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辞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方祁也走向电梯间,与他一同等电梯,笑着搭话:“难得见你下班这么准时。”
“今天不忙。”季微辞言简意赅。
方祁早已习惯他的冷淡,主动挑起话题:“今天罗毅过去你们那边了吧?他表现怎么样?”
季微辞不像面对罗毅本人时那样什么都不说,客观评价:“细心,上手很快。”
电梯到了,方祁重新按住下行键,示意季微辞先进电梯。
季微辞没有推拒,走进电梯。
“那就好,”方祁也跟着走进来,笑了笑,“他还是咱俩的小学弟呢,又分别跟过我们的实验室,挺有缘分。”
季微辞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舒服,又说不出具体的异样,只是轻轻拢一下眉心,没有接话。
两人都是往研究院正门走,便一路同行。
方祁的车停在正门附近的停车场,他拿出车钥匙,看向季微辞时心念一动,问:“今天没开车?我送你一程。”
季微辞正想拒绝时,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接起来。
“我在研究院正门。”手机里传来沈予栖的声音,随即是一声轻笑,而后传来开关车门的响声,“看到你了。”
季微辞拿着手机向门口看去,果然看到沈予栖那辆熟悉的suv停在路边,车旁还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嗯。”他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才偏头对方祁说了声“回见”。
方祁看着他的神色,又顺着目光看向路边,心里有些沉,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季微辞已经刷卡出了门。方祁站在电子闸机里,没有继续往前,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外面。
这辆车和那个人,他记得。
是研讨会那天,在大雨中把季微辞从场馆接走的男人。
他是谁?和季微辞是什么关系?
方祁看着这个男人对季微辞露出笑容,说着什么,又极其自然地为对方拉开副驾的车门,等他坐进去才回过头,朝闸机里看了一眼。
方祁心里一紧,他很确定,这个男人就是在看自己。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危险。
但当他再看回去时,那个男人已经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驾驶位,仿佛那一眼的锁定只是个错觉。
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后扬长而去。
方祁的手掌因手指用力攥紧被车钥匙硌出明显的压痕,大片泛着红,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然麻木地站着。
“小伙子,忘带卡了吗?”门卫室的窗户突然拉开一条缝,门卫大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
他收回目光,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是哪个所的?登记一下我给你开门。”大爷从窗户里伸出手,手里拿着登记册左右挥舞。
“不用了,谢谢。”方祁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说。
话落转身离去,背影恍然。
门卫大爷“嘿”了一声收回登记册,拉上窗户,声音模糊传出来:“年轻人怎么了这是,失魂落魄的……”
-
车里,沈予栖将副驾驶的空调出风口关上,收回手后拇指轻轻在木纹包边的方向盘上摩挲了一阵,语气似有些不经意的:“和你一起出来的是同事?”
季微辞反应过来指的是方祁,答道:“嗯,其他实验室的同事。”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沈予栖稳稳开着车,接着说。
季微辞想了想:“上次研讨会他也在。”
沈予栖的猜想被验证,点点头,没再多问。
律所离研究院有四十分钟车程,不算远也不算近。
季微辞看着车载导航的画面,两个地点被一条线联结在一起。
他和沈予栖来自同一个城市,多年后又在同一个城市落点。这感觉有些微妙。
下班高峰期有些堵车,四十分钟的车程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律所时已经七点多了。
沈予栖带着季微辞走进一栋写字楼。
行止律师事务所地理位置极好,在市中心金融城核心的甲级写字楼里占据整整一层,装修很新,区块分明。
已经是下班时间,办公区只零星有几个加班的人,见沈予栖走进来纷纷抬起头打招呼,又在看到身边跟着的人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分钟后,律所无老板的水群里多出几条消息。
-速报!沈律带了个大美人来律所ps是男的
-什么什么,新客户吗?还是委托人?有多美让我看看
-我只能说惊为天人……站在沈律旁边不是黯然失色而是相得益彰,你们想象去吧
-我也看到了啊啊啊,我可以……
-我的图呢我的图呢?下班早的我急得团团转
-现在一起进会议室了
公益服务部的成员们已经提前聚集在会议室里等待,大家都是日常在水群活跃的人,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刚看到群里的新消息,还没来得及作反应,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
沈予栖带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会议室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中,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同一处,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斗大的,标红加粗附加震颤动画的三个字——
大美人!
真的是大美人!
又缓缓浮现出四个同样标红加粗,这次是发光动画的四个字——
相得益彰!
真叫个相得益彰!
