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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老胡家祖传的窝囊

    王玉莲正踩着那最后一句话,进到了调解室的大门里。

    “来了——”吴涯从刚才就在等,他急着要钱呢,听到动静一回头,肚子里要账的话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嗓子眼儿里先喊了一句:“哎??”

    吴涯被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李建业的老婆竟然是王玉莲,他左看看王玉莲,右看看石美兰,最后看了看李建业,嗓子眼儿里又冒出了一句:“哎???”

    这怎么是王玉莲呢?

    王玉莲也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从调解室里面转了一圈,意外的发现竟然都是熟人。

    调解室一进屋,正对着就是警/察的桌子,然后左边是李建业,右边是石美兰和吴涯,每一个都认识。

    王玉莲见到石美兰的时候只是震惊,但在见到吴涯的时候,却开始慌乱了。

    她跟石美兰李建业那点破事儿在李家村早就人尽皆知了,她也不怕丢人,但是这制衣厂里却不一样,她在这制衣厂里是要脸面的,她对外都说自己老公是知青,是返城的人,现在这个狼狈样子突然被制衣厂的同事撞见,她有一种“谎言被戳破”的感觉,站在原地都不知道怎么动弹。

    但王玉莲不知道说什么,一旁的李建业却一脸得意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拉着王玉莲说:“我老婆!制衣厂的员工!一个月工资二十来块呢!赔你们五块钱绰绰有余!不像是有些人,越过越回去了!”

    李建业这话是看着石美兰说的。

    石美兰傍上了别人,只能靠别的男人混日子,过着让人唾弃的生活,但他可不是。

    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女人,有正经工作的女人!这在农村可少见的很!

    李建业当然为此感到骄傲,不仅骄傲,他还觉得一阵扬眉吐气。

    石美兰离开了他,只能找一个这样油头粉面,为了五块钱装病讹人的男人,丢人至极!

    而他呢?找了一个体面的正式工!等他明天继续去请朋友吃饭,说不准还能调到镇子里来工作呢!他离开石美兰只会越过越好!

    听见李建业的话,石美兰和吴涯脸上都浮现出了些奇怪的表情。

    石美兰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看小丑,靠在椅子上不说话,吴涯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把人际关系捋明白了,没忍住,冒出了长长的一声“哦”。

    原来是这种关系啊!

    之前石美兰对外说她老公死了,丧夫了,而王玉莲对外说她老公是“知青”,返城回乡去了,结果今天在这儿碰上了!

    他终于捋明白了,石美兰的老公没死,还活着,只是出/轨了,而王玉莲老公也没返乡,而是别人手里的老公被她挖过来了。

    他是没想到啊,这狭小的一间办公室里,竟然藏着两位卧龙凤雏,要不是今天挨着一顿揍,他都不知道呢!

    这么想来,这一顿揍还没有白挨呢!

    “玉莲姐啊。”吴涯这人嘴还有点贱,虽然没有赵二姐那么贱,但也爱下两句嘴,他没忍住,讥诮的说了一句:“这就是你那[知青老公]啊?”

    王玉莲的脸骤然涨红,根本回怼不了一句话。

    而一旁的李建业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问:“你们认识?”

    石美兰跟王玉莲认识就算了,这个男的怎么还跟王玉莲认识?

    这怎么谁谁都认识啊?

    “行了。”王玉莲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没有脸面细问了,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场闹剧,她说:“要赔给谁钱?”

    “赔给我钱。”吴涯抱着胳膊,说:“玉莲姐,你可不知道,你老公把我打得可惨了,非说我是美兰姐的姘头,哎呀,这精神损失费是不是还得给两块啊?”

    王玉莲沉默的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吴涯,说:“只有五块钱,多了没有。”

    吴涯赶紧上前接过来,说:“五块就五块,玉莲姐,我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人,咱们一个办公室的,这事儿就当我担待你啦。”

    瞧瞧这人多会说话,他明明是在这儿讹钱,却能做出来一副“我原谅你”的姿态,占了便宜还卖乖!

    王玉莲沉默的交钱,拉着李建业就准备走。

    而这时候,李建业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听见吴涯跟王玉莲用这么熟悉的语调说话,他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王玉莲不搭话,吴涯却要说,他平白无故被人当成男小三,他哪能吃这个委屈啊?他肯定要讥讽一下李建业。

    “什么关系?”吴涯指着自己身上的制服,说:“看明白啦!我,制衣厂员工,美兰姐,制衣厂员工,我们仨都是一个厂的!连这点事儿都搞不明白,还在这胡说八道呢!捉/奸你都捉不明白呀!”

    吴涯戳破了一件李建业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的

    事儿,让李建业不敢置信,他这个时候,才惊觉王玉莲身上的衣裳跟石美兰、吴涯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

    什么!石美兰竟然也进了这么好的厂子?

    “这不可能!”他当场反驳:“石美兰凭什么进厂子?”

    王玉莲进这么好的厂子,是因为他花了二百块钱,而石美兰从他们家里离开——哎呀!

    李建业记起来了,石美兰也带走了二百块钱呀!

    “你也花了钱买了名额?”李建业高声质问,随后恼羞成怒:“那是我们老李家的钱,你竟然拿去买了名额!”

    怪不得当时他被人打,李天赐去管石美兰要钱都没要出来,原来石美兰早都花掉了!

    一想到他在外面过的穷困潦倒,石美兰却进了厂子,李建业就觉得心里面这个难受啊。

    看前妻风生水起,比挖他的肉喝他的血都难受啊!他总觉得石美兰是踩着他的脑袋上的位,要不是他给出去的那二百块钱,石美兰能有今天吗?

    他当初要是一分钱都不给,硬把石美兰赶出去,石美兰又能把他怎么样?

    “你们老李家的钱?那是我的钱!”石美兰起身,一脸厌烦的回道:“那是村长分给我的,不服就去跟村长告状去!我们再分一遍!”

    喊完之后,石美兰抬腿就往门口走。

    李建业又想去拦石美兰,他就是不甘心,总想再做点什么,让石美兰不那么光鲜亮丽,让石美兰也痛苦起来,他才会舒服一些。

    一旁的警/察赶忙阻拦:“还没出局呢!你还想被关着是吧?”

    李建业打了个哆嗦,没敢拦。

    瞧瞧这个怂样吧!

    石美兰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抬腿就往门外走。

    王玉莲沉默的让到了一旁去,她的女儿林欣然也跟着躲到了一旁去,只有李建业一直恶狠狠地瞧着石美兰。

    胡成军一直守在门外,目光一直在李建业、王玉莲身上游离,防着这俩人突然发癫、干出来什么打人的事儿,但实际上并没有。

    李建业有点欺软怕硬,只有在对女人的时候才能硬气起来,在警察局,他不敢开口。

    而王玉莲纯粹是没脸——这个女人更擅长躲在后面说两句话去挑拨李建业为她奔走,却不擅长正面对敌,这两个人还真没这个胆量,石美兰顺利的从调解室走出来了。

    等石美兰走出来后,就跟在她身旁一起走。

    胡成军这时候才发现,石美兰走路有点一高一低。

    他低头瞥了一眼,发现是石美兰的右边鞋跟断了一截,跟前面的鞋底粘黏在一起,导致石美兰走路走不稳。

    想来刚才那一脚,石美兰是半点没留力气。

    至于一旁的吴涯,从刚才听到“花钱买工作”这几个字儿之后就一直没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三个人从警局出来之后,吴涯也不提刚才警局里的事儿,只笑嘻嘻的说:“哎呀姐,咱们饭还没吃呢。”

    虽然耽误了这顿时间,但是这顿饭的便宜可不能不占啊!

    石美兰也知道这顿饭逃不掉,欠吴涯一顿饭不请,他能记一辈子,再加上她也确实饿了,干脆就带着人重新回到羊肉馆里去,要上两斤肉,大吃一顿。

    吴涯美坏了,今儿赚了五块钱,又有一顿羊肉大餐,美滋滋的进了饭馆。

    胡成军把他们两个人安排在了店的最角落处,这里安静。

    临到了晚间,羊肉馆里人就少了,基本没什么动静了,石美兰跟吴涯俩人坐在牛肉锅前一起吃。

    他们俩吃,胡成军也不过来,只站在柜台后面,像是一个普通老板应该做的一样。

    只是偶尔,胡成军会抬头看一眼石美兰。

    他今天其实是想单独约石美兰出来吃饭的。

    只是他这张嘴实在是不争气,闷葫芦一样往里面压着,一句好听话讲不出来,石美兰还以为他招揽生意。

    羊肉锅的水雾模糊了她的目光与脸,他透过昏黄的灯光,偶尔窥探到她的发丝,又慢慢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往后一坐,整个人就融入到宽厚的柜台之中,光源涉及不到的地方,似是要将他就这么淹没。

    他也没本事站出去,去石美兰桌前说“我其实是想邀请你吃饭”,他就这么窝囊的在里面坐着。

    以后胡成军也别嫌弃胡红花窝囊了,这俩人各有各的窝囊,老胡家祖传的。

    石美兰没注意这些,她在跟吴涯说话。

    吴涯虽然爱占小便宜,但是嘴不碎,会说话,会来事儿,刚才闹那么大的动静,吴涯出了警局之后一个字儿都不提,吃羊肉锅的时候还跟石美兰说:“姐,你放心,吃了你这锅肉,我吃人嘴短,今儿的事儿我出去了一个人都不说。”

    瞧瞧,这人也有点优点,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的——真要是个哪哪儿都招人烦的人,估摸着也没法在办公室里待久。

    俩人吃完了饭,吴涯一抹嘴起身就走了,石美兰却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犯愁。

    羊肉馆子的灯昏黄的亮着,越发衬得外面一片漆黑,镇子里也没有什么路灯,外面一片灰沉沉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透过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到石美兰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去警/局耽误了一会儿,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女工宿舍估计关门了。

    她住的宿舍的那个宿管是个十分难说话的老婆子,是那种死不近人情的人,之前有别的屋的女工回来晚了,她就是不开门,让那女工在外面待了半夜。

    石美兰以前试图给这老婆子送点东西,那老婆子都不肯说,脖子一昂说:“我不收你们的东西,谁都别想走我这后门。”

    哎呀!你有什么后门可走啊?就想晚点回来给开个门都这么费劲。

    “胡成军——”石美兰突然问了一句:“你这里有住的地方吗?我晚上在这对付一宿吧,厂子那头关门了。”

    就当在亲戚家投宿了,外面旅馆的钱石美兰舍不得掏,反正胡成军这里饭馆这么大,铺个床都能睡。

    石美兰正琢磨着呢,突然瞧见胡成军从对面柜台那边站起身来。

    他太高了,人一站起来,把头顶上的光源都给遮住一半,四周都显得黯淡下来,石美兰回过头看他,正看见胡成军走过来。

    “二楼也是饭馆的地方,但是上面不是饭馆,是三个房间,以前老板就住着了,你现在可以直接住在这。”

    “你要是喜欢。”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锤子和一小盒钉子,走到她旁边的桌子坐下,又闷闷挤出来一句:“可以一直住着。”

    他人“嘎吱”一声坐在椅子上,然后和她说:“把鞋给我,我来修。”

    石美兰这才记起来,她有个鞋跟还掉了一半。

    她把鞋脱下来说:“我自己来吧。”

    农村庄稼人,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坏了就自己想办法修一修,怎么都能凑合用。

    胡成军没说话,他抬起手从她手中接走了那只鞋。

    石美兰抬头看他。

    羊肉馆里的顶灯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手臂上隆起来的肌肉线条照的十分漂亮,他不言语,只沉默的干活。

    羊肉锅的温暖香气还在四周逸散,头顶上的光芒将他的头发照出一点光晕来,他拿着小锤子对着她的鞋敲敲打打,十分认真。

    粗大的手指将纤巧的皮鞋捏在手里,几个翻转间,连一条小缝隙都修的十分妥帖。

    石美兰在一旁看着看着,终于琢磨出一点不对劲儿了。

    石美兰以前其实都没琢磨过胡成军,这人跟她不熟,直到现在,胡成军坐在这里给她弄鞋,她突然一琢磨,心里立马一阵发紧。

    女人向来是比男人更细致,胡成军那点不曾说出来的小心思,稍不经意的露出来那么一丝,就让石美兰闻着味儿了。

    她可是结过婚的人,男人们那点小心思她最熟悉了,胡成军虽然没有说,但是这个人有些时候的一些做法,实在是——不像是什么没心思的人。

    一想到这儿,石美兰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了。

    她之前跟胡成军走得近,纯粹是因为胡红花,现在——

    “好了。”那只鞋从胡成军的手里递过来,重新送到了石美兰的手底下。

    石美兰接过来穿上。

    鞋很舒服,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穿上总觉得这鞋上都沾了一股子男人身上的的血热气,烫的很。

    石美兰难得的有点局促。

    这种

    感觉,就像是你突然发现你一个很可靠的朋友其实暗恋你一样。

    胡成军是个好人,老实可靠沉稳踏实,以前还多帮过她——等等。

    石美兰脑袋有点晕了。

    以前,以前还多帮过她——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说:“我得回厂子里了。”

    胡成军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站起身来,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跟在她身后面送她。

    她走哪儿,他就跟着,像是坠在她后面的一头大棕熊一样,石美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儿,但他也不说话,石美兰一回头,就看见他依旧站在那儿。

    他这个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窝囊劲儿,跟胡红花身上那股子劲儿一模一样,有一种怎么支使他都行的感觉,现在要是石美兰说一句“其实我是天仙下凡”,胡成军说不定都能点点头说“对”。

    石美兰更不自在了。

    她抿抿唇,刚偏开视线,要从门里面出去,就听见胡成军问:“厂子不是关门了吗?”

    他问这些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紧——这一句话都不知道琢磨多长时间才挤出来的呢!

    他不是在质问,他只是疑惑,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完了!更窝囊了!老胡家这俩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窝囊啊?

    石美兰抿抿唇,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难不成要说,我发现了你的一点小心思,所以不好意思在你这儿睡了吗?

    她的唇瓣动了动,刚想挤出来个理由,却突然听见外面寂静的大道上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怎么就想着赶我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在镇子里找工作,我肯定能找到!这么大的镇子,就没有一个需要老师的吗?”

    是李建业。

    大晚上没动静,这俩人一嗷嗷,附近一条街都能听见。

    石美兰和胡成军都是一顿。

    他们俩突然意识到——哎呀,这是王玉莲和李建业出来了。

    要怪就怪这镇子实在是太小了,只有这几条街有吃食,人都扎堆儿到这儿了,走上三五步总能碰见熟人。

    这个时候,石美兰再出门,真要跟这俩人再碰上了。

    与此同时,石美兰听见街外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不是我让你回去,是我们没钱了!”

