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侧卧着将她圈抱,衾被下腰肢连同乱扫的尾巴一并被他按在怀中。
尾尖连同一侧绒耳都纠缠进他衣料里,姜央却没来由地联想到那只被他丢出去的狐妖。
她僵了僵,试探性推了推那条横亘腰间的手臂,却有微烫的指腹落在她发间绒耳,两指搓碾,激得她浑身霎时卸力软倒下去。
那只圈着她腰腹的手于衾被下捉住她手腕,神识探入。
衾被与面前温热的胸膛煮得她浑身都微烫,冰雪一样的神识乍然侵入,骤冷之下少女不由瑟缩,又被他揉着耳尖安抚下来。
经脉中风平浪静,妖力止息。
侵入灵海的神识抽去,才一松手,怀中软茸的少女已抱着尾巴,翻身卷被而逃,一心往宿榻深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躲。
他半支起上身,似乎兴致不错地将她铺散满榻的长发理好。
姜央半张脸埋都进衾被里,只露双耳与波泽润亮的红瞳,安静仰着脸任他动作,半晌才开口道:“你不把我丢出去么?”
楼归寂意味不大明了地应了声,指尖状似无意擦过她耳根,在她迷蒙的鼻音与轻咛中淡淡道:“你睡了三日。”
他便如此圈抱着她,在榻上消磨了三日。
姜央懵然抖了抖眼睫,大约摸听出来这是不扔的意思,于是怀中藏匿的尾巴放松轻摇,挡着她眉眼从衾被底下探出一点踪迹来。
她似乎长大许多,绒耳内侧似有若无的粉色绒毛逐渐显露出踪迹,被底只露两寸的尾巴蓬松有如棉桃吐絮,连尾尖也透出淡粉的毛色。
今日已是妖塞祈紫盛典的第一日。
姜央换上他不知从何处拿来的妖族衣饰,深拢的床帐撩开小口,从榻上探出一只玉色的脚来。
她倾身下榻,一截裙摆却不知何时被踩在脚下,绊得她骤然失去平衡,从并不很高的宿榻边缘栽倒下去。
帐幔翻乱,灵力凝作软障接住了她。
姜央在被他灵风裹挟的刹那调动力量,禁制笼罩的灵海仍旧死寂如枯井,杳无回应。
她张开手,长久而安静地凝视掌心,任由他灵力浮海一样将她托起,送至他跟前。
稳稳落地。
楼归寂扫过她系得颠三倒四的衣带与凌乱裙衫,神情不变,只抬手抽散了腰间衣结,又替她一一重新系好。
这位剑尊似乎极富耐心,他身形太高,与窗前俯身时将外头一切光亮都隔绝,罩得她眼前一暗。
指尖偶尔轻蹭过她纤盈不堪一握的腰窝,衣料交错时有未消的红印一闪而过,是他手臂的压痕。
姜央借着幽晦的一点亮堂看他指节间慢条斯理的动作,那双竹节玉骨一样的手松开手中漂亮的衣结,毫无预兆地握上她腰肢。
楼归寂将人掐腰抱起,不甚费力地转过半圈,放到堪堪及他腰高的窗沿上坐好。
姜央足尖悬空,由上至下看到这条飘片层叠的半裙一侧尽是系带,从腰线直延伸至裙尾。
又被他逐一绑好。
她未着寸缕的足尖轻摆两下,看到裙波飘然漾起。
姜央罩了件披风才要出门,耳边忽有一声微小却又极尽清亮的剑鸣。
折荒剑带起的风波拂动她袖摆,又裹挟着沁入骨髓的寒气丝丝缕缕缠绕上她手腕。
姜央低眸,看到熟悉的剑环银钏一样挂在腕间。
他再度用折荒剑锁住了她,却不是困囚。
男人温热的指腹将她手掌收拢紧攥,徐徐渡入的灵力抵消了折荒的彻骨寒意。
楼归寂指腹轻搓着她尾指:“跟紧。”
街市喧声鼎沸。
姜央跟着他穿过鱼龙混杂的狂欢妖群,漫天烟火乍明,九域各大世家为祈紫节所献的歌舞争喧夺耳,盛况鼎沸。
身侧狂欢烂醉的妖成群结队而来,冲挤地妖群四散。
姜央在推攘中被他揉进怀里,玄袍广袖从发顶覆盖而下,将她恨不得折进发里的绒耳遮蔽妥帖。
万劫虚境浩瀚庞大的神识张开,在无人察觉的刹那覆没整座妖力喧天的绿洲。
他张开眼,圈抱着怀中术法全失的猫乍然消失于原地。
妖群山山海海,无人在意这点变故。
罩过头顶的衣袖撤去,姜央忽这才发觉四周喧嚣声减退许多,人潮熙攘犹隔远方。
她从他怀中探出脑袋,见自己早已不在闹市中,面前是妖塞之外,绿洲与无垠沙漠交接之处。
如海黄沙与这座绿洲泾渭分明,浑然天成的边界线绵延不见尽头,却有一间枯败木屋横跨线上,一半屋脊都被黄沙覆没。
那个曾在正午时分偶遇的老妪,正坐在敞开的门里,吱呀呀纺着紫绸。
姜央偏头望了眼身侧冷淡缄默的剑尊,他只是伫立原地,松开了牵她的手。
这是她的机缘,便只能由她来解。
老妪似乎察觉门外凭空多出的两道人影,却没甚么惊讶的情绪,只是头也不抬地纺着手上的绸缎。
姜央提着裙摆,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黄沙,走近那座摇摇欲坠的朽屋。
死气沉沉,是与城中群魔乱舞截然不同的安宁寂静,万物万类皆远,唯有咯吱咯吱的纺织声诡异不绝。
她的脚步终于惊动了屋中的人。
令人骨颤的纺织声戛然而止,老妪从昏不见光的破屋里抬起头来,莫名阴暗地看向屋外。
见是她,面上先是一惊,这才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拿衣摆擦着手一边迎上来:“你……”
神色惊喜又隐含期待:“你怎么来了?”
