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去年十月请盲文老师上门来教过,之后自己再不断练习,现在已基本掌握阅读和书写。算是提前为真正成为‘瞎子’做准备,但还是希望那天来得迟一些。
‘看’完这本书,陈嘉树拿起它,背过身,抬高手臂,将它放到书架最上层用来放所有盲文资料、书籍这一层,最后关上小门。
陈嘉树回到房间,再走进卧室,又想起手机没拿,他折回书房。
书桌、文件夹、三个抽屉、他所想得到的地方,全部摸找一遍都没找到手机,屋里十七八度,他额头上沁出汗珠,这时候大概已经午夜,罢了,明早再说。
后半夜不知道几点,陈嘉树被雷声惊醒,再看到眼前一片漆黑时,他惊得坐了起来。
心里的不安放大,他抬起右手,贴近面部,挥了几下,陈嘉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连暗影都没有,他再次尝试,四次、五次……仍徒劳无功。
陈嘉树几乎是跌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径直朝阳台方向走,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地方,却越走越乱了章法。
“砰!”
冷不防,他撞到玻璃上面,鼻尖磕的最痛。
推开玻璃移门,外面的热气铺面而来,还夹杂着微凉的雨丝。
陈嘉树三步并做两步,撞到黑铁护栏上才止步,双手握住尚温热的栏杆,他举目环顾,东面那座四十五层经贸大厦顶上,航标灯常年闪烁,即使他有夜盲也常常被这道白光闪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宋……”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不知自己的幻觉还是外界的声音,他已分辨不出。
陈嘉树蓦地转过身,对黑暗、失明的恐惧,让他慌乱无措,他凭借记忆里房间的格局,快步朝外走,撞到床尾、电视柜、门框.....一路撞过去,撞到了房间外面。
他扶着墙,朝楼下大喊:
“老宋!!”
楼上楼下响起他颤抖的回声。
保姆们都住在地下一层的房间,他们未必听得见。
陈嘉树摸着墙找到电梯,摸索到下行键,摁下去,却没听见上升的声音。
连电梯都坏了吗?
他等片刻,等出一身汗,额头更是汗水直流,唯独脊骨那里有一丝寒意在游走。
难道又网脱了吗?不能耽误......否则他完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陈嘉树整个脑袋轰的发烫,眼睫被汗水冲刷,他用力眨了眨眼,两步上前,扶着木质栏杆往前走。
栏杆拐弯,他用脚试探触到楼梯边缘,踩下去,一直走到楼下。
“老宋!!”他再度喊。
“老宋!”
“白姐!”
......
空荡荡的三层,除了自己越发急促、惊恐的回声,没有一人回应他。耳畔环绕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起了耳鸣般不断循环。
负一楼不从电梯下去的话,只能去别墅外面,再绕到背后。陈嘉树转身定位,右臂抬起一定高度,边朝门口走边在空气里扫动。
他真的太乱了,忘记拿盲杖,数不清步子。
“砰!”
小腿撞上一个硬邦邦的尖角,钻心的痛楚,很快便占据了陈嘉树的所有感官,他痛呼出声,左膝砸地,弯下腰,双手迅速捂住受伤的腿。
“陈董!”
老宋在远处一响,陈嘉树猝然扭头。
急匆匆地脚步声近到身后,一双手扣住他的胳膊外侧,陈嘉树反手就攥住老宋的手臂:“送我去医院,赶快!!”
“陈董!”
“陈董。”
两个阿姨也跑来了。
宋叔赶忙掏出手机,屏幕一下亮起,那道微蓝的光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出现在陈嘉树眼前。
陈嘉树身子猛地一怔,另只手往前探,再往下,手掌碰触到冷冰冰的玻璃表面,找到刚在那个坚硬的角。
这是茶几……以及这只是停电了。
慌不择路地走到客厅,把停电当成瞎了……最后竟是虚惊一场……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可悲。
原来内心深处他是这么害怕看不见,即使提前学盲文,即使常常心理建设,他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真的面临他还是害怕还是难以接受。
“不用了。”陈嘉树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老宋,扶我上楼。”
他们刚到楼上,别墅里的灯亮了。陈嘉树扯了扯唇,还听见书房里他的手机在响。
陈嘉树让老宋去拿,自己则站在原地等,老宋很快将手机给他带过来,手机还在响。
太累了,陈嘉树微阖眼,眼皮都掀不起,沉着声问:“谁的电话?”