    王玉莲今天也遭遇了很大的打击,难以再维持平日里的温柔模样,她用更大的声量喊:“我们没钱了!我没法供你留下了!你回去待几个月,等有钱了再出来不行吗?”

    哎呦,吵上了!

    石美兰一下子来了精神,立马把“胡成军好像对我有点意思”这事儿给忘了,转头就往窗户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快快快把灯关了,你也藏起来别被看见了。”

    别让外面的人瞧见他们。

    石美兰这头下了令,胡成军那头立刻走到柜台的墙边把灯拉上了。

    等胡成军再抬头的时候,石美兰已经在窗户旁边趴好了。

    胡成军其实可以去石美兰旁边蹲下,还能跟她贴近一些,但是他这人在这种事儿上又迟钝又胆怯又笨拙,最终老老实实在柜台旁边蹲下了,没过去凑到石美兰边儿上——石美兰以前完全没发现这人喜欢她也确实不能怪她。

    此时,石美兰也没注意这些。

    她全身心都在看外面的人,正在窗户旁边趴的十分小心。

    在老李家多年的爬墙头和反爬墙头作战计划中,石美兰学习了一身本领,今日尽数还其人之身,简单来说,石美兰今天干上赵二姐老本行啦,开始偷窥李建业和王玉莲找乐子了。

    第22章 感情火热一家人

    石美兰这头找到了一个绝佳观测点,脑袋从窗户往外一看,迎面就正好看到街道旁边,李建业跟王玉莲正吵的激烈,而林欣然显然也没有那个在自己的亲妈和自己继父之间调停的能力,只能一直低着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跟着。

    李建业在喊:“你怎么会没钱?你就是嫌弃我丢人了!你就是不想让我留下!刚才那个叫吴涯的都说了,你对外都说是知青老婆!”

    李建业提到这事儿,气的脸都发白。

    他离了婚,丢了工作,从一个老师变成了一个街头酒鬼,原先好过的老婆天天盼着他死,他的儿子为了他找了一门苦亲事,他又背了不知道多少债务,别人的嫌弃和鄙夷他都看在眼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都是因为王玉莲啊!

    他牺牲了他自己,牺牲了他全家,将王玉莲托上了工厂里,王玉莲和她的女儿过上了好日子,结果王玉莲在外面都说她之前那个知青老公,李建业能不生气吗?他受不了这个委屈啊!

    之前石美兰跟吴涯、胡成军走了之后,李建业就跟王玉莲在警局里吵起来了,刚才吴涯跟石美兰俩人吃羊肉的时候,这俩人吵的天翻地覆,可苦了局里的警/察,才刚送走一拨人,又迎来一拨人,这架吵不完。

    俩人从警局里出来,直接在大马路上开始吵了。

    “你惦记你那知青老公,舍不得你那知青老公,你跟你老公一起走去啊!”李建业气急眼了,对着王玉莲一阵破口大骂:“人家要你吗?看你这个贱样,活该被抛弃!”

    王玉莲被刺的脸色发白,这是她浑身最痛苦的地方,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枕边人翻脸永远是最痛的,以前李建业拉着她的手说心疼她被抛弃,现在,李建业指着鼻子骂她活该。

    王玉莲的性格不够尖锐泼辣,没办法在争吵之中悍然上前,人家骂她,她依旧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屈辱又难堪,站在原地垂泪欲滴似得。

    李建业却还没骂够,指着王玉莲喊:“人家不要你,你还在这念念不忘呢,说不定人家早就找下一个老婆了!看你这不要脸的倒贴样儿!”

    王玉莲还没说话,跟在后面的林欣然受不了了,所有烙印在她妈妈身上的疼痛会千百倍的传给她,她尖叫一声,扑上前去,狠狠地撞推了一把李建业。

    “你才不要脸!你老不要脸!你结了婚还惦记我妈!”

    李建业猝不及防,被林欣然撞推倒了,但又很快爬起来,骂了一句:“小畜生,你吃我的喝我的,工作都是我找的,居然敢推我!我惦记你妈,你妈没惦记我吗?”

    他们俩互相惦记,谁都别说谁!

    喊完之后,李建业恶狠狠地去反手抽了林欣然一耳光。

    胡成军在的时候李建业不敢打胡成军,吴涯拼命要钱的时候李建业不敢打吴涯,警/察/局的时候李建业不敢挑衅警/察,现在什么人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林欣然的时候,李建业就敢动手了。

    打别人要赔钱要挨打要蹲局子,他打林欣然总可以了吧?

    他可是林欣然的继父,爹打女儿天经地义,再者说了,林欣然的工作都是他掏钱找的,他打林欣然怎么了?

    林欣然被一耳光抽倒在地上,王玉莲受不了了,她尖叫着跑过去厮打李建业,随后一家三口扭打到了一起。

    虽然是二打一,但是王玉莲和林欣然毕竟是两个女人,又不像是石美兰那样久经沙场,她们俩打架也没什么经验,跟李建业堪称是半斤八俩,二打一也不占上风。

    有些人的爱吧,就像是一场战争,充斥着角力算计,算到最后吧,战争到了白热化,只能打一顿泄泄火了。

    石美兰蹲在窗户旁边,开开心心的从头看到了尾。

    哎呀,这打的,实在是感情火热的一家人啊。

    看着看着,石美兰啧啧摇头。

    人啊,谈对象千万不能谈那种不正当的,只要你的来路不正当,你们俩之间就不干净,像是生了锈的器物,你擦一下吧,过几天又生出来,用起来不顺当,互相都在别扭,一直别扭到有一天,受不了了,俩人开始因为这点锈而大吵一架。

    别人看了,就要想,这点锈最开始就有啊,你们都知道的,都准备忍了,怎么又忍不住了?你们最开始就不干净啊!

    所以有今天也是活该,俩互相算计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真心可言,就算是最开始稍微有一点类似于“爱”的东西,也会很快变质成另一种东西。

    他们三个人也没打多久,李建业往地上一趟,不动了,王玉莲跟林欣然一对母女坐在一起哭,外头一点薄凉的月打在他们身上,照着他们狼狈的身形,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失意。

    这个情况,实在是不适合出去,万一这三条疯狗傻狗蠢狗突然丧心病狂上来一起咬她可怎么办?她可怕得疯狗病。

    石美兰的眼睛在羊肉馆子里转了一圈,正看见胡成军还在柜台那儿蹲着。

    这人可听话,让他去藏起来,他就老老实实藏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出,老实到都有点可怜了。

    石美兰慢腾腾的蹲着身子爬过去两步,压着声音用气音说:“还是带我上去睡吧。”

    比起来外头那三个人,还是胡成军这头好一些。

    胡成军本来在柜台那儿缩着、低着头坐着呢,听到石美兰的话,他就抬起头来看石美兰。

    那双凌厉的单眼里似乎迸发出某种亮晶晶的东西,在昏暗的馆子里,像是猫科动物一样,清凌凌的看着她。

    石美兰又开始觉得右脚上的鞋发烫了,有点怕胡成军说出什么,或者做什么——她实在是没想好该怎么应付胡成军。

    但胡成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转身带着石美兰上了二楼。

    俩人偷偷摸摸的从羊肉馆一楼里去了二楼。

    二楼上有三间房,两间都不向太阳,只有一间是有太阳、有窗户的,且还最大,胡成军把这一间让给了石美兰。

    这一间原本就有一些床和桌子之类的基础家具,都是上一任店主留下来的,上一任店主走得匆忙,胡成军把家具的钱算在店铺里,一起买下来了。

    这里什么都全,只是少了一些个人衣服,被褥也是上一任家主用过的,但是石美兰不嫌弃——别人自家用的东西,总比旅馆里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人睡过的干净。

    把石美兰送到之后,胡成军就去了隔壁睡。

    这一整晚,石美兰就在这儿对付了。

    她洗漱过后,倒在陌生的床上,困顿之余,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天色,突然间想到了胡红花。

    哎呀,胡红花不在的这一天,错过了多少好戏啊。

    睡过去之前,石美兰忍不住想,小红花现在在干什么呢?

    ——

    胡红花现在可忙了,从出差开始,她就基本没歇下来过。

    时间回到七月二号早上九点,石美兰开始在公司里愉快摸鱼的时候,胡红花跟着大部队开始了出差第一天。

    他们办公室里一共六个人,加上小袁总七个人。

    小袁总之前的车坏了,再说,就算没坏也挤不下七个人,所以制衣厂专门去包了一辆箱式小货车,一群人直接坐在了厢车里面。

    厢车里面摆了六张椅子,挤挤挨挨的,给出差的六个人坐,货车前面有俩位置,一个给小袁总坐,一个给租来的车的司机坐。

    其余人都挺习惯,毕竟城镇里的人也很少坐小轿车,乡下人更是牛车马车驴车都坐过,只有一个小袁总不行。

    小袁总的脸从上车开始就是臭的,嫌弃车的座位脏,嫌弃旁边坐着的货车司机人臭,但目前没有别的车,小袁总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并且在心里记了一笔。

    谈下这个单子后的第一件事,他要给自己配个司机。

    ——

    车子晃晃悠悠,从春风镇看出来,一路开向柏城市。

    从春风镇到柏城市,开车要开两个半小时,偏远小镇土路多,颠簸不停,等车重新回到柏城市的时候,小袁总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他透过沾了尘土,有点脏兮兮的玻璃往外看,外面是熟悉的家乡。

    柏城市比春风镇大上很多,道路平整,人流也密集,这里除了火车站以外,还有一个专门的运输站。

    柏城市是几个城市的贸易枢纽,因为车多,所以城市的路修的就很好,要想富,先修路,城市主干道几乎都是水泥路。

    灰朴朴的小货车挤在一群车里行驶进柏城市,房屋在金丝镜前飞快划过,袁耀静静地看着,直到某一刻,他看见一辆刷了黄漆的卡车从他面前行驶过。

    袁耀盯着那辆卡车,慢慢开了窗。

    夏日的燥热,吵闹的人群,还有汽车尾气的味道,一口气全都吹到车里。

    这就是柏城市的味道。

    袁耀目送着那辆车离开,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定会重新,重新回到这个城市里。

    “嘎吱”一声响,车停了。

    ——

    胡红花跟着一群人下了柏城市。

    才一到地方,袁耀就先带着他们先去了招待所,众人在招待所里才刚将各自带着的行李放下,袁耀就带着人去找客户吃饭。

    他们要找的客户姓陈,今年三十八岁,以前当过兵,现在在做服装出口贸易,直接对国外销售去了,生意铺的很大。

    春风镇这一头,是华国最北方,而在春风镇的更北方,是另一个国度,据说,这位姓陈的客户一直在往外面跑。

    袁家老爷子当初就想跟这个客户签合同,只是这个客户的路线在国外,不在国内销售,商业模式跟国内有点区别,袁家老爷子就没有去接触过,现在反倒是袁耀动了点心思。

    如果能跟这个客户签一笔合同——

    袁耀说干就干,一群人十一点半、将近十二点落地后,他安排人吃了一顿饭后,就去约这位陈先生见面。

    期间吃饭的时候,袁耀偶尔注意到胡红花偷偷看他。

    这一趟跟他出来的其余人都累坏了,个个儿瞧着都是灰头土脸,臊眉耷眼的样子,只有一个胡红花不是。

    胡红花人瞧着都倍儿精神,一双眼亮晶晶的,不断往他身上瞟一眼,瞟两眼,瞟三眼,瞟个没完没了,袁耀想不注意都难。

    胡红花瞟他就算了,偶尔还会拿出来一个小黑本本,拿笔在上面写,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记什么。

    袁耀一看她,胡红花就立刻收回手,藏起来那小本本,假装什么都没有。

    袁耀微微拧眉。

    这个乡下人在搞什么鬼东西?

    但他没有时间去管她,他还有合同要签,所以压下这些,继续带着人忙活签合同的事儿,吃完饭,其余人等在招待所里,等袁耀跟陈先生敲定了见面后,他们在出面谈其余的进程,或者给出方案。

    袁耀则带着胡红花,单独去见了这位陈先生。

    陈先生在柏城市有一个很大的仓库,用来存放货物,陈先生来了,基本都是住在仓库这里,所以要来找人,也得在仓库这里找。

    胡红花身为袁耀的秘书,负责跟所有人联系,跟进签约进程——但其实根本没有进程啦,他们到了仓库之后,这里的负责人说陈先生在忙,可能要等两个小时才能见他们。

    负责人把他们带到了仓库中,随便找了一个堆放叉车的仓库让他们坐下,他们就在这一直等。

    这个时候的袁耀,跟之前销售部的王玉莲和佟大志也差不多了——之前说过的嘛,职场就是大鱼抽小鱼,小鱼抽虾米,虾米一直被抽。

    现在袁耀到了别人的地盘里,也成了虾米,被抽也没办法,只能一直

    等着。

    ——

    仓库很大,里面是各种叉车、货车和货物,空气中混着淡淡的土灰的味道,负责人连椅子都没给他们拿。

    胡红花本以为袁耀会不开心的。

    毕竟这个人挑剔又自负,像是天王老子似得——这话不是她说的啦,是她的同事们说的。

    他们说袁耀是国外留学回来的,矜贵,是个吃不了苦的人,同时这个人还很高傲,对谁都看不起,就像是凤凰到了鸡窝里,看什么都嫌弃。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穿着他那一身西装,踩着皮鞋走路,这一点还挺像是李建业的。

    李建业就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任何苦难都能打倒他,所以胡红花以为袁耀也会这样。

    但是很出胡红花意料的是,袁耀没有。

    这个人不止没有抱怨,还慢悠悠的在仓库里逛起来了,每一辆叉车,每一辆货车,和各种货物,他都挨个儿看了一遍。

    这仓库里面还有没来得及装袋子里的衣服,是放在一个普通塑料袋子里面的,袁耀还将这衣服拿出来,在手上细细的摸了摸面料,又展开来,看了看款式。

    看完之后,他将这衣服重新叠放好,又放回了原位。

    胡红花跟在他身后,瞧见他盯着这地上的衣裳发呆。

    她没忍住,问:“袁总在看什么?”

    袁耀垂下眼眸来,说:“这些衣服比我们的好。”

    他来这一趟,看见了人家仓库里的东西,再拿过去和自己厂子里的东西比了比,突然间发现自己没有竞争力。

    袁耀沉着眉眼,陷入了沉思。

    胡红花一下子结巴起来了:“那,那,那怎么办啊?”

