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庭鹤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朝蒋尧的位置走去。
床帘外的敲击声渐渐没有了，时裳放下手机，任由睡意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十二点，宿舍准时熄灯，如墨的黑暗在眼前铺开。
时裳将凉被捞过来盖住身体，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扶梯微不可查震颤几下，对床猛地一沉，而后回归平静。
一股清淡的香味逐渐从对面飘过来。
是陆庭鹤。
好香好香……
困意彻底侵袭，脑中的思绪断断续续，时裳靠着柔软的枕头，慢慢坠入了梦乡。
这是时裳近期睡得最好的一觉，梦里没有导师的恐吓，也没有突然在人群中冒出翅膀和尾巴。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空调还保持着睡眠模式，温凉的冷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室友们都出去了，只有他一个在。
时裳满意地独享寝室，洗漱结束也才刚过八点钟。
上午没有课，时新坐在桌前刷手机。
学校的兼职群适时弹出来消息，有人转让志愿者名额，负责接引一个会议的参会人员。
时间是上午9点—12点，包午餐，还另外有150块的补贴。3小时150块，时薪算起来比他去食堂搓盘子还要划算。
这种高性价比的活基本要靠抢，时裳双眼发亮，赶紧联系了发帖人，那边也很爽快地提供了具体信息。
150块的补贴先打过来50块定金，剩下的100块在活动结束后付款。
接了业务，时裳没再耽搁，收拾好下午上课用的东西就朝目的地赶。
论坛举办地点在a大学术楼，距离东苑宿舍楼有段距离。
时裳扫了辆共享单车飞驰上路，到达报告厅时，距离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现场已经布置得差不多，时裳将转让人的信息发给负责的学姐，学姐很好说话，让时裳和她一起守在门口签到。
临近开始，参会的人员陆续从电梯口涌现。
时裳守在签到台前，不停招呼各位参会大佬，适时给他们递签字的笔纸，负责接引的志愿者不够时，还要给大佬们带路。
面前的电梯开开关关，签到人员络绎不绝，虽然会议楼的冷气很足，时裳和学姐忙前忙后，还是出了不少汗。
直到九点十分，入场的人员终于开始减少。
将最后一位大佬送进报告厅，时裳擦掉额头的细汗，一屁股坐在相当于摆设的椅子上。
忙活大半小时，时裳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口渴得不行，他正要去取旁边的矿泉水，冰凉的瓶身忽然碰了下他的手臂。
学姐朝他笑了笑：“喝瓶水吧，你都出了好多汗。”
时裳眉眼弯了弯，双手捧过，“谢谢学姐。”
拧开矿泉水，他一仰头，咕咚咕咚就喝了大半。
余光瞥见学姐略带惊讶的眼神，时裳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将瓶盖重新扭回去，耳根都泛起害羞的粉红。
“学姐见笑了，我一热就要喝好多水。”
平均半节课，时裳就可以把水壶里的水喝光，往往中途下课，他都会去水房重新接满。
林卓然说他是“海绵宝宝”。时裳没有看过“海绵宝宝”，当时懵懵点点头，满肚子疑问，当天晚上就好学地在网上恶补了这部动画片。
看完还是不太懂，魅魔顶多算心里小黄，外表应该还不黄……吧？
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小学弟，陈莹莹被他逗乐了，笑盈盈的，“你叫时裳吧？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陈莹莹就好。这个月有社团招新活动，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来找我。”
时裳双手放在膝盖上，腿并拢，乖乖道：“好的，陈莹莹学姐。”
陈莹莹差点没笑岔气，她憋着笑埋头看了眼时间，从椅子上起身，叮嘱道，“后面没几个人了，我去下洗手间。有人来的话，你应付一下哦。”
“没问题。”
学姐走后，时裳把两张签到表拿过来，并在一起看，上面的表格大半已经被填满，只剩零星的几个空白。
他还没有看清上面的灰色印字，面前的电梯忽然发出叮的一声。
时裳立刻起身，把签到表摆回原来的位置，抬头向前看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前面的那位老教授满头白发，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包，步履矫健朝会议厅迈步。
老教授后面的那个人明显年轻很多，长相贵气十足，一身西服正装挺阔矜贵。他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银色的镜架擦得发亮，又显得很斯文。
时裳低头扫了眼签到表，又后知后觉瞄了眼旁边的海报，上面明明白白写着“mio论坛”几个大字。
对哦，他的室友就是因为参加这个论坛，昨晚才留宿学校的。
两人走到签到台前方，时裳连忙招呼：“林教授，陆学长。”
陆庭鹤报以微笑：“时裳。”