如果人的头上可以长触角的话,想必现在会议室里众人的触角已经缠绕成一团被猫咪摧残过的毛线球。
众人彼此交换眼神,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遂满意微笑。
沈予栖如此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众人的眉眼官司,冷酷地剪断一团乱麻的毛线球:“介绍一下,这位是病原微生物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季微辞博士。”
季微辞微微颔首,适时道:“各位晚上好。”
“昌启排污案那份关键性的检测报告,就是季老师做的。”沈予栖接着说。
短暂地安静后,会议室里爆发了一阵掌声,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和惊叹。
常曦几乎想要冲上去和季微辞握握手,十分懊悔没有真的订做一面锦旗,不然今天就可以当场赠送,多么有仪式感和纪念意义。
“好了。”沈予栖用指节轻轻敲两下桌子,示意安静。
会议室立刻落针可闻。
“今天请季老师过来的目的大家也都清楚,等会儿好好听,好好学,有不懂的及时问。”
沈予栖将身后的白板拉出来,又拿出一份资料递过去,对季微辞说:“这是我们整理的,对被告方技术顾问可能提出的问题的猜测,你看看缺少什么,有哪些可以提前准备。”
季微辞接过资料,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书写,直切入主题:“我从检测样本开始讲起。”
沈予栖退到会议室的最后,目光一错不错地锁定白板前那道修长挺立的身影。
似乎连灯光都格外眷顾他,冷白的灯光斜切在他流畅的侧脸上,投射出的阴影更显得五官立体精致,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
生活中的季微辞是淡然的,仿佛游离在世间之外,再多的人事物与他而言也不过是不同的符号。他短暂地为谁停留,谁就会欣喜若狂、心花怒放。
但工作中的季微辞是鲜活的,他似乎天生就要做这个,聊起自己的专业领域时,他的眼睛会一直亮着。
恍惚间,沈予栖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那时候总是有人下课时拿着题目来问季微辞,有时会遇上难倒大多数人的题目。同一道题问的人多了,他便直接走上讲台,清晰而简洁地将整道题讲一遍。
这样原本有些“哗众取宠”的举动,放在季微辞身上却无比自然。
他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干脆。没有人会认为他“出风头”,因为每个人都能读懂他,读懂一个天才的纯粹。
沈予栖曾经分析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季微辞,他擅长自我总结和深度剖析,就像他学生时代擅长阅读题。
爱是人类自语言和文字诞生之初就开始解读的命题,哲学、文学、心理学……世人写下千万种答案,却几千年都辩不出统一的那个。
有人说爱源于陪伴,有人说爱基于价值,有人说爱不过是一场来自荷尔蒙的错觉。他逐一推翻这些逻辑——从前的他和季微辞并不亲近,甚至在分班后连联系方式都未曾留下。
青春期的躁动和喧嚣里,他们是图书馆里偶尔相遇的点头之交,是东楼与西楼相连的走廊上远远望见的一道孤影。
未曾靠近、没有承诺、甚至不曾停留片刻。
可他就是喜欢上了他。
没有缘由地、深刻地、不讲道理的喜欢。
他只是看见了他,那道夜空中突然划过的流星,没有预警、不必解释,就能轻而易举地砸穿人心。
爱不是因为拥有或回报。
他爱着他,只是因为他是季微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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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微辞的课讲了将近一个小时,晦涩深奥的专业知识被他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出来,听得大多是文科出身的律师和助手们频频恍然大悟,紧接着奋笔疾书。
“有种在高三冲刺班上名师小课的感觉。”张荷手中的笔被写没了墨水,从笔筒中挑出一支新的,恍惚道。
沈予栖从后面走上来,递给季微辞一瓶矿泉水,笑着说:“请季博士上小课,你可真敢想。”
季微辞接过水,想拧瓶盖时却发现瓶盖已经被拧开了,他顿了顿才微微仰头喝一口水。
“先休息一会儿吧,大家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沈予栖说着,极自然地拉过季微辞的手腕,将他带到后排的空位上休息。
众人应下,一边看着自己刚写的笔记一边讨论起来。
唯有常曦目光落在自家老板拉着季博士的那只手上,下意识维持着张嘴的动作。
“累不累?”沈予栖问。
季微辞摇摇头。
沈予栖见他眉头微微蹙着,正用一张纸巾擦着指尖沾上的记号笔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便起身找来一包湿巾,直接捧起他的手,一点一点,细致地帮他擦干净污渍。
季微辞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被沈予栖拢在掌心里的右手,一时间忘了做出反应。
那掌心很干燥,很温暖。他的手几乎完全被包裹着,莫名有种安全感。
他去看对方微垂着的眉眼,温和的、专注的,好像世界都安静了。
“季老师!这个催化物质的滞留效应能再讲讲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声将两人双双拉回神,季微辞难得显得有些慌乱,他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往前走。
沈予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手指轻轻摩挲几下,垂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