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燕州的春天总是短促,又多风,仿佛一眨眼就从凛冽的寒意跳进了带着浮躁气息的初夏。
等到两人终于都空出一个下午, 已是午后三点半。阳光透过河堤上茂密的树叶洒下来,斑驳地落在露天咖啡馆的藤编桌面上, 光斑细碎微热,像是被时间晒熟了的温度。
许天星穿着春装, 白衬衫扣得严丝合缝, 外面罩着一件浅灰风衣,身上混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和消毒水特有的冷意, 乍一闻有点清苦,却莫名安心。
他坐在靠近河道的位置, 手边放着一杯冰美式,目光却越过桌沿, 穿过树影婆娑的人行道,停在街对面的红绿灯下。
那是一位姑娘, 怀里抱着一大束芍药,颜色温柔, 是橘粉里泛着奶白的调子,像是从傍晚的霞光里捧出来的,她站在风里, 裙摆轻晃,整束花在阳光下仿佛半透明, 像一团静静燃烧的云。
许天星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 许久没有挪动。手里的咖啡悬在半空,仿佛忘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神情柔和又恍惚。
顾云来早就注意到了。他没有出声,只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像是顺手般掏出手机,飞快地拍下一张照片,接着点开识图软件。
几秒后,搜索结果跳出来:落日珊瑚芍药,当季限定,花瓣轻薄柔软,颜色介于晚霞与浅酒之间。
顾云来没动,指尖还按在屏幕上,目光却落回到许天星脸上。
那人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垂眼喝了一口咖啡,动作从容,眼神沉静得一如往常。仿佛刚才那点出神只是光线晃了一下而已。
但顾云来知道,不是光的问题。
他低头抿了口咖啡,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笑意藏得很深,却带着一点像是“捡到了线索”的愉悦,悄悄在心底点燃一丝细小的火。
从他搬进许天星的公寓后,家里变了不少。
客厅落地窗边摆上了绿植,厨房窗台上多了三盆小香草,阳台角落有新添的陶瓷花架。那种不是刻意布置出来的温柔,是渗透进生活里的细节,是许天星骨子里那点没说出口的“想让这个地方更像家”的冲动。
顾云来一边点开微信,一边随手抿了口咖啡。
【贺临,给我找一家靠谱的花店,落日珊瑚芍药,三十分钟内送到我现在这个咖啡馆。】
他附上定位,又补了一句:【纸要包得好看一点,别给我那种街边快递花的质感,许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贺临几乎秒回:【……你现在连送花都开始内卷了吗?】
顾云来看了一眼,懒得搭理,直接转身点开另一个对话框,把信息发给林星澈:【你上次说我们收购那家做定制鲜花配送的店,叫什么名来着?】
林星澈的消息弹得极快:【你又犯了什么贱把许医生惹了?】
顾云来看着这行字,嘴角微微一勾,笑了笑,他只回了两个字:【快点。】
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在对面那个正慢慢搅拌咖啡的人身上。
风从河面吹来,轻柔地拂过桌面,阳光正好打在许天星脸上,睫毛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他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沉静得像一幅风景——连一个小小的抿唇动作,都像是在认真地思考人生。
顾云来看着那一幕,忽然就明白了。
许天星喜欢花,可能从来不是因为它们“好看”。而是因为花不说话,不吵不闹,也不试图靠近你,它只在安安静静的时光里,在不打扰你的时候,突然热烈一次,就像他自己,一模一样。
咖啡喝到底,杯沿沾着一圈浅浅的棕色痕迹。阳光已经从他们头顶滑落到街角,街边的光影拉长,像是日子的褶皱。
许天星放下杯子,起身要走:“回去吧。”
顾云来撑着下巴,语气漫不经心,拖着调子道:“急什么,再等两分钟。”
许天星回头看他一眼,眉头微蹙:“等什么?”
“你等着不就知道了。”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眼睛却还盯在手机时间上,嘴角忍不住翘起一分得意。
许天星刚要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阵刹车声。
一辆小电动车停在了咖啡馆门口,店员抱着一大束包装精致的花走了进来,纸袋选得很有质感,颜色温柔,刚好配那一束饱满的落日珊瑚芍药,花瓣层层叠叠,像是霞光被人从天边捧下来,又悄悄藏进了纸里。
许天星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束花上,然后缓缓转向顾云来。
“你买的?”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语尾却轻轻扬了一下,像藏不住的尾音悸动。
“可不么。”顾云来站起身,顺手接过花,塞进他怀里,语气理直气壮,脸上却挂着忍不住的笑意,“除了你老公我,谁还会给你送花?”
“啧。”许天星低头,看着怀里的芍药,像是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那从眼角眉梢偷偷跑出来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两人站在街角,一束芍药将空气染得暖洋洋的。城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静了音,只有风拂过纸袋、指尖,那点轻得过分的声响,还在空气里延长着余韵。
顾云来正要开口,许天星却忽然靠了过来,动作轻得像风,没任何预兆地,他俯身,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只一下,却足以让世界在那一瞬暂停,行人往来,河堤边有人遛狗、有人喝饮料,小孩追着泡泡跑过……可那片街角的光影中,时间仿佛被折叠成一秒,只剩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顾云来怔住了,望着他,仿佛被定在原地。
而许天星已经退回半步,低头抿唇,动作像是在擦掉唇角一粒糖霜,表情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那耳尖,染上了点藏不住的红。
他正要转身,手腕却被猛地拉住。
下一秒,他被顾云来搂进怀里,反手一压,动作急而狠,“亲完就跑?”顾云来低声笑,声音贴着他耳廓,哑得发烫,“许天星,你知道你在玩火吗?”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了下去,这个吻不再克制。是压抑后的释放,是明目张胆的宣告,不留后路,不给他退场的机会。
人群重新喧闹起来,有人朝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小孩尖叫着跑过,街头充满了阳光和杂音……可顾云来毫不在乎。
他吻得很认真,像是在对全世界说:他是我的,我亲他,天经地义。
许天星起初明显僵住,眼里划过一瞬慌乱。但随着芍药的香气慢慢浸入鼻息,唇上的灼热无法忽视,他最终没再推开。
等顾云来慢慢松开他时,他轻轻喘了口气,偏开脸,耳尖红得像烧着,嘴里却低声咕哝:“……神经病。”
顾云来笑着,提着甜点袋,一手牵住他,人来人往,他牵得理直气壮。
许天星没挣,只低头闷声说:“你放开点。”语气不重,像是拿热度没办法,只能别扭地藏。
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这一个转身的瞬间,对街一位摄影博主正在试镜头。
那束芍药在阳光下透出一层金边,烟火未燃,故事却早已定格。
那位博主原本只是随手记录一组街景。
镜头定格在顾云来的那一刻,光线恰好穿过街道尽头的梧桐缝隙,斑斓地洒落在他怀中那束橘粉色芍药上,又顺着花瓣投下的阴影缓缓掠过他眉眼。
他低着头,像是被人唤了一声似的,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嘴角温柔扬起,眼神里藏着温光,像是整个春天被包进了那一瞬的眸色里。明明没有滤镜,却让人恍惚间以为画面本就不属于现实。
对面那人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浅色风衣勾勒出笔挺的肩线,微仰着头,像是刚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头也微微侧了过去。
只是一个极短的动作,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亲昵。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磁场牵引着,暧昧就在眼前晕开,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没有亲吻,没有牵手,甚至没有任何刻意的情节,只是在那条人来人往的街角,一束被花店随意包好的芍药、一抹明亮温柔的笑意、一道刚好的光线,便足以构成一幅让人屏息的画面。
整个城市仿佛都在那一刻静了下来,只剩风在吹动枝叶,阳光跳跃在地砖与肩头。
视频的标题也极简单:【午后在燕州街角偶遇的一对情侣】“落日、花束和一个笑得像春天的爱人。”
画面一经发出,便在各个平台上疯转。
评论区里,有人说他笑得太好看,有人问另一位是谁,还有人说:“我好像闻到了阳光下花束的香味。”
但更多人只是默默转发,配上一句话:“我也想被这样看一眼。”
它太美了,美得不像现实,更像一部未上映的文艺片预告的定格镜头,光线温柔、画面克制,配乐是一段低缓轻盈的爵士乐,没有任何滤镜,却仿佛整座城市都悄然沉入了那一瞬的光影之中。
阳光从树影缝隙洒下,风吹动芍药的花瓣,情侣之间没有一句对白,却仿佛一切都已说尽。
那束花、那道笑容、那对视的眼神之间,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怦然。像极了观众永远来不及抵达的“下一幕”。
网友们一边点赞转发,一边在评论区热烈感慨:
【这才是恋爱的模样吧】
【那个男生笑得太好看了吧!!是谁谁谁!】
【这组构图太高级了,简直像电影宣传照】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剧照?我现在就想入坑】
评论区最先炸开的,是对那位“花束男孩”的追问。
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引人驻足,芍药的色调、风衣的质感、那不经意的一笑,仿佛被导演精心安排,却又自然得毫无破绽。
可就在大家还沉浸在美感与好奇中,屏幕上有人突然发出质疑:
【……等等,我是不是认出谁了?】
很快,就有人放出了对比图,视频里的正脸与某场商业论坛上的演讲照片几乎重合,眉眼轮廓一模一样,连笑意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不到半天,原本那段“情侣街景”就被扒了个底朝天,一位财经博主在转发视频时漫不经心地评论了一句:【……这不是顾云来吗?云来集团那位?】
仅仅这一句话,像是在安静的油面上点了一把火,热搜迅速飙升,转发评论井喷式增长。
但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顾云来是谁,他一直低调,也很少在国内,即便云来集团早已是资本圈的“准独角兽”,他本人也鲜少出现在聚光灯下。
微博上第一波热评里,满是困惑与求科普的声音:
【谁啊??为什么都在说是他?】
【帅是帅,出柜又怎样,他到底什么来头?】
【所以他是做什么的?演员?模特?】
直到有人搬出了《财富人物》某年专访截图,才有人在评论里解释:
【他是星来医疗的创始人兼CEO,主打医疗智能系统,之前被评过“30 Under 30”。】
【难怪有钱还帅,原来是那种隐形豪门……】
网络的舆论节奏,一旦启动就无法刹车。
起初是震惊:
【???他不是一直有传闻说是花花公子吗?男女通吃的那种?】
【太离谱了……我记得他前两年还和某女星传过绯闻来着。】
再之后,就开始扯上林星澈:
【我一直以为他和云来那个品牌总监是一对……那谁是那个“风衣男”?】
【不是说他俩十年搭档吗?什么“男女搭错线”的梗都出过好几个版本了。】
【云来空降那个品牌总监吗?看样子是有点性别认知障碍了……】
真假难辨的信息,被剪辑拼贴,变成了八卦账号眼中“魔改三角恋修罗场”。
短短数小时,那段原本唯美克制的视频,被重新命名为:
【总裁出柜实录】
【富三代街头亲密约会实拍】
【男女通吃真假情史大揭秘】
评论区彻底失控,流言开始脱轨,而那段街头的视频,已被剪成无数个版本发到各大短视频平台,热度越烧越旺。
而这一切,许天星还一无所知,他正在医院值班,刚从手术室出来。
林星澈坐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停在会议资料上,指节微微收紧,纸页边缘被按出一道折痕。手机屏幕仍亮着,各大平台铺天盖地的热搜推文排列在首页:
【顾云来新恋情?男主角疑似神秘高冷男友】
【昔日风流富三代,终于收心?】
【林星澈&顾云来共事多年,竟另有隐情?】
【林星澈性别认知障碍?隐瞒身份与继承权有关?】
每一个词,都像是精心计算过角度的刀,挑准了位置刺进来,精准、恶意、下作,尤其是那句:【林星澈疑似性别认知障碍……】
她的目光倏然一冷,指尖不动声色地一紧,“咔哒”一声,手机壳在掌心险些被捏裂。她面无表情地锁了屏,脸色冷得像三月里突如其来的倒春寒。
顾云峥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汇报资料,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斜眼瞥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凑近:“……那个,要不,我给你沏杯茶?”
林星澈缓缓抬眸,嗓音冷得像冰层下的水流:“谁他妈说我有性别认知障碍?”
第52章
顾云来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撞得一声闷响,林星澈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叠打印好的截图, 啪地一声甩在他桌上:“你自己看看。”
顾云来抬眼,没吭声, 低头去翻那一页页纸,下方几张照片模糊处理过, 但能看出那晚街头递花的视频已经被截帧加工成了“欲盖弥彰”的画面, 而文字更是胡编乱造、带着强烈引导。
顾云来眉头一拧,沉声道:“等会, 这帮人怎么知道你不穿裙子?还知道我大学时候参与过基金会项目?”
林星澈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把其中几页摊开, 手指点着其中一段:“这边说我在2018年长住洛杉矶期间,有人定期替我打理关系, 甚至连那年我参加的哪几场闭门会都列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外人能编的。”
他抬头看她, 语气慢下来,却带着冷意:“林星澈, 这里有好几处内容,只有极少数认识我们、跟过我们那一批人,才可能知道。”
林星澈神情渐冷, 声音也压低了:“所以你现在觉得,是你自己人里出了问题?”
顾云来没有回答, 只是合上那一沓截图, 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不是简单的爆料,也不是纯粹的黑热搜。”他说, “这是用非常了解我的人写出来的定向投喂,选几个没法追责的细节,加上大量半真半假的推论,先把我的人设敲一锤,看看市场反应。”
林星澈盯着他,声音发冷:“也就是说,对方只是试探性的第一枪?”
顾云来静了两秒,点头:“打得不狠,是在铺路。下一步,可能就是真刀实枪。”
林星澈咬牙,嗤笑一声:“你招谁惹谁了,搞得像上市集团猎杀剧本。”
顾云来眼神沉如水,指节轻轻叩在桌面,语气缓下来,却冷得发紧:“一早我就觉得奇怪,不就是一个视频,点击率高点也没事,反正没人认识我,我们又不是什么流量明星,谁管我跟男的睡还是女的睡。”
说着,抬头问道:“你会关心泰盛的老板跟谁睡吗?”
林星澈的表情立刻就有点古怪,她撇了撇嘴:“那还是要关心一下的,毕竟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
顾云来指着一张截图,“有人爆料了我的名字就开始不对劲儿了,这些东西狗仔是查不出来的。”
“是。”林星澈冷静接上,“这是熟人递刀。”
顾云来没立刻回话,只是低头把几张截图摊开,指尖落在那句“私下换股权为资金”上。
他低声道:“这要是继续发酵,不止我,连你也会被定义成早年潜规则洗白,到时候投资人那边会怎么想,你知道。”
他抬眼看她一眼,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自己做品牌,经营声誉,这些人现在就故意往你头上泼脏水。只要你形象崩了,再多专业和履历,都没人信。”
林星澈闻言轻笑,笑得又冷又讽:“是啊,我这一回国,怎么就好像全天下的事都朝我来了?”