    那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跑过来了,眼巴巴的冲着人家来求合作,结果到了,连人都没见到,只看到了一地货物,这些货还比他们的质量好。

    怎么看都是要完蛋了啊!

    袁耀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说:“这里都是夏装,也许我们可以考虑冬装。”

    胡红花扭头看了一眼外面。

    哎呀,外面还是大夏天呢,上哪儿卖冬装啊!

    袁耀还在说:“如果我们压低成本的话,利润可以再往下降低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利润,放大到一千件就是——你觉得怎么样?”

    涉及到数学题,胡红花把脑袋低下去了。

    她,她觉得,小、小袁总数学挺不错的嘛。

    碰见不懂的事儿胡红花就一个劲儿点头,在一旁吹捧:“袁总说得对!”

    袁耀满意颔首,在肚子里面打草稿,等着这位陈先生来。

    ——

    结果,胡红花跟袁耀在仓库里等了这位陈先生一个下午,陈先生都没回来,只让这里的仓库负责人给他们带了一句话。

    “我今天有事,来不了,今天晚上八点在黄鹤楼有饭局,袁总有兴趣可以赏脸来一趟。”

    这意思是我没空单独见你,但是给你一个见我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看你自己。

    负责人对袁耀的态度也是看起来很尊敬但其实没当回事儿,毕竟每天来找陈先生合作的人一大堆,袁耀如果不打出他爹的名头,那他就排不上号,只能跟大多数人一样,吃个闭门羹。

    通知了这么一句后,又替他们老总不疼不痒的道了个歉,说老总实在是没空,耽误了您时间,您担待之后,就要送他们走。

    袁耀也不耽搁,起身说了一句“明日一定到场”,然后带着胡红花就走了。

    胡红花跟袁耀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就坐着干等,然后等来了一张邀请函,胡红花有点挫败,但袁耀干劲满满,甚至更兴奋了。

    似乎是看见前途一片光明,袁耀的话都多起来了。

    “黄鹤楼是我们这里最高的饭店,经常有很多老板在这里吃饭。”

    “你听过一首诗吗?故人西辞黄鹤楼。”

    “这么多老板,说不准那个就能和我合作。”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胡红花用力都记在了小本本上了。

    她听不懂,但是去给沈春香看也好。

    ——

    当天晚上,袁耀就提早出发,去了一趟黄鹤楼,但是却没有带胡红花去。

    生意场就是名利场,在这之中会发生什么袁耀比所有人都清楚,有钱的人高高在上,没钱的人就是桌上一盘菜,而下位者带过来的女人,是这里面最美味的菜。几乎每一个男人都会带一个美丽的女伴,或者妖娆的秘书,用女人来妆点自己。

    他是一个高傲的人,但却并不下作,他不愿意自己的成功沾染上任何肮脏的东西,所以当他所处在“佟大志”这个地位上的时候,他不会带任何女人去这样的酒局,他也不会让胡红花变成王玉莲。

    袁耀走了,其余同事们就一起在柏城市出去吃饭,逛一逛,柏城市说是有夜市,哇,这东西春风镇这种小地方可没有。

    胡红花没去——主要是手里还没有发工资,她没钱出去玩儿,所以一直在招待所里待着,继续写她的小本本。

    她要把袁耀说的每一句话全都记下来!

    ——

    等到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袁耀才回来。

    他还不是自己回的,是被昨天那个在陈先生仓库里见过的仓库负责人把袁耀送回来的。

    袁耀已经完全喝醉了,不知道东南西北,到了招待所后,连自己那个房门都找不到,往招待所的沙发上一躺就要吐,一旁的仓库负责人只好在大堂等人出来接。

    招待所的人匆忙去将跟袁耀同行的人叫出来,整个招待所就只剩下胡红花一个了。

    仓库负责人指着沙发上的袁耀说:“袁总醉了,您看着点。”

    胡红花瞧见袁耀的时候都给吓了一跳。

    ——

    袁耀平时冷冷淡淡,穿着一身西装,往哪儿一站,浑身都透着精英劲儿,谁好像都骗不了他,可是现在,袁耀醉的一塌糊涂,一张冷白皮的脸完全被喝红了,倒在沙发上就开始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袁总在外面就吐干净了。”那仓库负责人似乎有点埋怨,幽幽的说:“连我车里都吐了。”

    这要是换个聪明人在这儿,得赶紧赔人家点洗车钱,要是会做人一点,再偷摸塞一点,跟这位打好一下关系,但胡红花没这个脑子,她只会围着袁耀团团转。

    “怎么喝成这样了呀!”她尖叫着喊。

    以前他们村儿里就有人活生生喝死过去的,袁耀不会也这样吧?

    “小袁总挺厉害的。”仓库负责人见胡红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自己站起身来,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我们陈先生说了,他能连喝两圈,就给他一个单子。”

    “他喝了两圈?”胡红花瞪大了眼。

    “他喝了六圈。”仓库负责人说:“要了仨单子。”

    胡红花服了。

    要不然说他数学好呢!二三得六,越多越好——就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

    说完,仓库负责人转身就走:“您照顾好小袁总吧,明儿还得来我们仓库签合同呢。”

    胡红花手忙脚乱的把袁耀扶起来,一路搀扶到了袁耀的房间里休息。

    柏城市的招待所环境还算不错,单间是一床一桌,连带着还有个洗手间。

    刚才没摸到袁耀的时候还没看出来,现在一摸上了,胡红花发现袁耀浑身发冷,手脚冰凉,脸色也奇差,到了床上后,袁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很差的躺着不

    动了。

    仔细看,他还用手压着自己的胃。

    胡红花明白了,这是喝酒喝太多,胃里又吐空了,难受。

    她匆忙出门,去跟招待所的前台说了两句,然后借着人家的后厨房做了一点小米粥,这东西养胃的,酒后喝一点会好受很多。

    等她熬完了,一路跑回到袁耀房里的时候。

    袁耀状态更差了,整个人看着都汗津津的,一张帅脸看着惨白惨白的,唇瓣都没了颜色,浓眉紧紧的拧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咬着牙在硬抗。

    胡红花赶忙拿勺子往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袁总何必呢?喝一圈不就得了吗?数学好也不能这么好吧。”

    ——

    当时袁耀浑身都发冷,虚脱,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力气。

    人像是沉到了很深很深的海里,和这个世界都短暂失联,直到某一刻,絮絮叨叨的声音从脑袋上落下来,温热的粥送到嘴边,袁耀恍然中清醒了几分。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本能的去靠近温暖,他不受控的张开嘴。

    一点小米粥钻入胃里,有点熟悉,他想了想,脑袋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念头。

    这一次她没有摸他的头。

    ——

    胡红花不知道袁耀在想什么,她喂了半碗粥下去,见袁耀不冒虚汗了,就收回了手,回去继续写小本本了。

    小本本再加一条:胃不好,醉酒后要喝小米粥。

    写完小本本后,胡红花起身出了袁总的门。

    这时候同事们也回来了,一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度过了在柏城市的第一个夜晚。

    ——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半,石美兰从羊肉馆的卧室里醒来。

    第23章 她暗恋我

    刚醒来时,石美兰还觉得她睡在自己的宿舍里。

    昨天夜间的寒气还未消散,屋里不算沉闷,今天晨起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两丝,期间伴随着啾啾鸟叫,楼下传来一阵咣咣咣的剁肉声。

    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脑袋下面的荞麦枕头发出沙沙的动静,睡了一夜的手脚用力一扯,沉睡的肌肉舒爽的伸张,手背摩擦到陌生的棉布床套时,带来有点陌生的触感。

    石美兰一下子醒了。

    她坐起身来,懵懵的拍了拍脸,然后自己穿上衣裳往床下走。

    推开门的时候,隔壁两间房都空了,胡成军不知道去了哪儿,石美兰自己走台阶走下来,走到一楼的时候,就看见四个人正在厨房忙活。

    俩后厨,一个服务员,一个胡成军。

    菜是从早上就要洗刷切好的,不然一整天忙不过来。

    小饭馆人少,胡成军身为老板偶尔也得跟着干一下,小作坊嘛,人手没有那么多,不会像是制衣厂一样,所有人都有细致的分工,这里的活儿基本都是串着来。

    服务员没事儿就去后厨帮忙洗菜,服务员忙后厨的厨师也能出来收个钱,胡成军这个老板,偶尔也得来干点活。

    石美兰下来的时候,胡成军正在剁骨头,听见楼上台阶传来脚步声,他放下手里的刀,扯下围兜,一回头正看见石美兰。

    石美兰的工作制服外套被她自己搭在了臂弯里,上身只穿了个白衬衫,下身穿着裙子,白衬衫领口上的扣子没系那么紧,上面空了两颗,隐隐可见一团丰腴饱满的白。

    刚睡醒的石美兰只来得及用手拢一拢头发,连口红都没涂,人刚醒,眉眼惺忪,身上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扶着把手慢慢走下来时,一张圆面素而淡雅,看起来真像是枝头上挂着的一朵兰花。

    胡成军看了她一眼,被烫了一下,猛地转过了头,背对她说:“厨房煮了点东西,过来吃吧。”

    他那个样儿看的石美兰想笑。

    石美兰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怂的男人,怎么能跟胡红花一个样儿呢?她把扣子扣上,说:“我来不及了。”

    石美兰看了眼天色,说:“得赶紧去上班。”

    “那我给你打包。”胡成军闷头走向厨房,三两下收拾了几个铁饭盒,转头就递给了石美兰。

    石美兰已经将扣子扣好了,正将西装外套披上。

    其实食堂里面是有饭的,还免费呢,但胡成军装好了送过来,石美兰也不好推拒,干脆拿起来,拎着闻了一下,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吹捧道:“哇,还挺香的。”

    里面有炖牛肉汤,用料很实诚,一看就知道都是肉。

    胡成军被她夸了一下,更不自在了,抿着唇站了一会儿,挤出来一句:“晚上我再给你送一趟,送去你厂子里。”

    石美兰回了一句“不用晚上我去食堂吃”,然后直接出门离开,将盒饭拴挂在车把上,带着去了制衣厂。

    早上八点半,上班好时候。

    ——

    与此同时,柏城市,招待所内。

    袁耀八点半准时在招待所的床上醒来。

    年轻就是好,昨天的宿醉一觉醒来都代谢完了,袁耀依旧精神抖擞,换了一身西装之后,临时把所有人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开了个会,然后所有人收拾东西,九点出发去了陈先生的仓库。

    签约的过程十分顺利,陈先生是个讲诚信的人,虽然袁耀这边没有任何竞争优势,但是这小伙子喝了六圈,那他就签——反正跟谁签都是签,不如签个顺眼的。

    这个年代做生意的人就这样,一到了桌上,酒量反而比质量更重要。

    签约合同做完之后,陈先生也没空跟袁耀吃午饭,就将人打发走了。

    袁耀也不在意,人家没把他当回事很正常,因为他现在没有这个资本和能力,他不会因此自怨自艾,而是要发愤图强。

    他跟人告别之后,匆匆忙忙要回制衣厂。

    他要立刻制一批质量最高的衣服。

    这一次的单子他是喝过来的,但下一次的单子,他要坐着跟陈先生谈——他有信心,就用这一批的单子证明他自己。

    他要让陈先生知道,他能喝,但他不是只会喝。

    在袁耀的催促下,这辆刚来了柏城市的小货车又嘟嘟嘟的上路了,承载着一些少年人的梦,兜兜转转,又回向了最初的起点。

    这一次,袁耀没觉得春风镇讨厌了,他甚至对回到春风镇充满期待。

    只要让他看到希望,再贫瘠的地方他也能扎根。

    ——

    袁总的小货车重新回到春风制衣厂的时候,是七月三号的中午十二点。

    制衣厂四栋二楼的办公室里,一群人都在慢悠悠的浑水摸鱼。

    销售组的人依旧忙碌,设计部的人正在搞最新款的衣服,秘书部的石美兰悠哉悠哉的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品味着手里的茶香,顺便左右扫了一圈。

    今儿个办公室缺了俩人。

    林欣然和王玉莲都没来上班。

    提起这个,就要提起来昨天晚上,那仨人在外面好像闹了很久,今天石美兰来上班的时候,林欣然和王玉莲就没来。

    昨儿个说起来应该是王玉莲跟李建业头一回闹翻吧?也不知道闹得怎么样,这要是闹分开了可就完蛋了,他们俩不互相折磨对方,连石美兰这样的看客都觉得遗憾呐。

    石美兰是真心祝愿他们俩儿长长久久的,一想到他们俩互相纠缠,互相暗恨一辈子,她就觉得舒坦,烂人烂事儿最相配。

    也不知道他们昨天闹成什么样了。

    石美兰正想着呢,眼珠子才转了两圈,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袁总回来了!”

    哎呦!

    石美兰赶忙站起身来,准备下去接胡红花。

    胡红花都回来了,王玉莲跟林欣然却都没回来。

    那王玉莲和林欣然到底去哪儿了呢?

    ——

    时间推回到昨天晚上。

    他们三个人在街角处大打出手后,李建业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而王玉莲和林欣然这对母女抱着互相哭了一通。

    她们俩母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现在她们俩的日子比在村子里的日子都难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王玉莲的丈夫、林欣然的亲爹是个文雅的人,一辈子都没动过手,就算是对林欣然感到失望,也从不教训林欣然,他做的最凶狠的,不过是放下所有的钱,自己孤身一人返回了城镇,再也没回来过而已。

    但李建业却不同,李建业真的动手打了她们。

    李建业这一耳光打到林欣然脸上

    的时候,林欣然心里都快恨死他了,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来打女人!她抱着妈妈,哀求妈妈:“妈妈,我们走吧,我们不管他了,他给我们的二百块钱,我们一起攒钱还干净。”

    她们还有工作,以后只要慢慢工作,两个人的钱足够还,先苦一年,她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王玉莲却不同意。

    “这怎么行呢?”王玉莲抱着她抹眼泪:“妈妈不能当寡妇,你不要去说这种小孩儿话了。”

    在这一刻,王玉莲把她自己的人生,爱情,执念,看的比林欣然的想法更重,并且认为林欣然那是小孩子脾气。一时受了委屈,就要抛掉一切吗?那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难道有人能一辈子不受委屈吗?谁的日子不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呢?

