殊的。可偏偏又在礼节上不出错,让人想挑毛病都没得挑。
方祁察觉到季微辞因他的靠近而不适,便自觉退回去一些,拉开距离,掩住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有项目讨论的时间长了些,研讨会快七点半才完全结束。
季微辞和方祁一起往场馆外走,时不时聊几句专业上的问题。
“对了,上次我们实验室事故的事,还没感谢你。”方祁说,“多谢你进去救人,我听安全组的人说了,要不是你及时把罗毅带出来,他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我看微气突实验室是留不住他了,哪天就跳槽到你那里。”方祁笑着说,语气倒没有什么不悦,坦坦荡荡地开玩笑。
“刚好碰上了,谁路过都会去救人的。”季微辞不在意感不感谢的事,也没接什么“跳槽”的话头,
他看一眼时间,正好七点半,沈予栖应该早就到了。
方祁注意到季微辞似乎是加快了些脚步,他也跟着走得快了些。
“不,你是不一样的。”他也不在意季微辞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你是我们这些人中最纯粹的一个。”
方祁说完,深深地看着他。
季微辞觉得方祁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奇怪,但他并不在意,不置可否。
两人走到场馆门口,发现外面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是短时间内不会停的下法。
这场雨躲过了天气预报,如此突如其来。好在主办方办事周全,提前给每位嘉宾准备了雨伞,此时几名工作人员正在门口发伞。
方祁拿了两把伞,转身时身边却已不见季微辞。他有些奇怪地扫视一圈,才找到那道身影。
季微辞已经走到了人群最外层,一辆黑色suv缓缓开过来,停在他面前。
车前灯闪了两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撑开一把黑伞从驾驶位上下来,径直走到季微辞面前。
他这个距离和角度大致能看清楚男人的脸,英气俊朗,和漂亮矜贵的季微辞站在一起,两人说不出的和谐。
他看到季微辞和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男人摇摇头,似乎是在笑,而后他说着话,微抬手臂,攥了一下季微辞垂在身边的右手。
季微辞没躲开,也没露出任何厌恶或抗拒的神色,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让对方触碰。
季微辞……那个对他不冷不热,连他凑近说句话都要偏过头躲一下的季微辞,在此刻自然地被男人拉到伞下,打着同一把伞,肩挨着肩走在一起,看起来那么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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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结束得有点晚,等很久了吗?”季微辞站得离出口近,有雨丝被风吹进来,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清润。
“没有,下雨有点堵车,我也刚到。”沈予栖说,“下雨降温了,冷不冷?”
他用掌心轻轻贴了一下季微辞的手背,果然有些凉。
这动作很快,又有一种自然的亲昵,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并不令人讨厌的温热。
“还好,在室内没感觉。”季微辞被碰过的那只手手指蜷了蜷,又被沈予栖轻揽着带到伞下。
沈予栖虽是揽了一下季微辞的肩,却是虚虚将人圈着的,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他还不确定现在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不想让季微辞不舒服,哪怕是一点点的疑惑或是不适。
两人就这样一起往车的方向走。
上了车,沈予栖打开暖风,让风吹干两个人微湿的头发和衣服,驱散雨天的寒气。
季微辞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后靠在椅背上,是个挺放松的姿态。
沈予栖想到刚才在外面他握季微辞的手时,看向他们的那道有些奇怪的目光。他启动车,状似不经意地问:“研究所只有你一个人参加研讨会吗?”
或许是因为雨天的车内很有安全感,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季微辞头稍稍偏向窗户靠着,看起来有些懒怠。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姿态。
被暖风吹干的头发不那么听话,有几缕向外支棱着。这模样很可爱,像炸毛的小猫。
沈予栖看得心痒,觉得心窝被小猫挠了一爪,很想伸手过去帮他顺一顺,但克制住了。
“还有几个同所其他实验室的负责人。”季微辞说,没有单独提到谁。
沈予栖没有继续追问,余光看到季微辞因偏着头而被拉长的脖颈和流畅的下颌线,只觉得白得晃眼睛。他逼自己直视着前方,不敢在开车的时候分心。
两人聊了今天的见闻,这在他们之间已经是很自然的事,以前会发生在饭桌上,现在在车里。
沈予栖说客户养了一只拆家的猫,谈合作时也一刻不停地盯着宠物监控;季微辞说今天遇到了研究生时的导师,退休又被返聘回来,向他抱怨学生太难带。
他聊到这位许久不见的导师,说他曾经有一次在实验室待了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中途只出来吃饭喝水。
“就为了验证一个0.005%的数据差异。”季微辞说。
沈予栖笑起来:“听着像你会干的事,怪不得是你的老师。”
季微辞沉默了,他仔细思考半分钟,看向沈予栖,不赞同:“我哪有。”
这话季微辞说得其实挺认真,是真心不赞同,仿佛下一秒就要进入数据论证模式。
沈予栖却只觉得这三个字像撒娇,被小猫爪子挠过的地方又开始躁动,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
“嗯,下次中午不要做实验到错过饭点的话,就没有。”沈予栖语气轻快,像调侃,又有点纵容的意思。
季微辞:“……”的确是这样。
他现在对沈予栖开他玩笑这一类的话稍微有了点敏感度。
不太好反驳,又还是不想赞同,于是看过去一眼。
沈予栖立刻缴械投降。
季微辞收回目光,暗自惊讶刚才的一幕怎么会发生得如此自然,又察觉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任性。这样的字眼之于他,以前没有过。
他从来没对谁这样过。
车已经开上高速,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车玻璃上,砸出一个个硬币大小的水痕,这雨太大、雨点太密集,雨刷器都快在下雨天擦除火来,却还是刚刮过去就又被密密麻麻的落雨遮挡住视线。
“越下越大了。”沈予栖微微皱眉,密集的雨点会遮挡住视线,现在能见度太低,在高速上开车不太安全。
季微辞也直起身,拿出手机搜索前面的路况。
前面距离他们三公里的地方在地图上飘红一长条,竟是在高速上堵车了。
“应该是有车祸。”沈予栖说,他看一眼导航,距离下一个高速出口只有不到一公里。
他想了想,斟酌着说:“不知道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前面也堵着车。我们先下高速,在这附近住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回去。”
季微辞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点点头:“好。”
沈予栖开车下高速,季微辞在地图软件上看酒店。
下雨天路况不好,安全起见,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选择下高速在附近休息,所以许多酒店显示已满房。
季微辞刷了很久,终于挑中一家评分不错且还有房的酒店。
到了酒店,大堂人很多,有些是躲雨的、有些是来订房。不那么意外的,前台告知他们单人间已经满房,现在只剩下标间。
沈予栖看向季微辞。
季微辞直接把证件交过去:“我都可以。”
沈予栖便也将证件递给前台,收回手时,发现自己手掌上明显有一道细细的红印——是刚才握证件太紧压出来的,他甚至都没感觉到。
他轻轻握拳,掩住那道红痕,神色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