她抱臂站在桌边,语气发凉:“从我回国就被请进警局,现在更有意思了,热搜直接给我抬上了……写得比电视剧还精彩。”
顾云来没急着回应,他重新低头,视线落在那张截图上,眉头一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不对。”他语气低了下来,他重新翻了几页,把所有关于林星澈的爆料凑在一起,眉头越皱越紧。
“你看这些东西,写你穿西装、不穿裙子,暗示你性别认知障碍,写我们纽约共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却偏偏没提你任何实质业务操作,甚至连当初咱们手下团队的名字都错了。”
林星澈皱眉:“什么意思?”
顾云来视线定在几行字上,语气极冷:“你只是被用来丰富我的人设,他们需要一个能制造情感博弈的女性角色,把我的性取向模糊成男女通吃,制造最大程度的市场话题。”
他语气一寸一寸压低:“这些写你的部分,看似恶毒,其实是点到为止,没有明确指控,没有实锤内容,没有一句能真正构成法律风险。就像是在给我设置一场复杂的感情剧本,用来引爆争议。”
他把几页纸摊开,推到林星澈面前:“真正被锤的是我,说我性格冷感、私生活混乱、靠裙带起家、身边男男女女数不清……每一句都指着我来
林星澈神情变了变,半晌才开口:“所以这是……套一个‘你人设崩塌’的引信剧本?”
顾云来点头,语气低沉:“而且是带剧情、有预谋的。制造情绪争议,打乱市场信心,再配合你我过去那点易被误读的‘亲密’关系,抹掉我过去十年建立的信用资产。”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如刀锋划破布面:“不惜借你开场,就是为了把我拖进舆论泥潭。”
顾云来盯着那摞截图,沉默了几秒,指尖轻敲着桌面,眼神一寸一寸冷下去。
“还有一点。”他低声道,“照这个写法,他们能写出我们在纽约注册公司那几年的具体流程,甚至连疫情时候咱俩陪我妈住一起都一清二楚……”
“那么,”他抬头,目光直直落在林星澈脸上,“你觉得,他们真的会不知道许天星是谁?”
林星澈神情一滞。
“许天星不是路人。他是这场热搜的起因,是整件事里唯一被公开拍到、现实中确有交集的人物。”
“但你看这篇稿子,所有提到‘感情对象’的地方,只用一句话笼统带过,男性、疑似伴侣,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林星澈轻轻靠在桌边,语气慢下来:“如果他们连咱俩在纽约刚创业时候那个惨样都知道,怎么可能查不到一个现在公开坐诊的急诊科医生?”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截:“可他们就是没写。甚至……小心翼翼地绕开了。”
顾云来沉默片刻:“为什么?”
林星澈摇头,语气隐隐发紧:“我猜不出来原因。”
顾云来也满脸疑惑:“他明明是整个事件最直观的起点,却像被人……刻意擦掉了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一个拼图前,所有边缘都拼好了,中间那块最关键的碎片却被谁故意藏了起来,你知道它存在,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种空白,比被点名更让人不安。
傍晚,窗外雨声淅沥,风吹动窗帘轻轻晃动,屋里一片寂静。
顾云来推门进屋时,玄关处的灯是亮的,许天星正在厨房里切菜,发尾还微微湿着,像是刚冲完澡,锅里煮着汤,腾起一阵淡淡的香气,一切看起来安静得过分。
顾云来换鞋的动作微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厨房,许天星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回来啦。”像往常无数个傍晚一样平静。
顾云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额头贴在他肩上:“你知道了?”
许天星的刀落在砧板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没有反问“什么”,只是缓缓把切好的葱拨进碗里,语气轻得像风穿过指尖:“我手机也能上网。”
顾云来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撒谎,也没有解释。
过了半晌,许天星像是不经意问出口:“你不打算解释?”
顾云来看着他,愣了那么一瞬,随即抬手挑了一块炸好的小鱼吃,语气懒散:“解释什么?”
“网友又不在乎真相,他们只在乎有没有瓜吃。”
他顿了一下,笑了一下,语气不咸不淡地补了句:“来的快,去得也快。”
许天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一种近乎疲倦的冷淡,他像是在等一个说服他的理由,可这个理由没有出现。
良久,他低声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应任何事?”
顾云来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压着:“我打算查是谁在背后推这件事,这事冲我来的。”
“我和林星澈已经发现一个问题,他们连我们在创业时的私事都能挖得清清楚楚,哪年搬家、谁出面融资、和哪个投资人吃过饭,细节准确得过分。”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许天星,语气缓慢而沉稳:“可从头到尾,他们一个字都没提你。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是故意避开。”
“我们猜,他们是在等我先开口,一旦我回应,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颤:“我可以被说是花花公子,是风流成性,是乱搞男女关系,我无所谓。”
他抬起眼,望着许天星,眼底是一片死寂沉默之后的温热:“但你不行,你是医生。”
“我知道你是真的热爱这个职业,不是为了生存,也不是为了面子。”
“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它,相信它,愿意为它日夜颠倒、伤痕累累也不退。”
他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在压抑什么翻涌的情绪:“我不能看着你,连这一点都被剥夺。”
“就因为——爱我。”
顾云来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稳,眼神却藏着一点不确定的等待。
许天星本来只是继续熬汤,低着头,像往常那样习惯性沉默,可那一瞬,他忽然转过身,动作干脆而利落。
顾云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一把抵在了身后的墙上,背脊撞上冷硬的瓷砖,发出一声闷响。
许天星抬手扣住他后颈,抬头吻了下去,是一个近乎激烈、几乎压抑不住的吻,那是一种情绪积压到极点之后的爆发。
他很少这么主动,更少这样失控,上一次还是大半夜跑来他家的时候。
顾云来被他吻得一愣,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却被许天星捂住后脑,不让他躲,也不让他解释。
唇齿交缠,气息紊乱,情绪在沉默中翻涌,许天星额头贴着他的,呼吸还没完全稳下来,耳尖泛着微微的红,像是还没从方才那股冲动中抽离。
顾云来轻轻动了动嘴角,刚想说点什么,却牵扯到嘴唇某处,被突如其来的痛感微微抽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眉毛挑了挑,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感动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把你老公的嘴都啃破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嘴角还沾着一点血丝,混着刚才的吻痕,看上去委屈又欠收拾。
许天星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眼他唇边那抹颜色,下一秒,他抬手,慢悠悠地擦掉了那点血,声音平静:“啃破了你也活该,谁让你平时话那么多。”
顾云来一怔,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却伸手勾住许天星的脖子,把人揽回来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总有一天,我们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就在这时,顾云来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微信消息,顾云峥发的。
顾云来看完那几行字,居然轻轻笑了,他把手机拿起来晃了晃,转头对许天星说:“得,咱们还得先过我家里人这一关。”
顾云来刚踏进客厅,佣人便替他接过外套。他目光一扫,看见熟悉的三人。
舅妈坐在中间,穿着家居套装,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顾云庭斜倚在一侧,姿态放松,神情却锋利冷淡;顾云峥静静坐在一旁,低头翻着手机,神色凝重。
“云来,”舅妈率先开口,语气柔和,“你能回来,我其实挺高兴的。最近网上的事,我和你舅……也都有看到。”
顾云来看她一眼,轻声道:“我知道给家里添了麻烦。”
舅妈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茶,语气缓慢又克制:“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们都尊重。只是……家族的名声,多少还是会受影响。尤其你现在的位置,别人看你,不只是看你一个人。”
顾云来接过水,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头。
“所以你是准备怎么办?”一旁的顾云庭忽然开口,语气比舅妈冷硬许多,“网上的风向现在还在往下压,公司股价已经受影响了。你不打算发个正式声明澄清一下?”
顾云来抬起眼,淡淡看着他:“我已经发过了,私人感情问题,与第三方无关。”
“那种模糊措辞根本挡不住人。”顾云庭语气骤冷,显然不满,“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顾家的资产,整个集团的稳定。”
舅妈轻声劝他:“云庭,别太急,他刚回来,咱们慢慢说。”
顾云庭却像是没听见:“……你要是还是董事局的一员,就该清楚你的任何‘私事’,都会牵动各方势力。你不是大学生,别拿恋爱自由那一套来当挡箭牌。”
顾云来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说得真像是在替我着想。”
顾云庭眉头一挑,冷静道:“我是替整个集团在想。”
这句话让屋里沉默了一瞬。
顾云来没再回话,只低头喝了口水,像在掩饰什么,又像在冷却情绪。
片刻后,舅妈低声开口,轻轻叹息:“云来,你妈那时候……虽然没说,但她其实早就知道你对男女这事看的跟别人不一样。她当年没阻拦你,也是想让你活得轻松些。可你现在这个身份,真不能任性了。”
她眼中带着一点哀恸的温柔:“不是不让你爱谁,只是……看清眼下局势,再做决定,行吗?”
顾云来静静地听着,目光沉定:“我没做错什么。”
“可你没说清楚,”顾云庭忽然站起身,语气冷得近乎咄咄逼人,“你把一切推在自己身上,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是谁,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值不值得你赌上现在的一切?”
“顾云庭。”顾云来放下水杯,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锋利,“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恋爱对象这么感兴趣了?”
顾云庭一愣,旋即冷笑:“你要是不敢面对,那就别怪别人替你善后。”
空气里一瞬沉了下去。
顾云珊悄悄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只抱紧了怀里的抱枕。
而顾云来已经站起身,语气轻描淡写:“我会处理自己的事,你们不必操心。”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脚步平稳如常。可没人注意到,在他走出院门的那一刻,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
饭局结束后,顾云来本想先行离开,却被顾云峥叫住。
“哥,”她快步追上来,语气轻柔,“我送你下去。”
顾云来回头,眼神里带着些许疲惫,却还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顾云峥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哥,你别在意他们说什么。”
顾云来没说话,只微微侧了侧脸,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我妈也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担心你。”顾云峥顿了顿,声音压低,“至于云庭,他可能真的太紧张这个家了。”
顾云来轻轻一笑,语气听不出情绪:“他紧张的不是家,是位置。”
顾云峥微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神情更显复杂,却发现顾云来神色从容,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值一提的事实。
“云峥,我没事。”他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侧头看向她,“你别担心我,我挺得住。”
顾云峥咬了咬唇,有些难受地说:“哥,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你做得那么多,从来不争不抢,也没耽误任何事,他们凭什么?”
顾云来看着她,目光温和了些,轻声道:“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顾云峥皱起眉,像是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出口。
顾云来先一步走出去,背影被拉得很长,顾云峥看着他,只觉得那背影格外孤独。
“哥。”她忽然喊住他。
顾云来回头,深吸了一口气,“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站你这边。”
顾云来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谢谢你,云峥。”
而这一幕,全被站在二楼窗户旁边的顾云庭看在眼里,他倚着扶手,眼神暗了暗。
顾云来的车正缓缓驶出顾家大宅的大门,灯光映在他侧脸上,轮廓冷峻沉静。
顾云庭垂下眼,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看不清意味的弧度,山雨欲来,可他的眼神里没有退意。
第53章
Chapter 53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客厅, 像一层柔软的纱,落在灰色沙发和玻璃茶几上,映出一地静谧的光斑。
顾云来窝在沙发一角, 长腿曲起,一手搭在膝上, 指尖停在摊开的书页边,却迟迟没有翻动, 目光不自觉地落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神情柔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等待。
许天星昨夜通宵夜班, 早上才回家,一进门就累得几乎倒在床上, 顾云来算好了他夜班补觉时间,一般这时候他都是自己去次卧睡觉。
正在微出神之际, 客厅一角的智能门铃亮了起来,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顾云来微皱了下眉,低头点开。
屏幕里跳出的影像让他指尖顿了一拍, 门外站着一个沉稳的身影,深色风衣笔挺,衣领收得极整, 神情冷峻内敛,眼神不动如刀, 顾永谦手中空无一物, 目光却似乎已穿透镜头,看进屋内。
顾云来静了两秒,才抬手点下“开门”, 门锁咔哒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已径直推门而入,步伐稳重,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
顾永谦环视了一圈,眼神在沙发上的他身上顿了几秒,又轻轻扫过不远处的主卧门,眸光深沉,不露一丝表情。
“……舅舅。”顾云来喉结轻轻动了动,语气瞬间从慵懒跌入深水,低沉而克制。他下意识地收回一只脚,像个被抓住偷懒的学生,有些不自在地重新站直了身子。
顾永谦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一寸寸从他凌乱的发梢移到松垮的T恤,再到宽松的家居裤,最后落在他赤脚踩着的拖鞋上。
一言不发,却仿佛空气中的重力都变了,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墙角挂钟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敲在神经上。
顾云来动作慢条斯理,他站定,目光沉下去,嗓音低缓而礼貌:“您先坐,喝茶还是咖啡。”
顾永谦摘下手套,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柜上,淡淡道:“茶就行,正好来这边办点事,就顺便看看你。”
顾永谦的视线缓缓在客厅内扫过,沙发、水杯、便签、光影,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主卧门上。
“他在睡?”声音低得近乎克制,却是带着审视意味的陈述句。
顾云来微点了下头,神情不动:“昨晚夜班,刚睡没几个小时。”
顾永谦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坐着,仿佛连呼吸都在权衡,他眉骨一跳,垂下眼睫,没有立刻接话,片刻后,才缓缓坐下,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我大概猜到了。”顾云来抬眼看向舅舅,这场谈话迟早要来,他已经想好了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顾永谦的目光在客厅中缓缓扫过,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几个本不该属于“单人生活”的细节。
门口的立式衣架上,两件风格截然不同的外套并肩挂着,一件是熟悉的浅灰色西装外套,另一件则是深色风衣,剪裁笔挺。
衣架下方整齐放着两双男鞋,一双是常见的黑色德比鞋,另一双是略显旧迹的运动款,鞋底还粘着几点灰。
角落的置物架上多了几个看似随手塞进的小物件,急救剪、体温计、一个印着“东华医院”logo的保温壶。
那些并不刻意摆放的生活痕迹,正是最难掩饰的默契与日常。
顾永谦的视线在室内轻轻一转,落回顾云来身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如刀:“我今天来……”
他说得缓慢,像在确认某种事实,“只是想亲眼看看,你为之吵翻天,连董事会都敢硬顶的这位许医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咬字极轻,却像带着分量往人心口落下,似探,似试。
顾云来闻言,没急着接话,只是盯着舅舅看了两秒,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久违的讽意与亲昵交错的疲惫。
“春节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态度,”他说,语气懒懒的,却清晰不容忽略,“不是还让我去陪他?”