    她已经吃够了当寡妇的苦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当寡妇,李建业虽然有一些不好,但是有些时候也是好的,她觉得也能忍下去。

    女儿只要有一丝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会想把自己的亲妈扶起来,但是大多数时候,她的亲妈都会选择把她摁下去,并且,亲妈多数时候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听了一辈子的话,做了一辈子的事儿,怎么会是错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忍的,忍过去就好了,林欣然以后就明白了,妈妈也是为她好,她有一个完整的家,跟没有完整的家是不一样的。

    林欣然颤了颤嘴唇,没说话。

    林欣然不明白,她想不通,为什么妈妈还能跟李建业好,之前妈妈说是为了“钱”,但现在,她们有了钱了,妈妈为什么还舍不得李建业?

    妈妈明明没有被李建业好好珍惜,也没有在李建业这里得到尊重和爱,但是妈妈却好像在说服自己李建业是爱她的,然后她心甘情愿的继续跟李建业在一起。

    有个男人,就这么重要吗?

    她年纪还小,看不透王玉莲藏在真话下面的攀比,只以为她的妈妈是真的喜欢李建业,她看着妈妈站起来,走到一旁地上的李建业旁边。

    这一场争吵的最终,王玉莲选择先给李建业低头。

    她拉着李建业说:“先找个旅馆住下吧。”

    她是不愿意跟李建业就这么分开的,有个男人依靠是其一,但她还有一个其二。

    其二,李建业是她舍弃了一切名声,脸面,从石美兰手里抢过来的,她为了跟李建业在一起,也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搭上了。

    如果她就这么跟李建业分开了,那不就间接的否定了她之前付出的所有,她必须承认自己走错了路,做错了事。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所以她不能跟李建业分开,她必须得幸福,才能对得起自己受的那些苦难——她像是在跟谁较劲儿一样,咬着牙要继续过日子。

    而李建业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恨不得撕碎所有人的脸,恨不得喝农药死了,但是王玉莲来叫他,他又沉默着爬起来了。

    他也是舍弃了一切才跟王玉莲在一起的,现在再跟王玉莲分开,他承担不起这个成本,所以他们俩只能互相别扭着,厌烦着,继续过日子。

    很多时候吧,人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快乐和厌恶纠缠在一起,像是手臂的骨头里面受了伤,骨缝里面涨了脓,拔不干净,只能这么长着,忍着,日复一日的折磨着往外走。

    如果你想除掉这种痛,你就要刮骨疗毒,然后大伤元气,一般人下不了这个狠心,只能这么憋憋屈屈的继续过下去,虽然手臂偶尔还会疼,但是起码这只手还在是吧。

    从外面看的话,这也是个完整的人呐,不像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呀。

    李建业从地上爬起来,三口人互相沉默的起来,找到了昨天居住的旅馆,开了两间房。

    林欣然睡在王玉莲和李建业的隔壁,透过一栋薄薄的墙,听见妈妈和继父小声争吵,后来他们不吵了,似乎滚到了一起,然后她就听见另一种声音。

    他们俩似乎和好了。

    这要是让李家村里的人看见了,还会念叨一声:“夫妻俩就这样,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但究竟是“和好”,还是“凑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

    而林欣然躺在他们的隔壁,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着,等到凌晨才渐渐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睡过头的王玉莲敲响了林欣然的门,两个人才匆忙赶向制衣厂去。

    等她们到制衣厂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多了。

    制衣厂的办公室里面本来该在午休的,但是她们到的时候并不是午休,而是一群人在加班。

    原来是小袁总带着合同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件样衣,要求设计部那头以这个样衣为目标,搞出来更好的,整个设计部就都跟着忙活起来了,连带着秘书部也都在赶关于合同的事儿。

    小袁总一声令下,其余人都得跟着干活,要把这件事儿忙完,然后再去食堂吃饭。

    王玉莲进办公室后,就被佟大志带走了——销售组的时间工作都很不稳定,有时候陪客人要陪到半夜,所以销售组基本不卡考勤。

    但是秘书组不一样,秘书组上下班时间都是固定的,林欣然来晚了,让孙主管觉得很丢人。

    人家销售部周主任也跟着走了,他手底下的人就没闹出什么事儿来,怎么她这就出事儿了?这不明摆着她管人不利吗?叫陆经理知道,肯定会觉得她能力不足。

    孙主管好面子,受不了这丢人劲儿,就带着一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对林欣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了半个小时。

    她前脚刚出差,后脚林欣然就迟到,把她放哪儿了?她肯定不会让把林欣然轻飘飘的放过去的,所以她回来之后牟足了劲儿,抓着林欣然就开始骂。

    林欣然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一整天都没有松下过一口气,被骂的心头气血翻滚,但也不敢反驳,只低着头应着。

    直到孙主管骂的气儿顺了,又扣了林欣然两块钱全勤奖,然后才假惺惺的说两句:“我对事不对人,你别放在心上,工作就得严肃认真的办——行了,去忙工作吧。”

    林欣然这才低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骂,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受不了,自己抹了一会儿眼泪,然后开始忙工作。

    秘书部今天只有三个人,胡红花去了三楼,沈春香不来上班,只有石美兰和孙主管,她的工作没人带,弄得磕磕绊绊的。

    林欣然低头忙自己的东西的时候,还听见孙主管跟石美兰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

    这一个大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个部,左边秘书,中间设计,右边销售,每个部门的座位都是连在一起的,彼此的工位都是四方块相互连接,石美兰跟孙主管俩人说话的时候,林欣然都能听到。

    她们俩亲亲蜜蜜的不知道在探讨什么,听见她们俩的声音的时候,林欣然心里恨得直咬牙。

    她有太多情绪了,被妈妈忽略的愤怒,对妈妈的心疼,对李建业的怨恨,对孙主管的讨厌,全都搅和在一起,在她的胸膛之中翻滚,翻滚,翻滚。

    这些情绪没有地方宣泄,最后全都指向了石美兰。

    她不愿意恨自己的妈妈,又因为妈妈喜欢李建业,所以不想去恨李建业,她就在这么几个人里挑挑拣拣,觉得还是石美兰最可恨。

    她听见石美兰的声音,就觉得心底里翻涌着恨意。

    刚才还对她横眉冷对的孙主管,转头就跟石美兰那么好了,凭什么?为什么石美兰一定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呢?

    本来没有石美兰的时候,李建业和她妈妈也是和和美美的,结果石美兰一来,她们家就开始不断地出事。

    恨到最后,林欣然的血液在身体里凶猛的冲撞,脑袋都跟着嗡嗡的响,突兀的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来:如果石美兰不在这家制衣厂就好了,如果石美兰失去这份工作就好了。

    石美兰失去这份工作,她和妈妈都不用每天看见石美兰了,石美兰没了工资,李建业就会高兴了。

    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都会高兴了。

    林欣然扣着手里的键盘,觉得如果没有石美兰,制衣厂一定会是个好地方。

    这时候,一旁的孙主管站起身来,跟石美兰说:“合同收录之后,把纸制合同收拾好,明天去送到三楼给胡秘书,这事儿重要,这可是咱们袁总好不容易签下来的合同,你上点心。”

    石美兰在

    一旁“哎”的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忙她手里的东西。

    林欣然的目光顺着办公桌望过去,看到了石美兰手里的那份合同。

    一沓洁白的纸,在阳光下散发出细密的光泽。

    她看了一眼,心中就催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林欣然垂下眼眸来,伸手敲着键盘,假装自己也在忙碌。

    四周的人声吵吵嚷嚷,她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一般跳。

    漫长的蝉在窗外疯叫,外面的树随着风摇摇晃晃,那些隐秘的事情都被压在最下面,目前还不被人所知。

    四栋办公楼忙活了一个中午,等到快两点的时候,终于把进度堪堪录入库中。

    陆经理这才放所有人离开,去食堂吃饭,她自己则去三楼跟袁耀汇报工作。

    ——

    二楼的人都赶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三楼的胡红花却不能去食堂。

    因为袁耀还没去。

    她身为袁耀的贴身秘书,袁耀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袁耀忙起来不记得吃饭,她都肚皮贴后背了,也得跟着干活。

    三楼的办公室里,袁耀跟陆经理说话的时候,胡红花就在一旁摸肚子。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她的怨念几乎要化成实质从身体里冒出来了。

    正在跟陆经理说话的袁耀瞥了一眼,就看见胡红花蔫蔫儿的耷拉着脑袋,一脸沧桑。

    袁耀低嗤一声。

    没见过这么馋的。

    袁耀跟陆经理说:“行了,就汇报到这吧,下午再让其他主管来一起开个会。”

    随后,他那张俊美冷淡的脸微微勾起来一丝,大发慈悲的看向胡红花说:“胡秘书——去食堂给我带份饭回来。”

    胡红花惊喜的站直了身子,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跑,一刻都不停。

    她前脚刚从桌子旁边走过去,兜里掉出来了什么东西,一旁的陆经理还以为是从桌上被剐蹭下来的,顺手见过来递给袁总,道:“好,袁总,我先出去了。”

    袁耀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陆经理递过来的黑色本子上。

    这本子捡起来的时候,上面是翻了页面的,袁耀敏锐的在翻滚的页面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一闪而过,但是他自己的名字他是不会认错的。

    这是胡红花的本子,一直带在身上的——上面记着他的名字干什么?

    陆经理离开之后,袁耀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沉吟片刻后,抬手翻开本子。

    第24章 林欣然与石美兰

    本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黑色本子,手掌一般大,外面是普通的皮质料子,随意一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大字。

    袁耀观察日记。

    写字的人显然很少握笔,写出来的字缺胳膊少腿儿,每一个字都直愣愣的,连纸张都烙出了痕迹,看上去像是废了很大力气。

    袁耀记起来之前胡红花跟他一起出差到柏城市的时候,时时刻刻拿出小本记录的画面,不由得微微拧眉。

    袁耀?观察?日记?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沉思片刻,抬手翻去了下一页。

    第一页事无巨细的记录了袁耀的各种吃饭的喜好,袁耀挑食,什么东西都挑,但很少有人这样这样仔细的观察他,就连他饭前要喝半杯水的小习惯都要记上。

    这个乡下人记他的喜好干什么?

    袁耀脑子里闪过了胡红花那张脸,转瞬间就想明白了。

    胡红花一定是离他太近,所以爱上他了。

    他把胡红花从二楼带上来,让她成为他的秘书,让胡红花见到不一样的世界,像是他这样的优秀男人,确实是胡红花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爱上他再所难免。

    袁耀哼笑一声,唇瓣微微勾起,随手将手里的本子合上,远远往一旁的沙发上一丢。

    算了,愿意记就记吧。

    等胡红花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他不是她能肖想的,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子“啪嗒”一声砸到沙发上,弹跳两下,没动静了。

    袁耀觉得他今天的心情微妙的好了一些。

    ——

    不过片刻,胡红花就拎着两份饭回来了。

    她回到三楼的时候,经过了二楼的楼梯,隐隐约约还看见了二楼办公室里还有人。

    哎?二楼办公室的人应该都在食堂那边加餐吃饭才对呀。

    胡红花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是谁。

    她着急去给袁耀带饭,所以没当回事儿,而是快步踩着台阶上了三楼。

    走进三楼,穿过走廊和她自己的工位,她推开了袁耀办公室的门。

    袁耀的办公室很大,是所有办公室里最大的,足有一百多平米,一进门就能看到袁耀的办公桌,左手边的沙发前摆着茶几,可以临时待客,袁耀也能在这里休息或者吃饭。

    胡红花的办公室则在外面,就摆在办公区,她的桌上还专门摆着一部座机电话。

    如果有需要,袁耀就在里面直接打电话让胡红花进来,或者外面有人找袁总,电话总会先打到胡红花这里。

    简单来说,胡红花就是袁耀的耳朵袁耀的手,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全都交给胡红花来做。

    ——

    胡红花提着饭,从门外走过来的时候,袁耀头都没抬的说:“放茶几上。”

    胡红花走过去放下,正巧看见她的笔记本,她赶忙捡起来——哎呀!怎么掉这儿了?估摸着是刚才陆经理进来汇报、她负责端茶倒水的时候落下的。

    哎呀,袁耀没有发现吧?

    胡红花假装蹲下倒水,顺便将小本本捡起来。

    将小本本捡起来之后,胡红花还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袁耀。

    袁耀其实是个对下特别严格的人,他对他自己和所有人都有相当高的要求,陆经理在袁耀面前都得战战兢兢的,这要是让袁耀知道了她背地里把这些东西给了沈春香,她肯定会被辞退的啦!

    小袁总还在办公桌后面写东西,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小事,胡红花赶紧揣着小黑本本逃跑了。

    她完全没瞧见,她走之后,袁耀心满意足的关上了文件,走到了沙发这里,翻开饭盒。

    饭盒里面是辣椒小炒肉和一盘土豆炒肉,食堂的菜色。

    嗯,这两种菜袁耀都比较爱吃,再一看,旁边还摆着一杯水——体贴极了。

    袁耀微微勾唇,抬头看向办公室外。

    隔着一扇百叶窗,他看见胡红花正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胡红花高兴地扭了扭脖子,摇头晃脑的坐下了。

    小秘书太喜欢他,也是一种烦恼。

    ——

    而此时胡红花并不知道袁耀在办公室里面看她。

    她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办公室外,准备品尝今天的美食。

    提到吃饭,大概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了,胡红花扒拉开盒饭,美滋滋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她一会儿下班了就去找沈春香,把她收集来的小本本给沈春香看!

    一想到这里,胡红花觉得这饭更美味了,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

    ——

    与此同时,在三楼之下的二楼里,办公桌下面的林欣然正慢慢的从办公桌下面爬出来。

    刚才所有人都去吃饭的功夫,她假装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快速返回来。

    她重新回到二楼的时候,这里都没什么人了,她斟酌着想要往石美兰的位置跑过去,但却突然听见三楼那头传来了脚步声,她心虚,吓得打了个颤,竟然钻进了桌子底下。

    外面什么人来了、什么人走了,她都不知道,就一直在下面躲着,直到外面没了动

    静,她才敢从椅子下面爬出来,手掌贴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将瓷砖都摁出来一个湿湿的手印。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她的耳廓都被这心跳声震得发麻。

    这一爬出来,她浑身都软了,额头上都是冷汗。

    林欣然很害怕,但她还是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到了石美兰的办公桌前面。

    石美兰的办公桌收拾的很立整,文件夹摆放的整整齐齐,左边放着水杯,右边放着一颗小植物,林欣然站在石美兰办公桌前面的时候,就觉得这办公桌上好像长出了眼睛,文件夹在偷瞄她,小植物在瞪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被死死的盯着。

    林欣然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动作,但在她的心底里却回荡着尖叫。

    [没有人看到她。]

    [没有人看到。]

    [没有人看。]

    [没有人!]