老宋照着屏幕上出现的来电人姓名念:“我的乔乔。”
此话一出,陈嘉树豁然睁开血丝遍布的双眸,抬手打到老宋的手臂,顺过去拿到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滑屏放到耳边接听。
“陈嘉树......”
电话那端覃乔口齿含混不清,像是......喝醉了?
“怎么了?”每个字都在颤抖,陈嘉树攥紧机身,浑身紧紧绷住:“你在哪里?”
“我在在……家门口。”覃乔又突然生气极了,“可是,可是门怎么打不开,你是不是把锁给我换了?”
“你说什么?”
陈嘉树下意识地往楼下窗子那边望过去,他突然间想到什么,一把抓住老宋的手,往外推:“去,去外面看看,看看有没有人。”
老宋自来对陈嘉树言听计从,立刻转身跑下楼。
“你你为什么把锁换了?”覃乔一下哭出来,抽噎着嚷:“我还怎么来找你啊……怎么找你啊……?!”
听着她委屈至极的哭声,陈嘉树心里对她的心疼刚冒头,就被一股翻涌的惊喜盖了过去。
他喜出望外道:“乔乔,你等我,我马上来。”
“嘟——”覃乔挂断了电话。
陈嘉树扶墙走到电梯前,寻到下行键,摁下。
电梯就停在二楼,陈嘉树侧耳听见门开,伸长手臂挥了挥,确认门开开了之后走入轿厢内。
楼下那两位阿姨还没回去睡,看见陈嘉树从电梯里出来,立即迎上去。
“陈董。”
“陈董。”
刚才还脸色惨白、颓然的男人,此刻眉宇间透着一丝兴奋,仿佛打了鸡血,他一把抓住白姐的手臂:“白姐,帮我把玄关柜子第一层的盲杖拿过来。”
他又对静姐说:“静姐,你帮忙煮醒酒汤。”
陈嘉树待她们一向平和,虽不会给人身处高位的盛气凌人,却带着极强的清冷和疏离感。
平常在这个家里,除了老宋偶尔在他身体不适时贴身照顾,她们的工作就是把家里打扫干净,不会过多插手、多言一句。
两人快速对视一眼,立即应声去照办。
由于下雨,今晚的夜色浓稠的像砚台里的墨水。雨水落在室外露台的防雨棚上、院子里的大理石地面上、围墙的瓦片上,滴答滴答声不断。
酒气弥漫在院子里,越是接近那个女人,气味越是浓烈……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女人在门外,阖着双眸,歪歪斜斜的靠着这扇小门,凌乱的发丝黏在她染着红晕的脸颊上,肘弯挂着一只黑色小皮包,另只手举在耳边是打电话的姿势,掌心中还握着手机。
老宋怎么会不认识她……陈董卧室小客厅里挂的婚纱照就是这个女人。他们应该是离婚了,但她对陈董仍是很重要。
老宋上前,摁下墙上控制大铁门的智能按键,只听“咔哒”一声,大门应声缓慢移开。
他正要迈腿走出去,后方传来陈嘉树的声音:
“是乔乔吗?”
盲杖拄地声和脚步声叠加急促而紧急。
“陈董,是覃女士。”老宋回头,陈嘉树已走下台阶,白姐紧跟在身后。
不需陈嘉树多言,老宋立即上前,压声为陈嘉树指路:“覃女士喝醉了,倚着小门,我打开了大门,您再走十步,右转两步即可。”这是近一年来,两人合作产生的默契。
“嘉树……”
听见陈嘉树的声音,覃乔费力地撩起眼帘,迷离的视线中,那个男人正拄着盲杖走向她,他步伐矫健,对她的方位的判断十分精准,很少见,以前他有夜盲不可能……现在他的眼睛……她一定是在做梦吧。
可下一秒,陈嘉树就到了她眼前,抬手就将她揽入怀中。
覃乔本能地想躲,却被他搂的更紧,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丝,严丝合缝,浅淡的薄荷气味混着还残余的木质香气钻入她的鼻尖。
让人止不住地想沉溺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