顾永谦没接茬,只是眉峰轻动了一下,没否认。
顾云来说着,靠回沙发背上,“现在我真选了、真带回来让您看看了,您反倒坐在这儿,一副随时准备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不用紧张。”顾永谦忽然道,声音缓了几分,眼角的线条松弛了一点,仿佛终于卸下了某种钝钝的审判意味。
“我没恶意,也不是来插手你私生活的。”他语气平缓,“只是你母亲不在了,我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还管得上你的人,总不能事不关己。”
顾云来垂下眼,指尖微顿,许久才抬眸,语气不疾不徐:“林星澈应该已经都跟您说过了。”
顾永谦点头:“她确实说了不少。”
他说着,目光又缓缓巡视了一圈,仿佛每一寸空间都在透露信息,空气短暂静了一拍,他才低声补上:“她说你这次,是认真的。”
顾云来没立刻回应,他沉默着,不知道那句话该不该被回应。
顾永谦没等他开口,语气转而更低,却更锋利些:“可你知道认真的代价是什么。”
他终于抬眼,直视着顾云来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事情败露,如果媒体把你们的关系当作流量入口,如果对方家人翻旧账、对手借题发挥、投资人开始动摇,你,准备好了吗?”
顾云来唇角那点懒散的笑意终于褪去,他盯着舅舅看了一会儿,正面迎上去,像一面缓缓竖起的锋面盾牌,“我当然知道。”
“从我决定要在一起开始,我就知道这些会来。”他的语气不重,却像每个字都从骨头里咬出来,“我不是小孩了,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人都能接受,所有事都能善了。”
“那他值吗?”顾永谦忽然问。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半晌,他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挑衅,也没有防御,而是一种沉下来的笃定。
“他值得我冒一次险。”他说,“我的人生,不能拿来凑合。”一句话落下,语气不重,却足够安静,也足够有力。
屋里陷入短暂的静默,顾永谦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仿佛要从那张年轻却坚定的脸上,看出一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已陌生的自己。
良久,他缓缓收回目光,坐姿不动,语气却松了一分:“你真像你妈。”
顾云来轻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被压得很深的情绪,“舅舅,咱们家这个体质,说不定过了50就只能当半个人活着,我还有十几年的好日子……”
这时,卧室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许天星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倔强地翘起,显然是刚醒,但他眼神清明,毫无睡意,视线在客厅一转,最终落在顾永谦身上。
顾云来立刻起身迎上去,声音低柔中带着几分紧张:“你运气不错,舅舅突击检查来了。”
许天星不疾不徐地走近,点头示意:“您好,我是许天星。”语气低哑,带着刚醒的质感,却清晰沉稳,礼貌而不谦卑。
顾永谦起身,修长的手指伸出:“顾永谦。打扰了。”
两人握手的瞬间,仿佛有无声的比试交锋,许天星的手掌温暖干燥,握力适中,既不示弱也不强压,传递出一种医生特有的克制与稳重。
顾永谦眉峰微动,眼底划过一抹思索。
顾云来将茶水一一放到几人面前,茶香在空气中袅袅升起,带着一点温润的暖意。他笑着打破沉默,语气轻快:“你们别这么客套,放松点。我去拿点点心。”
他话说得随意,动作也从容,仿佛真的是在款待一位普通家属,然而那刻意轻快的语调,仍难掩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让你对象坐会儿。”顾永谦淡淡地说,右手随意一挥,动作简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他接过茶杯,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茶色,没立刻饮,而是静静地注视那水面微微荡漾的涟漪,映出他沉思的轮廓。
“我也不是来干什么严肃的事。”他说这话时,语调平稳,眼神却在茶杯与许天星之间缓缓游移,最终定格在后者身上,“就是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目光不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带着几分有意为之的直接,“林星澈跟我提过你,”他继续道,“她说你是她见过最沉得住气的急诊医生,手快,判断准,干得狠,也救得稳。”话里隐约透出一丝赞许,但也藏着试探。
“我也查了你的简历。”他说得很自然,语气却不轻不重,一句话就能听出他来之前做过充分功课,而绝不是随口打听。
“我能理解我外甥为什么非你不可。”顾永谦说这话时神情依旧温和,语气却微微一收,话里有话,像把刀锋藏在句尾。
“但他是我们家从小养大的孩子,骄纵,张扬,任性也被宠惯了,你能受得住吗?”这句话没有修饰,直来直去,带着长辈最典型的担忧与界限感。
许天星没有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沉静,平稳,不卑不亢,像一汪深潭,无风也有力。
“顾总要问我能不能跟他长久,我不敢说。感情的事,谁都不能一锤定音。”
他说得平静,语速不快,声音压得很稳,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沿,有节奏地敲着,像在标定自己的边界。
“他确实对我挺好的,您说的骄纵张扬任性,倒是一点都没有。”
“至于我是不是配得上他,我觉得感情里从来没什么值不值得,他喜欢我,这件事就成立了。”语气不高不低,没有任何张扬,反倒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格外坚定。
这话说得不激不扬,却字字清醒,像一把无锋的刀,安静地划过空气,留下一道看不见但绝不会消失的印记。
顾永谦沉默了一下,指尖从茶杯边移开,眼神略有一瞬微顿,他忽然轻轻一笑,却仍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认同。
他抬眼看向顾云来,语气似叹非叹:“你这对象啊,脑子比你清楚多了。”
顾云来端着点心盒回来,瓷盘与木质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他听见那句话,挑眉笑了笑:“所以舅舅您今天是过来收编的,还是顺便教育我?”
“不是教育,是提醒。”顾永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润喉,语气终于缓了一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沉稳如山。
“我不是来干涉你私事的,只是这个圈子太浑,感情一掺进来,就容易变味。”
“他要是一心扑事业,你别捧着感情往他生活里硬塞,他要是有天撑不住了,你也别把‘不打扰’当作体面退路。”他说得缓,却句句沉。
“别学你母亲和你父亲。”他说这话时几乎像是一声叹息,低得仿佛说给记忆听,“一个人拼,一个人让,到最后,谁也没留住谁。”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静谧,阳光温暖地洒在地板上,与屋内那层微妙、复杂的气息交错缠绕,像一层不肯散去的旧影。
许天星垂下眼,顾云来没作声,指尖却悄悄碰了碰许天星的手。
顾永谦站起身,西装整洁如初,他看了眼时间,语气平静得像从未说过那些沉重的话:“我该走了。”
他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住。
回头望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他们指尖轻触的地方,眼里微微一动,语气也终于松动了一些,如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一缕光。
“许医生,我不是不欢迎你。“我只是想确认,如果你真能走得远,我一定支持,但你要是哪天想回头,别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许天星抬起头,点了一下,动作干净而庄重:“我不会。”
顾永谦点了点头,握上门把,正要离开。
顾云来忽然出声:“舅舅。”
顾永谦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沉静,却明显多了一丝审视。
顾云来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随意,语气也平静得近乎客观:“我知道你一直替我考虑云来的事。”
他顿了顿,眉眼坦然:“但其实……我对云来没什么兴趣。我不是不感激你们给我铺过的那些路,只是那些东西,从头到尾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清晰度和界限感:“你要给云庭也好,云峥也行,我都不会争。”
“但我选谁,和谁在一起,过怎样的日子,这件事,我自己决定。”他说得平和,没有一点刻意强调,却比任何争执都更有分量。
门口一时静下来,顾永谦沉默片刻,眉眼间情绪难辨,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阳光依旧温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刚才那场交谈在光影中缓缓沉淀。
顾云来看着门的方向,沉默了几秒,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膀悄然放松,他转头看向许天星,目光中带着一丝释然和隐约的情绪波动。
许天星端起茶杯,却没喝,只低声问道,语气轻,却像一根细针扎进沉默里:“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云来集团了?”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走过来,毫无预兆地将许天星轻轻抱住,动作干脆而坚定,带着一点让人动不了的坚持,他的下巴抵在许天星肩上,声音闷在两人之间,低沉而温热:“从我自己创业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放弃了。”
“不是今天,不是为了你。是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不是我想走的路。”
他语调轻缓,却每一个字都带着笃定,“我不是谁的接班人。我只做我自己。”
许天星没有动,只是闭了闭眼,过了两秒,才轻轻伸手回抱住他。
“那我们这一关,算过了吗?”
第54章
约饭的消息, 是在一个阴沉的傍晚跳出来的,顾云来还留在办公室,屏幕上是一份刚修订完的项目方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星期五晚上有空吗?吃个饭呗】发件人是林星澈。
不到三秒, 后面又补了一句:【叫上许医生,别一个人来。】
窗外天色晦暗, 云层低压得像快要滴下水来, 落地窗上映着他微弯的身影。屋内灯光未开,整间办公室陷在一层淡淡的灰光里。
顾云来盯着那句, 忽然轻笑了一下,他点开语音, 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点懒懒的回应:【可以, 我们会准时。】
几秒后,林星澈回了一条:【沈放也去。】
顾云来看了一眼, 挑了挑眉,指尖在桌面上转了半圈, 发了一条:【呵呵,那我多带点酒,我灌不死他。】
与此同时, 林星澈家里。
沈放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客厅,整个人懒洋洋地往椅子里一瘫, “约上了吗?”他拿起一块桃子, 咬下一口,含糊不清地问。
林星澈坐在沙发上泡茶,“约上了。”她语气平淡, 听不出情绪起伏。
沈放斜眼瞥她,笑了:“你准备开审了吗?你这姿势一看就不是为了吃饭。”
林星澈端起茶壶,手法极稳:“审谁?他们又没做错事。”
“那你干嘛非得约这顿饭?”沈放挑眉,“能让你主动约的,除了合作方就是危险分子。”
林星澈没搭话,只是将茶水倒入杯中,一圈清香袅袅升起,沈放眯起眼睛盯了她几秒,忽然开口,语气顿了一拍:“……你查到许医生什么事了?”
林星澈原本端茶的手猛地一顿,下一秒,“砰”地一声,重重的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你怎么知道的?”她瞪了他一眼,语气又急又不甘,“你们当刑警的是不是都这么变态?”
沈放慢悠悠地,一点也不躲她视线:“你一旦动作突然变慢,就说明你在消化不太确定的信息,我都认识你多少年了?”
“再加上你提前三天约饭,还叮嘱顾云来‘别一个人来’,啧,我这不猜也八成准了。”
林星澈咬牙切齿:“真该把你那脑子摘出来做个切片研究。”
沈放笑出声来,靠着椅背晃了晃:“说吧,到底查到什么了?这么暴躁。”
周五晚上,雨丝细密,许天星下了班,刚换好衣服走出急诊大厅,就看见林星澈在大厅门口等他,见他出来,林星澈抬腕看了眼表,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简洁:“走吧。”
许天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来医院接我?”他随口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警觉。
林星澈撑开伞,动作干脆:“顺路,我跟云来说好了,让他直接去饭店汇合,沈放直接过去了。”
许天星眯了眯眼,没有拆穿她,跟她一前一后的走到门口,拉开副驾门上了车,车里很安静,林星澈开着车,目视前方,神情沉着,许天星靠在椅背上。
大概过了五分钟,林星澈终于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绷得太紧的沉默。
“天星,今晚约你出来……其实不只是吃饭。”
许天星微微偏头,神情不动,眸色清冷,“我猜到了。”他声音轻缓,却带着某种已经习惯了的防备,“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星澈看着他,目光沉静了一瞬,才问:“你父亲,最近联系过你吗?”
许天星微微一怔,眼底有什么细微波动一闪而过,但很快便沉了下去,像把门重新关紧。他淡淡道:“很多年没联系了。”
顿了顿,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杯,语气轻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最后一次,是我妈出事那年。他……给了我一笔钱。”
林星澈眯了眯眼,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某种未说出口的情绪,“你恨他吗?”她问,声音低而缓,却带着试探。
许天星垂眸,手指轻轻敲了敲杯身,动作极有节奏,语气干脆得近乎冷漠:“没必要。都这么多年了。”
“我也不是假清高。他愿意给我钱,我就收着。毕竟那时候我还要上大学。”
林星澈点了点头,没有评论。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早就见惯了,可她也知道,那副冷静背后,是怎样一寸寸剥落的伤口。
沉默了一瞬,她忽然问道:“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许天星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甚至这些年,他连那个名字都刻意避开,从未在任何场合提起。他用封闭和沉默,与那段血缘一刀两断。
林星澈没有再给他太多缓冲的余地。她抬手,指了指副驾驶的储物箱。
许天星皱了皱眉,低头打开储物格,里面是一叠整齐的文件。他抽出最上面那页,白纸黑字,打印清晰,抬头赫然写着:方文恒,泰盛医疗集团董事长,他呼吸微顿,手指轻轻捏紧纸页,低垂的眼睫颤了一下。
林星澈看着他,声音一字一顿,仿佛在缓缓揭开一层极深的布:“他现在,是顾云来最大的竞争对手。”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深处炸开,许天星僵坐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纸,指节泛白,纸张在掌心中被一点点捏皱。
他的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堵在喉咙里,终究没能吐出口。他眼睫轻颤,低下头,眼眶微微泛红,却迅速眨了眨眼,像是逼自己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狠狠压回去。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冷静,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干净,却有一道裂:“所以呢?”