姜央一时还未想清楚如何开口,已被她扶着肩膀从头打量到脚:“你长得真快,定是个天资聪颖的小猫。”
那老妪牵着她在屋前门槛上坐下,粗粝皲裂的手很快松开她,似乎格外欣慰道:“来找老婆子做甚么呀?”
姜央勉强调动起一缕妖息,凝聚于指尖化作紫色的雾焰,映亮她行将就木的眼:“认得她么?”
老妪霎时抓住她展露妖力的手,开口前两行浊泪奔涌而出:“主上……主上!”
她紧抿着唇哭相扭曲得有些狰狞,粗粝哽咽的嗓音比眼泪更苦:“他居然没有说错……他居然没有说错,一千年,您果真回来了!”
姜央偏了偏脑袋,大略领悟到她的意思:“喔。”
她平铺直叙道:“妖王神魂俱灭,不会再回来了。”
老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神色骤然僵住,凝视她半晌,眸中光火彻底熄灭,只会失魂落魄般重复她的话:“是啊,神魂俱灭……”
姜央眼睫稍垂,将腕上折荒剑往袖中藏了藏,指尖轻点在她掌心,将一缕妖息灌注于她掌中:“这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气息。”
老妪捧着那股浅薄微弱的妖息,将脸深深埋进其中,良久未动。
这只自沥州三万里冰冷烟瘴中来,不通人间七情八苦的天生邪灵,却在此刻隐约意识到这缕妖息于面前这个凡人的意义。
她静坐于她身侧,音色也如烟波渺渺:“妖王尚有遗志留存,我要你告诉我,你是谁。”
妖王遗志四字将她触动,老妪从朝圣般合捧的掌心中抬起头来,告诉她一个名字:“琼娘,我叫琼娘。”
丹田上妖王的禁制波荡。
一千年的风沙太过厚重,她连自己的姓氏与来处都记不清了,便只好从尚有记忆的那一日讲起:“我快死了,是主上的妖血救活了我,主上以妖神之谕赐我不死不灭,侍奉她与天地永生。”
可她没有永生,反而徒留这个凡人忠仆在妖城中行尸走肉般活了一千年。
虽不死不灭,却在妖域黄沙的摧袭下逐渐老去,老成枯树残烛一般可怕的模样。
琼娘将袖中珍藏的紫绸给她看:“老婆子活得太久了,关于人间唯一的记忆,便只有这酬神的绢带了。”
她目光渐远:“我有时睡着,会梦到那年去看祭饯花神,满城绸带飘扬,好像有人说,将祈愿写在绢带上,系到树梢,风吹起时愿望便能被供奉的神明看到。”
“你有甚么愿望。”少女问她。
琼娘却不再提及,只是自顾自讲下去:“赵佞说一千年后主上必定重归王位,与他共统九域。”
见她不言,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赵佞便是紫赵仁,当年他拜入主上麾下,被主上钦点将本名拆字,改作赵仁。”
琼娘轻蔑地啐了口:“覆水黄泉一战,赵佞临阵脱逃,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他以尊上之姓自冠,邀买各路妖邪,才有了如今的紫赵氏。”
身侧少女默默良久,轻眨着眼道:“所以妖王遗志,是杀光他们么。”
她音色极尽清丽,带着点凇雾一样的通透冷意,幽静却莫名令人胆寒。
琼娘惊讶了下,随即无奈笑道:“纵有主上遗志,可你只是一只没长大的小猫妖,如何与赵佞相抗呢?”
姜央抬手,才恍然想起丹田灵海上一时难以冲破的禁制。
楼归寂适时从暗处显露出身形来,遥遥等她起身,小跑着迎上来牵住他的手。
琼娘模糊想起从前照顾妖王殿中那些小猫妖时,长大后还有一个要紧的阶段,是甚么来着?
她隐隐觉得重要,却因着相隔太久,一时再记不起来,于是最终也未再嘱咐甚么,只是目送二人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