    她飞快拿起了石美兰桌面上的文件夹,在里面翻来翻去,最终抽到了一张单独的签字的一页。

    她将这一页拿起来,像是碰到了烫手山芋,人都跟着抖了两下。

    最终,她将这一张纸团吧团吧,扔到了石美兰脚底下的垃圾篓子里。

    她做完这一切后,转头就往外跑,假装自己刚刚去食堂。

    她还是胆子太小了,做完之后就开始怕,甚至做的也不果断。

    她要是再狠毒一点,就该把这张纸完全烧了,但她不敢。

    很多人做坏事儿都这样,不敢一次性把坏事做绝,又咽不下一口气,所以折中做一个小的,假装是石美兰自己不经意间将这个文件丢到了垃圾篓子里——他们秘书部的人经常打印文件,打下来之后,没用的话就随手丢掉。

    林欣然做完这些,去了一趟食堂。

    她到食堂的时候,时间已经两点半了,那些吃完饭的人慢悠悠的又走回到办公楼去,准备开始工作。

    林欣然在一个角落里面吃完饭,再一次回到四栋办公楼二楼。

    二楼里面所有人都跟之前一个样儿。

    设计部的人热火朝天的画来画去,销售部空空荡荡没几个人,秘书部一共就三个人,她吃完回来后,石美兰已经和孙主管坐在一起说话了。

    俩人基本都是说柏城市这段时间的出差,孙主管说去见了几个老朋友,吃了顿饭之类的,石美兰在一旁附和。

    两个人说着说着,偶尔还会笑两声——她们俩以前关系也没那么好,但自从胡红花去当了小袁总秘书之后,孙主管就开始跟石美兰好好处了。

    林欣然不敢正面去看她们,只用眼角余光一遍遍的看,看石美兰好像完全没发现,她又庆幸又着急。

    她知道这件事儿迟早要被曝光,所以暗暗在心底里演练了无数遍自己一会儿该怎么应对,抓着鼠标的手渗透出汗液来,又被她自己擦在了工装上。

    心像是吊在嗓子眼儿上,一直高强度紧绷着神经,在等着这一颗炸弹爆炸。

    但石美兰一直没发现。

    之前她已经将该录入的东西录入了,现在不需要再翻开文件夹看了,而且只是缺了一张,又不是缺了全部,一个文件夹摆在那里,她看不出来。

    石美兰敲敲打打,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窗外的烈阳一点一点往西边坠落,把西边的天

    该下班啦。

    所有人掐着秒表都离开了办公室,她也跟着站起身来,准备一起离开办公室。

    她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旁的保洁员已经开始过来收拾东西。

    保洁员是专门聘请过来收拾垃圾的,把每个办公桌旁边的小垃圾篓都拿起来,倒进她的大袋子里,然后拖着往楼下走。

    石美兰起身要走的时候,还听孙主管说:“美兰,记得明天一早就把文件交到三楼去。”

    石美兰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开,但是转念间一琢磨,明天一大早肯定一群人抢着机器用,麻烦,她不如提前把文件打印出来,明天一大早就能去交。

    她拿起文件就往打印机走过去,在这时候,保洁员正好过来给她收拾垃圾篓,她低头看了一眼,瞥见了揉搓成一团的一张文件纸。

    她今天丢过什么文件吗?她不记得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转瞬间她就走向了打印机,而她身后的保洁员把垃圾篓里的东西倒进大垃圾袋里,拖着大垃圾袋下了楼。

    石美兰正站在打印机前,将每一张文件都复印一遍。

    复印的文件一张一张拿出来,拿到某一张的时候,石美兰突然一惊,迅速翻开文件,左右一看,傻在了原地。

    她文件呢?

    第25章 他心疼她

    办公室的白炽灯刺眼的亮着冷色调的光圈,把石美兰那张漂亮的圆脸照的一片惨白,她翻出文件夹,来来回回的找。

    文件页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翻书声,她急切的摊开看,恨不得从文件夹的缝隙里突然抽出来那一张,但是找不到。

    手里的文件夹前前后后翻来翻去,就差那么一页。

    她回头看办公室。

    刚才和她说话的孙主管已经走的看不见影子了,保洁员也已经提着化肥袋子出去了,现在整个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一股凉意顺着后脊梁往上钻,石美兰的脑袋里又回荡起了刚才孙主管说的话。

    “这是小袁总好不容易拉下来的单子。”

    “这陈先生啊,可难搞定了。”

    “这一个单子,够我们厂子吃半年了。”

    “袁总很重视这单子,今儿下午刚开完会呢。”

    孙主管说的那些话在石美兰的脑海中转来转去,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刺在石美兰的身上,让石美兰如芒在背,甚至都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一根针直接把她眼珠子戳爆了。

    她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转了两圈,翻箱倒柜的找。

    她想,刚才她开过文件夹,是不是开文件夹的时候给弄丢了?那一张薄薄的纸,也有可能随便飘荡到了那里去。

    她推开自己的椅子,翻开桌上的所有文件,一张张的捋过去,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一张纸,石美兰急的又蹲在地上,在办公桌下面开始搜。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石美兰蹲在地上,后背渗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这样重要的东西从她的手里丢了,她肯定没办法在这个制衣厂待下去了,要是被辞退了,她怎么办?

    她敢跟李建业离婚,敢把李家搅和的一团糟,就是因为她有这个退路,现在要是退路没了,她就完了。

    她不可能回到李家,但是也不可能回到石家——她比谁都知道,石家没有她的位置,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承担她一个外嫁女的一切,她就真没地方可去了。

    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直到某一刻,石美兰脑子里“蹭”的闪过去一个画面。

    被保洁倒掉的垃圾篓,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被团成团儿的文件纸。

    她“蹭”的站起身来,迅速跑去了一楼的楼梯间。

    一楼的前台都已经离开了,过一会儿会有换班的人来,目前这四周没有人,她跑到有的时候,保洁正要离开,她见到人后,才赶忙说:“刚才我垃圾篓里丢了个文件,您能不能让我先找找?”

    保洁“哎呦”一声,说:“垃圾我都已经倒在了办公楼后面的垃圾箱里了,要不你去垃圾箱里翻翻?”

    石美兰又赶忙跑去外面的垃圾桶。

    工厂里面有专门装垃圾的大垃圾桶,摆在办公楼的后面,距离食堂也不远,食堂的厨余垃圾和其余的垃圾,每天早上会有人来收。

    石美兰到的时候,四周都没什么人了,只有西边彩霞斑斓的天,和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

    垃圾桶一共有四个,都很大,几乎到石美兰的胸口,这破垃圾箱大的能把一个人装下,沉默的摆在哪里,因为盛放了很多垃圾,所以边缘都泛黑发黄了。

    石美兰深吸一口气,上去就开始翻。

    垃圾堆叠在一起,肮脏的臭水从手里流下来,脚底踩着皮鞋,太用力,脚后跟开始隐隐作痛,但石美兰一刻都不敢停下,她只盼望着早点找到她要找的合同纸。

    她正翻的满头冒汗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石美兰?”

    石美兰心惊胆战的一回头,就看见胡成军提着一个布袋子,正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边走过来一边问:“你找到了吗?”

    彩霞之下,胡成军身上的白色汗衫被照出一点金色的光泽,正走到她面前来。

    当时石美兰正撑在垃圾桶上往里面翻,她也不顾上脏不脏了,回头看到胡成军的时候还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石美兰扭头看他,问。

    这制衣厂一般都不给外面的人进来着,门口的保安一天二十四小时巡逻站岗,谁进来都要查一下身份,胡成军明摆着不是厂子里的人啊。

    “我给保安散了烟。”胡成军拧眉走过来,跟石美兰说:“进来找你的时候,保洁跟我说你在这里。”

    门口的保安其实也不是谁都会拦,他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怎么让人放他进来。

    他自己一个人在镇子里挨个儿送肉,跟人做生意,肯定会和人打交道,想进一个制衣厂其实也没什么难,最多也就说两句好话,再送两根烟而已。

    他跟保安会说话,跟保洁也会说话,三两句就问出来了石美兰的去处,后跟了过来。

    只是他大多数时候在石美兰面前都不说话,让石美兰以为他是个多笨拙的人,但实际上,胡成军在某些时候意外的圆滑。

    他走到她面前,说:“你过来,我把垃圾桶翻过来。”

    这一个大垃圾桶沉的要死,石美兰一个人翻不过来,只能探着身子进去找,但胡成军来方便得多,他力气大的能拖一头猪,更何况是一个垃圾桶。

    石美兰从垃圾桶前让出来,顺手接过了胡成军手里的布袋子,低头一看发现是几盒饭菜。

    石美兰这才想起来,之前早上胡成军说了晚上要给她送饭,只是后来事情太多,这件事情就被她忘到脑后了。

    她当时累极了,从垃圾桶旁边退下,双腿发软,干脆就靠着四栋办公楼的墙壁站下了,短暂的歇一会儿。

    她歇了,胡成军那头却干的越发快,垃圾桶在他手里调转了个个儿,里面各种垃圾全都翻出来,他一边翻出来一边问:“是要找什么?”

    “一团纸。”石美兰靠在墙上,两眼发直的说:“团成一团的文件纸。”

    她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一团纸,但是不管是不是,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如果今天真的找不到的话,明天她就要被处罚了。

    被罚工资都是小事,她怕被开除,她没有城市户口,没办法在城市里去找别的工作,她好像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收她钱、给她工作的人。

    人在未知的恐慌面前总是担忧的,害怕的,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久久坠不下去,就顶在她的气管上,她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得重重的吸上来,又重重的吐下去。

    之前在干这个工作的时候吧,对这个破工作处处看不上,觉得这工作哪哪儿都不好,这群同事也都很烦,现在闯了祸了,好了,一下子爱这个工□□的要死了,一点都不想走。

    她提着手里的食盒,脑子里却放空想回了之前的那些事。

    她可以确定,她今天没有把手里的文件团起来扔出去过。

    “它可能也不在这里。”石美兰靠在墙上,人都有些绝望了,她捏了捏眉心,说:“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事。”胡成军说:“先在这里找,找不到就去其他地方找。”

    石美兰看他一直在替她找东西,很想站过去跟他一起找,可是她心里又很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她动不了,只能那么消极的在原地站着。

    她不开口,不出声,不过几秒就被胡成军发现了,胡成军抬头看她,就看到石美兰脸色苍白的靠着墙站着。

    她平日里是那么昂扬的一个人,今天却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胡成军看着她,心里涌起来几丝细密的疼。

    他还是更喜欢看她张牙舞爪,凶巴巴的跟人吵架,背地里阴阳怪气的骂人,趁着别人不知道偷偷算计人的样子,就连偷偷爬窗户上看戏的时候都很可爱,而不像是现在这样。他心疼她。

    胡成军抿着唇,一边找一边问她:“会很严重吗?”

    石美兰耷拉着头,说:“可能会被开除。”

    胡成军“嗯”了一声,说:“一份工作,开除了再找,你要是闲着没事儿也可以来我这里,我把店给你。”

    石美兰被他说的笑了一声:“那么贵的店,你给我啊?”

    一千来块钱的东西,她想都不敢想。

    “给你。”胡成军也不抬头,一边低头从地上翻出来一个垃圾,一边摊开来看一边说:“过户给你。”

    如果石美兰能因为这件事而高兴一些的话,他可以把店给她,反正他一个男人,走哪儿都饿不死,去山里照样能攒钱回来。

    胡成军身上有一种近乎为傻的“奉献”行为,在有些时候跟胡红花其实特别像,让人听了都惊呼“这人是不是没长脑子”,但是你再一看他深邃的眼,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依旧要这么做。

    石美兰难免失神。

    任何一个看清楚胡成军底色的人,都要稍稍失神一会儿的,藏在他那张沉默的脸的下面,是翻滚游动的,如同海一样深的包容,如果你扑进去,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石美兰失神的时候,食盒里飘荡出来淡淡的饭香气,这股气息飘荡在她的四周,缓解了些她的痛苦,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胡成军细致的将垃圾翻开,一个一个的找。

    她突然想,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她正沉默着,突然胡成军翻过来一张纸,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拿给他问:“看看这个是不是?”

    石美兰打了个颤,起身过去看。

    ——

    与此同时,做了坏事的林欣然也回到了她的宿舍里。

    她回到宿舍里的时候,还看见王玉莲换下了工服,从宿舍里走出来。

    她知道,妈妈要去见李建业。

    第26章 钱

    李建业因为觉得丢人,所以不肯回农村,非要留在春风镇里找工作,四处找以前的朋友请客吃饭。

    所以李建业目前每天就跟别人出去喝酒,喝的是不分东西南北不知天高地厚,人一旦喝到这种程度,是没办法自理的,人家招待所的人也烦他这样的酒鬼,怕这个人发酒疯,或者喝死在这,不愿意看顾李建业,甚至还要将李建业赶出去,不招待他。

    王玉莲只能天天晚上跑出去,去外面照看李建业,避免李建业被人赶出去。

    林欣然因为之前的事儿一直不喜欢李建业,现在看到妈妈要出门,也当做没看见,自己扭着头回了她的宿舍里。

    王玉莲知道自己女儿不高兴,但是她现在得快点去找李建业,所以也顾不上女儿高不高兴,而是快步出了宿舍里,一路往楼下跑去。

    出了制衣厂后,她一路去了小旅馆。

    因为之前那个小旅馆出来之后撞上了石美兰,叫人觉得不吉利,这一回他们就换了小旅馆住,这个小旅馆比之前那个还小,但价格也便宜一点。

    李建业的房间被放在二楼的最后面,这房间是用薄木板一个一个隔开的,都不算大,房间也没有窗户,就是一张床。

    这样的木门也不结实,有些门甚至都没有锁,王玉莲走到门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李建业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身边萦绕一圈酒气。

    王玉莲走过去,见他已经睡下了,心里隐秘的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愿意伺候一个酒鬼,现在见他睡着了,她反而心里舒服些。

    她本打算就这么离开,但是她才一动,

    床上的李建业突然醒了,睡眼惺忪的坐起来,盯着她看,说:“玉莲,你来啦。”

    他看上去像是醒了。

    王玉莲准备走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问他:“醒酒了吗?”

    李建业点点头,语句带着几分疲惫,他揉了揉脸,说:“还有个事儿跟你说。”

    王玉莲问:“什么?”