林星澈吸了一口气,把早就打好腹稿的那一套话,缓缓剥开:“我不是故意查你的……前段时间你们的热搜风波,公司内部开始重新梳理风险点。”
她顿了一下,语气放得更轻,“只是……总比贺临,或者云来集团里那些真正带着目的的人,先一步查出来更好。”
她的声音极低,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疲惫。像是这段话在她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可真正说出口时,才发现每一个字都像碎玻璃,扎进沉默里。
车里静得出奇,只有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城市低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空气仿佛被封闭成一个真空,所有外部的嘈杂都被屏蔽,唯有胸腔里的痛,一下一下,像钝器敲骨。
许天星沉默了很久,他嗓音发紧,终究还是开口了:“我理解你。毕竟……我们之前的事闹得那么大。”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责怪,只是淡淡陈述,像一枚结痂的伤口被风吹落,没了血,仍旧疼。
“你负责云来的品牌形象,这是你的职责。”他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片快要融化在风里的雪,落在掌心,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已不见。
林星澈咬了咬后槽牙,没有出声,只是将方向盘转回正位,在红灯前缓缓刹车。
车灯反射在挡风玻璃上,霓虹与水汽混成一片光晕,像城市用模糊来替人掩饰情绪,雨刷划过玻璃,发出一声低哑的擦痕。
半晌,林星澈又开口,这一次,声音几乎低得像在自问:“天星,要不要告诉顾云来?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
她侧过头看他,语气温柔而认真:“但我更希望,是你亲口告诉他。”那不是劝说,也不是压力,只是一句恳切的希望。
她明白许天星最在意的是什么,也明白这件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天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靠在座椅上,目光穿透玻璃,望着窗外那片被雨丝层层晕染的城市。指尖无意识地扣着大腿,像是在勉力把某个决定翻来覆去地掂量。
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话落得极轻,却带着他少见的疲惫。
林星澈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神情复杂得一瞬间几乎要溃堤。她知道,这一刻的许天星不是冷漠,而是太清楚自己该怎么应对。
他始终是这样,聪明、清醒、克制,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体面,什么时候该退场,哪怕心里千疮百孔,也不肯让人看到一丝一毫的狼狈。
车内安静了很久,雨刷一下一下扫过挡风玻璃,模糊了外面的霓虹,也模糊了车窗内两人的神情。
林星澈终于低声开口:“天星,顾云来对你……我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用心过。”她的语气没有刻意拔高,也不带煽情,只是缓慢地把压在心底多年的细节,一点一点剥开。
“那年,他妈妈生病,没几天,自己也倒下了,高烧四十多度,人都烧糊涂了,半条命吊着,后来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像条被困住的狗。”
“可就那样,他还在打电话、写汇报、亲自跟律师团队对接回国方案。”
她手握着方向盘,眼神没有看许天星,只是望着前方那片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街道,像是在回忆一个远得几乎发黄的画面。
“其实……当年也算是天公不作美,我们已经准备好把总公司转回国内了,一切手续都走到最后一步。但赶上疫情,副业检测线先过去了,主线那边没能及时迁移。“又被生生耽误了三四年。”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起伏,她转头看向许天星,眼神沉静,像一口多年未波动的井水:“如果那时候他能回国,也许,你们俩……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许天星微微一顿,指尖顿在半空中,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有细微的不敢置信。
车窗上那片雨痕被灯光照得一闪一闪,像极了他刻意回避过的、那些年里时不时在梦里出现的细节,那个深夜在实验室楼下等他的人、那个递过晚餐盒后不敢多说一句话的人、那个他一句话也没解释就关了门的人。
林星澈的声音低了下来:“在洛杉矶,你们分开之后,他就……没找过任何人。”
那句话落下时极轻,却像一根钝钝的针,扎进了许天星心里某块早已麻木的地方。那地方沉寂太久,不再跳动,可这一针下去,疼得出奇,像是提醒他,它其实一直还在,只是被他硬生生按住不让动。
林星澈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像在陈述一个极为隐秘的事实:“每天就是工作,从清晨到深夜,就像是在逼自己耗尽。”
赶上红灯,林星澈了一下,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的街道,淡淡开口:“有时候我都觉得,他纯情得奇怪。很多人,男的,女的,都对他表示过好感。有暗搓搓靠近的,也有明目张胆倒贴的。”
她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调侃:“但他很快就疏远了,感觉就是连浅尝辄止的力气都不愿意浪费。”
车里安静下来,副驾驶上,许天星靠着椅背,眼睛闭着,没有语言,却有某种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坍塌。
林星澈没有再打扰他,车子穿过最后一条街,终于在不远处那家安静的私房菜馆前停下。
她熄了火,靠在方向盘上,轻声说:“天星,无论你怎么选,他……不会怪你。”
许天星睁开眼,雨水在车窗外滑落成无数道银线,他垂眸,嗓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座沉睡的城市:“我知道。”
他推开车门,走进细雨里,背影孤独又倔强,林星澈坐在车里,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包间里,热茶袅袅。
沈放拿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喝着。顾云来斜倚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嘲讽:“沈队啊,沈队,刑警队长大忙人,能纡尊降贵跟我们这些闲人吃顿饭,真是不容易啊。”
沈放抬眼,冷哼了一声:“要我说,早该给你安排个专栏:高冷总裁独居六年,疑似旧情复燃,啧,爆点拉满……”
顾云来啧了一声,轻轻弹了下桌面,笑得一脸欠揍:“听这语气……是嫉妒啊。”
他顿了顿,眉梢一挑,故意补刀:“马上奔四的人了,别光嘴硬。哪天真力不从心了,我给你送点虎鞭酒、牡蛎精,保你风采依旧、再战江湖。”
沈放:“……”
他无语地看了顾云来一眼,像在看个精神状态有待观察的人,“你才需要补补,别老把中年危机的焦虑投射到我身上。”
顾云来笑得更欢,靠在椅子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刚想再损回去,忽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许天星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一身细雨后的湿气,黑T恤微微贴着肩膀,整个人清冷又安静,顾云来看着他,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几步凑到许天星身边,转头盯着沈放,语气故作可怜:“怎么?你想打架啊?欺负我不会打架是吧?”
沈放冷笑一声,刚要反击,顾云来已经动作飞快地躲到了许天星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笑得一脸欠揍:“去,帮你老公打架。”
他说这话时,语气理直气壮得过分,像是小孩儿躲到大人背后撒娇。
许天星:“……”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幼稚的大男人,长出一口气,伸手把顾云来按回原位,声音低淡:“别闹了。”可耳尖那点红,却没能藏住。
林星澈看着顾云来躲在许天星身后那副撒娇赖皮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勾着唇角笑了:“怎么着,许医生也是练过的?”
她撑着下巴,语气带着一点调侃:“我还真挺好奇,要是真打起来,你俩谁会赢?”
桌上气氛正热,沈放突然哼笑一声,放下筷子,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懒洋洋地说:“许医生的身手,我还真见识过。”
顾云来一挑眉,像是准备听八卦,林星澈也来了兴趣:“哦?什么时候?”
沈放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前几年,有次打群架,两拨人在外头砍得七零八落,伤员一车一车往东华医院拉。”
“本来只是处理伤口,结果人进了医院又打起来,整个急诊室乱成一锅粥。”
顾云来眉头微蹙,许天星则低头喝茶,像没听见。
沈放却笑了:“医护拦不住,保安也压不住,大家正手足无措时,就见——”他抬手比了个手势,语气顿了一下,隐隐带出几分佩服:“许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直接冲出去,三下五除二干翻了两个拿刀的,一个过肩摔,一个锁喉按地。”
林星澈笑出了声,顾云来眯着眼,嘴角那点藏不住的骄傲都快溢出来。
沈放咂舌:“别看他平时文文弱弱,动起手来又快又狠”
他顿了顿,懒懒总结:“许天星这人啊,动起手来,比我们都不含糊。”
他话音刚落,又转头看向顾云来,眼神带着点刻意的打趣:“你被揍过吗?”
顾云来正好往嘴里塞了只虾仁,差点呛到,一边嚼一边笑,抬头看向许天星的眼神,像只被夸到主人的大狗,眼睛亮得发光。
许天星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在UCLA,有一回他自己作死,半夜跑去洛杉矶Downtown。”
顾云来轻咳了一声,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许天星语气平静:“车被砸了,人被堵在街角,枪都顶到脑门上了。”
桌上瞬间一静,林星澈抬眉,沈放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许天星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淡淡地说:“我救的。”
沈放忍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拍桌一笑:“哟,英雄救美啊?”
顾云来刚要反驳,林星澈冷冷接了一句:“你笑什么?”
她放下杯子,眉眼凉凉地扫向沈放:“你不也是被我救的?”
沈放:“……”那笑声嘎然而止,一口气哽在喉咙,咳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干巴巴摸了摸鼻子,乖乖闭嘴。
顾云来看着沈放吃瘪,心情大好,懒洋洋地给自己续了杯茶,低头掩住唇角的笑。
许天星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划过,他没说话,但那种被人包围、被默契包容的感觉,像细水一样悄悄漫进心里。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可以让他卸下锋利,安安静静地活着,被人接住,被人喜欢。
窗外细雨斜织,屋内热气升腾,这一顿饭,在打闹、揶揄、和一场未明说出口的温柔中,慢慢继续着。
第55章
桌上气氛越来越热, 顾云来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拿起酒瓶,转着瓶身笑嘻嘻地问:“沈队, 这么久不见,得喝一杯吧?不然显得你心里有事儿。”
沈放抬了抬眼皮:“你知道我酒量不好。”
“你酒量好我还不敬了呢。”顾云来不恼, 单手举起酒瓶,熟门熟路地给沈放斟酒, “江湖救急, 感情保温。”他一边倒酒一边嘀咕,“这顿饭没个三杯五盏的说不过去。”
沈放冷哼一声:“就你这话术, 搁公安系统早调去反诈中心了。”
林星澈抬眼,懒洋洋地说:“别理他, 他今天从进门就在耍贫嘴。”
顾云来倒完酒,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举杯碰了下沈放的:“刑警难约,得好好敬一敬。”
沈放看了眼酒瓶, 又看了眼林星澈,对方正淡定地吃着, 完全没有要救他的意思。
沈放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酒杯:“行,那就陪你疯一把。”
顾云来笑着举杯, 眼里带着点促狭的亮光:“这就对了嘛!”
气氛一时热闹得不行,许天星靠在椅子上, 手指无声地敲着杯沿, 嘴角压着一点浅浅的笑,看着他们闹腾。
饭局渐渐到了后半段,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桌上气氛微醺温热。
林星澈低头看了眼手机,起身拍了拍沈放的肩膀:“走,去洗手间。”
沈放一边嘀咕着“又不是小孩还得手拉手去”,一边还是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桌子。
顾云来撑着下巴,看着许天星,目光深得像要把人看进骨子里,酒气微微晕染着他的眼睛,让那本就灼人的深情,更添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热烈。
声音不大,低低的,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和一丝试探般的轻颤:“……你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六年前,没等我?”
许天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迎上顾云来那双带着酒气、带着太多情绪的眼睛,呼吸微微滞住。
桌上只剩下两盏温热的茶,细微的蒸汽在空中盘旋,像是无声地把这个夜晚拉得更漫长。
许天星没急着回答,他垂下眼眸,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指尖慢慢碾着撕碎的纸屑,像是在整理心绪,又像是在把压抑了太久的痛慢慢拣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后悔。”
顾云来的手一紧,指尖无声地用力握住杯沿,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害怕听漏了他每一个字。
许天星抬眸,眼神清冷又脆弱,像夜色里被雨打湿的湖面,平静中藏着无数暗流。
他声音低哑,却又倔强:“可那时候……我不敢。我怕——”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喉结滚了滚,像是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顾云来靠过来一些,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怕什么?”
许天星垂着眼,笑了一下,笑意浅得几乎可以被风吹散:“怕……连最后一点喜欢也输得一干二净。怕你迟早会厌烦,会后悔,会像其他人一样,走了。”
顾云来看着他,眼底是翻涌着的疼,胸腔里满满的都是酸涩得发胀的爱意。
他抬手,穿过桌面的距离,握住了许天星的手。
掌心温热,一点点包裹住他冰冷的指尖,像是用尽了全部的温柔。
顾云来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如果后悔,早就走了。可你看,我还在这儿。我哪儿都没去。”
下一秒,他伸手过去,扣住了许天星的后脑勺,动作小心,又温柔到极致。
许天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云来低头吻住了,轻轻的,慢慢的,带着一点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一点点,缠绵地,深入骨血地吻了下去。
他们的唇贴着唇,气息交缠,没有言语,只有颤抖着的心跳声,在这细雨飘零的夜里,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彼此的灵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咳。”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头,只见林星澈和沈放一前一后走回来,站在桌边,一脸微妙地看着他们。
林星澈挑眉,语气冷静而克制:“……餐厅公共场合,请注意形象。”
顾云来回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一脸坦然:“感情来得真挚,压不住,见谅。”
许天星耳尖还在烧着,正绷着一张脸不说话,沈放终于忍不住了。
他端着茶杯,一边喝一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懒洋洋地夹着一丝忍俊不禁:“能把不要脸说得这么真挚,……顾总也是头一份。”
顾云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看着沈放,笑得一脸不以为意,嘴角微微上扬,淡定得仿佛刚才在公共场合亲人的是别人似的。
他喝了口茶,顺手拍了拍许天星的手背,然后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星澈,语气平静得可怕:“林星澈,管管你们家这口无遮拦的。”
林星澈翻了个极其优雅的白眼,抬头,语气冷淡:“自家的狗,自己牵好。”
饭局散了,林星澈把沈放半扶半拎着带走了,沈放醉得半睁着眼,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下次不跟你们这群疯子喝了”之类的话,走路都打着晃儿,一副狼狈模样。
顾云来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叫了代驾,许天星靠在一旁,眼神微微迷蒙,整个气场比平时要软很多,却又带着点淡淡的冷静。
夜雨很细,路灯把水雾染成了一层浅金色,城市在雨中像一张柔软模糊的画布,顾云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问:“走得动吗,许医生?”
许天星眯了眯眼,表情懒洋洋地挑了一下眉:“要不要……背我?”声音里带着一点含着笑意的坏。
顾云来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毫不犹豫地松开伞柄,撑起双手做了个半蹲的姿势:“来啊,上来。”
伞被丢在地上,雨丝无声地打在两人身上,许天星低头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嘴角微微翘起,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只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声音软软的:“算了,怕你这身子骨撑不住。”
顾云来站起身,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顺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护着他的头顶躲进车里,车里很暖,雨声被车门隔开了,只剩下外头模模糊糊的淅淅沥沥。
代驾把车开到楼下就走了,后排昏暗的灯光下,许天星的神情半隐半现,半边脸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苍白又安静,仿佛连呼吸都克制着,不愿打破这一刻的沉寂。
顾云来看着他,心口像被什么又软又尖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这种沉默,这种毫不设防的脆弱,太容易叫人失控。
他忽然动了,没给许天星任何反应的机会,顾云来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迎向自己突如其来的吻。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许天星睁大眼,明显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可下一秒,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在短暂的僵硬之后,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
顾云来吻得很慢,却很深,带着几乎要将人整个吞掉的克制与贪念,他舔舐着唇角,像是太久太久的想念终于有了出口,带着一种把人印进骨血的执拗。
许天星被吻得有些发晕,他气息紊乱,手下意识抓住顾云来的衬衫领口,力道不重,却透出隐隐的慌乱和急切。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变得越来越稀薄,窗外的雨顺着玻璃滑落,一条条细线交错纵横,像是在无声地见证这一幕。
良久,顾云来才慢慢松开他,他额头抵着许天星的,鼻尖轻蹭着鼻尖,呼吸微喘,带着未褪的热气。
许天星气息凌乱,睫毛轻颤,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红,他睁眼瞪了他一眼,本想冷着脸,却因眼尾还泛着湿意,反倒像是在撒娇,杀伤力全无。
顾云来看着他,心头一软,轻笑着又低头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声音低柔得不像话:“别生气……要不你咬回来?”