老教授朝时裳点了点头，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报告厅走。
陆庭鹤温声解释：“老师在开场有发言，怕赶不及。我给他代签。”
他拿过旁边的黑笔，在签到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两个名字。
淡淡铃兰香随着他的靠近悄无声息缠上来，时裳的呼吸乱了，手指挠了挠手心，不着痕迹往后退两步。
不忘小声回答：“好的学长。”
陆庭鹤失笑，将签字的笔放回原位置，忽然问，“你对谁都这么客气吗？”
会议室传出调试设备的嗡鸣，声响很大。
时裳没听清陆庭鹤说的话，澄澈的眼眸透着不解，水汪汪地望过去，再次询问：“唔，不好意思，学长你刚刚说什么？”
陆庭鹤狭长的眼睛微眯，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实在抱歉，路上出了点事情，给你们添了麻烦。”
时裳努力忽略怦怦直跳的心脏，摇摇头赶紧道：“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学长不必在意。”
“你们辛苦，”陆庭鹤柔声开口，“时间不早，我先进去了，快去休息吧。”
“好哦，学长再见。”
目送着陆庭鹤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厅入口，时裳捂住胸口重新坐回原位置，暗暗松口气。
他这位室友的魅力可太大了，不用看都知道是魅魔考核的高分答卷。
不仅长相合他心意，能力拔尖，课业优异，连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
如果不是过敏症，他高低也要努努力……
时裳鼓着脸，用冰冻矿泉水挨住，冰凉的触感从瓶身传递过来，脸上持续攀升的温度总算有下降趋势。
学姐还没有回来，他无事可做，又看起了签到表，中间的空白新添了两个显眼的签名。
陆庭鹤的字体和他本人的温和气质并不相似，笔力遒劲，字迹张扬。
九漏鱼小魅魔不懂人类的书法，只觉得比旁边看不清楚的凌乱字体，好看不止一点点。
他瞄两眼，又瞄两眼，做贼心虚似的，小心捻起另一张签到纸，盖在上面，将它完完全全覆盖。
会议正式开始，就没有志愿者的事了，只需要留守在最后等签退。
来参加志愿活动的人大多都对金融感兴趣，甚至很多就是经管学院的学生，有旁听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等工作结束就陆续进了会议厅后排。
时裳不想进去凑热闹，正好布置茶歇的志愿队伍临时缺人，他便自告奋勇加入。
没有监督的老师，休息大厅的氛围比其他轻松很多，志愿者们大多认识，边干活边聊天。
a大如今舍得在科研上花钱，即便是茶歇的小蛋糕也来自大牌，个个精致漂亮，和装点的鲜花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趁着拆蛋糕包装的功夫，组长向朋友感慨：“真羡慕这些参会的大佬，吃的这么好，能吃明白吗？让我也吃吃。”
那位女生说：“以前也不好，都是x姆批发，在冰柜里不知道放了多久。还是陆学长担任学生会主席期间，才让校领导改了供应商。而且以前志愿者也没有补贴，也是学长帮我们争取的。”
“陆神太牛了！”有人说，“不过今天他好像迟到了。我下去拿蛋糕的时候，他和林教授才匆匆上楼，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消息灵通的赶紧接过话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林教授的车在路上出车祸，幸好人没有什么事，陆学长特地赶去处理，这才让林教授能赶回来。”
“啊，这么严重。我还以为是谁睡过了头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休息厅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时裳低头安静干活，默默竖起耳朵听。
原来陆庭鹤说的“有事耽搁”是这么严重的事。
不愧是学霸，连迟到都有充分的理由。不像他，还欠郑师太八百字的迟到检讨qaq。
志愿者没有小蛋糕可以分，只能捡漏吃点卖相不好的水果，时裳吃着被分到的葡萄，目光热切地盯着盘子里的糕点瞧。
魅魔吃人类的食物，好处是不会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坏处是不会填饱肚皮。
来到人间第一天，时裳的味蕾就被人类的美食完全征服。
奈何他没钱，平时能不吃就不吃，好不容易多攒了点儿，才会奖励自己吃顿好东西。
为了攒生活费，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人类的食物。
时裳的目光不舍地在芒果千层和巧克力卷上流连，偷偷舔了舔嘴唇。
酥软的脆皮上散布着坚果碎，时裳能想象得到，当它们在自己嘴里融化开来时，淡淡的苦味混合着坚果的香味，好吃地可以把舌头咬掉。
但是，他的颜料快不够用了，重新买又是一笔大的开销。
思索片刻，时裳还是忍痛挪开了视线。
刚开学什么地方都要花钱，再忍忍吧，等到下个月他就有余钱了。
会议结束，参会人员陆续离场。时裳排在志愿者队伍后面等着签退。