    “快到高考时候了。”李建业说:“天赐该来镇上高考了。”

    高考的地点就在镇子里的学校中,不在村子里,李天赐得在这里租个房子高考。

    但是他现在手里没钱。

    李建业只能来找王玉莲:“你再去管你同事借点钱,等到时候,你一起还上就行。”

    王玉莲有点崩溃了,她说:“我上哪里去借钱?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借给你?”

    他们工厂发钱的日子是每个月十五号,她来到这儿才几天啊!连第一次发工资的日子都没有到,她就开始不断管别人借钱了!

    谁家好人能一直这么借钱给她啊?

    她这时候也开始烦了,李建业每天都这么多事儿就不说了,怎么李建业的家里要有这么多的事儿啊?

    “出去借嘛!你有那么好的工作,总能借到钱啊!我们又不是不还,你之前不就借到了吗?”李建业也恼了,不知道是酒气熏坏了他的头脑,还是酒液滋生了他的怒火,他的怒吼声反倒比王玉莲的声音还高。

    也不知道他这股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明明是他管王玉莲借钱,他反倒比王玉莲更硬气。

    王玉莲只是稍微提出来一点异议,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翻脸了。

    “我上哪里去借?”王玉莲急了:“人家同事也不是我爹妈,怎么可能一直借给我钱?”

    李建业喊道:“你连出去借个钱都不会吗?有这样的工作,谁都能借到钱,怎么就你借不到?”

    “既然要借钱,那就回李家村去借。”王玉莲喊道:“我借行,你也得借。”

    “我不行。”李建业立刻否认:“我不能再丢人了,我都从家里出来了,不能再回去借钱。”

    他现在整个人显得又自大又自卑,明明没钱,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但他还是觉得“王玉莲出去借钱”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如果你让他去借钱吧,他又觉得自己丢人。

    他像是在跟着自己较劲儿似得。

    人一旦陷入到这种情况下,那就做什么都不得劲儿了。

    “我当初为了娶你,跟我家人都闹翻了。”李建业又开始提过去那些事情,以前只是轻微的抱怨两句,但是现在提起来,后面还跟了一句:“早知道有今天,我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早知道石美兰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早知道他离婚之后会成现在这个德行,他怎么会离婚呢?

    他跟石美兰离婚之后,真快让王玉莲给拖垮了,工作工作没有不说,在家里的名声也臭了,现在让王玉莲出去借点钱都借不回来!

    他可是花了二百块钱给王玉莲找工作啊!

    王玉莲本来是没想跟他吵的,可是听见了这句话,忍不住了,当场翻脸,跟李建业大声喊道:“你还要我怎么样?丢脸的事儿只是你一个人做的吗?我就不丢脸了吗?我也在尽力补偿你了啊!为什么你还这么不情愿?我没有欠你的,你凭什么把你的不如意都算在我身上?”

    两个人又开始吵。

    李建业喊起来了:“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我就去跟石美兰道歉了!”

    “石美兰当初对我有多好!她宁可自己背债,也要给我钱,她从来没说过我不好,那二百块钱她都帮我借,你呢?”

    他早知道这一天,肯定死死咬着石美兰,不肯去离婚啊!

    王玉莲听见李建业说自己“后悔”,整个人一下子就急了,胸膛利用出来一股气,冲着她的心,让她整个人都不太理智。

    李建业现在后悔,不就是说“石美兰比她好”吗?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为了得到李建业,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儿,所以她不能接受“李建业后悔”。

    李建业是她千辛万苦从石美兰手里面挖过来的,是她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的勋章,她不能失去李建业!

    “不就是钱吗!”王玉莲当即站起身来,喊道:“我也去给你借,我现在就去给你借!”

    喊完这一句,王玉莲转头就走。

    她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凭着这一股“不能输”的攀比之意,从小旅馆出来,硬是一个人走到了沈家大饭馆。

    她肯定能弄到钱,她肯定能比石美兰强,李建业跟她,一定不会后悔!

    她知道,最近佟大志一直在这——今天晚上下班之前,佟大志还想带她一起来跟之前那个冯老板一起喝酒,只是她不愿意去,推脱了一下,但现在,她愿意了。

    她凭着这股劲儿,重新找去了那一间包厢里。

    有些时候,人总是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能做到,但实际上,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得到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的赞许,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儿。

    但人一陷进去,就再也难以脱身,就像是现在的王玉莲,为了证明自己也能挣到钱,为了让李建业觉得娶了她比娶石美兰强,她一步步走上了另一条路。

    有些时候,有些路是自己选的,但是有些人的路,却是浑浑噩噩的时候,被人推着走的。

    只是有些时候,这些人也未免太蠢了点,别人想可怜她吧,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

    包厢里的佟大志跟冯老板喝的烂醉,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说,但冯老板就是不松口,给佟大志弄得特别焦躁。

    这个冯老板吧,也不是不想跟他签约,冯老板也有合作的意向,但是这个人就是爱磨着他,刁难人,一边喝酒还一边问:“之前那个女同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佟大志只能赔笑,说道:“人家女同志晚上要睡美容觉哦,明儿白天了再跟您出来喝。”

    冯老板就跟着冷哼了一声,道:“不想喝就不想喝,我也没那个兴趣。”

    佟大志继续赔笑。

    眼见着酒杯一杯杯见底,佟大志突然听见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他抬起头一看,就看到王玉莲从门外走进来。

    哎呀!

    佟大志都以为自己眼睛花掉了,这怎么看见王玉莲来了啊?

    但王玉莲却比他更轻车熟路,快步走过来跟冯老板说:“冯老板,我之前有事儿忙,没来得及过来,今天我自罚三杯。”

    冯老板一看到王玉莲来,眼睛都亮了,手脚也不干净,就往王玉莲身上落。

    王玉莲也不躲。

    她也知道人家要摸她两下,才肯签这个合同,人家要给这么多钱,那一定是要从她身上带走点什么的。

    她就配合着让人家摸一摸。

    佟大志就当自己看不见了,只一个劲儿的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到很晚很晚,终于在酒桌上签下了这个合同,冯老板还说,以后只要是王玉莲来,他就来签这个单子。

    冯老板半醉不醉,说是人已经起不来了,佟大志去把人送回了家,王玉莲醉的也起不来,自己在包厢里睡了一夜。

    ——

    第二天一大早,王玉莲都没能起身回到制衣厂。

    反倒是林欣然一大早就醒过来了,她在自己的宿舍里害怕的,不安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看了十来分钟,最终还是咬着牙爬起来,穿上了工服,提心吊胆的去了食堂,吃过饭之后,又去了办公楼。

    她来的时候正好,办公室里面一堆人都在说话,气氛看上去和平时也差不多。

    她用眼角余光去瞥,就看见石美兰跟孙主管俩人笑呵呵的言谈,她看见石美兰脸色还不错,人看起来也很开心,好像一点都没生气。

    林欣然心想,难道是没发现吗?

    第27章 窝囊组上大分

    清晨。

    办公室的窗外吹过来一阵凉爽的风,孙主管在旁边约她“晚上一起出去吃饭”,石美兰单手压在桌上的文件夹上,似乎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林欣然。

    昨天晚上,她万念俱灰的时候,胡成军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了那团纸。

    翻开之后,这团纸正好是丢失的合同纸。

    压在石美兰后背上的石头骤然消失,她又能站直了,身上又有劲儿

    了,这一张纸,简直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而她站直之后,也终于能腾出来两秒的脑子来思索一下了。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到垃圾篓里的?

    她就算是再糊涂,也不可能把录入电脑后的文件随手团了扔掉。

    肯定有另一只手,趁着她没发现的时候,伸进了她的文件里,在她的文件之中扯来扯去,把她的文件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如果她再懒惰一点,粗心一点,那她就发现不了这件事。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这整个办公室里,能真正的说一句“跟石美兰有仇”的就两个人,一个王玉莲,一个林欣然。

    其余的人就算是看石美兰不顺眼,那也是很小很小的不顺眼,只限于办公室的一些小冲突,而不至于扩大到去偷文件。

    如果文件出什么问题,整个办公楼的人都要遭殃。也就只有王玉莲和林欣然会恨她恨到这种地步——其实有些时候,石美兰也不知道她们恨她干什么。

    她要是当小三,她肯定躲着正主,一辈子都不跳到前面去,她要是小三的女儿,估计连脑袋都抬不起来,可是偏偏,林欣然却要来招惹她。

    就算是王玉莲那天跟李建业打在一起,要怪也该怪李建业这个胯/下没根的贱东西,怪她干什么?她招谁惹谁了?

    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而再仔细想一想,王玉莲已经连着几天不在办公室了,他们销售部的工作就是出去四处乱跑,石美兰也逮不着她,而不是王玉莲,就只剩下一个林欣然了。

    这小孩儿有时候比王玉莲更胆大,王玉莲办事儿的时候,好歹会想一想后果,但是这些脑子没长成的小孩可不管这么多,她们是真的敢干,干了之后也没有承担的能力,就这么扔下来一大堆烂摊子,只爽了她自己。

    林欣然被她瞟上一眼,整个人都打了个抖,迅速转过头,再也不看石美兰。

    石美兰就当做没看见,笑盈盈的回过头,继续跟孙主管说话。

    没有证据的时候,石美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一边说话,一边拿起手里的文件往三楼走去。

    她经过林欣然的时候,林欣然一直低着头看手里的文件,好像根本不认识石美兰似得。

    石美兰也当看不见她,转头就上了三楼——要翻脸也不该是现在。

    石美兰这人也是能忍,寻常小事儿她都不翻脸,她非要找到一个最大的事儿,去将这几个人置之死地,所以她现在不说话。

    这件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石美兰不说,林欣然也不敢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捂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开,崩出来毒水来。

    石美兰等着来日方长,这些人自己行不正坐不直,迟早有一天要让她抓到尾巴的。

    她把手里的文件拿着往三楼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胡红花正在三楼办公室外面的办公桌后面坐着,手里拿着一袋地瓜干偷偷吃。

    石美兰一进来,胡红花就赶紧把地瓜干收起来,抬头一看,见是石美兰,才又松一口气。

    “婶子。”胡红花压低了声音说:“你来找我呀?”

    “嗯,给你文件。”石美兰把文件递给她,没有多和她说什么话,关于林欣然和王玉莲的事儿,她不想把胡红花也拉进来,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上班”后,就重新回到二楼去了,临走的时候还补了一句:“对了,晚上去你叔叔的饭店吃饭。”

    她叔叔在镇子里面开了一个饭店的事情,之前石婶子就跟她说过了,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去看过,今儿正好一起去吃饭。

    石美兰走了之后,胡红花一边忙工作,一边偷偷塞地瓜干。

    她完全不知道石美兰在二楼里跟人正在斗来斗去,她只沉浸在软软甜甜的地瓜干里。

    窗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到她的后背上,把她的后背晒的暖洋洋的,特别舒服,她慢慢的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的坐着。

    她每天的工作其实并不是很多,因为来找袁耀的人没那么多,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能浑水摸鱼,今儿摸得正高兴的时候,三楼外面传来了一道小小的声音。

    “红花!”

    胡红花扭头一看,竟然看见了沈春香。

    沈春香今儿穿了一身水粉色的漂亮裙子,站在门口和她打招呼。

    很显然,沈春香今儿也是偷偷溜来找她的,胡红花下意识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

    办公室里面的百叶窗半开着,能够隐隐看到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大概在好好工作——袁耀这人一忙起来简直令人发指,一点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在忙。

    胡红花仗着人家没看见她,偷偷跑去了门口,跟沈春香两个人在角落里说话。

    俩人一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小姐妹凑到一起来,一起看胡红花手里那个本本。

    本本上面记满了各种袁耀的喜好,沈春香看着看着,突然红着脸跟胡红花说:“红花,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袁耀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

    胡红花记下了,说:“我明天就问。”

    俩小姑娘正都在一起说着呢,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铃声,胡红花猛地跳起来,说“我电话来了”,然后丢下沈春香就往她办公桌上走。

    沈春香也知道胡红花在忙,所以没有耽搁,直接跑到了二楼去,假装自己在上班——她上班也就是来摸鱼,反正也不干活儿。

    而办公室外面的胡红花匆忙接通电话后,听见那头传来了一道严肃的声音:“你好,袁家,找袁耀。”

    胡红花赶忙过去通知袁耀。

    袁耀办公室那边转接电话之前,脸色平淡,甚至有些微冷,但是接到电话的瞬间,胡红花感觉袁耀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电话这边的袁耀终于应了一声,说:“我会尽快回去的。”

    他挂断电话之后,一旁的胡红花问:“是又要出差吗?”

    她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但袁耀却摇了摇头,说:“不是。”

    袁耀说走就走,起身就要回柏城市,胡红花点了点头,听话的回到办公桌后面坐着。

    不管老总去哪里,她的工作还要继续做嘛。

    ——

    不过,胡红花没把袁耀突然离开制衣厂的事情当回事儿,别人却都当了一回事儿,袁耀离开了之后,第一个上来问的是沈春香。

    “袁耀去哪儿了?”

    “什么事儿啊?”

    “什么时候回来?”

    胡红花只摇头,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沈春香着急也没用,胡红花本人就是个超级钝的人,她从来不追问别人的事儿,也不会去从别人的字里行间挖别人的想法。

    沈春香只能遗憾离开。

    过一会儿,孙主管又上来问了一遍,胡红花也是不断摇头。

    胡红花还是不断摇头:“不知道哎。”

    她完全没问过啦。

    孙主管也只能摇头离开。

    因为没了袁耀,胡红花这边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十分简单轻松,她摸摸鱼,吃点东西,很快时间就溜到了下午,到了下班的时候。

    她慢悠悠的去了二楼,跟石婶子一起去找叔叔。

    石美兰骑着车,驮着胡红花从制衣厂里去了羊肉馆。

    ——

    羊肉馆还是那家羊肉馆,在七月的夏天傍晚中静静地坐着。

    门窗大开,里

    面飘出来淡淡的香气,胡红花进羊肉馆子的时候,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不断在左右看来看去。

    她上一次来,这羊肉馆子还是别人家的,但是这一次来,羊肉馆子就是他们家的啦。

    她的叔叔站在柜台后面正在记账,听见脚步声,本来想招呼客人,但一抬头就看见了她们两个人,就对她们俩笑了一下,带着她们俩找到了个角落地方坐下。

    没过片刻,叔叔就端过来了一锅羊肉汤。

    胡红花低着头就开始吃。

    羊肉汤咸香爽滑,顺着喉咙管咕噜咕噜的往下滚,美味极了,胡红花狂塞的时候,听见叔叔和婶婶在说话。

    她夹了一口羊肉,抬头间就看见叔叔问:“今天厂子里怎么样?”