许天星咬牙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低声骂道:“幼稚不幼稚。”但那一推,根本没什么力气,倒像是某种偷偷松口的回应。
顾云来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缠着指尖,十指交扣,外头的雨还在下,城市灯火被雨雾揉成一片温柔的光晕。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剩雨滴一下一下敲打在车顶,像一首漫长的情歌。
许天星窝在他怀里,鼻尖满是他身上熟悉的香,还有微醺的酒意未散的热,他仰起头,睁着半眯的眼,声音里带着酒后的慵懒和微微的不耐:“……顾云来,你想干嘛?”
顾云来看着他,眼底笑意翻涌,耳尖有点红,却一点都没打算掩饰,他低头贴近,鼻尖蹭着许天星的侧脸,声音压得极低极哑:“干你。”
像炸雷一样落在他耳边,许天星一愣,耳尖瞬间红透,连脖子都烧了起来。他抬手去推,低声骂了句:“你是真流氓啊……”
顾云来扣住他的手腕,低笑着靠得更近,额头抵着他,呼吸贴着他的唇角,轻轻一磨,声音黏得让人发烫:“真干的那种,不是嘴上说说。”他的手探上来,动作熟练又故意地慢,像是在拆一份太熟悉也太想念的礼物。
“……你干什么?”许天星的声音低而紧绷,还带着一点呼吸不稳后的尾音,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顾云来这么折腾了,反而更像是试图保持最后一点理智。
顾云来凑近了,唇贴在他耳侧轻轻磨蹭,声音又轻又黏:“脱衣服啊,都说了是真干,你还不信。”
许天星抬起眼看他一眼,脸颊已经微微泛红,嗓子像被什么卡住,他低声压了句:“……你不怕被人看见?”
顾云来低笑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坏:“现在下雨呢,哪儿有人?”
他轻轻往窗边偏了偏头,指着模糊成水雾的玻璃:“你看,外头全是雨,雾气糊满了,我们就在云里雾里,谁能看清?”
他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贴到许天星唇边,语气低哑得发烫:“……你不是想试试,刺激的吗?”
许天星咬着牙,耳尖红得发烫。
“再说了,”他咬着他耳垂,语气黏得像夜色里最锋利的诱惑,“过年那阵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现在下雨,车里热,还有你在……”他停顿了一秒,贴着他唇边低声笑了一下:“我不动你,是不是太浪费?”
这一句,像根火柴划破许天星心里仅剩的理智,他咬着牙,手再一次推他,却被顾云来轻而易举地按住,压在座椅上。
热度迅速升腾,唇齿间,是毫无技巧的急切,是长久忍耐之后的失控,雨下得更密了,窗玻璃模糊一片,车厢里的世界,却早已沸腾。
许天星咬着牙,抬手去推他,却被顾云来一把扣住手腕,按在座椅上。他压着他,低头咬住他的唇,带着急切、带着忍耐到极限之后的爆发,像是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许天星喘着气,身体已经开始不听话地发热,他声音发紧,咬着牙道: “你疯了……”
顾云来吻着他唇角,声音沙哑:“你不信我多久没碰你了?……我能把每一次都数得清清楚楚。”
后排的空间太小,小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能清晰地撞到对方的胸膛上。
许天星咬着牙低声骂道:“……顾云来,够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挣扎和怒意,可那抹怒意太软,软得像是雨夜里的烟雾,一碰就碎。
顾云来低头吻住他,唇齿轻轻磨着,像在舔舐最心爱的猎物,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渴望终于得到释放。
“够了?”他嗓音哑得不像话,喃喃在许天星耳侧问,声音像灼人的风。 “可我……还没够。”
许天星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背,指尖陷进西装布料里,像是在推拒,又像是在无声地求救。
他咬着牙,不肯出声却在顾云来唇齿扫过时,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小小的一下,却像是彻底戳破了所有伪装。
顾云来看着他,眼里是疯狂克制下的深深执念。他低头在许天星耳边轻声哄着,声音低到像一场密谋:“别怕,我在,只有我。”
雨水顺着车窗滑落,模糊了外面的城市灯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这辆车,只剩他们彼此。
他一边说,一边缓慢又用力地,抱住他,把他整个人紧紧压进自己怀里,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头里,血肉里,灵魂里,永远,不再分开。
那一刻,许天星终于彻底崩溃了,他闭上眼,任由顾云来吻住自己,每一个吻都像是烙印,像是在证明—,他是顾云来的,从六年前开始,从遇见那一刻开始,就再也逃不开。
他们在拥吻中失了分寸,在彼此的喘息与颤抖中,一点点迷失,一点点沉沦。
雨还在下,打在车顶上,打在模糊的玻璃上,打在两个早已沦陷的灵魂上,爱意汹涌,欲望滚烫,但比所有的炽热更深的,是那种几乎偏执的,除了你谁都不要的坚定。
雨夜未停。车窗被蒸汽糊得一片模糊,外头的街灯只剩下斑斓的色块,像被打翻的水彩画。
后排空间狭小,空气里满是交叠的呼吸声和细碎的水声,混杂着雨水敲打车顶的微响,一切被拉长成一种隐秘又旖旎的节奏。
许天星仰着头,黑发微湿,额头抵着车窗,嘴角喘着细碎的气,眼尾泛着微红,
呼吸一重一重,像是随时都会被撕碎在这个夜晚里。
他攥着顾云来的后颈,指尖用力到发白,胸膛一起一伏,眼底淹没着所有快要溃堤的情绪。
就在顾云来低头,落下重重一吻时,许天星忽然低低地开口了,声音哑得厉害,带着细微的颤,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求救:“……顾云来。”
他喘着气,嗓音破碎得不像他自己。“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丢下我。”
这句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整个车厢像是被定格了,外面雨声敲打着玻璃,模糊的世界仿佛都失去了焦点,只剩下后排这方小小的天地,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顾云来猛地停下动作,他低着头,额头抵在许天星的肩窝,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像是被这句话一刀劈进心脏,痛得难以呼吸。
“天星……”他低哑着嗓子喃喃,紧接着,他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伪装,像是终于不用再克制,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扣着许天星,把他狠狠压进怀里。
声音发着颤,又急又深:“不会,绝对不会,你去哪,我都跟着,你逃也没用,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他们在拥吻与低喘中沉沦,在彼此交叠的呼吸与呢喃里,一点点迷失,像是穿越漫长风暴后,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在这个潮湿、滚烫、又柔软得几乎不真实的雨夜里,他们相拥着,度过了属于彼此的整整一夜。
第56章
一大早, 东华医院急诊科忙得一塌糊涂,许天星刚处理完一台外伤缝合,摘下手套, 正准备去办公室拿病例资料,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随手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却赫然标着:津港。
他的指尖顿了一下, 走廊上人来人往, 灯光白得刺眼,护士的呼喊声、担架车滚动的金属声、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的气息……在那一瞬间, 仿佛全都从他耳边抽离了,只剩下那一串数字, 在屏幕上锲而不舍地闪着光。
电话还在顽固地响着,每一声震动都像握紧了他胸腔深处那根早已愈合的旧骨, 一点点地,压下去。
他盯着屏幕, 指尖停在接听键上,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下来, 最终,他还是摁了“接听”。
“喂?”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对面沉默了两秒,随后, 一个低沉而克制的男声传来,没有任何铺垫:“……天星。我是方文恒。”
许天星垂着眼, 睫毛在冷白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看不出任何情绪,方文恒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样,低沉、干脆, 带着医生出身那种天然的克制,又混杂着后来商场上修炼出的冷静。
他说:“我最近在燕州。想见见你。”简单的陈述,没有情绪,没有责备,甚至没有询问,就像是在约见一个久未谋面的熟人,而不是血脉相连、早已决裂多年的父子。
许天星攥着手机,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耳边急诊广播都换了两轮,久到方文恒那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最终,许天星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淡,像是随手丢出去的两个字:“……好。”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手机屏幕黑了,世界重新涌回他的耳边,推车滚过,担架在吱吱作响,病人嘶喊、医生的指令、走廊尽头的护士在呼唤他的名字。
下一秒,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手机揣进口袋,抬手摘掉口罩,转身朝急诊室走去,那双干净的手,推开门的时候还带着刚才的血痕。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顾云来的消息弹了出来,【晚上能正点下班吗,咱俩去吃日料】
许天星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停了停,最终缓缓打字回过去:【应该可以的,下午跟你说。】
然后,他收起手机,抬脚,一步步走进了嘈杂的人群中,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有些平静,已经悄悄开始碎裂了。
小巷深处,一家静谧的日料店,木门被推开,铃铛轻响。外头细雨未歇,门内却暖香静谧,仿佛与整个城市隔着一层柔和的静默。
榻榻米上,热茶升腾起细细薄雾,木炭烤炉边,一壶青梅酒,桌面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整个世界像是被这狭小而温暖的一隅包裹起来,时间也慢了下来。
顾云来挽着袖口,斜靠在榻榻米上,眉眼松弛,看起来毫无戒备,他将茶杯推到许天星面前,笑着开口:“我明天晚上得飞趟美国,大概去两周。”
许天星接过茶杯,动作不疾不徐,语气也淡淡的:“嗯,工作?”
顾云来点点头,顺手夹了块生鱼片,漫不经心地说:“顺便和美国部的负责人聊聊。”他顿了顿,侧过脸看他一眼,眼里闪着一丝藏不住的坏笑。
许天星微微挑眉,嘴角勾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哦?就是你说的那个,在哈佛的……前男友?”
他语气轻巧,仿佛真毫不在意,甚至还从容地夹了块玉子烧,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神情自然得仿佛在闲聊天气。
顾云来看着他,眸色微微一暗,故意凑近半分:“……一点都不吃醋?”
许天星咬着玉子烧,唇角微扬,笑里透出一点似真似假的冷意:“你们谈的是公事,我没理由吃醋。”
他说完,低头喝了口茶,茶香氤氲上来,刚好遮住了他眼底那道一闪而过的情绪。
但顾云来看着他,从他指尖短暂收紧的那一瞬、到茶杯轻轻一晃的角度,再到那句“我没理由”的轻飘语调。
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没说话,只是将筷子放下,指尖轻敲桌面,声音不轻不重,像是一场早就埋下的试探:“……天星。”
许天星抬眸,眼神慵懒,却也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悦和隐约的戒备。
顾云来低头摩挲着茶杯,声音低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一句,温柔得近乎缠绵,却沉得像压在水下的石头。
许天星手中一顿,微不可察地收紧了茶杯的边缘。但下一秒,他抬起眼眸,笑意温和得近乎乖顺:“没有啊。”
顾云来眯了眯眼,没接话,也没拆穿。他只是慢慢伸手,穿过桌面与茶碗之间的空隙,轻轻扣住了许天星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而坚定,透过薄薄的布料,一寸一寸穿透进许天星的血肉深处。
四目相对,空气静下来,像是连钟表都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顾云来低声道:“天星,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许天星垂着眼,指尖微微颤了颤,却终究没有抬头,他只是轻轻抽回了手,低头继续喝茶,动作平稳。
仿佛刚才那句告白只是风中一句闲话,可他掌中的茶杯,却轻轻颤了一下,发出一道几不可闻的瓷响。
车窗外街灯一盏盏倒退,城市在雨后湿漉漉的夜色中,闪着细碎而温暖的光,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许天星靠在副驾上,闭着眼,假装在休息,实际上,手指蜷在膝盖上,一刻也没有真正松懈过。
到家之后,顾云来一路跟着他进门,动作自然得就像早已习惯。
房间里灯光柔和,沙发上的薄毯随意搭着,这已经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了,许天星换了鞋,正要往客厅走,却被顾云来从背后一把拉住。
“干什么?”他皱了皱眉,声音淡淡的,但尾音藏着一点不自觉的轻颤,顾云来没说话,只是低头,在他后颈轻轻蹭了蹭,鼻尖蹭过他清冷的发香,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我一想到要分开这么长时间,就忍不住……”
下一秒,他转过许天星,低头,重重吻了下去,不是平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带着一点酒后的炽热,带着压抑了许久的贪念,带着恨不得把人整个揉进身体里的占有欲。
许天星怔了一下,本能地推了推,却被顾云来更牢牢地抱进怀里,他的唇齿被轻轻啃咬着,每一下都像是点燃心底暗藏的火。
他喘着气,推拒的动作越来越弱,后背抵着门板,耳边是顾云来微哑的呼吸声,像一场潮水,把他一点点淹没,理智在一点点被吻碎,防线也在一点点崩塌。
许天星几乎快绷不住了,眼尾泛着微红,手指攥着顾云来的衬衫,指尖用力到发白,“洗澡去……”
浴室的水声停了,顾云来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走出浴室,正一边松开睡袍的腰带,一边抬眸朝客厅看去。
然后,他整个人猛地顿住了,落地窗前,夜色沉沉,窗外细雨未歇,朦胧的城市灯光在玻璃上映出零星的光点,仿佛碎金溅落。
地毯上,许天星半跪着,一身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与灯光交错下散发出近乎透明的光泽,他后背微仰,头枕在沙发边缘,脖颈线条优雅而脆弱,锁骨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没有穿任何衣物,只留下一片赤裸的、刺眼的、诱人的苍白,他的眼睛微微睁着,像是半梦半醒,又像是早已做好了迎接某种宿命的准备。
指尖无力地垂在身侧,脚趾微微蜷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克制到极致的诱惑感,顾云来呼吸重了一瞬,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了,火光顺着血液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一步步逼近,低头俯视着地上的人,许天星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微微湿润,又倔又脆弱地看着他,没有开口,什么都没说,但那副模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像是无声地在说:“……来。我给你。全部。”
顾云来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地骂了声脏话,整个人俯身下来,一手撑在地毯上,
另一只手钳住了许天星纤细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
“许天星……”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带着隐忍到极致的炽热,“你这样,是想干什么?”
许天星没有答,只是微微睁大眼,睫毛颤抖着,嘴角微张,带着一点点故意的诱惑和脆弱,他像只倔强又笨拙的小动物,不懂怎么表达爱意,只会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一寸一寸地示弱。
顾云来看着他,眼眸深得像要把人整个吞进去,下一秒,他俯身,狠狠吻住了许天星,这个吻,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狂,舌尖缠绕,气息交融,牙齿轻咬着他的下唇,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索求。
许天星被吻得喘不过气,手无措地抓着顾云来的睡袍,身体在他掌控下微微发颤,
却又倔强地不肯躲开。
他在许天星的耳侧低声呢喃,声音哑到不成形:“说啊,是不是故意撩我?”