等他签完名字，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恰好响起。
时裳满足地看着新到账的100块钱，背着帆布包出门。
电梯前围满了学生，看样子轮到他还有一段时间，时裳不想等，索性朝旁边的步梯走去。
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窗户照进楼道，空气中浮沉的微粒滞缓飘扬，迟迟落不下。
时裳边走边在心里画饼，下个月吃柠檬蛋挞好呢，还是吃巧克力泡芙好。
太难抉择，要不然到时候两个都买好了。
他刚做好决定，走到一二楼楼之间的拐角，忽然听见清润的说话声从下面传来。
时裳下意识探头，朝楼下望两眼，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沉然的眼眸里。
陆庭鹤站在楼梯拐角处，正对着手机说什么，西服外套搭在臂弯，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薄唇抿着，眼睫低垂，浅茶色的瞳孔恰若两汪平静的水泊，冷冰冰波澜不惊。
看见他，陆庭鹤又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他对着时裳轻轻一笑，转眼间就恢复了人前的温和，“时裳，又见面了。”
“是啊学长，好巧。”时裳抿了抿唇，手指在背后绞在一起。
他刻意放慢了下楼的速度，想等陆庭鹤先走。
陆庭鹤竟然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站在原地等候。
等时裳挪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才若无其事说：“走吧，一起出去。”
时裳：“……好哦。”
两人走出楼道，往大路走去。
时裳维持着轻微的呼吸，悄悄把步子迈小，和陆庭鹤保持半步距离。
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地面，梧桐树的叶子染上点点秋意，焦黄的边缘投下斑驳色彩。
时裳低着头，专注盯着地面，踩着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往前走。
低磁柔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要去西苑食堂吗?”
西苑食堂离学术楼最近，参会人员和志愿者的用餐地点都在那里。
“唔？”时裳懵懵抬头，愣了一秒才回神，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不用了，学长。”
似乎意识到他的拒绝太生硬，时裳挤出一个笑容，脸颊被阳光晒得发红。
“我还不饿，下午专业课的作业还差一点尾巴，我想去教室里做。”
时裳今天还没有进食，就刚才下楼梯的工夫，陆庭鹤的味道已经在他肺腑间彻底过了一遍。
小心脏跳得快要失控，脸颊炙烫，不存在的尾巴把空气拍得啪啪响。
要是再去食堂，保不准他就会魔性大发，当众变出翅膀尾巴扑倒陆庭鹤，然后因为过敏晕过去，被受惊的人类关进小黑屋。
陆庭鹤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半晌，轻声问：“是吗？”
太阳倏地钻进云层里，将他镜片后的阴翳也带着隐匿起来。
时裳双手抓住帆布包的系带，仰着头，圆圆的眸子映出青年高大的身躯，眨也不眨，一派真挚无辜：“嗯嗯。”
是的是的。
导师说撒谎时专注看着对方的眼睛，就一定不会被发现。
陆庭鹤也没有发现，眼神从他脸颊滑走，声音遗憾：“好吧，本来想请你吃三食堂的烤鱼。”
细碎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落到陆庭鹤的眼睛里。
那双浅茶色的瞳孔瞬间被照亮，细窄的眼尾上挑，低头看过来时，莫名显出一股深情缱绻的味道，仿佛被注视的人，也正被他爱着。
小魅魔被陆校草的魅力征服，没骨气地红了脸，眼神飘忽着移开。
陆庭鹤短促地笑了下：“那茶歇可以吗？”
时裳有些呆，“啊？”
陆庭鹤把手里的纸提袋朝时裳手边递，眸光盛满了温柔的体贴，“昨天在宿舍，看见你桌上有外面蛋糕店的纸袋。”
“我不喜欢吃甜点，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不如送给喜欢的人。”
“就当是今天麻烦你多等的补偿。”他笑着补了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时裳不好再拒绝，双手接过纸袋乖乖道谢：“谢谢学长。”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一片共享单车前，时裳心里微松，和陆庭鹤告别：“那我先去教室写作业了，陆学长再见。”
陆庭鹤：“好，路上小心。”
时裳把纸袋挂在把手上，扫码骑上自行车，很快消失在前面的路口。
太阳慢慢移动，又被紧随而来的厚重云层吞没。
一小片枯黄的梧桐叶悄无声息从树间滑落，在风中打着旋儿，飘到青年肩上。
被人漫不经心捡走，捻在手心，收紧。
陆庭鹤慢条斯理收回视线，喉咙里溢出轻笑：“这么怕我啊？”
拇指指尖慢慢碾过叶片凸起的脉络，剩下的话轻得仿佛叹息：“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