    胡红花低头吃。

    “都挺好的。”婶婶坐在一边,用右手捋了捋头发,轻声说:“没什么事儿。”

    胡红花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吃。

    叔叔开始扒蒜,但是也不是给自己扒的,是给婶婶扒蒜。

    胡红花抬头看了一眼,胡红花低头继续吃。

    婶婶接过来吃了。

    胡红花突然抬头,说:“叔叔——”

    胡成军和石美兰都打了个颤,好像突然记起来边儿上还有一个人,他俩转过头来的时候,胡红花说:“我也要吃蒜。”

    胡成军丢过去一整头蒜:“自己扒。”

    胡红花“噢”了一声,一边扒蒜一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哎。

    算了不管哪里不太对了先吃肉吧羊肉好好吃一口羊肉一口蒜更好吃啦!

    胡红花吃的脸蛋鼓鼓的,石美兰瞧了她一眼,低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羊肉,想了想,飞快送到了胡成军的碗里。

    胡成军不说话了,继续低头窝囊坐着——窝囊组上大分!

    ——

    她们俩在胡成军的羊肉馆里美美的喝上羊肉的时候,王玉莲也带着她挣来的第一笔钱,去找了李建业。

    第28章 坑天坑地坑老婆

    李建业还在那间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待着,似乎完全没出去过。

    王玉莲再推开门的时候,里面还是一片醉醺醺的酒气,李建业还是抱着那一团被子,混沌沌的睡着,和上一次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他身上的味儿更馊了,像是猪槽里吃剩的东西,在夏天高温里发出来一种酸酸汗汗的臭烂味儿。

    李建业还这样,甚至越来越坏,但是王玉莲却已经跟上一次来完全不同了。

    她上一次来的时候提心吊胆,走的时候委委屈屈,但这一次来,却是底气十足。

    她推开门进去,走到床旁边,用力将正在睡觉的李建业推醒。

    李建业当时睡得迷迷瞪瞪的,被推醒来后,茫然地抬头一看,就看到王玉莲抬着下巴坐在床边上,一脸得意的说:“起来,别睡了。”

    李建业今天也出去喝了不少酒,他现在其实也分不清楚出去喝酒是找人帮忙、为了找工作,还是为了让自己忘掉平日里那些不开心的事儿,总之这酒是越喝越多,人的脑子也是越来越不聪明。

    人一旦沉溺在酒里,就会失去对现实生活的掌控力,渐渐变成一滩烂醉如泥的东西,就算是不喝酒了,他的骨头也被泡烂了,人依旧站不起来,走到哪儿都显得窝窝囊囊的,连起都起不来。

    之前只是他的人喝了酒,但现在,就像是他的人生也被灌了酒一样,远远一看就在发烂发臭。

    现在李建业被她推醒,人也是懵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王玉莲,似乎要缓一会儿,才能记起来这个人是谁。

    “王——”他呢喃着:“玉莲。”

    噢,记起来了,王玉莲。

    他现在的老婆。

    王玉莲是他现在的老婆,那他以前的老婆呢?他以前的老婆走了,因为他跟王玉莲搞在了一起,他以前老婆走了之后,还带走了很多钱,然后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越来越不好——

    “起来。”王玉莲说:“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带来了。”

    李建业听到“钱”这个字儿,就像是被冷水浇了一通,终于浇醒了。

    “玉莲。”他慢慢坐起来,脸上涌起了一点“希望”的光,他问:“你借到钱了?借了多少啊?”

    王玉莲捋了捋脸旁边的头发,说:“不是借的,是我卖出去了一个单子,自己挣的。”

    她足足挣了三十多块钱呢,只这一单的分成。

    这三十多块钱被她攒起来,五块钱还给佟大志,剩下的十块钱留着回头还给陆经理,剩下的二十块让她捏着,带着一起来了旅馆这里。

    本来这个钱吧,应该过几天随着工资一起下来的,但是她着急要钱,周主管特意提前批给了她——佟大志说,这都是应该的。

    他们销售部就是这样的地方,只要能卖出货,就能得到优待,提前发工资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据说,他们销售部的头牌销售连班儿都不上呢。

    她现在虽然还没有到那样的水准,但也算很不错了,刚进来第一个月就能开单子呢!

    这让王玉莲得意极了,她掏出二十多块钱来,放在床上,一脸得意的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我挣的,那些坐办公室的,根本没有我们销售组的人挣得多。”

    她得意洋洋的炫耀,不过是想让李建业承认“王玉莲比石美兰强”,但是李建业根本没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做了那么多伤人的事儿,他的眼中现在只剩下了这二十来块钱了。

    他忙不迭的将钱归拢到手中,一张张的数,一边数一边说:“回头我儿子来了,我们就找个地方租一下吧。”

    这小旅馆实在是环境太差,他儿子可是未来的文科状元,是文曲星下凡,等考上大学之后,下来都是国家包分配的工作,他的儿子可不能住在这个地方。

    王玉莲赚到了钱,缓解了目前的经济压力,李建业对王玉莲的态度一下子变好了,他这个人都和颜悦色了不少,跟王玉莲说:“玉莲呐,你实在是辛苦了。”

    说话间,李建业把王玉莲往他的怀抱之中拉过去。

    看见李建业这个态度,恍惚之间,让王玉莲以为他们回到了最开始,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有过柔情蜜意的,俩人也是真的互相喜欢过的。

    这些感情在这一路走来后变质了不少,就像是一颗坏掉的苹果,边角处坑坑洼洼的烂掉了,但是别的地方还是好的,只要把这个坏掉的地方削掉,那这一颗苹果还是好苹果,咬起来也是甘甜多汁的。

    王玉莲想,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嘛,好的坏的都有,但你只要忍一忍,你就能削掉那些坏的,只吃好的了。

    王玉莲贴靠在李建业身上的时候,嗅到了李建业身上那些浓烈的酒臭气,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些。

    她只吃好的,她可以当做坏的不存在。

    这世上的人有各种各样,对爱情的理解与底线也各种各样,有些人非黑即白,不能接受爱人背叛,一旦背叛就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跟昔日爱人你死我活,而有些人不能接受爱人的钱给别人,只要有钱就行,还有些人跟爱人之间没有爱情,只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一场合作,所以另有一套评判标准,这各种各样的人又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爱情,并且都很难互相理解。

    但也很正常,人嘛,本来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止爱情。

    他人的思想,本就是一场荒诞的风暴。

    ——

    有了王玉莲的钱后,李建业在春风镇高中门口租了一个月的平房。

    兴许是因为来到了“高中门口”,让李建业重新找回到了当老师的感觉,又兴许是“儿子快来了”,所以李建业稍微端起了一点“为人父”的架子,最近没有再去喝酒了,而是勤快的自己洗起了衣服,在租的房子里过起了日子。

    别管他之前什么样儿,现在看起来反正像是个人了。

    时间一点一点往后溜走,很快就推到了七月五日。

    高考是个大日子,就算是平日里再互相看不上,这个时候都得凑到一起去,好好来镇子里一起高考来。

    李老大和李老二两家人算来算去,最终来了三个人,一个能嗷善武的李老太太,一个嘴巴厉害的要死的赵二姐,一个需要高考的李天赐,而李天福则在乡下留着,一边伺候家里的地,一边照看轮椅上的李老爷子。

    这三人从乡

    下来了城镇中后,李老二亲自去接,把人带回到租的平房里照看,到了晚上,王玉莲下班之后,还从制衣厂赶回来,把所有人带出去,在镇上沈家大饭店吃饭。

    王玉莲这段时间在制衣厂里,学会了不少制衣厂的“老油条生活方式”,就是想方设法薅制衣厂的羊毛。

    制衣厂在沈家大饭店里包了包厢,并且还专门给了吃饭的额度,用来给销售组请客户,平时这些销售组的人也会偷偷带着自己的家人来吃,不用花钱嘛。

    王玉莲也学会了这一招,专门带着自家亲戚来,装这个不用花钱的逼,在老李家人的面前狠狠地显摆一把。

    果不其然,老李家的人到了沈家大饭店,一个个儿都被震惊的不行了。

    沈家是整个春风镇最好的大饭店,装修风格是往柏城市看齐的,一片金碧辉煌,看上去就一个字:贵。

    赵二姐等进到了包厢里坐下后,更是瞪着眼睛闭不上,一个劲儿追着李建业问:“这一桌得多少钱啊?”

    李建业哪里知道多少钱,他又没吃过,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这是玉莲安排的,我也不知道。”

    “你们就吃吧,不要钱。”王玉莲脸上闪现出几分得意来,她说:“这是别人请我们的,我们制衣厂福利很多的。”

    赵二姐嫉妒的胃里都要反酸水儿了。

    她之前都没听说过王玉莲进制衣厂的事儿!

    一旁的李老太太更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追着王玉莲骂的事儿了,现在一个劲儿开始夸王玉莲“有本事”,夸她儿子“会找老婆”,夸了半天还得来一句:“哎呀,玉莲啊,你可比以前那个强太多了!”

    以前石美兰哪里带着李老太太吃过这么好的饭啊!石美兰不从他们李老大家里挖出来几块肉就不错啦!

    赵二姐听着这话更不乐意了,嘴一撇,就想问: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这都过上好日子了,总不能卡着他们家的钱不给还吧?

    但是赵二姐还没来得及说呢,一旁的李老太太突然来了一句:“玉莲呐,你现在这工作这么好,能不能把你侄子也给安排进去啊?”

    李老太太说的侄子是赵二姐家里的儿子,那可是个混账东西,从小在村子里就没少闯祸,后来大了,到外面去找照样闯祸,赵二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在他身上,做梦都想让他有个好工作,早点结婚生孩子抱孙子,但她那儿子在外面混,就是不肯回到村子里来。

    现在一听这话,赵二姐一下子就精神了,也顾不得什么“工作”不“工作”的了,追着王玉莲就说:“玉莲呐,你帮帮嫂子,嫂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说着说着,赵二姐还哭了,一边哭一边站起来,要给王玉莲跪下磕头,只要王玉莲给她儿子找工作,那她干什么都行。

    王玉莲被整的手足无措,赶忙站起身来,正琢磨着如何推辞呢,一旁的李建业一拍桌子,答应了。

    “嫂嫂,你就放心吧。”李建业这辈子没被赵二姐求过,现在赵二姐一求他,他飘飘然的应了:“都包在玉莲身上了。”

    王玉莲:???

    这什么话啊!这不是坑我吗?

    第29章 讨厌的资本家

    王玉莲这工作都是塞钱进去找的,现在她还欠人家陆经理二百块钱呢,她连自己手里的帐都没还明白,怎么可能去让赵二姐的儿子进来呢?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当她是制衣厂经理呀?

    赵二姐的儿子叫李天宝,那孩子王玉莲以前就见过,在李家村的时候,李天宝一直是个不晓事的混账孩子,在村子里最爱跟别的孩子打架,偶尔还会故意去一些孤寡老人的地里偷菜,偷来也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祸害。

    李天宝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烧了别人家柴火垛,赔了可多钱了,整个村子都记得他,因为性格不好,在村子里都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李天宝就一直在春风镇子上混。

    据说是给人打零工,但是打两天就不干了,回家去管赵二姐要钱。

    赵二姐心疼孩子,这一点跟李老太太有点相似,要不然说人家老李家都是祖传的呢,婆婆有什么毛病,全都加倍的传给儿媳。

    就像是李老太太一样,赵二姐也是一样的护着这个孩子,甚至比李老太太更不讲道理。

    王玉莲根本就不敢想,要是这李天宝进了他们制衣厂,会给她惹出来多少祸患!她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制衣厂站稳脚跟,再来一个李天宝,不得把她压死!

    “嫂嫂,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啊?”王玉莲瞪了一眼李建业,暗地里比划了个“二”的手势,然后说:“要是我能办得到,我就把咱们全家人都接进去,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了。”

    李建业被王玉莲瞪了一下,想起来了那二百块钱,就默默闭了嘴。

    他也知道他们现在没钱,在老家人面前装个逼就算了,真要是花大钱,他自己也舍不得。

    李建业跟王玉莲都不松口,赵二姐这头当场就不行了,两眼一闭就要蹬腿,往地上一躺就开始嚎,一边嚎一边骂。

    “你们发达了,不认我这个嫂子了!”

    “我借给你们家那么多的钱都打水漂了啊!”

    “自己家人你们都不管,你们是真丧良心啊!”

    赵二姐一边哭,还一边往李老太太身上扑,一边哭一边喊:“娘啊,娘啊!你听听你二儿子说的话吧,他连你大孙子都不管啦!”

    李老太太也跟着抹眼泪,一边哭一边跟李建业说:“老二啊,算是娘求你了,你帮你大侄子一把吧。”

    说话间,李老太太还看向一旁的李天赐,说:“天赐啊,你不能看着你哥哥不管啊,你也说句话。”

    李天赐低头吃了一口饭,说:“我还要高考。”

    他没心思管这些事儿。

    赵二姐又开始嚎,开始说李家人大的无情小的无义,全都要骂一遍,李老太太又哭又叹气,搞得愁云惨淡。

    李建业沉着脸不说话,王玉莲在一旁气的牙痒痒。

    好好一顿饭,让这俩人儿搞得吃都吃不下去了。

    她真是不明白了,李家这对婆媳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啊!不管是什么大喜的好事儿,她们俩都能搅和的一团糟!

    全场唯一一个能吃得下饭的是李天赐,甚至他还比平时吃的更多了一点,生怕吃少了,影响他随后的高考发挥。

    最终,李建业遭不住自己亲娘的折腾,开口道:“好了,妈,这事儿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先吃饭吧。”

    王玉莲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说出来反对的话。

    算了,回家再说吧,现在说反对意见,这俩女人能把饭桌掀了。

    李建业开了口,这饭才终于继续吃下去。

    不过因为这俩人哭闹过一次,别人也没吃好,等回到了出租屋里后,赵二姐和李老太太、李天赐先回去睡了,李建业和王玉莲就在房后小声吵架。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安排进去啊?再说了,要是你那侄子进去闯祸了可怎么办?我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承担不起那么多事儿。”

    王玉莲以前就只看到了李建业的好,却没看见李建业亲戚的坏,等她真的融入进来了之后,才发现这糟心事儿真的比茅坑里的屎都多,又比茅坑里的屎都臭。

    “那我能怎么办?那都是亲人。”李建业又拿出以前那个不承担责任的样子来了。

    以前每次李老大家里那两个作妖的时候,石美兰也是这么发火的,李建业就反反复

    复的说:“那都是亲人,我们让一让吧。”

    石美兰当时被逼成一个泼妇,跟李建业现在这样子有一定关系。

    不过现在被逼成泼妇的是王玉莲,王玉莲不愿意帮他们,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李建业突然叹了一口气,说:“玉莲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王玉莲惊讶的抬头看过去。

    “为了我好?”她说:“哪里是为了我好?”