许天星咬着牙,脸颊烧得通红,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是,我就是故意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顾云来,身体压了上去,每一寸肌肤都被仔细地亲吻、啃咬,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可就在即将失控的那一刻,许天星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微微颤抖着,声音哑得像哭腔,带着一丝快要崩溃的哀求:“……再等等……”
“什么等等?”顾云来动作猛地停下,喘息交错着,额角滑落的汗水沿着颈侧蜿蜒下去,滚烫而炽热。
他咬着牙,额头抵在许天星的肩窝里,整个人僵硬地定在原地,像在强忍着某种近乎失控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慢地收紧怀抱,一下一下手掌轻轻拍着许天星的后背,每一下,都带着隐忍到颤抖的温柔。
许天星喘着气,嗓音因为情欲未散而低哑发颤,贴着他的耳侧,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又带着一点被亲到极限后不得不坦白的软弱:“……不是你问我,有没有事吗?”
他闭了闭眼,睫毛在颤,声音低得仿佛要碎掉:“再等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
顾云来听见这句话,原本紧绷得近乎断裂的情绪,忽然就松了,而是那种心疼得快要碎掉,却又忍不住温柔宠溺的笑。
他抬起头,额头抵着许天星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鼻梁,声音哑哑的,带着一点笑意,又透着深得化不开的爱意:“……那这事儿,还用等吗?”
许天星微微一怔,抬眸看他,眼尾还染着未散的潮红,眸光湿润,又脆弱又倔强:“这个,倒不用等……”
顾云来看着他,轻轻吻了吻他红得发烫的眼角,声音低哑却温柔得不成样子:“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在这儿,我就一直等着你。”
许天星胸口狠狠一滞,那种早就埋在骨子里的害怕和逃避,在这一刻,被这简单的几句话击得支离破碎。
他咬了咬牙,喉头一阵酸涩,终于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极了一场无声的溃败。
夜色沉沉,窗外的雨还在下,而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紧紧抱在一起,像两颗终于找到彼此的星辰,在彼此的怀抱里,小声而倔强地活着。
第57章
许天星洗完澡出来, 湿发还滴着水珠,一抬眼,就看见顾云来赤着上身, 弯腰在行李箱前收拾东西。
腰背线条在晨光下拉出一条漂亮流畅的弧度,宽肩窄腰, 肌肉线条匀称,看起来又慵懒又惹火。
许天星懒洋洋地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与慵倦, 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心头:“……昨晚那么折腾, 今天来,你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吃药了吧?”
他撑着床沿坐起, 白色床单滑落至腰际,露出半边锁骨与肩头零落的吻痕, 斑斑点点,是昨夜爱意纵横的痕迹。
顾云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在一瞬间就柔软下来,却还故作不屑地笑:“你什么意思?在质疑你老公的实力?”
他说着随手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动作潇洒利落,却压不住眼底那一点藏不住的热意和宠溺。
许天星靠在床头,手指闲闲地扣着被角, 眉梢微挑,语气半真半假地调侃:“不是质疑, 是关心你年纪大了, 怕你虚不受补。”
顾云来笑着走过来,一手撑在床边,俯身低头, 气息落在他耳畔,低哑得像揉进了晨光:“你再试试,看看到底谁先虚。”
许天星没有躲,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潮红,神情却懒懒的,像只软着刺的小猫,明明防备着,却又忍不住撒娇似的招人靠近。
顾云来看着他,胸腔一阵阵发烫,几乎要忍不住将人再按回床上。但他最终只是抵着额头,声音低得近乎哄人:“……没良心的,我这一走就是两个星期,你就不心疼?”
许天星轻笑了一下,手指勾着他衬衫的领口,声音软软的:“那你别去啊。”语调听起来像是调侃,却藏着一点难得的依恋,藏不住、压不住,像是心底不小心冒出来的一句真话。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黯,心口软得几乎要塌下去。他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笑着叹气:“就两个星期,等我回来,好好补偿你。”
许天星低声嗯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含混的迟疑:“……我送你去机场吧。”那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像在认真地按住心头的不舍。
顾云来原本已经走到玄关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回头看向他,目光深处荡漾着某种难以掩饰的温柔,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笑容:“……好啊。”他轻声应道,声音轻到几乎怕吵醒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并肩出了门,清晨的天色还未完全亮透,车窗上映着淡淡的云影。
一路上,车内出奇地安静。只有导航提示音偶尔响起,夹杂着窗外风声,在这份沉默中变得格外清晰。
许天星专注地开着车,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每逢红灯,他总会悄悄侧头,看顾云来一眼。
而顾云来也没玩手机,只是靠着副驾的椅背,单手支着下巴,眉眼安静柔和,像在默默把许天星的模样,一寸寸烙进心里。
刚下车,远远就看见贺临站在大厅,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咖啡,拎着行李,一副“看热闹”的欠揍模样。
他一眼扫过两人并肩走来的身影,笑容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故意朝顾云来挤眼:“呦,带家属送机啊?”
顾云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拖着行李箱直接越过,像是压根没打算给回应。
许天星的神情则平静得近乎冷淡,好像一句“家属”从未入耳。他背脊挺直,步伐从容,像极了行色匆匆人群中,那唯一不动声色的一笔墨色。
大厅里人声喧哗,广播此起彼伏,行李滚轮在地砖上划出细碎的摩擦声,可他们之间,却静得像隔了一层结界,整个世界都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顾云来低下头,嗓音压得沙哑又不正经:“不准想别人。尤其是你们医院那些小护士。”
许天星轻轻闷笑,语气像是随口一怼,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咱俩谁要担心小护士啊?”
顾云来一愣,旋即笑出声来,眼里尽是舍不得与宠溺,半真半假地逗他:“也是,换成实习的小帅哥,才更危险。”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转身朝安检口走去。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许天星,眼神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又走两步,再次回头,嘴角挂着轻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惦念,直到身影融进安检口涌动的人群中,消失在滚动人潮里。
许天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缓缓恢复成日常的清冷,无喜无悲。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方文恒发来的短信:【明晚七点,富华饭店,踏雪寻梅包间。】
他低头看了眼,眸色微沉,指尖紧了紧,再抬头望向机场高耸的天窗,阳光穿透玻璃洒下,晃得他一阵轻晕。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顾云来,等我把过去的烂摊子收拾完,我一定干干净净地,重新回到你身边。”
富华大厦顶层的餐厅,夜色从玻璃窗外洇入,霓虹闪烁,灯火如织,像一张沉默又张扬的城市面孔。
许天星推门而入,西装笔挺,步伐从容,眉眼冷静如水。
包间内,方文恒已经坐在那里,深灰色西装,衬衫扣得一丝不苟。
他看上去比记忆中更沉稳也更苍老,面容像是被岁月削磨得刀锋更利,神情却依旧是那种不动声色中透出的压迫感。
那一瞬,许天星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在看老了的自己。
他们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细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锋利而冷静的下颌线,连坐姿时微微前倾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眼神,方文恒的目光,被时间打磨得像是藏锋的刀,即使静坐,也让人本能想避让。
而许天星,明明有着同样的骨相,却因为眉眼间那点天然的柔和,显得锋芒更克制,不那么咄咄逼人。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空气仿佛凝住了片刻,谁都没有先开口,谁也没有露出情绪。
片刻后,方文恒轻轻放下杯子,嗓音平静得像是陈述天气:“我看到网上那个视频了。”
他的语气不带起伏,眼底却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波动,“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天星冷笑了一下,唇角掀起一道锋利弧线,像是一柄反光的刀:“认得出也正常。毕竟这张脸……”他偏了偏头,眼神冰凉,“是你给的。”
方文恒目光不动,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声音压低了一些:“我一直在关注你。只是没想到,你喜欢男人。”
许天星却只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藏着锋刃,冷意森森:“我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他抬眼,目光如利刃,“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方文恒眉头轻蹙,没有立刻回话。他低头拿起水杯,慢慢转了一圈,压抑着语气道:“……天星。你这些年能在医院顺风顺水,你以为,全靠你自己?”
许天星眯起眼,表情不动:“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我,我能活到今天,全是你施舍的恩赐?”
方文恒叹了口气,眉眼间浮出一丝疲惫。他声音低沉:“我没指望你感恩。但有些事,你有权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权衡言辞,最终还是道出:“你在燕州医学院的时时,最初安排的导师,不是你后来带的那位。我动了手脚,换了个对你更公平的人。”
“你中间几次差点背锅的事,有些,我也帮着压了下去。”
“当然,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管得了……但我,尽了力。”
许天星听得安静,指尖却在桌下悄然收紧。他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原来是这样。”他语调轻柔,却像一层厚冰下细细碎碎的裂痕,“那你告诉我,我妈葬礼那天,为什么你没来?这么多年,你只肯会在背后偷偷看着?”
方文恒闭了闭眼,像是被什么话狠狠戳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是。”
“只是个普通医生,在集团里如履薄冰,我连自己都保不住,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他抬起眼来,语气低稳,却透出一种多年压抑后的清冷锋芒:“现在不同了,我终于可以自己做主。”
桌边陷入短暂的寂静,夜色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毯上,像是不肯妥协地缠斗,又各自倔强地分开。
许天星看着他,良久,语气冷淡,毫无温度:“所以呢?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他顿了顿,眼神微冷:“提醒我,我该感激你?”
方文恒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凝视着他。
那眼神太复杂,复杂得像是沉沙在水底的旧事:有掌控欲,有未竟的野心,也有一点点,被他压到最深处的、迟到而隐晦的父爱。
服务员悄声走进来,将一道道菜轻手轻脚地摆上桌。老醋六样,,海蜇白菜心,锅塌牛肉、老爆三、虾仁油面筋、松茸炖鸡汤、炸鳎目鱼……香气缓缓氤氲开,温热中带着熟悉的旧时光味道。
许天星垂眸扫了一眼,指尖下意识地在餐巾边缘摩挲,全是他小时候爱吃的菜,他没说话,可原本绷紧的表情,在那一刻,还是悄悄松动了一分。
方文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推了推面前的汤盅,语气不咸不淡:“先吃点吧,看你最近,气色还不错。”
他目光落在许天星身上,顿了一下,又低声道:“……顾云来对你,挺好的,我知道。”
语气平淡,没有斥责,没有否定,就像承认了一段本不在计划中的现实。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审判者,而像是终于开始试图理解些什么的人。
许天星低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炸鳎目鱼,慢慢送入口中,他嚼得很慢,像在咬碎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东西。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讽刺与不动声色的防备:“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方文恒神色不变,只是继续转着茶杯,沉默半晌,才平静地开口:“……知道你有人照顾,我放心。”
这一句,像是平地落下的一滴水,轻,却砸得实,它没有温情的宣告,也不带情绪,只是一种迟到到几乎荒唐的父亲式表达,静静落下,又迅速归于沉默。
许天星垂着眼,睫毛修长,在灯下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像是想借光藏住眼底那一点起伏。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吃菜,动作一板一眼,冷静到近乎刻意,像是在用这种节奏,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压进骨缝。
方文恒也不再开口,只是望着他,目光沉沉,像一潭无人敢试深浅的水。
窗外城市霓虹倒映在玻璃上,化作千万碎光,而玻璃内的这一桌饭,这场父子重逢,却像被罩进了一层静默的深海,潮水翻滚,暗流涌动。
他们就这样坐着,像两座互不靠近的岛,可就算是岛,有时候,也会在海底悄悄连着同一块礁石。
吃了几口,方文恒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又微不可察的试探:“天星,我不是在批判你的性向。”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和自己体内的某种心魔抗争,“……只是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缺席了你成长过程里太多,才……让你变成这样。”
许天星夹菜的动作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把筷子搁回碗沿,抬起头,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倒不必。”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语调轻飘飘的,落在餐桌间,却带着逼人的清冷:“喜欢男人这件事,是天生的,你是医生,应该懂。”
方文恒抬眼看他,目光微动,眼底似乎有些什么情绪泛起,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又吃了几口,许天星缓缓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克制而利落。他抬眼,静静盯着方文恒,眼神里藏着锋利而冰冷的光:“你找我来……”
他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刀刃划过桌面,分毫不差:“不会只是因为看见了视频,良心突然泛滥,想关心一下我吧?”
方文恒微微闭了下眼,像是在压抑什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将水杯推开。指节按在桌面上,隐隐发白,像是在忍着某种冲动。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却清晰:“……当然不是。”
许天星挑眉,神色里没有任何惊讶,反倒像早已等着他把真话掀出来。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神情冷静,像一个静待攻势的审判者。
方文恒凝视着许天星,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句间藏着沉甸甸的重量:“我做的事……我想你也多少知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顿了一下,语气微紧,目光幽深,仿佛想将对面的那人拉入自己的命运轨道:“我希望,未来能交给你。”
许天星笑了一声,那笑不大,却如刀锋划过瓷器,细碎、尖锐,叫人寒意四起。
他缓缓放下餐巾,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弃一块早已厌倦的剧本,身子微仰,靠在椅背,唇角一勾,冷得像刀:“你是说,让我跟着你,吃别人家的绝户?”
方文恒眉头微皱,眼神一黯,却没有出声辩驳。那一瞬,仿佛连他自己也无力为自己的过去与道路做出解释。
许天星盯着他看,眼神越发冷淡,仿佛连这场重逢都只是一次过场。
他嗓音轻得像风,却每个字都像钉子:“就算你想找个继承人……”他顿了顿,唇角笑意如冰,杀伐不见血:“那也该是你女儿,不是我。”
这句话一出,方文恒眼神微闪,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一滞,他想说什么,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她不行。她太软,扛不住。”
许天星眼里掠过一丝冰凉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疏懒,却隐隐透着刺。
他垂着眼睫,声音低得像叹息,又像结论:“所以呢?你就又想起,你还有个儿子?”
“……那个你当年不闻不问、不肯认的儿子。如今有了利用价值,就打算收回来用了?”
方文恒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变化,他抬起头,望着许天星,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不甘,混杂着一丝父亲迟来的软弱。
可许天星已然起身,他理了理西装的下摆,动作干净利落,神情里不带一丝犹豫或留恋。
他站在桌前,俯视着对面的男人,眼神冷峻,语气几近残忍:“对不起。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尤其不是你。”声音落地,如冰入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像是在和过往彻底划清界限。
电梯一路下沉,最终停在一楼大厅,灯光清冷,人来人往,许天星一言未发地穿过人群,像是连空气都不愿多耗。
夜色已深,风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拂过高楼与霓虹,在天幕下勾勒出一座座孤岛般的城市剪影。,灯火斑驳,像无数残破的梦,在黑夜里起伏。
许天星停在停车场边,倚着自己的车门。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燃一根,白色烟雾在风中缓缓散开,缭绕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将那双手衬得愈发苍白。
他仰头靠着车门,微微闭眼,风扬起他的衣角,夜色将他的轮廓衬得清冷孤独,像是一尊被风化的雕像。
整座城市都沉默了,仿佛只剩他一个人,还困在原地打转,他没再回头,也没去想方文恒说过的话。
只是机械地抽着烟,像是靠着这一点点的尼古丁,把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一点点压回胸腔深处。
可终究,压不住,又酸,又涩,又疼得无法言说,他猛地抬手按住眉骨,指节收紧,像是想把额头那阵剧烈的跳动强行掐灭。
过了许久,他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点开微信界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始终在等他拨过去的那一通电话。
他的指尖停在拨号键上,犹豫、迟疑,可最终,他还是摁了下去。
第58章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 很快就接通了,顾云来的声音传来,带着跨越时差的微微沙哑, 像一杯夜色里温热的酒:“喂?天星?”