    一旁的李建业又叹了一口气,说:“你因为跟我之前的事情,一直不被咱们家里人接受,这事儿我也一直很难受,现在来机会了,你把咱们大侄子弄进去,老大家承了你的情,以后不就不会难为你了吗?”

    王玉莲心说那可不一定。

    李老大家的这两个女人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在她们手里都占不了什么便宜,就算是她真的把赵二姐的孩子领进了制衣厂,赵二姐当下感激她,过两天也指定忘光了,再过半年,说不准赵二姐还要说一句:“谁求她带我儿子进去了?我还借过他们家钱呢!”

    这事儿想想都闹心。

    李建业这时候也放了大招,他说:“玉莲,只要你能帮我干成这件事,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以前李建业也跟石美兰说过很多次了,石美兰已经不当个真了,但是王玉莲还是头一次听见,忍不住问:“真的?”

    李建业赶忙点头。

    王玉莲眼珠子一转,说:“那,这次回去之后,你跟我在村里摆个酒席,把婚礼给补办了吧。”

    李建业哑口无言。

    补办婚礼这事儿吧,其实是该有的。

    在村子里,一般娶妻都会办婚事,再穷的人,也要摆起来两桌宴席,告诉别人,他们家娶妻了,也有些人是二婚,前头的老婆喝药了病死了生孩子死了跑了,家里没老婆了,娶了第二个回来,照样办酒席。

    但是王玉莲不一样啊。

    王玉莲跟李建业是被半个村子的人一起堵在李老大家里的,几乎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这样的两个人,还怎么能办婚礼啊?

    李建业觉得丢人啊!

    可王玉莲却不同,王玉莲非要办。

    村子里那些女人都看不起她,背后里说她闲话,她现在虽然跟李建业在一起过日子了,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差了一点什么。

    别人家老娘们过日子都是明媒正娶的,她肯定也要。

    李建业觉得丢人,但是他要是不答应这一回,王玉莲就不肯给他办事儿,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好,只要你能办成,回去我肯定给你办个酒席。”

    王玉莲这才顺了口气,说:“那我回去问问,努力办一下。”

    她得到了点好处,才肯给李建业办这个事儿。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回了租来的房中休息。

    ——

    很快,日子就溜到了李天赐高考的时候。

    这一天,王玉莲依旧上班,出去四处喝酒。

    自从上一次跟冯老板签过合同之后,王玉莲似乎开了一些窍门,专门去找一些男老板签合同,一样的价格,一样的品质,她总能抢在别人前头把单子签下来,赚了不少钱。

    人一旦有了钱,日子就会顺心,日子一顺心,就忍不住想要炫耀,以前她在办公室里见了石美兰都当看不见的,但是这段时日,她偶尔会特意来一趟办公室,在石美兰面前春风得意的晃一圈。

    石美兰只当做看不见。

    偶尔知道内情的吴涯会在旁边悄悄咪咪的转上一圈,偷偷吃点瓜,然后又转头离开。

    办公室的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下去。

    大概三天之后,第一次月中,厂子里发了第一笔工资。

    孙主管高高兴兴地要拉着石美兰出去吃饭,让石美兰定地方,石美兰本来想带着胡红花一起走,但是偏偏,袁耀回来了。

    袁耀今天刚从柏城镇回来,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加班,他加班,胡红花就也得跟着加班,所以石美兰也没能带着胡红花去,而是跟孙主管出去了。

    胡红花本以为袁耀这个人加班也就加一会儿,谁能想到,袁耀一加就是半个晚上,眼见着时间都溜到了九、十点了,袁耀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

    胡红花饿得受不了了,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想问问袁耀“我能不能提前下班”,结果却看见袁耀坐在沙发上喝酒。

    这人已经喝的半醉不醉了,坐靠在沙发上,脑袋都抬不起来,胡红花看了一眼,心说怪不得这人不出来了,他哪里是加班啊!人是已经睡着了!

    胡红花撇了撇嘴,走过去说:“袁总,要喝回家喝啊,不要在这里喝嘛。”

    他自己喝酒,她还得在外面陪着,喝醉的老总破碎的她——痛,太痛了,拿着这点工资真是要人命。

    坐在沙发上的袁耀已经快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一眼她,呢喃了一句“没有家”。

    胡红花说:“没有家你住宿舍嘛!”

    不要一直在办公室耽误别人下班啊喂!

    胡红花话音刚落,袁耀低头就是一阵呕。

    完了!又来了!他又开始吐了!这人怎么喝多了就吐啊!

    胡红花赶忙往前走两步,拍着他后背,拍着拍着人直接倒在了沙发上,压在了胡红花的腿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胡红花盯着他的脸,抿着唇,恨恨的想,加班是要双倍工资的!就算我什么都没干,我也要三倍工资!

    讨厌的资本主义!不让人下班的资本家!喝死你算了!

    第30章 石美兰发现敌情

    袁耀一天晚上吐了三回,按理来说该给他弄点粥喝,但是这时候食堂也关门了,胡红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一个劲儿给他灌水。

    水灌多了,混了个水饱,袁总不吐了,只是躺在沙发上开始默默的坐直了身子,双目死死的盯着他面前的一片虚空。

    他看起来很不好,不是那种身体的不好,是情绪的不好。

    之前他在外面跟别人喝酒的时候,就算也是烂醉如泥,但是整个人身上是绷着一股气儿的,像是在跟别人较劲,随时都要努力往上窜一步的感觉,可他现在坐在这,身上那股气好像泄了,看着整个人就很颓废。

    当然啦,胡红花看不出来。

    胡红花这时候已经完全放弃了回宿舍休息的事儿了,老话说得好,给钱就是大爷,她既然拿着工资,那就好好伺候吧!

    不管什么年代,给钱就是大爷。

    等袁耀坐直了身子,盯着一片虚空发呆的时候,胡红花恹恹累累的问:“袁总,您想干嘛?”

    她真是遭不住了,人一到点儿就困。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袁耀到底是哪儿来的劲儿,这人能晚上十二点睡早上五点准时坐在办公室里面搞合同,也不知道那个破合同有什么可搞的,也没见到这制衣厂发什么不得了的大财呀。

    胡红花在心底里腹诽了半天,突然听见袁耀幽幽的说了一句:“赵德宝骗我。”

    胡红花一下子来精神了——她对这种恩怨纠缠实在是兴致很高,这种看热闹的基因似乎根生在她体内,忙追问了一句:“他骗你什么呢啊?”

    袁耀过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这一说就不停下了,从头说到尾。

    胡红花听了个大差不差。

    赵德宝是袁耀的朋友,原先说要投资袁耀,结果后来突然不投资袁耀了,所以袁耀跟他断交了。

    袁耀评价赵德宝是:井底之蛙,迟早被温水煮死,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脑子还很笨,这样个人,以后迟早要被祸害死。

    胡红花晃了晃脑袋,心说,哎呀,袁耀好毒的嘴。

    袁耀骂完了赵德宝,胡红花以为他就要睡了,结果这人又开始骂别人。

    他骂的人可太多了,在他的口中,好像就没有一个人是好人,就连他的父亲也是个花心滥情的王八蛋。

    胡红花听了半天,心说这袁总身边没好人啊,她又想起来之前沈春香让她问“袁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的事儿来了,她来了点兴致,强压着困意问袁耀:“袁总,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你喜欢过女人吗?”

    她连着问了两个问题,袁耀的目光渐渐回落到了她的脸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你煮的粥很难喝。”

    哎???

    这怎么还说

    起她来了!

    胡红花瞪大了眼,想起来自己领的工资,又窝窝囊囊的把眼睛眯回去了,嘟囔了一句:“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说我的粥干什么?”

    袁耀又不开口了。

    他又开始发呆,几次胡红花都以为他睡着了,可是凑近了看,并没有。

    他只是盯着地面看,像是要从地上看出花儿来,胡红花低头去看,地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她的倒影。

    哎呀,算了,跟酒鬼也说不出来什么。

    胡红花靠在沙发上,心说就这个样儿吧,她反正也算是替沈春香问过了,实在是问不出来就拉倒吧。

    正好袁耀不说话了、不吐了,也算安静,她窝在沙发上,混混沌沌的睡过去了。

    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夜,两个人各种窝在各自的沙发上,安静的过了一夜。

    ——

    次日,是一个美好的周六。

    石美兰今天放假。

    她这个是难得的假期,从制衣厂出来之后,自己骑着小自行车沿着整个春风镇遛弯儿。

    夏日的春风镇很舒服,骑着小车,走哪儿看哪儿都有意思,石美兰的车兜兜转转,最终在镇子中心的羊肉馆子。

    这间羊肉馆子前几天换了老板,但是员工和厨师都没换,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还是每天晚上十一点关门,每天一大早就开始筹备食材。

    新来的老板比之前的老板更厉害,之前的老板只知道弄羊,但新来的老板什么山珍野味儿都能弄到,每天早上一大早就开始剁肉。

    野味儿的味道比寻常的家禽要好很多,大厨再用高汤一吊,猛火一煮,那滋味儿能把人舌头鲜掉,间接让羊肉馆子的生意好了不少。

    新老板是个大方人,给了员工固定工资,但是如果当天生意好,还会按天给员工发奖金,所以这些员工每天干劲十足,见谁都是笑脸相迎。

    以前老板只是在后厨剁肉,但后来这搬来的猎物越来越大,后厨放不下,偶尔也吃不完,干脆就在店门口剁。

    因为他卖的东西新鲜,所以还专门有人一大早上来买,老板会自己估量着当天店铺里的销量,再将剩下的卖掉。

    反正大夏天,肉也烂得快,现在不卖,过两天也卖不了了。

    所以一大清早,这羊肉馆子前面就汇聚了一群人来挑肉,有的人买回家自己做,有的人干脆现场挑了,直接让羊肉馆子里的人做,等中午或者晚上再过来吃,现在这馆子说是羊肉馆,但实际上,卖的羊肉反而是最少的。

    也幸亏这羊肉馆子的厨师有两把刷子,不然都受不了这个现场点菜现场做菜的模式,但凡做的难吃一点,这招牌都砸了。

    ——

    石美兰蹬着自行车到馆子里的时候,胡成军刚刚收起来摊子。

    今天的猎物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给馆子里的客人做饭,他才刚将手里的刀放下,就听见“嘎吱”一声捏车闸的声音。

    胡成军一回头,就看见石美兰从车上下来,将车子锁在了店铺门口。

    从一瞧见石美兰开始,胡成军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人站在摊子前面,好像突然忘了摊子怎么收,先看看石美兰,又看看摊子,看看摊子,又看看石美兰。

    等石美兰锁好车子回头过来的时候,胡成军还在摊子前面站着呢。

    “看什么呢?”石美兰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说:“收摊子啊!”

    胡成军这才记起来摊子要怎么收,低头利索的扛起来木架子,往店里走去。

    一大早上的店里也有不少人——这羊肉馆子不止是卖羊肉,早上也会弄点清淡的面条配咸菜酱来卖,当然,也会赔送一碗肉汤。

    肉汤不要钱,但也有肉味儿,偶尔运气好还能捞到一块肉呢,因为这碗肉汤,所以来吃的人很多,吃的也很快,基本上过一会儿就走一桌。

    石美兰到的时候,才刚在座位上坐下,胡成军就给她端了一碗牛肉面,全是肉,面都显得可怜的少,给石美兰端过来之后,他又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自己也坐下跟她一起吃。

    坐是想坐的,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就在哪儿左右为难杵着的时候,石美兰喊了一句:“站着干什么?坐过来吃。”

    胡成军才给自己也端了一碗面,坐在她对面吃。

    坐在她对面也就是字面上的“坐在她对面”,他话都不说一句的,唯一能干的事儿就是给石美兰扒个蒜,送点酱瓜,石美兰吃饱了他端杯水。

    等石美兰吃完了,他坐在她对面,憋了半天,不知道在憋什么。

    石美兰明知道他憋着呢,也不问,就坐着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最后,胡成军硬生生挤出来一句:“要不要出去逛逛?”

    看看,人就像是那海面里的水,硬挤一下,也能挤出来点东西。

    “走吧。”石美兰说:“出去转转。”

    俩人起身从店里一起出去,围着这春风镇就开始逛了。

    春风镇里的店铺其实基本都集中在一颗地方,就跟农村赶大集一样,好店铺也都抱团,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商业街。

    基本上从这边逛到那一边,就能把所有店铺逛完,要是还想逛,就得去农贸市场赶大集,农贸市场那边价格是便宜一些,但是货也没有店铺哪里的那么好。

    不过石美兰和胡成军也不是为了看货的,俩人就是你跟着我,我跟着你,黏黏糊糊的往前走。

    这是胡成军第一回跟石美兰“单独出门”,手脚都不知道往那边摆动,瞧着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只知道跟在石美兰旁边,亦步亦趋的走。

    但是走着走着,石美兰突然不动了,胡成军走出去半步之后,又赶忙停住脚步,他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过去,只看见人影堆叠。

    石美兰突然间一把抓住胡成军的手,把人往旁边一拉。

    她的手温热,比起来胡成军的手,显得有点小,皮肤也更细腻顺滑,像是上好的蚕丝一样,两人牵上手的时候,他脑子“嗡”了一声,整个人都跟着木了,身体虽然还能动,但是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就如同一个人偶一样,石美兰一扯,他顺着石美兰就过去了。

    石美兰当时正探身往外看。

    当时他们身处一个农贸市场的附近,她瞧见一男一女俩人拉拉扯扯的在走,男的揽女的腰一下,女的拉男的胳膊一下,那动作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关系——平时别人石美兰也不会管,但是她今天瞧见这个女人更不普通。

    这女人化成灰她都认识,正是王玉莲。

    但是王玉莲身边那个却不是李建业,石美兰看一眼就知道不是。

    那这个男的是谁啊?

    “你看见了吗?”石美兰问。

    胡成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点头。

    “我们跟上去。”石美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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