许天星咬着牙,没有立刻出声, 他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指节发白, 连心跳都失了节奏。
半晌, 他终于哑着嗓子,低低开口:“吵到你了吗?”声音软得不可思议, 像是被夜色打湿了,带着一点隐隐的、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电话那头的顾云来愣了一下, 随即语气立刻放柔了:“没有,我刚睡醒, 一会去开会”
他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天星靠在车门边, 烟燃到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他垂着眼, 指尖轻轻蹭着手机边缘,低低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
他停顿了一下, 喉头哽住, 最终只吐出一句简单得近乎卑微的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然后,顾云来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把人融化:“我在, 天星,我一直在。”
许天星咬着牙,闭上眼睛,指尖微微发抖,这一刻,所有的孤独、倔强、自尊、抗拒,全都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里,悄然溃败。
他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车窗上,任夜风吹乱了发梢,任鼻尖微微发酸,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线。
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映出空荡荡的客厅,许天星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屋子里那种微弱却真实存在过的气息。
像是怕一动,所有痕迹就会被夜风吹散。他最终还是关了灯,走进卧室,简单冲了个澡,
躺到床上时,已经快两点了。
卧室也还保持着顾云来在时的模样,床头柜上放着他们一起选的香薰灯,连被子上,都有微弱的,属于顾云来的体温。
许天星侧身躺着,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了摸,触感微凉,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深而缓慢,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的味道留得更久一点。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人躺了过来。熟悉的重量凑在背后,熟悉的体温隔着薄薄一层睡衣贴上来,甚至还有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自然地扣住了他的腰。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掌心很大,很暖,动作笨拙又小心,带着一点点讨好式的力道,生怕把他弄疼了。
耳边,仿佛也响起了顾云来低哑的嗓音:“天星,睡吧。我在。”
许天星鼻尖一酸,下意识往后蹭了蹭,想靠得更近一点。可一动,怀抱骤然空了。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夜色,和自己浅浅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细雨未歇,偶尔有风吹过窗棂,发出微微的响动。
许天星怔了怔,指尖轻轻收紧了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进了厚重的床褥里。像是想要抵挡住这漫无边际的孤独。
闭上眼前的一刻,他喃喃地、几乎无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句:【顾云来,快点回来。我好像,真的很想你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半拉着的窗帘,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暖洋洋的光晕。许天星醒得很慢,脑子还有些混沌,身体也有点僵硬,像是被昨晚梦里那场虚幻的怀抱困住了太久。
他揉了揉眉心,随手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亮着几条未读消息,是顾云来发来的。
他点开,是UCLA的医学院,灰白色的砖墙,褪色的蓝色窗框,楼下的草地还是那么规整,那是他们曾经每天打卡报道、熬夜做实验、偷偷互相打闹的地方,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信息紧跟着发来,顾云来的语气,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一丝淡淡的感慨:
【……再回到这儿,感慨万千。】
【真想把当年那个胆小鬼许天星拎回家。】
许天星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好一会儿,指尖才微微滑动。
他轻轻把那几张照片放大,一张一张细细看着,那些曾经看似平淡无奇的角落,此刻在他眼里,竟然像是被覆上了一层细细碎碎的温柔光芒。
回忆被一张张图片拽出来,鲜活又炽热,一寸一寸地,在心脏里慢慢烫开。
许天星靠在床头,指尖轻轻滑过屏幕,唇角抿成一条细细的线,眼底却慢慢柔软下来,他低头,打字。【……谢谢你。】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又像嫌太生疏,删掉了,重新打了一行:【我也很想回去看看。】
发出去之后,他抱着手机,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阳光照在他微垂着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像是照进了他心底那片,被搁置太久太久的地方,那里曾经荒芜,而现在,终于开始一点点长出新的温暖。
洗漱台前,许天星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转身拉开浴室门,准备去泡澡。
水流声哗啦啦响起来,热气缓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镜子上也迅速凝出一层雾气,他脱了睡衣,站在浴室门口,刚要跨进去,忽然又顿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了太多旧照片的缘故,心头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悄悄涌了上来,他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手指犹豫了一秒,还是滑开了屏幕,找到顾云来的名字,点了视频通话。
通话那头响了两声,很快接通了,画面一闪,顾云来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酒店房间,他随意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靠在沙发上,灯光昏黄,整个人懒懒的,头发还微微有点乱。
看到是许天星,顾云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低哑和掩不住的惊喜:“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视频?”
许天星一手撑着洗漱台,半边肩膀还带着水汽,整个人懒洋洋地出现在镜头里,眉眼因为热气而微微发红,皮肤白皙,整个人透着一股柔软又勾人的慵懒感。
顾云来看着屏幕里那张微微泛着水光的脸,喉头不自觉地紧了紧,他笑着靠近镜头,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想我了?”
许天星斜了他一眼,懒懒地吐出一句:“查岗。”
顾云来失笑,眼睛都弯了,“你现在是……对‘顾夫人’这个身份,非常认同了哈?”语气太轻浮,尾音还上挑,活像在调戏人。
行了,快去洗澡吧……累一天了。”
话音未落,听筒里突然传来许天星轻轻的一声:“……别挂。”
顾云来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整个人一下又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把手机重新拿稳,眼神一下认真了:“怎么了?”
手机另一端的许天星,靠在浴室门边,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热气还未散尽,整个人懒懒地,眼神却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慌张和犹豫。
“……你想不想看看我?”语调拉长了一点,尾音带着轻笑, “我现在可什么都没穿。”
那几个字一落,顾云来指尖发紧,屏幕那头的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却偏偏只能盯着屏幕,眼神燃烧,却动弹不得。
视频里,夜色翻涌,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却像是一根火星落入油桶,瞬间引燃彼此胸腔深处压抑太久的渴望。
屏幕那头的顾云来呼吸一顿,手指下意识收紧,手机几乎被他握得发白。他的声音低哑到几乎咬牙,像是含着一团火在说话:“……许天星。别闹了。”
许天星懒懒地靠在浴室门框上,他一只手握着手机,镜头刻意晃着,画面时虚时实,只露出些若有似无的轮廓。半遮半掩,像一只猫,勾着爪子,慢慢撩拨人心底的某根神经。
顾云来死死盯着屏幕,呼吸越来越重,嗓音低到快碎了:“天星,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天星低低笑了一声,嗓音软软的,带着一贯那种懒洋洋的、轻慢的调子,尾音还压着点喘:“你说呢?”
顾云来靠在酒店的沙发上,喉咙还发着哑,掌心残留着微热的触感,视频刚挂断,空气里仿佛还残存着许天星喘息时颤抖的气音,一点一点,在他耳膜深处炸开。
他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呼吸尚未平复,指尖却仍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像舍不得与那人最后一寸联系割断。
突然,手机屏幕一亮,他低头一看,是许天星发来的消息,他指尖微顿,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点开,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顾云来,别丢下我。】
顾云来愣了一瞬,下一秒,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尖锐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那一瞬,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而来,他想起那晚,在车里,许天星窝在他怀里,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只一遍遍轻声呢喃:【……你别丢下我。】
那时他以为,那只是情到深处的片刻失控,是某种脆弱的偶尔显露,可现在,许天星在这样一个隔着万里的深夜,在一场毫无预警的沉默之后,又说出了同样的话。
不再是戏谑,不再是酒后软语,而是一种真正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
顾云来终于明白,许天星不是一时脆弱,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从那个被丢在葬礼后空房间里的少年时代,他就一直害怕了。
害怕被遗弃,害怕被抛下,害怕像旧纸页一样,被人无声地从命运中撕走,而今晚,他终于不再假装。
他像一只长满刺的小兽,第一次鼓起勇气,小心又胆怯地,将爪子伸出来,递给他。
顾云来抬手捂住眼睛,指尖有些发抖,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像是在极力压下胸腔里即将炸裂的情绪。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白光照在他泛红的眼睛上,他飞快地打字。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这辈子,你别想甩开我。】
【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他盯着最后一行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一直在。】
第59章
凌晨两点半, 急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夜班的节奏一如既往地紧张,醉酒摔伤的、突发哮喘的, 还有吵闹不休的小孩和焦虑的家属。
许天星摘下那双沾了点血迹的一次性手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连着做了七八台小抢救,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嗓子干得发紧, 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正想着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急诊大厅的值班护士忽然喊了一声:“许医生, 外卖!”
许天星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我没点外卖啊。”
护士笑着走过来, 把袋子递给他:“点单人备注写的,‘给东华医院急诊科最帅许医生的。’”
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 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沉默了好几秒, 原本已经疲惫到近乎麻木的神经,在这一刻, 像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揉了一下,又酸,又软, 又甜得几乎要从心口溢出来。
他掀开袋子,里面是他最喜欢的牛肉粥, 还有一份炸得酥脆的小酥肉, 甜点则是那家他偶尔馋了才会特地去买的桂花糕。,连这种细节都没落下。
就好像顾云来把他所有的偏好,全都小心地收进了心里, 从不出错,从不忘记。
许天星单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头轻轻笑了笑了,他转身往休息室走,路过值班台时,一个小护士笑嘻嘻地打趣:“许医生,女朋友点的外卖啊?”
许天星头也没回,嗓音懒洋洋地丢下一句:“……男朋友。”
一大早,许天星刚下夜班,刚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整个人像被榨干了一样,疲惫得连影子都轻飘飘的,他换好衣服,背着空荡的包,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许天星低头翻着手机,准备打车,刚点开界面,下一秒屏幕就亮了。
【我在你楼下。】后面还带了一个笑着张开手的小表情。
许天星猛地停住,指尖顿在屏幕上,怔了两秒,才猛地抬起头。
穿过急诊大厅玻璃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顾云来站在骄阳下,身上只穿了件干净的白T,手里拎着许天星常穿的外套,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
他站在烈日底下,皮肤晒得微微泛红,却还是笑着,望向大门,像是等了很久。,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许天星心跳仿佛被什么猛地攥紧。
那些不眠的夜晚、独自撑过的焦虑、咽下的委屈和无法倾诉的思念,全部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他没有犹豫,抬脚朝他快步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
顾云来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紧,手掌从他背脊滑到肩膀,仿佛怎么都不够。
他埋头在许天星耳边,声音低哑:“我回来了。”
许天星埋在他颈窝里,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像要把这个人一点点吸进自己骨血里,补上这段时间所有失眠和焦灼。
“……你不怕被人看见?”他闷闷地说。
顾云来低笑一声:“这个点哪儿有人。”
他们谁也没有松开,清晨的风还有些凉意,他们拥抱成一个独立于夏天的温柔岛屿。
顾云来接过许天星的车钥匙,把车门拉开,顺手接过许天星的包往后座一扔,动作自然得像早就习惯了替他收拾一切。
许天星一言不发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没看他,只靠在椅背上轻轻呼了口气。
车子缓缓驶出东华医院,窗外的梧桐树影在玻璃上飞快掠过,阳光打在两人之间,投下温热的光线,像某种默契未言的联结。
车内很安静,许天星侧头看着窗外,眼神却慢慢浮起一点微妙的慵懒,像一只终于卸下戒备的猫,窝进了熟悉的怀里。
“你是直接从机场回来的?”他开口时,声音低哑,像刚从深夜手术台下来那种。
顾云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搭在了他大腿上,慢悠悠地揉了揉,“先见我媳妇儿要紧。”
顾云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搭在他大腿上,慢悠悠地揉了揉,语气理直气壮:“先见我媳妇儿要紧。”
许天星挑了挑眉,语气懒散又带着点嘲弄:“你媳妇是谁啊?我认识吗?”
顾云来看他一眼,唇角一挑,笑得一脸欠揍:“认识啊,每天早上照镜子都能看见。”
许天星噗地一声笑出来,抬手拍掉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语气凉凉的:“那你媳妇儿脾气不小,最好求求他晚上别把你踹下床。”
顾云来一边笑一边握住他刚拍下来的手,贴着手背亲了一口,低声哄道:“他可舍不得呢,虽然武力值很高,但是嘴硬心软,最吃我这一套。”
许天星忍不住笑了一声,往后一靠,懒洋洋道:“真不要脸。”
“你都认栽了,”顾云来看他一眼,唇角一挑,“我要是太要脸了多可惜。”
许天星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窗外的阳光更明亮了些,照得他睫毛下的阴影轻轻颤动。
车子拐进熟悉的小区地下车库时,顾云来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我房间也收拾好了,空调温度调过、床单换过、香薰点了,你一进门就能躺下。”
“哦对了,”他顿了顿,语气放轻,“我真给你带了好东西。”
许天星眯着眼瞥他一眼,语气凉凉的:“你不会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顾云来一脸无辜:“我看你晚上老失眠,送你点实用的。”
“……什么实用的?”
“按摩仪。”顾云来咬字分明,声音放得极低,“五档调节,静音款,你保证用一次就离不开。”
“……”
车子停下,许天星看着他,一脸“你完了”的表情,推开车门下车。
顾云来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快步跟上他,笑得一脸欠揍:“哎你别不信,咱们今晚就试试!”
回到家,门一关上,空气里便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顾云来几乎是丢下行李的瞬间,迈出一步,将许天星一把揽进怀里,反手将他按在玄关的墙壁上,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
这个吻炽热、缠绵,带着太久没触碰的疯狂,也带着一寸一寸刻进骨血的思念,唇齿交缠,气息交融,像是要把彼此彻底揉进身体里,补上分别那段时间的每一分空白。
顾云来吻得太狠,太深,许天星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皱着眉推了推他,气息紊乱地骂了一句:“……疯狗啊你。”
顾云来低头笑了,眼神亮得像夜空炸开的烟火,声音哑哑的,带着点得意:“不是疯狗。”他边吻着他耳垂和侧颈,边在他耳边低声说:“是你家狗,专咬你一个。”
许天星没忍住,笑出声来,刚要反击,就被顾云来扔进床上,顾云来俯身压下去,额头抵着他的,鼻尖贴着鼻尖,两人的气息搅在一起,热得要命,黏得无法逃。
他嗓音低得像在哄,又像在发誓:“……我想死你了。”
许天星仰头望着他,眼尾泛着淡红,一只手扣住他后颈,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是。”
顾云来听见这句话,眼眶一热,心头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低头狠狠吻住他,吻着吻着,他在他唇边哑声笑出声。
只有彼此,赤裸地,热烈地,彻底地缠在一起,像是在漫长冬夜之后,终于迎来那场无需怀疑的春天。
这一觉睡到下午,床上的两个人还纠缠着,盖着薄薄的被子,连呼吸都带着残留的慵懒与余温。
许天星醒得比顾云来早,他靠在床头,安静地低头望着怀里的人。
顾云来侧着头睡着,眉眼沉静,失去了平日意气风发的锋芒,看起来安稳得像个少年,许天星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旋,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动一场太短的梦。
他胸口那团压了太久太久的秘密,在这一刻,悄悄动了,他忽然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能接住他的全部,那一定是顾云来。
顾云来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朝他笑了笑,声音低哑得像刚从梦里爬出来:“醒了?“怎么坐着发呆?”
许天星沉默几秒,终于低声开口:“顾云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那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顾云来瞬间清醒,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伸手扣住许天星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微凉的皮肤,用最安静却最坚定的方式,给予回应。
许天星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淡淡的:“他现在那个集团,叫泰盛。”他说完,顿了顿,抬眼去看顾云来的反应。
可顾云来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点冷意:“怎么了?这个抛妻弃子的混蛋找你了?”
许天星点点头,语调平稳:“嗯。他看到了我们的视频,认出了我。……前几天联系我了。”
话说完,他抬起头直视着顾云来,目光坦荡,没有闪躲,也没有示弱,像是把这段带着伤口的过去,连同自己的软肋,一并递了出去,你接不接,是你的事。
顾云来看着他,沉默了两秒,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种笑,发自肺腑,又带着点无奈,像春风卷过绷紧的神经,把许天星心口那根弦,一下吹松了。
“……就这点事?”他懒洋洋地挑了挑眉,语气半真半假地打趣:“值得你纠结这么久?”
许天星一怔,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顾云来翻了个身,一手撑着头,一边慢吞吞地数着:“你又不跟他在一个户口本上,他这么多年也没管过你。你认不认、接不接,都轮不到他说了算。”
“反正,你姓许,”他笑了一下,“又不姓方。”
许天星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曾无数次深夜纠结、煎熬过的事,在顾云来看来,不过是没必要为难自己的枝节,他就是他,干干净净、独立成章,和谁都无关。
他忽然很想笑,又忽然有点想鼻酸,他这些小心翼翼的软弱、那些夜里咽下去的委屈,在这个人面前,都被一寸一寸接住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云来猛地一拍他,眼睛一亮:“要不你把他那破公司接过来,然后卖给我?”
他说得一本正经,世纪商业奇迹,语速飞快:“卧槽,我真是个天才啊!”
顾云来被自己这个点子越想越兴奋,一只手搂着许天星,一只手比划着,像在虚拟画出并购流程图:“你想啊,方文恒那公司现在估值高,口碑却有问题,典型的资本结构失衡、声誉风险预警期。”
“你接手,做个形象反转,再配合我们这边资源—稳了。”
他眼睛发亮,转头看向许天星,语气一本正经得不像开玩笑:“到时候你出面当实际控股人,我做隐形投资方,我们再把他们技术骨干挖走一半、改个名字、洗个盘子,直接套进我新一轮的AI医疗产品里。”
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补充道:“最好那破集团年会上你能压轴演讲,说一句感谢我父亲这些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才有了我今天,绝杀,真的。”
许天星靠在床头,抱着枕头,听着顾云来一本正经地规划他那套针对泰盛的并购谋杀计划,从起名洗盘子到媒体引导,甚至连年会致辞都替他草拟好了。
他一开始是笑的,那种“你又在说疯话”的笑,但听着听着,他笑容就慢慢收了几分。
从“荒诞”到“合理”,从“好笑”到“……等一下这人是真的可能干出这种事”,那种感觉就像是听着一场脱口秀,突然发现台上的人其实背了一整套商业计划书。
他靠在床头,眼神有些复杂,看着面前那个正因为自己天才般构思而沾沾自喜的顾云来,忽然有点恍神。
他才意识到,那个总爱讲笑话、惯于插科打诨的顾云来,其实无比强大。
那种强大,不是夸张的英雄主义,不是拯救谁的高调姿态,而是一种让你不用开口,就已经站到你身边,把风雨都预演过一遍的沉稳与笃定。
顾云来眨眨眼,把他手握住,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是说真的,你要想报仇,我陪你。你要想原谅,我不拦你。你要想抢回什么,我就帮你抢。”
“但你要是选择不管了,那也行。你是我人就够了,其他的事,都随你。”
顾云来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头在他掌心亲了一口,声音沙哑却得意:“有病也只对你发作。”
许天星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就这么被揉成了一团软雪,被这人轻轻捧着,一口气吹散了。
第60章
随着夏天的悄然临近, 原本平稳的医疗器械市场也随之暗流涌动,竞争骤然升温。
星来医疗与泰盛医疗,这两家在各自领域内稳占一隅的巨头, 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然此刻, 却同时将目光锁定在同一项足以引发行业变革的产品——便携式智能生命监测系统上。
这款设备,外形小巧, 可以随身佩戴, 却蕴藏着惊人的技术潜能。通过内置AI算法,它能实时监测佩戴者的心率、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 甚至可在检测到异常时自动将数据上传至急救系统。
无论是院前抢救还是日常家庭医疗,它都可能成为改变规则的利器, 星来医疗早在一年前便已立项研发,项目代号“Mira-Sense”, 寓意“奇迹般的感知”。
这款设备现已步入临床测试阶段,相关的国内外专利也正在同步申请中, 一切仿佛都在按部就班地朝着既定方向推进。
然而,就在这关键节骨眼上, 泰盛医疗却突然高调宣布推出一款功能极为相似的产品。
更令人侧目的,是他们在发布会上宣称这款设备为“国内首创”,并放出试点医院的应用实录, 试图以此抢占市场认知的制高点。
消息传出后,整个行业为之一震, 这场看似巧合的“同步”, 在业内人士看来,却充满了不安的意味。
星来研发团队内部迅速拉响了警报,各部门进入战备状态, 尤其是核心技术组,一夜之间仿佛被扔进了冰水里,神经紧绷到极致。
有人低声猜测是否遭遇数据泄露,有人开始翻查近半年内部操作记录,更多的人则默不作声,眼神暗沉,却在心中点燃了对“内鬼”的怀疑。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心,顾云来,,在第一时间召集了集团高层召开闭门会议。
大片落地窗外,初夏的阳光明明明亮,却被厚重的卷帘挡住一半,光线冷而锐利,如同室内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顾云来坐在长桌首席,一身深灰西装,身姿笔挺,神色却冷得近乎无情。他指节轻轻抵在乌木桌面上,敲出节律分明的声响,宛如倒计时的战鼓,一声接一声,击在每个人心口。
投影仪投下的蓝光笼罩在桌面中央,屏幕上,两家设备的核心参数一一对比列出,线条图、功能模块、数据反馈路径……几乎重合的架构像一记重锤,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
技术总监声音发紧,咬着牙低声开口:“从目前公开信息判断,泰盛那款‘Medi-Track’,在核心模块构造与数据处理路径上,与我们Mira-Sense至少有七成以上的重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怒火:“而且,他们很可能是提前获取了我们内部样机的测试资料,才在这么短时间内搭出平台。”
一句话落地,会议室的气压骤降,仿佛连空气中都泛起一丝铁锈味。
法务总监面色凝重,立刻接话:“我们已开始通过非公开渠道取证,但对方行事极为谨慎,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佐。”
“而且……”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泰盛在本地政府与多个医院系统中都有深厚的人脉关系,若贸然提起诉讼,不仅胜算不大,还容易引发反制。”
众人神情沉重,有人低头记录,有人握紧了笔杆,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顾云来却仿佛未被这些阻力动摇分毫。他缓缓抬眸,眼神如刀锋般掠过窗外远方的城市天际线,语调极轻,却藏着令人战栗的力量:“行。先别急着动手。”
他将指尖从桌面收回,微微一顿,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并非身陷危局,而是已经看到了胜利的落点。
“我们自己的核心技术,必须在国际医疗博览会前全面升级。功能、数据稳定性、接口兼容度……所有模块,全面碾压。”
他扫视全场,眼神凌厉:“不是打官司。”声音不高,却带着凌空而下的压迫感,一字一句落地如钉:“是把他们按在地上,让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泰盛医疗也在召开自己的“誓师大会”。
方文恒站在讲台中央,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站姿挺拔,面容沉稳,眉眼间却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意。
他的语气温和而有力,目光扫过台下整齐列席的研发团队、市场部代表与投资人,像一位风度翩翩的演说家,又像一个正举剑上阵的将军。
“泰盛不是谁的附庸。”他缓缓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却句句铿锵:“我们不是‘模仿’,我们是‘超越’。”
“国产医疗器械,不能永远仰望西方,也不必被所谓的行业巨头所垄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前排某位投资人身上,唇角微弯,笑意克制而锋利:“我们不是富二代、资本家的游戏,我们才、是未来。”
台下一阵掌声响起,但在掌声背后,谁都明白,这是一次直指对手咽喉的挑衅。
没过多久,国际医疗科技创新峰会开幕日,地点设在燕州最顶级的星河国际会议中心。
自清晨起,这座会议中心便人声鼎沸,来自全球的医疗企业高管、投资机构代表、顶尖科研学者悉数到场,身影交织、目光碰撞,空气中仿佛都在酝酿一场无声的风暴。
每个人都知道,今年的焦点,是新一代便携式智能生命监测系统的争锋。
而顾云来,就站在人群中央,他身着深灰色西装,领口微敞,袖扣是低调的银质暗纹,整个人看上去随意而散漫。他一手拎着香槟,神情懒倦,眉眼里却藏着不可忽视的锋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人群忽然微微一动,贺临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道:“那个,就是泰盛的方总。”
顾云来微微挑眉,目光顺着人群的缝隙缓缓移过去,不远处,一个男人立在灯光之下,身形高挺,西装笔挺。
那张脸,确实与许天星像得惊人,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眼尾微翘,藏着天生的凌厉。同样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是一种冷静克制的光,仿佛无论站在何处,都能自成一道难以忽视的锋线。
不同的是,许天星那双眼睛背后藏的是压抑与锋芒,是多年孤独后铸出的沉默抵抗。而方文恒,他的沉稳里是一种久经沉浮的算计,是从泥沼中走出来、习惯掌控全局的老谋深算。
那一刻,顾云来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许多天星身上无法言说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下一秒,两人的目光隔着熙攘的人群悄然对上,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一秒,周遭的喧哗都仿佛退去,只剩无声的对峙。
方文恒微微颔首,唇角含笑,礼貌而疏离,像是对一位尚未入局的晚辈示意,而顾云来也勾起唇角,笑意散漫,却锋利得像刀子,锋芒不加掩饰。
两人的神情,一个温润如玉、却暗藏刀锋;一个漫不经心,却逼人如焰,像两把藏锋的刀,在人群中无声交锋。
主办方见状,急忙走过来打圆场,笑着把两位在业内声望不相上下的人物请到一处,安排了一场圆桌论坛前的合影,摄影灯光亮起时,两人并肩而立,微微偏头,像是礼节性的视线交汇,实则刀光剑影。
方文恒淡声开口,语气温和,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从容疏离:“顾总,久仰大名。”
顾云来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晃着香槟杯,语气带着懒洋洋的倦意,眼神却轻轻一挑,笑意中带着锋利的嘲弄:“是啊,方总最近风头正劲。仿得不错。”这句话像一颗钉子砸下,场面一时微僵。
方文恒唇角的笑意未变,眼底却明显暗了几分。他语气依旧柔缓:“顾总言重了。科技创新,本就没有边界,大家各凭本事。”
就在这时,闪光灯“咔哒”一声定格了这一幕,两个男人,一个表情漫不经心却压抑着冰冷杀意;一个微笑端庄却眼底暗流汹涌,仿佛下一秒,这场看似和谐的寒暄,就会撕裂成公开的宣战。
晚宴的气氛热烈而浮华,水晶灯下光影流转,觥筹交错间尽是推杯换盏与假笑寒暄。各路资本代表与医疗巨头穿梭其间,言语里尽是试探与盘算,皮笑肉不笑,虚实相生。
顾云来一手拎着香槟,站在角落。身上那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将他衬得越发挺拔出众,眉眼慵懒,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来闲逛。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得像被藏进雪鞘的刀,悄无声息地扫过全场的动向,每一处细微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忽然,人群一侧微微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影从灯火中穿过,稳步而来。
是方文恒,他今日换了身藏蓝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面容沉稳如常,眼神却深不可测。他在人群中穿行时不动声色地与数位投资人轻点了下头,而此刻,却径直走向了顾云来。
顾云来侧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香槟,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出一圈涟漪。他神色波澜不惊,只眼尾微挑,看着对方的脚步一寸寸逼近。
方文恒在他面前站定,举起酒杯,语气温和而克制:“顾总,有空聊聊吗?”
顾云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轻得几不可察:“方总想聊什么?生意上的?还是……别的?”
“聊聊你该知道的事。”方文恒没有接他的话,只垂眸轻笑,语气沉静,眼底却藏着一道锋刃。
他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换个清静点的地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宴会厅,夜风卷过,裹着城市深夜的热度与浮尘,将内厅的喧闹隔绝在门后。
露台高悬于燕州之巅,万家灯火在远处晃动,仿佛一片沉默的星河,此刻无人,只有栏杆边仍残留着一缕雪茄烟味,在夜色中游丝般消散。
顾云来倚在栏杆边,酒杯轻晃,姿态依旧懒散。他的眼神却不再嬉戏,而是沉静如水中锋刃,映着远方城市灯火的倒影。
方文恒站定,手握酒杯,沉默了几秒。夜风拂起他领口一角,那一瞬,他仿佛不再是泰盛的董事长,只是一个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的父亲。
“许天星,是我儿子。”他的声音极低,像是从胸腔里拧出来的一句话。语气平稳,却藏着一种年长者才有的压抑与隐忍,像是多年未曾触碰的秘密忽然被推向了光里。
顾云来的动作没停,手指仍在懒懒转着香槟杯,清亮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轻轻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已经告诉我了。”他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陈述天气,接着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那天晚上,在床上说的。”
